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小青高中毕业。

    小青没考上大学，再说，即使考上了，她也读不起。小青上有父母，下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全家六口人，年年欠队上的口粮款，拉拉扯扯的，上个高中都不错了，哪有钱让她上大学呢？

    小青回到家，没有跟着父母挣工分，像她那样的姑娘家，还不能算全劳动力，小青觉得很亏，就窝在了家里。窝了两天，小青也想了两天。第三天，小青从大平家抱回了一头小猪。大平是小青初中时的同学，住在另一个生产队，离小青家不远，几分钟就到了。

    那天，是个早晨。风撩着小青的头发，小青的头发就飘起来了，小青的心，和她的头发一样，跟着飘起来了。于是，小青就走得很快，不到十分钟，就打了一个来回。

    中午，父母收工回家，突然发现了圈里的小猪。

    哪来的？父亲问小青。

    小青正在喂小猪，听了父亲的话，就抬起头，说，赊回来的，钱嘛，后面慢慢还。不管怎样，总得找事做，喂头猪，总比挣工分强吧。

    父亲想想也是，就没再说什么，由着小青去了。

    可是，猪一天天长大了，父亲发现那头猪老往别的猪身上爬，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父亲找到小青，说，你买的啥猪呢，好像没劁呢，不然，它怎么——后面的话，父亲没说出口，小青十八岁了，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

    是啊，本来就没劁，我买的是一头脚猪。小青低声说。

    你买这猪干啥？马上卖了。父亲气冲冲地说。

    不卖，我要赶脚猪。小青说得很坚决。

    什么？父亲身子一晃，差点倒在了地上。在当地，都把公猪叫脚猪。赶脚猪，说白了，就是自家养一头公猪，哪家母猪发情了，请到了，就赶上公猪去配种。干这一行的，都是男人——女人害羞，拉不下脸，至于姑娘家，更是前所未闻了。

    必须卖！父亲扶住墙壁，几乎是声嘶力竭。

    不管父亲怎么发火，小青就不卖。父亲劝不动，母亲就接着劝，最后父母一起劝，小青还是坚持。小青的理由就一条，那就是赶脚猪赚钱，每次收两元，一天平均两次，收入四元，一个月下来，就是百多元了，一年下来，更不得了了。这样，不但可以补贴家用，还可以供弟弟妹妹读书，别人要说三道四，就让他们说好了。人，只要活得好，其他的已经不重要了。

    你不要脸，我要脸。父亲腾地站起来，跑进了厨房。边跑，父亲边吼，不卖就不卖，我马上宰了它。

    小青也跟着站起来，跑到猪圈边，跳进圈里，身子伏在猪身上，对拿着菜刀的父亲说，你要宰它，就先宰我。

    父亲不可能宰小青，父亲扔下菜刀，坐在地上，捶着自己的头，哭不出声来。

    小青走出猪圈，也哭了，她抱着父亲，不停地叫着爸。叫着叫着，母亲又抱着小青，哭了。边哭，母亲边说，她爸，这脚猪，还是你来赶吧，让小青跟着我出工。

    父亲哽咽着说，我不得做那事，她要赶，让她赶去。

    没过几天，小青赶脚猪的消息，就像风一样，吹遍了邻近几个生产队。人们先是觉得不可思议，然后就是觉得刺激，特别是喂母猪的人家，只要母猪发情了，就去请小青。那些有母猪但母猪还没发情的人家，就盼望着母猪早点发情。他们都想看看，小青是咋个帮助公猪和母猪配种的，还有配种的时候，小青是个啥表情。

    第一个请小青的，是张卫东。

    其实，说是请，不太准确。因为张卫东自己没来，是让人捎口信来的。小青问了地方，就赶着脚猪出发了。脚猪颈上，套着一根绳子，绳子握在小青手里。猪在前，小青在后。猪好像知道要干什么似的，很兴奋，一路小跑着。小青跟着猪，也一路小跑着。小青的脸，不知是什么缘故，涨得通红。

    小青赶着猪，到张卫东家的时候，一群男人早已等候多时了。看到小青，他们嬉笑着，主动让开了一条道。

    小青，你赶脚猪，懂不懂这些哦。

    应该懂哦，这是人的本能嘛。

    不是人的本能，应该是猪的本能。

    那些人的话，小青一概不回答，她低着头，把猪赶进了关着母猪的石圈。小青松开了手里的绳子，脚猪就直奔母猪去了。两头猪哼哼唧唧地“交流”了一会儿，脚猪就开始行动了。可是，由于动作不熟练，几次都没有成功。

    到圈里去，去啊。那些人围在圈边，对小青喊。

    到圈里去干吗？小青不明白。

    帮助你家脚猪啊。那些人又喊。

    小青不进去，那些人就推。推了几把，小青生气了，小青就大声说，别推，有啥子大不了的，进去就进去。

    小青走进石圈的时候，脚猪又一次爬到了母猪的背上。小青像其他赶脚猪的男人一样，蹲下身子，一眼就看见了脚猪的生命之根。小青伸出手，可伸到中途，又缩了回去。一连伸了三次，小青都不敢握上去。圈外的人，大呼小叫的，给小青加油。

    小青又一次伸出了手。

    这次，她看清了方位，把脸转向一边，不用看，她就准确无误地握住了那根生命之根，然后送进了另一扇生命的窗口。

    完事之后，小青黏糊糊的手在地上来回搓了几下，收了钱，逃一样赶着脚猪走了。身后，不知是谁说了什么，响起了一阵哄笑。

    这以后，小青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请她的人，每天三四个，跑得小青脚板直飞。脚猪出门的次数多了，动作也熟练了，一般不要小青的帮助了。小青呢，也一次比一次大方多了，有时，她还和看热闹的人开几句玩笑，把他们逗得直拍巴掌。

    突然有一天，有人在小青家不远处的田坎上骂人了。

    他们骂的是小青。

    小青知道，是她抢了别人的生意，别人出气来了。这样的事，隔三差五的，就有一回。每次别人来骂她，她都装着没听见。但她父母听见了，她的弟弟妹妹听见了，就要去对骂。小青就关上门，不让他们去。我们做自己的生意，让他们骂吧。小青说。

    一如既往地，小青的生意还是好。

    这天下午，小青赶着脚猪出门了。

    走到半路，两个蒙面人从一片林子里窜了出来。一个人拖住小青，另一个人抢了小青的绳子，把脚猪赶到了林子里。接着，林子里便响起了猪的嚎叫声。几声之后，拖住她的人就丢下她，跑了。等小青走到林子里，看见的，只是一具猪的尸体。地上，一滩猪血，像开了很久即将枯萎的花朵。

    小青坐在那滩猪血里，号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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