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坟-“坟”(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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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血、都是血。

    那白色的被单下,是一滩鲜艳的血色。

    触目心惊。

    恍惚间,予问仿佛见到了女儿天真的模样。

    “妈妈,来,我们玩!”瑞瑞在前面跑,一边跑一边对她笑,“老妈,追我呀,追我呀!”

    她伸出手,露出恍惚的笑容。

    妈妈来了、宝贝、妈妈来了——

    ……

    予问的脸色,苍白如纸,已经陷入昏迷,他抱着她,向医院的方向奔跑。

    冷汗从他的额头一滴一滴徜下来,但是,不及她腕间伤口流血的速度。

    她割得好深,深到几乎可以见到筋骨,才一会儿的功夫,他紧急用来缠住她腕处伤口的毛巾,已经濡浸到可以滴出血来。

    “贺太太,你别死,求求你,千万别死!”他的人在发颤,声更在颤。

    他无法相信,割下这一刀的时候,她该多疼,但是,在客厅的他,居然没有听到一句的喊疼。

    她根本不打算活了!他一直以为,贺太太是一只雪候鸟,很独特,耐寒、性格顽强。

    鸟群都已南飞,只有雪候鸟固执地留在北方,只为等待从未见过的冬天白雪。因为她固执,因为她坚强,因为她的不会离开,所以他一直在挥霍她给予的守侯。

    但是,他却忘记了,寒冬来临,大雪纷飞时,雪候鸟总有一天,也会受不住寒冷而开始南飞,离他而去。

    心好慌、好慌。

    因为,他清楚,她已对他寒心,她已经不再会守侯他。

    失去了瑞瑞以后,他不能再失去贺太太!

    天亮了,手术室里的灯也熄灭,医生步出,取下口罩,“伤口很深,幸好及早发现送医,不然迟一点真的回天乏术了!”

    闻言,他整个人松了一口气,现在回想那恐怖的一幕,依然让他几乎瘫倒。

    “病人的身体本身就贫血得很厉害,应该属于经常能晕倒那种体质,再加上这次自我伤害下失血过多,真得好好休养……”

    他怔住,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她身体这么差。

    每次瑞瑞告诉他,她妈妈其实身体并不太好的时候,他总是嗤之以鼻,在他心目中,贺太太就是无敌女金刚,根本和病弱两字搭不上边。

    原来,他错了,错的厉害。

    医生交代,“多劝劝她,再有下次,就算救得回来,身体也伤不起。”

    他该怎么劝,劝她对瑞瑞的死看开点?怎么听,他妈的都象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害死女儿的人是他自己,他是杀人凶手,他怎么有脸说这种话!从来没有过的自我厌恶。

    “刚才手术室里,她的手机响个不停。”医生把手机交给她。

    他一看,有三四通未接电话。

    来电号码是赵士诚。

    他一窒,极想置之不理,偏偏向和他作对一样,手机又再次响起。

    “予问,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你!我在东京机场了……我、来东京旅游,你在东京还是在福岛?我坐车过去找你,我们顺便见一面!”

    呆头鹅!这理由烂透了,谁会地震跑到东京旅游?难道贪现在来日本的机票便宜吗?

    “我们没空招待你!”他语气很差,充满敌意。

    他现在可以马上就坐飞机回中国了,不送!

    意外的声音,让赵士诚沉默了几秒,“我找予问!……我听说瑞瑞的事情了。”在上海机场的时候,因为陪予问在机场一起侯机,和她的父母有过一面之缘,于是就保持了联系。所以,他知道了一些关于瑞瑞的事情——

    贺毅顿时说不出话来。

    “我们在东京医院。”抹了抹脸,缓下态度,他无奈承认。

    就算他再不乐意,但是,现在能出现一个“朋友”来陪贺太太,多多开导她,也许很有帮助。

    昨天晚上的事,他真的很担心会再来一回。

    赵士诚一心惊,“我马上来。”

    ……

    “妈妈,讨厌,你不追我!”瑞瑞在前方,生气地叉腰。

    她努力伸出手。

    不是她不追,而是,她追不上呀。

    原来,在梦里的追逐,也需要力气,而她已经好几天吃不下东西。

    病房里,予问醒过来。

    白晃晃的陌生环境,让她瞬间就清楚,自己没死。

    她为什么还不死?瑞瑞最怕黑,在下面她一定会很害怕!她的眸,依然一片死灰,手,在四周摸索个不停。

    “是在找这个吗?”贺毅沉痛得急忙把“瑞瑞”送到她怀里。

    她出事的时候,就是抓着“瑞瑞”不放。

    玉石外的血渍已经被他仔细拭去。

    把“瑞瑞”重新抱在怀里,她靠着枕头,坐在病床上,手腕上是厚厚的白色纱布,脸色苍白到可怕。

    他的屁股才刚靠近床边的座椅。

    “滚!”她的唇迸出的依然只有这冰冷的一个字眼。

    她不愿意再让他接近女儿分毫!

    “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为什么去伤害自己?”

