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医改方案提出实施医保“全覆盖”,即全民医保。
今后即使公立医院改革无甚大的进展,有医保这张大网大伞,“看病贵”的问题,还是有望从根本上得到解决。
美国奥巴马总统的所谓医改,实际上只是“医保改革”,即由财政出一部分钱,给几千万低收入者上医保。美国社会结构据说是比较理想的“橄榄型”,富人和低收入者都是少数,中产阶级居多——这是从经济收入和财富的占有来看。而从年龄段分析,老年人和儿童国家都有医保。人在青壮年时期身体健康不太会生病,而有工作的话,一般也付得起医疗费用。但金融危机一来,失业的人多了,领失业救济金和低收入者的队伍扩大,矛盾便突出。没有医保的一说三千万人,也有说五千万的,大约占美国总人口的十分之一。奥巴马的医改即是由政府给这部分人上医保。
在美国,纳税人的钱可不是随便动得的,税种也不能随便增加。于是惹起了共和与民主两党争吵,引起了朝野的激辩。毕竟美国是中产阶级占多数的社会,对低收入者的“关怀”,会不会使穷人产生某种依赖,影响金融危机后经济的复苏?
由此可以看出,即使医改是所谓“世界性难题”,各国之间需要解决的问题不同,美国“医保改革”要解决的,也不是医疗卫生体制上的问题。中国是个特例,改革涉及体制机制的方方面面,涉及十多亿人,这是极少见的。因此,我们绝对没有自满的理由,更不能拿“世界性难题”来作延宕改革的说词。
中国的全民医保,几年前就波澜不惊、水银泻地般全面铺开了。
中国医保,林林总总,从覆盖人群和保障程度看,至少有8种之多。问题是:保了哪些?保障的程度和力度如何?医保的本身还存在哪些问题——普通百姓,特别是低收入者,看不起病的问题有没有根本缓解?一句话,是否应保尽保?
“全民医保”这张网,实则由若干大小不一、互不关联、网眼疏密相差甚大的“小网”组成。这从理论设计上没有什么不对,公平,又考虑到了差别。
网,使我想起家乡,少年时在河边常看到的情景。
暗夜,河上有点点灯火。那是一些守在岸上捕鱼的人在拗罾张网,他们神态悠闲,瞅着水面,烟火忽明忽暗。沿河布着的网不少,网用两根呈十字型的竹子支着,挺大。但对于水面而言,只“覆盖”一小块。每次起网,网住的鱼不多,只有大小数尾,在网心活蹦乱跳。捉住后,放进鱼篓里,再浸回河边,用水养着。
拗罾的网,不同于鱼鹰主动出击,也不像垂钓一样散漫,张网拗罾,被动地以不变应水中万变。读了唐人的诗“水落鱼梁浅”后,我想,真要捕鱼,在河里修个鱼梁横着不就得了?保准一条也不漏。
后来一想,河是公众的河,不是几个人便能“修筑”得鱼梁。守候和等待不用费什么劲,差不多也能“应网尽网”。
回到医保上来。
“医疗保险”不同,保障程度相差很大。有的门诊看病必须自己付费,有的一年只能报销几十元钱,有的花几万也不必自掏腰包。
可以把“全覆盖”13亿人的“医保网”——如果此数字含水量太高的话,理论上十一二亿应该是没有问题——分为五个等级,九个大块。
一是覆盖公务员,或“参公”(参照公务员的事业单位)人员享受的公费医疗,看病住院基本上可全免费或全报销。根据行政级别不同,用药种类、住院标准不同。比如,部级、地市和司局级、处级都有不同标准。但这也不能一概而论,中央省和地方有异。地市级官员就医还有“蓝本”,享受特殊待遇。舆论对“公费医疗”意见不少,花了多少纳税人的钱等等,有的猜测全国一年要几千亿元,实际也只是推测而已,不确。公费医疗多数到医院就医要先付费,住院要先从单位财务拿支票,凭医院收费发票回机关报销。各地财政情况不同,现职和离退休公务员也有别,财政收入少的贫困县,有的对离退休公务员的医疗费用实行了限额,门诊药费一年能报销的也只有几百元。
总体上说,这张“小网”织得缜密,也最牢靠。近年报考公务员行情看涨,几千大学毕业生争几个名额并不少见。与国企管理层和大小老板相比,公务员工资收入总体上不高,大学生们之所以趋之若鹜,除了“前程”外,也是冲着稳定、福利和保障来的——医保、住房和退休养老。
第二张网是城镇职工医疗保险。政府制强用人单位和职工必须参保,月缴费数百元至上千元不等。此医保费用企业和个人负担不轻。按职工的工资总额计算,单位缴6%,个人缴2%,由于这是按工资总额未扣税和缴费前计算的,这就不低。如北京2009年职工年收入5万多元,那么,医保的缴费就达到了4000多元。城镇职工医保由政府社保部门管理,筹资水平很高。
三是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这面向城镇无业居民和低收入人群。个人交点钱,政府财政补助一点,大抵只有百十来元。此种医保按城市不同,分几个档次。北京、上海、杭州等地的政府补助金额要高一些,人均医疗费用筹资可达五六百元,甚至还更多一些。但总体来说,城镇居民“基本医保”的保障水平并不高。
四是新型农村合作医疗。根据2010年温家宝总理所作的《政府工作报告》,当年新农合政府财政补助人均为120元,参保群众缴费30元,筹资水平为人均150元——在理论上,这是人均一年的医药费用“报销”的极限。
算一个大账,若按8亿新农合参保农民计,年筹资总额为1240亿元。据预测,2010年全国医疗总费用应为1.5万亿元以上,人均年医疗费用已超千元。换句话说,用不到医疗总费用十分之一的资金,去保8亿参保的农村人口看病就医,显然是无法解决稍微大一点点的问题。患病的概率像刮风下雨一样,不分你居住在城市还是农村,大体相同。平心而论,收入低生活条件差,生病的可能性只会更多。
我真不明白,多数地方新农合资金怎么还有相当高的结余?
