红星兜兜-女兵,爱和痛的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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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幺妹一出湖南刚进贵州就负了伤,飞机轰炸中几块弹片钻进了她的腿,因此住进了卫生队。本是养伤的,因勤快、活泼,能吃苦、又单纯,幺妹被留在那里做了卫生员。

    蹇先任是贺龙的堂客,因带孩子行军不方便被分到后勤队。蹇先任没出月子,身体虚弱,还抱个18天的婴儿出征,和伤病员一起,沿途好由医务人员帮助照应。卫生队和被服队同属后勤部行军在一起。那一段,殷成福一家三口几乎天天和蹇先生在一起。幺妹和大梅都竭尽全力地帮着这位红军母亲,大梅还争着给孩子接屎接尿,说是“提前实习”,把个殷成福乐得啥苦都忘了,乐呵呵地一到宿营地就烧水烫脚。

    这天,一个并不大的脸盆,三双脚挤挤挨挨地全泡进去。这时候是大梅、幺妹最幸福的时候。跟蹇先生能在一个盆里相互温暖、共除疲劳,泡出的不仅仅是温暖,更是积蓄一种精神热量。

    最初,她们还是知道贵贱的,单独给蹇先生一盆热水。但这位没有架子的女红军硬是在她俩泡脚、福婶一旁添水时,把自己一双脚伸进来,融进一盆亲昵,并马上讲一家人永远爱听的故事。

    记得蹇先生第一次将女儿捷生带上长征,是附加了条件的。

    那是开完专门的紧急会议后给女儿放行,纪律准许不等于家规能过。当天晚上,吞吞吐吐的丈夫突然说了声:“……必要的时候用。不能因为自己的孩子让红军队伍受损。”说完递过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蹇先生一看,是两颗手榴弹!

    她抬头望一眼丈夫,没有半点迟疑地接过来,狠狠地在他面前点点头,像接受一项光荣任务。从此,这两坨铁就随身带着。

    “难怪,你那包袱总那么重。”幺妹恍然大悟。

    蹇先任,这个红军将士和苏区人民都称她先生的女子,一直是全军的文化教员,写得一笔好字,还有深厚的古文功底。不识字的殷成福当然没记住这些,却记住这个曾用三年时间历尽磨难追找队伍的她。殷成福这个50岁的老太婆,后来也经历了跟先生一样的坎坷,用几个月走8000多公里、阎王爷处是几进几出才找到部队。那份执着和坚韧,是不是受这段“泡脚”的影响,不得而知。

    好在,因为有了那次特别会议,红二六军团长征的队伍里,多了包括捷生在内4个婴儿,那是任弼时的女儿任远征,萧克的儿子萧堡生(后被日本侵略军毒杀),吴德峰的女儿吴岷生。四个孩子,都留下了一串关于长征的生动故事。对此,美国作家斯诺在他的《西行漫记》中除了称蹇先生是红军队伍里能文能武的“女英雄”外,还对这几个孩子有着生动的记述,只是殷成福没看到而已。

    这天,路过集镇、村寨时,走在队伍中的蹇先生母女一下引来群众,特别是妇女们惊异的目光。每当这个时候,蹇先生总要趁机讲上一段:“乡亲们,我们红军英勇奋战,目的就是要北上抗日救国救民,创造一个新社会,让人人有饭吃、有衣穿,过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话音一落,便引起一片叹息:带着这么小的孩子,还宣传革命,女红军真不容易啊!有些热心的妇女就把蹇先生拉到家中,烧了热水给捷生洗澡。当她们解开襁褓,看到孩子幼嫩的皮肤被屎尿浸泡得处处发炎,有些地方都溃烂了,母亲的心都被深深触动,不禁唏嘘落泪,对红军更加钦佩,也更加信服。

    大梅回来就感叹不已,一脸的不可思议:“带着18天的婴儿,竟然一天也没掉队?产后18天远征,多虚弱,怎么挺过来的……”

    殷成福赶紧凑过来接话:“都是人呢,人家蹇先生细皮嫩肉是富家女,还是总指挥的女人,她可以享福的,不还是和我们一样吃苦受累,她又为了啥子嘛?”殷成福也说不上来,想了一会儿,突然一大步跨到儿媳面前:“记得我给你说过的贺氏家族的贺桂如,带病指挥冲锋,喊出那句‘为我们的孩子能吃上白米饭,冲啊!’就中弹牺牲了。对,就是为了下一代,为我们的娃儿能过上好日子,多少人不怕累,像蹇先生;多少人不怕死,像贺桂如。想想也是,天上不得落大米,我们活着的人不舍命吃苦,哪能让地主恶霸自己趴下。我们天天享福享受,咋个为那些牺牲的人还愿?像你现在,保护娃儿,保住血脉,将来让孩子过上幸福日子,今天的苦就值得吃。”

    当然,解放后的日子里,殷成福也知道当年的贺老总当了国家元帅,蹇先生成了中央组织部的大秘书长。她无数次地独自荣光却又心里一震:当年要知道他们今天当这大的官,还敢收他的小棕马?还敢跟她一盆子泡脚?有一点,即使老到八十岁的殷成福也知道:当年跟我们亲成一个人、近成一家人的他们,掌管国家,我们一百个放心!