    而她,只是朝他冷冷地笑。

    “你怕我和你抢女儿,你讨厌我,讨厌到连再见一眼也不愿意。所以到了地底下,也是你和女儿两个人一起生活,而不是我们一家三口,对吗?”他也笑,只是那个笑容里有深刻的哀伤。

    她对女儿的占有欲很强,很怕瑞瑞被他抢走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关于离婚瑞瑞争夺战尚没开始,瑞瑞已经先被死神接走了。

    庆幸自己当时能突然想通,才会发现她的异常。

    虽然,这个想法,真的很打击他。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他猜对了。

    她本来想和他同归于尽,但是,她不想到了地底下,也让他这只蟑螂来污染环境!

    “但是怎么办?贺太太,我不会和你离婚,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即使她愿不愿意,多厌恶,他这辈子都想牵着她的手,照顾她一辈子。

    她笑了,反常的笑。

    “死?太放过你了!你就背着瑞瑞的一条命,用一辈子的不安和恶梦,和杜晓雯,和你伟大的爱情,好好活着,快乐的活着吧!”她终于开口,轻轻道,但是,字字句句都是冷讥。

    她在坟里等着他们,看着他们能笑多久!瑞瑞的死,就是他和杜晓雯爱情的陪葬!

    他一撼,疼得弓了身。

    贺太太果然厉害,对付敌人从来不用一刀一枪,就能伤人到淋漓!

    “即使会被你折磨一辈子,我也甘愿承受。”从此以后,他就陪她一起在坟里活着。

    “你、给、我、滚!”她愤怒、她抓狂,拿起枕头,用力砸在他脸上。

    她不要他陪,那让她恶心透了!

    贺毅不避。

    但是,没砸痛他,她反而自己虚弱到喘个不停。

    贱人!她不能被他们这对贱人打倒!她要他们生不如死!但是,怎么办,她的脑袋空白一片,胸口的绝望太沉,现在的她,根本已经负荷不了这种悲伤,又怎么有力气折磨死他?

    “你别激动,医生叫你好好休息!”见她差点背过气来,他慌了。

    假仁假义!

    予问被刺激的胸口起伏不定。

    一道高大的身影,正悄然站在门口。

    赵士诚凝着这对在丧女之痛里无法自拔的夫妻,心情格外沉重。

    “予问。”他终于出声。

    听到声音,宋予问抬眸,愤然到扭曲的脸,慢慢凝结。

    赵士诚?他怎么来了——

    “要抱一下吗?”他想给她纯友谊的拥抱,最无声的安慰。

    宋予问愣住了。

    那道沉稳的声音,依然有一股力量,能让人的情绪沉淀。

    她安静下来。

    他没等她同意或者摇头,迈步上前,把自己的胸膛借给她。

    “难过,就哭吧。”和那日一样,他很轻地拍抚她的背,沉声安慰。

    她直挺挺的任他拥抱。

    但是,她哭不出来。

    “我把瑞瑞接回来了。”终于有人能陪她说说话了。

    她把怀里的玉石盒捧得紧紧的,揪然道。

    只是,她依然没有眼泪。

    这一幕,让贺毅胸口沉得很不是滋味,但是,犹豫了一下,最终他还是缓慢地站起身来。

    “拜托,好好劝劝她。”喉间紧到不行,他涩涩开口。

    赵士诚点点头。

    谁对谁错现在已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人,该怎么好好活下去!

    贺毅孤独地背过身来,阔步迈离,替他们关上房门。

    ……

    12

    一个月后。

    “妈妈,陪我玩,陪我玩!”迷雾中,瑞瑞银铃般的笑声,分外清脆。

    但是,她怎么追都追不上她的瑞瑞。

    笑声越来越远,她越来越焦虑。

    她追到了一个即陌生又熟悉的地方,还是那大漠,那里依然有一棵树,巨大的树冠已经枯死,它孤独地屹立在暴阳下,周遭,死一般的旱然。

    没有任何生机。

    她从梦中惊醒过来,身边传来轻微的鼾声,本能的,她急忙去摸索另一侧的棉被,居然摸到一掌的温热。

    瑞瑞!她瞬间就激颤。

    但是,拉开灯,她狂喜的笑容凝固住。

    是妈妈。

    “问问,又做恶梦了?”浅眠的母亲急忙坐起来,摸摸她的发。

    她沉默了。

    从小,她就很独立,独立到让父母相当安心,但是,现在已经29岁的她,却竟然“返老还童”到被母亲当成小孩子在宠养。

    真是可笑。

    “想吃点什么?妈妈给你做!”母亲哈欠连连,却还在强撑睡意。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她掀开被子,就想起身。

    她不习惯被人照顾,而且,母亲富贵惯了,也不善于照顾人。

    “不行!”母亲膛大目,急忙制止。

    她马上懂了。

    厨房有刀。

    这一个月里,父母生怕她再次想不开,家里四周的窗户都被锁死了,家里有管制、刀具全部都被一一没收,藏得极好。

    “问问,你什么也别想,妈来伺候你就好!”母亲已经起身,但是,才刚走几步,她却先转了方向,“不行,我叫你爸爸起来陪你聊聊天!”三更半夜的,母亲就毫不客气地捣起了隔壁的房门。