8亿人分享占医疗总费用不到10%的1200亿元,实在是杯水车薪。因此,新农合对一些健康或富起来的农民来说,没有太大的吸引力;而如果只有年老体弱多病的人参加,必然导致医疗开支的增加,最后入不敷出。我想,只有通过行政手段“强制扩大”新农合的覆盖面,和提高医疗费用的报销门槛两种方法,新农合的基金才有可能“盈余”。
此外,还有对困难家庭大病医疗救助制度,那是政府民政部门管理的,能得救助的有限。至于各种商业医保、人寿保险,除了外资或合资企业的高管,投保者不多,暂且不论。
这套广覆盖的医保制度从设计上来说,完美无缺。
如果逐一审视,从“木桶”的短板——保障水平最低的新农合、城镇职工医保开始,其短在何处,还有什么大的漏洞,有什么需要创新、改革、完善的地方,大抵可以一目了然。
089 “阳光”照不到的人:“非常绑架”
凤凰卫视有一个节目叫《冷暖人生》,那天播出了《“善良”的绑架》。陈晓楠采访因犯绑架罪被判两年而缓刑的张方均。
这起绑架案曾轰动一时。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2009年4月21日上午10点多钟,在广州白云区三元里突然发生了一起暴力劫持人质事件。一名男子在距三元里派出所仅仅几十米的公交车站,突然拉住了一名路过的女子,举刀劫持,他随即退到了墙脚,蹲在地上,小刀架在那女人的脖子上。
当人们正在惊诧和愤怒的时候,发现边上还有一名青年突然跪在地上,手中高举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别逼我,我不想犯罪。母亲生病住院,我只请求有关部门能够贷款给我1.8万元!”
在一块事前准备好的牌子上,还歪歪扭扭写着“钱让我妻子出走”,“如果出了什么事让人质原谅我。”
地上还放着两个人的身份证。原来这是兄弟俩,举牌的是弟弟,叫张方均,劫持人质的是哥哥张方述。
民警迅速赶到了现场,围观的群众很多。武警也出现在现场,很多支枪口对准了罪犯。举牌的重庆人张方均很害怕,哆嗦起来,被民警扭送到了派出所。
绑架女人质的是哥哥张方述。他此时情绪失控,很激动,要求民警先把钱打到母亲的账号上,双方对峙了90分钟。趁张方述不停擦眼泪时,便衣警察扑过去,将瘦小的张方述制服,按在地上,救出了人质,然后四个民警将他拖离现场。在拖走时,他还在挣扎着,大喊:要给妈妈治病!只要能救母亲就是死也愿意!
这叫喊声嘶力竭,有一种铭心刻骨的绝望与悲凉。
通过媒体的报道,“兄弟劫持人质救母”,全中国人都看见了这震动心魄的一幕!
调查证实,这起发生在广州市区的绑架,确是为了给突发脑溢血的母亲治病筹钱。事发至电视节目播出时,已过去了几个月,社会关注度一直不减。孝道和正道如何平衡,法律和道义如何评价,相关争论依旧热烈。对于贫穷的人群,对于严酷的现实,对于失去自由的年青的生命,一切“扯淡”和“怎么看”之类,都显得苍白无力。
人们记住了那张白纸片上歪歪扭扭的字:母亲生病住院。十点钟。1.8万元。只请求有关部门贷款。
在这些“关键词”后,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方述、张方均是重庆开县临江镇农桥村人。
在他们五六岁时,父亲就因病得不到医治去世,留下母子三个相依为命,穷得经常连盐都买不起。每年百把元钱的学费,都要分三次才能交上。出于无奈,后来母亲改嫁,继父有些痴呆,基本不能下地干活。张方均为了让哥哥能继续上学读书,1993年12岁时主动退学,独自一人外出打工。先在临江镇一家竹器编织竹坊里做活,15岁独自到广东汕头打工,经历的困顿和磨难,常人实在难以想象。
由于年纪太小,张方均初到广东时找不到工作,蜷缩在公交车站过夜,曾经三天吃两个馒头。第一年在工地上做小工,挣了800元,就给母亲寄了600元。第二年,经朋友介绍,他去东莞一家玩具厂,谁知这只是噩梦的开始。这是家黑厂,限制工人的人身自由,强迫工人无偿做工,一有不满反抗就进行毒打。张方均和家里失去了联系,直到两年后的一个夜里,才找到逃跑的机会,翻墙逃出了囚笼。可回到家里时,哥哥已经失学。
后来,兄弟两人结伴到广东打工,日子看起来有了一点起色。2004年,家里盖起了新房,哥哥张方述娶上了媳妇。可2006年,张方均在工地上摔下,脚腕粉碎性骨折,要一万多元钱医疗费用,包工头没了踪影。张方均说:“医院没钱就不给你治疗,就叫你马上走人!”无钱医治,又不能继续出工,几个工友凑起路费将他送上了返乡的列车。
祸不单行,2008年,四川大地震,他们家新房倒塌。没过多久,张方述的妻子也留下三岁的孩子,抛下了无望的穷家,出走了。
广东3名民警,千里迢迢来到重庆开县临江镇农桥村调查取证。他们被病贫交迫的母亲和一贫如洗的不幸家庭所震惊,来自民间的呻吟真不忍听啊。他们含泪取出了随身所带的1800元,交给两个罪犯的母亲,说:“治病要紧!”