    放心,让殷成福从来没因当年的近和亲去麻烦他们,奉献和牺牲,她懂;

    相信,又让她远远地注视着,却还如当年一样在心里——永远地追随。

    但是,无论怎么说,身子越来越重的大梅更难走了。有次,一场战斗后牺牲了好多红军,她又流泪了,自言自语说:“死了也好,不要受罪了……真不想走了,哪天炮火打中我吧,孩子能早投胎。要不,生在荒野途中,再受我一样的苦,最后还是……死!”

    殷成福就知道,光自己坚强不行,要抓“榜样”当活教材。

    这天,队伍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一个女红军迈着双血痕斑斑的小脚,和大家一道跌爬滚打,备尝艰辛。殷成福借势跟大梅说:“那双‘三寸金莲’要走这万水千山,恶风苦雨,她又为啥子哟,不也是为你肚里的孩子将来过上好日子?”

    英子在一个傍晚来了,见福婶不停地递过眼神,便搂过大梅亲昵起来:“梅呀,我和你一样重负在身,这时候就靠我们自己撑了。人家李贞部长身子金贵吧,不和我们一样挺着肚子天天走?你还有两个专门照护,李部长把自己的马都让给伤员,跟你一样走,还得不停地指挥部队、照顾队伍。”

    中央红军那边有个叫曾玉的女团长,战功卓著。在江西苏区时就已怀孕,长征出发时本没有她,她是跟着长征队伍后面偷着追上来的。部队过老山界时,忽然又遭遇敌人袭击,曾玉偏偏这时发作,痛得已经骑不成马,姐妹们只好扶着她坚持着,一步步往前挪。忽然,一股鲜血从她下身涌出,伴随撕裂般的疼痛,她晕过去了。原来,婴儿的头已经出来,产妇晕倒又不能给力,情况异常危急。董必武同志赶忙招呼了三个女同志,两个抬着已昏死的曾玉,一个抬着婴儿的头,朝临近的小村子走去。

    最后,在一堆干草上,曾玉死去活来地生下了儿子……她紧紧地搂着,因为她知道,队伍在第二天凌晨就要出发,自己只能做一夜母亲!

    出发的号声响了,她从熟睡中的婴儿身旁爬起,一丝不挂的孩子就盖了几片树叶放在地上,一张写好的字条压在他身下。唉,谁知会是被好心人捡呢,还是饿死、冻死,甚至可能被狼……咬死。孩子的哭声还在继续,女红军们架起欲哭无泪、一步三回头的曾玉,走出了那间屋子,继续赶路。

    听到这,几个人都久久沉默。殷成福忍不住叨叨:“都是当娘的,哪丢得下自己的骨肉,都是亲骨血,哪里舍得、哪里不痛……”

    “是啊,”英子也感慨,“为了摆脱敌人的围追堵截,部队不停地赶路。遭遇生理期的女战士,尽管腹部绞痛、两腿发抖,也只能捂着肚子一步步往前挪。饥寒潮湿和过度疲劳,加之长时间的营养不良,使她们经期紊乱,许多同志闭了经,得了妇女病,有的甚至从此终身不育。最苦的要算红军母亲们,极其恶劣的环境下分娩,会导致终身‘心疾’缠身;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又不得不忍痛丢弃。那种痛,胜过多少倍身体的痛啊!”

    “可是,你看到一个女红军退缩吗?没有,她们有大目标,她们的信仰,是革命胜利!”

    大梅听着,眼里开始湿润,她望着英子,用力点了点头。

    英子那晚临走留下一双鞋。幺妹那双被挂伤、磨破,还有冻疮包裹成两个“大面包”的脚,只套了双烂草鞋。无论脚肿脚痛,依然踩在疾走的行军路上。16岁的花季少女很久都没鞋穿,脚板都走烂了,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穿的是天生的皮鞋,磨不破穿不烂,能穿一辈子呢。”英子眼含泪水脱下脚上的鞋,说了声“我还备了一双”就赤脚走了。幺妹傻傻地目送着,殷成福又唠叨:“这哪是官呀,就是我们穷人的娘家妹哟!”

    是真情的感动,还是精神的感召。反正,两女子是那么坚定,顶着风险一路往前闯。直闯到最后音信全无,直闯到在人间彻底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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