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兜兜-向北,追赶那面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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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北,一路向北。从春走到夏,从夏走到秋,到了天凉了、叶黄了,殷成福还在往北走;再到霜降了,下雪了,地冻了,老太太还在往北走。直走到这年11月底,她沿途乞讨到陕西富平县境内,听到激烈的枪炮声,愣了愣,却一下来了精神。哪管枪子炮弹会吃人,直往密集深处钻。可惜跑近一看,是国民党兵。幸亏跑得快,差点没被他们抓去当炮灰。

    等逃出来,又想:有国民党就有红军,国民党对抗的肯定是共产党呀。等等,就在这附近等。红军只打胜仗,等着我们的队伍冲过来,这帮龟孙子都倒地死光光,我不就看到胜利后的红军了。

    太累的她,趁着夜色在一处草垛子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殷成福是被一阵嘹亮的军号声惊醒的,她一蹦而起:这是红军的军号声!多么熟悉的军号哟,这就是红二、六军团的号声!她撒开腿就往冒着硝烟的战场上跑。终于看到打扫战场的红军战士,终于在押队战俘的人中找到了队伍。

    从四川经甘肃到陕西徒步8000余里,历时几个月,殷成福才在陕西富平县叫庄里镇的地方找到了红二、六军团。准确时间是1936年12月。

    当殷成福站定村中央,看到了她日思夜想的红旗。她奔过去仰望飘飞的红,扑上去抱住旗杆就失声痛哭。

    “福婶……是福婶!”殷成福直听到熟悉的声音才转身。“英子啊——”

    陈琮英待殷成福平静一阵,带她洗个澡、换套新军装。

    一顶崭新的军帽递到殷成福面前,她久久地、久久地摸着帽子上的红五星,大滴大滴的泪珠滴落下来。多少个日夜,被人欺、被人踹,她想着等追上队伍,红星照耀拿起枪,一定解救这不平的世道;多少次遇险,好孤独、更寂寞,她想重新顶着红五星,跟着旗帜走跟着队伍去,再也不离开。

    一阵急促脚步,老远“福婶”“福婶”的就近了,是蹇先生和李贞部长。两人几乎是同时抱着殷成福。抱着瘦弱得像秋风败草一样的老人,都流出了心疼的热泪。

    殷成福是从肩背上那湿湿热热的泪水中清醒。再不是幻想,再不是做梦,是终于回家,终于温暖,终于重新活过来!是有人痛着她的痛、苦着她的苦,真真实实回到疼爱她的战友中,回到红二、六军团的战斗序列里。

    她,真的又活回来了。

    “福婶,你受苦了。怎么找回来的哟……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能……重新开始。”几人抱着哭一气,殷成福面对她们的问话还是摇头不说话,意思是“说不完呀,苦完了”。可当李贞问:“幺妹呢?”蹇先生一句“大梅生了个啥?”殷成福“哇——”一声惨到地狱的哭声,身子一倒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自从找到部队,找到两儿子,重新穿上军装,殷成福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温暖集体,但就是惦念还没见到的亲人,心底里一刻没忘俩失散的女娃。拼命工作,仿佛像女儿幺妹那样冲锋;坚定信念,又如儿媳大梅那样执着。

    这晚,英子、马忆湘她们都来了。不涉世事的马忆湘突然问:“福婶,要你再选择,你还会当红军吗?”殷成福没回答,只是狠狠地点点头。

    送走她们,正是皓月当空,殷成福对着清澈透明的月亮,想着亲人,念着部队,她回答了忆湘妹子的问话——再让我选择,我还会当红军!

    其实,在装聋作哑、装疯卖傻追赶部队的路上,殷成福曾无数次问过这个问题。是的,为当红军,我把两辈子的苦都吃尽了,亲人还死的死、散的散。可是,我怎么……还是一百个愿意、打心眼里就是喜欢这支队伍哟!湘西有句话:“冬瓜吊大的,细娃儿跌大的。”像一个孩子,磕磕碰碰地长,懂事了、能干了才算长大。正是有千千万万像我一样成长了的战士,红军队伍壮大了,革命才前进了。红军——就是从一个婴孩的趴着、坐起,到蹒跚学步,到稳稳站起的!

    “馅饼不是从天上掉的,但甜一定是苦里熬出的。”殷成福说了句她自己都想不到的话。

    接下,她又问自己:两个女娃加一个孙子,万一都没了,你殷老太连祖坟都进不去了,下辈子还会带一家当红军?殷成福这下没爽快地直接回答。

    唉,幺妹呀,18岁的幺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仙女哦,娘愿意用无数回的死换你的生。可是,就算你生命戛然而止在蓓蕾年华,人见人痛,可妈还是觉得你——值!你在乡下活到我这岁数又如何,一个没走出过三里地、只会苦做、只会认命的乡下女,结婚、生子,糊糊涂涂过一生,有啥意思?像你救护伤员人人夸,像你枪林弹雨往前闯,像你被人宠爱眉开眼笑心花怒放,这是叫活出了什么——价值!就是值吧。是的,与其糊糊涂涂过一世,不如精精彩彩活一春。妈为你骄傲,李贞部长、英子大姨、蹇先生,还有你贺伯伯,他们都会记着你,记着你18岁的漂亮,记着你18岁的出彩,女儿呀,值呢。

    大梅呀,你是一个母亲,你看了多少红军妈妈,我相信你是顽强坚定的,

    你会想法儿活下来,把孩子生下来。还会为自己的孩子吃苦,也会为众人的孩子拼命……

    时间到了1937年8月,红军改编为八路军。

    部队要整装待发奔赴抗日前线,对老弱病残动员复员回乡。殷成福九死一生回来,从来都没想要离开部队。雪山草地都过来了,打日本再苦,也苦不过长征。何况,打日本她不怕死,更不怕苦。可听着听着宣传,她久久看着自己一条致残的手臂和大不如从前的身体,年过半百年老体弱,跟着部队打仗是部队的累赘哟……

    不要上级动员,不讲任何价钱,殷成福主动复员回乡。为此,上级把她当转轨的好榜样,号召被精减的老弱病残者向她看齐。

    请求已被首长批准,戴上大红花时,殷成福字正腔圆的一句军人利落话:坚决服从命令!身上军装没了领章帽徽,却以一个并不标准,却融满全部心力的军礼——谢幕,再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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