回到2009年4月的广东街头上来。
头一天,张方述接到电话,说妈妈在田里摔倒了,脑溢血,不能说话,送进了镇上的医院,正在输氧。医院要求他们立即预付1.8万元。
母亲常年有病,患高血压,可没钱治病买药,还没日没夜的在地里干活。有时,连张方述年幼的孩子,都跟在奶奶后面帮助干点活。
在广州打工的张方述接电话后,立即给弟弟张方均打电话。连夜,他们四处奔波,打电话,跑到三元里找朋友借钱,甚至商量着打算卖血筹钱救母。但一算,两个人就是卖血,也凑不起这么多钱。“我们没借到一分钱,晚上坐在地上很无力,也没睡觉。”
21日早晨,张方述接到了姨弟打来的电话说,医院限上午10点交钱,否则放弃抢救——世事的冷酷,也是体制的冷酷。
电话一个接一个打来催钱——催钱也就是催命。
10点,热闹的广州,阳光灿烂。兄弟俩躲进厕所匆匆地写了广告牌,有一些字,只上过小学的张方均还不认得。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心乱如麻,忧心如焚,字写好了撕,撕了又重写。他们只好铤而走险。母亲只有一个,是母亲含辛茹苦把他们抚养长大,为抢救母亲,只好以命相搏——
辛苦遭逢一起经历的家庭虽然不多,但实际上是存在的。从张方均和他一家几年间的遭际中,反映出了社会底层大众多少问题?如农村九年义务教育,如困难家庭的救助和保障,如新农合和医疗救助,如黑工厂和童工问题,还有农民工的医保和人身保险,甚至还有汶川地震后的重建……张方均的身世,很可能曲折地反映了当前医改和医保存在问题的错综复杂。如果在贫、病这些生活的危急关头,有一样能得到政府和社会的帮助,就何至于此!从这个意义上看,张方均兄弟案仍有不低的研究价值。
凤凰卫视《冷暖人生》中,节目主持人陈晓楠称他们是“善良”的绑匪,大抵是不错的。
2009年9月27日上午9时40分,张氏两兄弟劫持人质筹钱救母一案在广州白云区法院一审开庭。
连公诉人也出乎意料地为被告人“求情”,在指出“为了给被害人一个公道,维护法律的公正,两被告人应该受到惩处”的同时,又提出“与一般人犯罪不同,是为尽孝铤而走险,建议轻判”。
那个曾被张方述持刀劫持的女士,在法庭上证实了当时与张方述的对话。张方述在持刀对着她脖子时,不断地说“你不要动,我不会伤害你”,“你运气不好,我们是随便找一个人”,“我妈生病了,想要钱”,等等。
随后,受害人提到,张方述在劫持她时曾说“如果你出了事情,我到阴间给你道歉”、“我一喊疼,他就松动了刀子”。听到这些证词,张方述的泪水顿时涌了出来。张方述说:“我怕伤到她,一直注意脚下,告诉自己不能踩滑了。”
最后出庭的治安员提到一个细节,“事发时,我们也是趁张方述用手擦眼泪时把人质救下的。”
在整个庭审过程中,张氏兄弟多次落泪。张方均说:“无论哥哥做什么,我都和他在一起。”说着说着,弟弟的眼泪掉了下来。这些场景使人不胜唏嘘。
庭审结束后,检察官建议,“考虑到张方均为从犯,建议对张方均处5年以下的刑罚。考虑到有犯罪目的,建议处张方述以5年以上10年以下的刑罚。”
法院认为,张方述、张方均无视国家法律,持刀在公共场所劫持人质,索要钱财,严重侵犯了公民的人身权利,虽然两人绑架他人是为了筹钱救母,有别于一般的绑架犯罪,但其行为仍构成绑架罪。法院认定哥哥张方述是主犯,鉴于在绑架过程中没有伤害人质,且归案后认罪态度好,可从轻处罚,对弟弟张方均减轻处罚,同时适用缓刑。
最后,哥哥张方述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六个月,并处罚金2000元。弟弟张方均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三年,并处罚金1000元。张氏兄弟当庭表示服判。
张氏兄弟的“非常绑架”经报道后,引起了广东和重庆不少人的关注。在媒体的帮助下,获得社会各界5.5万元的捐助,24日,张母被转送到三峡医院抢救,十几天后过了危险期,出院回家。整个治疗费用花去了4万多元。
很遗憾,称不能在限定时间里预付1.8万医疗费用就要放弃“救死扶伤”的医院没有人来,卫生部门同样没有人参加旁听,政府社保部门也没派人到庭听一听。他们都似乎与此事毫不相关。
一般说来,表明成绩的大都是数字,而反映问题的多为个例。这正是光荣与梦想、喜剧与悲剧同时存在的原因。
我手头有一份重庆市医保部门的材料。材料说,2000年以来,我市相继建立了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新型农村合作医疗等制度,使城镇职工和农村居民得到了基本医疗保障。夯实医保试点工作,自2007年启动首批试点5区,2008年扩大试点到26区县,2009年全面推进城乡居民合作医疗保险,全市40区县均已开展城乡合作医疗保险工作,目前参保人数共计1442.9万人。同时,建立了困难群体医疗救助制度。总之,政府相关部门已经作出了很大的努力。
在这样的形势下,莺歌燕舞,阳光灿烂。谁能想见会有十分艰难地生活着,被治病抢救费用逼得走投无路、铤而走险的社会底层民众呢?困难群体医疗救助制度又在哪里呢?
和张氏兄弟见面后的重庆律师刘召奎谈及对两兄弟的印象时,提到了“老实、诚实”两个词。
刘律师说,“在看守所见面时,兄弟俩见到我就哭,说对不起当事人,对当时的行为很后悔。”
大哥张方述在看守所里描述当时作案时的心情说:“绝望了,我们兄弟俩十几岁出门打工,如今连妈都救不了,还欠了4.5万元外债。”
开县农桥村的村支书说:“大家都挺可怜谢守翠一家的,老的老,病的病,傻的傻,连4岁的孙子都要帮忙干活!”
声称已经“无缝对接”、“应保尽保”的专家可能会说:“张氏兄弟一家为什么不去办新农合?为什么不去申请医疗救助?”