    一会儿,她的父亲一脸不耐,但是还是起身穿衣。

    “其实,真的不必这样。”她对来房间的父亲,淡声道,“我很正常,你们不必担心。”

    她懂了,她不会再寻死了。

    就算为他们活着,她也会咬牙活下去,她失去瑞瑞有多痛,相同如果父母白发人先送黑发人就同样有多痛,而且,还会是双重打击。她懂了,真的懂了,即使,她真的很想去陪瑞瑞。

    “相信我,你绝对不正常。”父亲困意正浓,疲惫得揉揉额,按照老婆的指示,坐在床沿旁看管着她。

    正常?真正的正常是,死女儿了绝对是伤心欲绝,天天只顾着哭泣。

    但是,予问完全不是。

    除了在日本自杀过一次,还有回国后,又企图自残了一次以后,其余时间,她都平静到太可怕。

    “等你哪天愿意哭出来,我们就能安心回上海了。”

    因为孙女的惨死,上海的公司都没法顾了,经济损失很严重。但是,现在的女儿,他们夫妻俩根本没法放心。

    “所以说,女人一辈子最怕嫁错郎。”宋爸爸叹了口气。

    “早点离婚,别再让他存在任何复合的幻想!”宋爸爸斩钉截铁。

    她一言不发,提及贺毅,她的眸就很冷很冷。

    “我的头很痛。”她平板阐述。

    现在的她,一想到太复杂的东西,头就很痛,而且记性也越来越差了。

    ……

    白天,她坐在阳台上,怔怔地。

    “妈妈,我要看电视!”瑞瑞撒娇着来摇晃着她的手。

    “好啊,我陪你。”她对着空气回答。

    “欧耶!”她的瑞瑞露出好满足的笑容。

    “问问,你在看什么带子?”在电脑里打完游戏麻将的宋妈妈,见她坐在沙发里看了好久的电视剧了,于是走过去,坐下来问。

    “来不及说爱你。”她淡淡回答。

    母亲狐疑,“你对这种电视剧有兴趣?”一点也不象女儿的个性。

    “瑞瑞才看到第三十集,妓女苏樱才刚出现,瑞瑞她想看到大结局——”她木然道。

    她其实忘记了,过年的时候,瑞瑞已经看完大结局。

    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果然,宋妈妈全身起毛。

    “今天瑞瑞在哪里?”宋妈妈咽咽喉咙,小心翼翼地问。

    “她躺在我腿上。”她低眸,神色温柔瞧着躺在她的腿上,正兴致勃勃看电视剧的女儿。

    宋妈妈红了眼框。

    予问又出现幻觉了。

    “好,你继续看电视。”客厅的电话铃声响起来,宋妈妈叹口气,起了身。

    “喂,哪位?”接起电话,里面居然一点声音也没有。

    但是宋妈妈马上气不打一处来,怒骂,“贺毅,我说多少次了,别骚扰予问!”

    贺毅涩涩问,“妈,她还好吗?”果然,从回国到现在,任他用了多少办法,就是一面也见不到贺太太。

    “谁是你妈?我还不嫌命太长,没这福气!”宋母冷讥。

    在看电视的予问,冷淡地看了一眼母亲的方向,没有任何眷恋,她起身:“妈,我回房了,瑞瑞该午睡了。”

    “好。”宋妈妈僵僵点头。

    她抓着空气,一路回房。

    无意中听到那句话的贺毅,整个人窒然,“妈,我要见她一面!”瑞瑞?她刚才提到瑞瑞?她、她是不是病了?

    “等你同意离婚那天,民政局门口自然能见到她!”宋母一边目睹着女儿回房,一边仇恨地冷哼。

    好好的一个孙女,没了,好好的一个女儿,现在变成这样,她怎么可能不生气!

    “你不能逼我们离婚!”即使知道岳父岳母很不喜欢他,但是,他不放弃,不屈服。

    “姓贺的,你脸皮真厚!”宋母怒气冲冲地挂断电话。

    予问回到床上,回到这张她和瑞瑞在上面躺过无数次的床铺上。

    “你乖乖的睡觉,醒来以后,我陪你继续看电视。”拿起枕头,闻到女儿并不存在的气息,她低声喃语。

    她再也不逼瑞瑞去上学,去兴趣班了,她再也不逼着瑞瑞一定要优秀了。

    这时,她的手机响起,她的瑞瑞居然马上不见了。

    她惊慌地左顾右盼。

    “宋董,您什么时候能来上班?”是助理的声音。

    “咳,是这样的……‘问毅’好多事情都等你来拍板决定,宋董,没有你,‘问毅’现在一盘散沙,哪怕你来只是签个名字,也是对我们这些员工最大的鼓励,可以吗?”助理看着坐在他眼前一脸焦虑的贺总,心虚背着台词。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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