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卫军

    公交车在一个站点缓缓停下，在后门将乘客一个个吐出来的同时，也在前门将乘客一个个吞进去。老夏就属于被吞进去的之一。

    老夏踏进公交车的那一瞬间，立时被一股说不清什么味道的气息顶了一下，他不由地捂了捂鼻子。此时已是六月的光景，天已经比较热了，但大约还没到开空调的时节，加之车上人多，车里混杂着男人汗酸与女人香水以及其他味道混合的气息。老夏清楚就是被这股气息顶的。车上很挤，几乎人挨着人。大约他没如退休老年人那样刷老年卡，也可能是他不太够年龄，所以没人给他让座。

    “同志，请买票。”公交车驾驶员说。

    或许是他被那股气息侵蚀着还没回过神来，或许以为驾驶员说的是别人，他没动。

    “这位同志，请您买票。”驾驶员指了指他。

    “哦，对不起。”他恍然明白驾驶员说的是自己，连忙从裤子的后袋里掏出一沓钱，但最小的票额是10元的。

    “喏。”驾驶员看到他的票额，指了指投币箱。他这才看到上面写着“票价一元，不找零钱”的字样。

    “您看……”他似乎在征询驾驶员的意见。

    驾驶员看着他那样子，嘴角流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您……大概没坐过公交车吧？”

    “啊……是，很少坐。”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哪位同志有零钱，替这位同志换换。”驾驶员大声说。但没人应声。

    “算了，那就交10元吧。”说着就要往投币箱里投。

    “叔叔，我替您刷卡吧。”站在身边的一位姑娘说。

    “那怎么行？”他说。

    “没事的，不就一块钱么。”姑娘说着，就替他刷了卡。

    “谢谢，谢谢！”他连连道谢。

    “不用客气。”姑娘说。

    说句实话，他对公交车不陌生，他当了十多年的建设局副局长，还分管过公交集团，后来公交车才因管理体制改革成建制划归交通部门管理。虽则管理过公交，但他却没坐过。不，确切地说，坐过一次。那次，这座城市要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局长要求班子成员要乘坐公交暗访，他带着分管的科长乘坐过一次公交，但他只负责坐车，至于买票和暗访工作，那就是科长的事了。

    “这是到哪里了？”他问刚替他刷卡的那位姑娘。他感觉转了向，分不清东西南北了。过去，他一直坐专车，只要上了车，驾驶员就会把他安全地送到单位或其他要去的地方，在车上想看车外风景就看风景，想睡觉就睡觉。

    “叔叔，这里不是银座商厦么？”姑娘说。

    “哦，是的，是的，想起来了。”

    他也不清楚今天为什么会坐公交车，似乎是一种情绪使然。今天早晨，他如往常一样按点下楼，等了10分钟，还不见驾驶员小刘来，心里愤愤的，拿出手机刚要拨号，猛然想起今天他不用去上班了。前天，市委组织部对退休的县级干部进行了集体谈话，组织部长充分肯定了他们在职期间为各行各业发展所做的贡献，并希望他们继续发挥余热，为本单位事业发展献计献策，云云。同时也说了，明天就和单位里交接一下，后天就可以不上班了。

    昨天，他到单位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完了，让小刘给拉回家。其实，除了一部分书，也没其他什么东西可拾掇的。然后，他在单位沿着办公楼走了一圈。说实话，他在这个单位工作了二十多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这里所有的人，他与他们真的非常有感情，让他就此离开，他真的有些依依不舍。

    下午，局长来到他已收拾完的办公室，又说了一通肯定他成绩的话，让他继续支持他的工作，云云。并说现在不允许公款吃喝，但咱兄弟们的感情在，我今天晚上设个私场，自己掏钱，和班子同志一起与你老兄吃顿饭，算是送行吧。他说局长您就别客气了，真的用不着。但局长说已经订好了。结果，他喝大了。他记得局长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关于车的事，你老兄啥时用啥时说，不用客气。又指着办公室主任说，刘主任，夏局长要是用车，你一定给安排好。刘主任说，保证随叫随到。听话听音，他听明白了，所以当小刘送他回家时，他告诉小刘，明天不用来接他了。

    今天，他没见小刘来，待醒悟过来，自嘲地笑了笑，随即就走到大街上，他想反正没事了，不妨就散散步。但却鬼使神差地就上了这辆公交车，他不知道这条线路通到哪里，他也不想管这车会开到哪里，反正他今天没事，想在哪里下车就在哪里下车。

    公交车左拐右拐，他突然想下车了，随即下了车。当他抬头时，猛然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工作单位么！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