也有人认为,“犯罪不问动机。不能轻判,如给他们轻判,别人就要群起效仿,那社会不是乱套了?”
和张氏兄弟一样,还有许多新农合或城镇基本医保覆盖不到的人——如果一个人穷到交不起参加新农合的30元,借不来钱预付医院的巨额收费,承担不起自己付费部分,还能有别的出路么?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一天在电视《鲁豫有约》节目中听到的一段“经典”对话。
鲁豫问几个穷孩子,你们过去有肉吃吗?
回答:没有。
鲁豫傻傻地问:肉不好吃吗?
孩子低头不语。
鲁豫发出了银铃样清脆的笑声。
090 超高覆盖率的疑问
2009年初秋,金风送爽。
在沿海某城市召开了农村医改和医生培训的研讨会。先由省卫生厅领导介绍医疗卫生改革所取得的进展。他说,经过努力,全省新农合参保率达98%。
我以为听错了。
再看看放在桌上的材料,确是这样写的。
其实不需要很高深很专业的学问,有些统计数字一看就使人生疑:眼下,农村有大量劳力外出务工经商,他们是怎么参加新农合的?在外地看病又如何回原籍报销?新农合跨地区甚至跨省结算解决了吗?
不说空心村或者老人儿童留守村。在沿海经济发达地区,外来务工人员已占当地户籍人口的三分之一以上。这些人流动性很大,他们又如何享受到家乡新农合的种种好处?
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周边地区,有浙江村、河南村、安徽村、新疆村。外来人口中,已经居住数年甚至十数年,致富后买了豪宅、有几套住房的不必说,他们没有医疗问题。有的是工人、商贩或者餐厅的服务员,是城市中身份不被认可的新居民。更多的外来务工人员过着颠沛流离、极不稳定的生活,是靠年青体力维持生计。显然,“新农合”无法“覆盖”和保障他们的医疗问题。
那位领导发言后,我对新农合覆盖率达98%的数字表示了怀疑,委婉地说,“是不是搞错了?”
发言结束走下讲台时,厅长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反驳,说新农合参保率达到了98%,这个数字是准确的,没错。顿了一下,他又说,实际报销率要低一些,大约是30%多一点。
唉,如果医保没法,或者不能报销医疗费用,这样的覆盖是“有效”的吗?
我不想再说什么。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心想,时下反映政绩的统计数字有水分是难免的。中国许多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指标,就是不断处在地方“注水”和中央“压缩水分”的“循环”之中。比如,全部采用各地省市区每年公布的GDP累计,就不是国家统计局公布的发展速度了,年增幅不是8%或10%,而应该是15%甚至更高一些,否则就不合数学计算的结果。这种统计上的“注水”与“压水”,已经进行了多年,大家都心知肚明,也不作深究。
造假,也有一个智商的问题。
对“广覆盖”的统计数字,越接近百分之百,越令人生疑。不仅实际参保的比例远没有那么高,即使在老家“强制”参保了,也无法解决就地或易地就诊报销的问题。一个农民工在广东打工时患急症住院治疗,即使能凑出预付费,出院时回到贵州山区乡镇新农合去报销吗?
当然,新体制建立有一个过程,存在问题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可以慢慢来,不断完善。但不能在统计数字上虚报冒功,问题必须正视,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任何真实性和责任感的丧失,被“非常绑架”的可能就不是某一个无辜的路过的“妇女”,而会使中央一个好的政策和制度,得不到很好的落实。
091 “双保险”和无须缴费的医保?
农民工在家乡已经缴费,参加了新农合。在城里的医保不覆盖农民,新农合在城里不管用。有“热心关爱”者让他们再参保,为进城农民工量身定制的“新医保”,岂不成了十分美满、进退无忧的“双保险”了么?
手头有一份报纸,2009年7月16日的《新华每日电讯》,第一版上有则消息,题目是《广东为外来工定制新医保,个人无须缴费就可报销》——之所以较多引用新华社的消息,根据我新闻从业的经验,新华社的消息正面报道多,猎奇的少,而且极少无根据的炒作小道消息。
乍一看,“无须缴费”,让人一喜,以为是财政拨款支付或补助进城农民工的看病费用。天蓝色的背景,公平正义如同阳光,实在也“太正面”了,连一点侧光、逆光、阴影都没有。
再细看不如“乍一看”,原来,还有一个极易忽略的定语“个人”两个字,掖着藏着——由“用人单位来缴费”。
全中国人都知道,单位为个人缴费,哪一个不计算进用工成本;就是不体现在工资单上,实际上还是从工资中扣除,计进企业用工支出,最后还是落到了员工头上。
这则消息中有些数字值得研究。
广州外来工参加城镇职工医保或灵活就业人员医疗保险的人数已达110万人,尚有55万人未参保。用人单位每月为每个外来工缴55元左右,一年约660元——第一,广州市外来务工人员绝不止160多万,大约劳保局着眼于有比较稳定工作和有稳定收入的外来务工人员,这部分可能还不到外来务工人员的一半。毫无疑问,这些人可收上费来。
接受记者采访时,有关负责人相当坦率:“这部分外来工群体具有年纪轻、身体好、患病少、收入低的特点,因而他们自身要求参保的积极性不高,加上用人单位从成本考虑,不愿意参保,新医保旨在提高这部分人参保的积极性。”
我们可以看看,新闻是怎样把读者眼里的“优惠”做足的:用人单位按照上年度广州市职工平均工资的1.2%缴费。并同时像宣传彩票中奖一样:每年最高可享受29.5万的报销待遇,每月最高可报销门诊医疗费300元。
消息中还有好多参保可得到好处的数字。记得当年作记者时,有把各种成就成绩的统计数字比作悦耳音符的。闭起眼睛想一想,要得什么样的病,才可以获得近30万元的报销待遇呢?这样的待遇,有人得到过么?此种头彩,农村来的打工者最好不要去想。
按广州市职工平均工资的1.2%收费,当然微乎其微,也很公正。反过来算,据统计,广州市职工平均月工资约5000元,外来打短工的能达到这个月收入吗?恐怕连一半都没有。当农民工不断去医院治病时,恐怕早已被老板炒了鱿鱼——那你还能得到医保么?
我又想,社保部门为什么不按当地职工最低工资标准,要求外来低收入的人缴费呢?那才能真正惠及农民工!
092 农民和农民工的“双保险”?
新农合政府财政年补助参保者120元,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政府也有补助。这两者如果不能链接,极有可能会出现重复收费、套取国家财政补助的情况。
进城务工的农民愿不愿参保,农村贫困户是否掏得起30元钱参加新农合,同样是存在的问题。
新农合的保障水平很低,在保障住院与门诊中选择其一,实在为难。
一般农民生病住院的几率很少,交了几年费而得不到报销会觉得吃亏。如果仅住院部分费用可报销,往往没有参加新农合的积极性。
而两者都保呢,管理的难度很大,而且也存在资金不足的问题。
新农合基金的管理部门大都设在乡镇。乡镇医保财务上的管理水平,简单而富有人情味。一些地方,只要村子里统计好参保人数,交上个人的30元,除去统筹即大病部分,即返还政府补助的部分“医药费”,大抵是30—60元不等。读过小学的人都算得过来,投30元,可得到一倍或两倍的“收益”。于是,一些地方,有人专门替外出打工者代缴个人“新农合”参保费,然后套取部分政府补助。
不管怎样,缺乏透明度和有效参与监管,是农村医保比较常见的问题,基金被挪作他用也时有发生。因此,把部分政府提供的“医药费”,直接发放到农民手中,受益面是扩大了,好处也很直接,但我们很难认定,对于解决农民看病贵问题有多少帮助,是否真正起了保障作用?实在是问题多多。
为解决农民工的看病问题,一些城市社保部门推出了多种方案,让进城农民工和城市低收入人群一样参保,政府提供部分财政补助,或参加职工医保。如此,按重复参保的人数算来,中国的医保覆盖率将不止百分之百,而极有可能会出现110%甚至更多的“超高覆盖率”。这样,一个农民工,可能上了从农村到城市的几种医保,是“双保险”甚至“多保险”。
吃了一种药,就不需要同样的再吃几粒。与其两者只能取其一,这种“双保险”最终有可能“一保不保”。
为什么不叠加起来,使他们有更高的医保标准呢?农村和城里,各摆出几大碗“稀饭”,都要买单付费,而且顶多吃一头。实际上,把两碗米饭合并成稠一点的稀饭或米饭,肚子就饱了。
新农合与城镇基本医疗保险,有太多的相同之处。
一份权威部门的调查报告显示,城镇居民基本医保与新农合两项制度,虽然名称不同,但制度设计与运行模式基本相同。都是政府主导,自愿参加,政府与居民共同出资。但分别由社会保障和卫生两个政府部门管理。
两者之间“剪不断,理还乱”:一是农民工和进城上学老家农村的中小学生,重复参保问题比较突出。一些地方争相把他们作为医保扩面对象,造成大量重复参保,既增加了政府财政支出,实际上也增加了居民负担。二是两个部门都设置机构和人员编制,都要有专门的工作经费,大部分地区都在各自建立信息网络管理平台,造成了政府资源的很大浪费。再就是分头管理不利于两项制度的统筹规划和政策衔接。
道理都明白。可为什么在医改全面展开深化的今天,产出来的活泼泼的“婴儿”,却有了先天的不足?抚育“双胞胎”,用一间房子、一个保姆不行吗?
政府社保部门管城镇职工医保和居民基本医疗保险,有的地方还有城镇灵活就业人员医保——所谓灵活,实际上是指无业或没有稳定的职业。中国的语言有奇妙的化解之处,有语意的延伸与风格的婉约:比如失业称之为待业、下岗,贫困称之为未富和低收入群体。
职工医保和城镇居民基本医保的不同之处在于,前者是政策性,即强制性医保,主要靠单位缴费和职工工资中以扣代缴,职工医药费用有个人账户,保险的标准也较高,每月要缴四五百元,甚至更多。
在中国,“基本”的一种诠释便是“底线”,切勿有过高奢望。城镇居民基本医保对象是没有固定工作和低收入的居民。因为贫困,个人缴费自然不多,政府补助几十元到上百元。各地政府财政收支情况不同,报销医药费用的最高水平也不同,大致每年能报销的药费也只有几百元钱,最高的上海、北京等地,报销限额能“摸高”到上千元。总之,“网”虽然看起来不小,但“网眼”甚大,保障水平有限。
医保是患者和医院、医生之间的第三者。
医保规定了患者检查、治疗、用药、住院的“免费”或报销标准。当然,尽管病人有得到更好医疗服务的愿望,但费用的增长和高昂,更多是在医生一张张检查单据和处方下完成的——这就是趋利造成的道德风险。
除非久病成医的患者,在治疗的信息和主导上,皆处于无能为力的地位,住院或需要手术的病人更是如此。医保监管和规范医生的治疗行为,需要下很大的工夫。北京市医保机构由有数百名具有医师资格的工作人员,对医保定点医院的治疗活动进行动态监管,并且取得了明显的效果。正因为这种有效的监管,也给医保的“预付费制”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医院要求患者先付费,后诊治。
医保不愿承担医药费大幅增长的风险,于是,一般要患者先自己付费,再按规定比例报销一部分,而且手续相当繁琐。在此双重挤压下,医保的风险降低,麻烦减少,对定点医院的治疗也无须规范监管——拒付对患者而不对医院。因而,几乎起不到抑制医疗费用过快增长、监督规范合理有效治疗的作用。
如果把中国医疗费用的增长看成一匹奔跑的劣马的话,医保则是个脱缰的不称职的“骑手”。
全民医保肯定是中国人民所需要的。但在这场看不到尽头的与医疗费用快速增加的无序“赛跑”中,医保不改革就不能当此重托,难以胜出!
093 “免费”能不能成为底线?
按收入划分,中国社会构成呈“水滴型”,即中等以下、贫困线以上占人口大部分,但极端贫困仍然是少数,便按国家扶贫办统计,也只有几千万。
2005年“两会”闭幕时,温家宝总理在回答中外记者提问时说:“世界上大多数人是贫穷的,所以,如果懂得‘穷人的经济学’,我们也就懂得了许多重要的经济学原理。”
2009年“两会”闭幕时,温家宝总理再次强调,公平和正义比阳光还要宝贵。
我想,医疗保险,无论是新农合、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还是职工医保,最重要的必定是“穷人医保”。
不久前,在一次统筹城乡医疗保障的论坛上,我提出了药品、医疗服务以及医保大抵分成三个层次,医改中,政府要给特困人群提供一部分“免费药品”的观点,立即招致医保权威的反驳。
这位专家说,我可以回答刚才朱司长提的问题,我国有医疗救助和各种医保,困难群众的看病问题已经完全解决了!没有必要用“福利的办法”提供免费药!
真是“搅七廿三”!
接着,这位专家大谈他所了解的印度医疗情况,说印度免费的药都“不治病”,经常能提供的也只有几十种。他还讲了个见闻性的小故事,增加发言的风趣。什么在北美考察时,考察团某个成员病了,如何又碰上了新医生的乱计费,要付多少加元等。总之,无论是发展中国家,还是发达国家,横竖都不及我们的各种医保,能“应保尽保”、“无缝对接”。
思路不清,自然没法沟通。
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人家欠缺并不表明我们的完善。
问题是,除了公共卫生、防疫、艾滋病、肺结核等,在日常疾病的防治中,不管通过医保“刷卡”还是别的什么形式,我们对低收入的群众,甚至借不来钱、付不起进门药费的群众,有可以得到的“免费药”吗?而“可获得性”,正是基本药物的根本特性之一。
其实,所谓的“免费药”,对于参保者来说,便是医疗费用,特别是药费的支付方式问题。当人们踏进医院大门,或被紧急送去救治的时候,自己要不要立即掏钱?先掏还是后掏?没带钱或者预付不起钱,就不能病?如果这样,医保还有什么意义!
对医保机构来说,是实行“预付制”还是“后付制”?
当然,在“预付制”和“后付制”这两大类中,每一类又有若干不同的支付方式。如预付制中的总额预付、按人头预付、按病种预付等。世界上多数国家,医保都采用预付制,方便参保人员。“预付制”,把医保机构引入了医院医疗费用的动态监控之中。我上了医保,缴了保费,买单的就应该是医保机构。
只有中国除外,绝大多数地方实行的是后付制。而且,还是后付制中最落后不便的,参保的患者自己先付费,后凭发票、处方、检查单据等,核实可以报销部分。这样,医院和医保都不吃亏。在医疗与医保两个体制中,患者无疑是弱者,如果一时筹不到看病的费用,就看不成病,买不上药,住不起医院。你不预付足够钱,就停止用药或停止抢救。
在这里,医保僭越了合理的界线,无论有无医保,患者都会感到无情的冷酷。
因此,讥笑印度的免费药品种少和“不治病”的大专家,就未免可笑了,甚至可以认为,基本不懂社会保险,特别是医保的“许多重要原理”。中国的人均GDP是印度的三倍,国家的财力也强得多,如果能提供的免费药品按印度的三倍计,就达到300多种了。我想,最需要医保和医疗救助的,不是官员,不是富人,而是看不起病,甚至拿不出钱买普通药的穷人,不是吗?
医疗救助与全民医保、广覆盖的基本免费的普通药物是两个概念,能得到救助的只是极少数人。在美国,不少医院里贴着红红绿绿、花里胡哨的各色广告,详细告诉各种基金会——有的就有政府财政支持的背景——慈善机构的各种医疗救助资金的申请方法。不仅申请手续复杂,获得救助的也毕竟有限,穷人的经常性医疗卫生服务仍然得不到保障。
把特殊困难群体个别人的医疗救助,与政府提供部分“免费”的基本药物等同起来,未免文不对题。这也使人们对某些德高望重专家的智商和理解能力有了怀疑。
094 我国各种医保的横向比较
我国的医保,如果按其经济发展和服务保障的水准,基本可以有一个横向的比较:
新农合、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城镇灵活就业人员医保,大致相当于印度等国的“初级卫生服务全免费”,或南非政府购买的低收入群体的低水平医保。
城镇职工医保筹资及医疗服务水平,从缴费比例来说,接近英国、瑞典的全民医保。自然,不像在英国,公立医院要向病人提供免费用餐,同时,医院巴不得你早点出院。
公务员的公费医疗水准,大致相当于国际上的高管和白领阶层的商业保险。恕我直言,比下有余,比中也有余,只是与发达国家的上层医疗保险相比,略显不足。
如此比照分析,无论是比上比中还是比下,中国都是不足的。
2008年秋天,我来到了上海。
法国梧桐已经泛黄,树叶还未飘零。一些朋友来看我,多数是在上海办企业的老乡。坐在酒吧里,灯光有些发暗,整条街晚上都不安定,霓虹灯闪烁,汽车往返。我想起了欧洲某个城市。
我问,新《劳动合同法》通过后,引起了各地不同反映,企业负担、真实情况究竟怎样?
我在一些国有药企调查时,发现老总们抓大事,很少确切知道某种药品的成本、出厂价、招标价格。可浙江老板们的回答很快。说,如果用一个上海户籍的工人,要缴的养老保险、失业保险、医疗保险“三金”加起来,为职工实际领取工资的48%,如果再加上住房公积金,达到52%。对企业来说,则是职工工资总额的三分之一以上。
老板们解释说,上海最低工资标准是按实际领到的现金计算的,不管你企业还是职工个人缴了多少,都不计算在内。2008年为每月980元,就算1000元吧,那么,企业实际要支付给职工1500元。上海技术工人月薪至少3000元,加上工作餐补助、缴代扣的个人所得税,还有养老、医保、失业保险等“四金”,企业至少要支付5000多元才行。用不起上海工人啊!用农民工,他们的缴费虽然也不低,但是定额定数,每月二三百元,多的也只有四百来元钱,不会再水涨船高。
2008年1月,新《劳动合同法》实施。
这对中国经济发展的影响巨大,此法制定的初衷十分明确,保护劳动者特别是农民工的合法权益,但实施结果却有些莫名其妙。
中国企业的类型众多,用工方式也不尽相同。有的企业受订单式、季节性生产影响,用工多少起落较大。但总体说,企业需要职工基本稳定,有一部分能在企业长期工作。为规避劳动法的相关规定,不少用人单位绞尽脑汁,只和工人签11个月的合同,春节提前放假。明年你来,再签合同,厂里用的“都是”临时工。初衷是维护工人利益,实际上,可能适得其反,往往使外出打工者就业更不稳定,生活更动荡。
责备“为富不仁”可做到“义正词严”。但多数用人单位,实际上有一个承受力的“极限”问题。虽然影响企业效益的原因多多,但劳力成本毕竟是不可忽略的因素,特别是对劳动密集型企业,显然不是良性循环。一年一年,工人不稳定,企业也不稳定,大家都不高兴。朋友们问,这些情况,劳动部门都知道吗?
我不是劳动部门的官员,回答不出。
在浙江温岭,我见到一位办鞋底加工小厂的老板,并到了他的工厂。这家企业条件比较简陋,甚至连工厂的大门、围墙都没有。上班时工人一走神,冲床就可能轧伤手指。农民工没有买医保,但厂里给他们买工伤保险。
他说,我在车间里设了菩萨,摆一些吃的东西供着。结果不管用,那些供果食品,反而分散了一些人上班的注意力,每年都有一两个人轧断手指,大抵是因为偷吃了供品的原因吧。他说,工伤保险确实起作用,我给一线工人都上了工伤保险。
他算给我听,全厂一年缴的工伤保险金也不到1万元。头几年没有工伤,这两年事故多,一个人手指扎断,保险赔付4万元,医治费用就可以解决了。厂里再赔偿10万元左右,双方都觉得可接受。他说,有个工人提出要厂方赔偿30万元,不给的话,就要求劳动仲裁,上法院。我找了关系,跟劳动部门说,断一根手指如果有这么高额的赔偿,有人就会故意“致残”,那时工伤事故不是少了而可能更多了。他们也认同我的看法。
占职工工资总额三分之一以上的养老、失业、医保等,缴费水平实在已经不低。其中职工医疗保险——单位支付和个人缴费这两部分相加,占到了个人工资总额的12%,若加上地方附加的医疗保险基金2%,已达工资总额的14%。
还有一个问题相当纠缠,即医疗保险的缴费标准。如北京市规定为上一年平均工资,其上下限分别为平均工资标准的60%和300%,根据各单位的情况而不同。低收入者往往只有平均工资的二分之一,甚至还不到,他们觉得缴不起;而收入高的又觉得数倍的缴费太吃亏。这已经不是管理粗细的问题。
那年,我刚从北欧瑞典、挪威学习和考察回来,往往一谈到社会保险,不由自主地会和这些国家作比较。在上海与朋友们讨论的那个晚上也是如此。
海浪远远近近地拍打着,黑黢黢的森林也在绵延,那是北欧的天际线。福利国家,或者说福利社会主义国家,个人收入的一揽子缴费,大致也为总收入的三分之一。
在欧洲的几种货币中,瑞典克朗与人民币最为接近,1:1.1左右。瑞典月收入3万克朗者,交30%养老医疗等一揽子社会费用后,实际货币收入2万瑞典克朗左右,低收入者年收入20万至30万克朗。然后,月收入4万至5万的部分,按40%计缴,以此类推,有些像个人所得税。月收入5万瑞典克朗以上部分,按50%缴费;收入再增加,这个比例也不再提高。
在瑞典的卡尔玛市的社区服务中心,我遇见一位上海来的女护士,她已在这里定居。她说,她申请到社区服务中心70%工作时间,每月收入也只有2万多瑞典克朗,扣除“强制性”社会缴费后,实际只有1.7万瑞典克朗。她丈夫是个失业的铁路工人,一个月有1万元失业金。这在瑞典是个贫困家庭,但这里的社会保障条件好。她说,实际购买商品,瑞典克朗没有那么“值钱”,一万元瑞典克朗也只相当于人民币三四千元。如果工资省下带回去折合成人民币,就很好花了,两个人年收入超过30万元。他们前几年就在上海的市中心买了一套两室的住房,人家都挺羡慕的。
可北欧是什么样的保障水平?不说养老失业医疗,孩子从出生起到大学,全部免费,对于婴儿和儿童,政府还另外有补助。
在中国,高缴费或高收费,低福利低保障,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
应该把真实告诉人们。一些城市的各种养老、医疗、失业等保险的缴费比例,与北欧国家相比毫不逊色。可保障程度如何?服务质量提高了多少?怪不得上海发生了挪用社保基金的大案,连市委书记陈良宇也陷了进去。不说上海,各地都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为什么应该用之于民的社保基金医保基金,那些养老的钱、治病救命的钱,一再积余,最终成了“唐僧肉”呢?
095 总理看到的是另一面
2009年10月28目,国务院总理温家宝来到山东,就医疗卫生体制改革、社会保障体系的建设等进行调研。(《新华每日电讯》2009年10月31日)这几乎与凤凰卫视重播《冷暖人生:善良的绑匪的黑白人生》同一时间。
深秋的午后,阳光很好。总理看到的是令人欣慰的一面。
山东千佛山医院是一家三甲医院。28日下午,温家宝来到这家医院骨科,见到了从莱芜来住院的孟范香,听说她参加了新型农村合作医疗,总理关切地问,“能报销多少?”“有最高限额吗?”
孟范香一一作了回答。
这位63岁的农村妇女告诉总理:“再住4天就出院。如果不舒服,咱再来。”
在医保办公室,正在帮助母亲办手续的阙惠君告诉总理,母亲患有尿毒症,每月都要做透析,“透析的费用80%都被医保承担了。在医院透析8年,如果不是医保,到不了今天。”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看这则报道,文气如行云流水一般,彼此相连。我想如果仍做记者,也会这样写的,不需要懂得几种医保的差别。认真细看,基本可以断定的是,阙惠君参加的应该是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建立的、保障标准较高的城镇职工医保,个人和单位年缴费3000—4000元,或者更多一些。而从莱芜农村来济南看病的范孟香老太太,则是个特例,应该是农村中经济条件好的富裕户。
省城里三级甲类医院是我国最高等级的医院,骨科应属专科治疗,“如果不舒服,咱可以再来”,也不是参加“新农合”的多数人可以做到的。要知道,“新农合”人均医疗费用不足150元,如果1个人花了1.5万,其他99个人将无钱可用。
根据多年新闻采访经验,我想,所有考察的地点和内容,都经过事先细致选择和安排。多少时间,见什么人,怎么回答,都做了准备。于是,想看什么就有什么。当然,如果在农村考察时,领导还可能临时要求增加考察点,要求调整内容。据说,温家宝任副总理时,在大别山等贫困地区调查,多次不走已经安排好的路线,走村进户,了解实情。
但在城市里则很少有这样的情况:牵涉安保什么的,临时动议,变更考察内容,会有许多不便,搞不好就成了“扰民”。
试想一下,新农合筹资和保障水平都是很低的,给一个病人二三万的补助,也是其余几百个人光交费、不看病住院才够。或者,一个人200年才有一次获得3万元医疗费用报销的机会——这不是跟彩票中奖的几率差不多么?只有毛泽东在年青的时候豪情万丈地说过,“自信人生二百年”,结果,也未能遂愿。
正像温家宝总理所说的,“我们还有相当多落后地区,还有许许多多贫困的人们”,他们可能付不起最需要治疗的门诊药费,不得已把小病拖成了大病。
彩票的“头彩”总是很激动人心的,否则不会有那么多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着迷。
如是,“住院医疗费用全年最高补偿额达20万元。”天价的补偿需要近1500个贫困居民不花医疗费用才能达到筹资额。以此推算,一个人要上千年才能享受一次20万元的高额补偿。要有多种筹资渠道,要分担新农合、城镇困难人群基本医保的不能承受之重。要把白血病等耗费巨大的、极端困难患者的费用,让社会和医疗卫生救助来承担。
也是在上海,和十多个在上海办企业、做生意的老乡聊天,其中有一个做公墓发财的老板。在谈到这几年飞涨的物价,2平方米的长眠之地飙到了十多万元,死不起人时,他断然说不贵,说几年前就有免费的了,我们的公墓就有,附近还建了个庙,给烧香的人提供方便。我问,什么人能提供免费的?他说要打各种证明,到民政局办理手续。我问,你们那里免费提供过公墓吗?他尴尬地笑着说,几年了,还没有一个。
因为新农合和城镇基本医疗保险不设个人账户,基本不管门诊和“小病”的治疗费用,所谓的“最高补偿额”实际上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用极小概率来忽悠穷人,还不如一年能享受几百元基本免费的医疗服务和药费,来得实际一些。
要正视基本医疗服务的薄弱与不完善,还有,弊病的存在。严格管理监控,坚决堵塞漏洞,全民医保的光明,底层大众的希望,已经在眼前展现。
096 穷人的体面和尊严
任何“网”的密度,都以最大“网眼”来考量其作用和效率。
荆棘丛生,前路不明。即使医改本身没有取得多大突破,政府仍致力于“开辟”另一条可缓解普通百姓“看病难、看病贵”的通道。
从新医改正在酝酿、调研、起草和征求意见的2006年开始,新农合由试点进入了推广阶段,覆盖城镇低收入居民的医保,以及城乡医疗救助制度等,也已经在全国悄然推广开了。
希望人人平等,那是不现实的。
恕我直言,社会职业和地位不同的人群,占有医疗资源是不同的。社会各阶层间有一些有形无形的阻隔,所以,人们常用天天向上、进步、跨越、跳龙门等字眼来激励,以突破这些阻隔。当然,这些关乎社会地位、生活品位、医疗保健条件,与人的道德、精神甚至贡献等无关。
政府要关注、扶助扶持的,其实是最看不起病的低收入群众,是农民和困难群体。短短几年中,在广大农村,政府取消了千年来都要交的“皇粮”——农业税,参加农村合作医疗保险农民的人均财政补助从60元提高到120元。如果想到2008年我国人均医药费用为五六百元,农村可能更低一些,这种政府财政补助上升本身,就是未来的希望。
在人的尊严上,与收入和社会地位无关。
我们都从贫穷与苦难中走过。
记得,几十年前,我上初中一年级,在学校活动时骨折。只在校门口的私人伤科诊所作了简单治疗,绑上两块松树皮夹板固定。后来到县医院检查时,说有问题。我在父亲陪同下,坐了九个小时长途汽车来到杭州。当晚,住招待所,登记时服务员抬头问,你们两个人住?要几个铺?
父亲没有说省点钱,而是说孩子受伤了,要照顾,一张床就够了。结果,要了走廊里一个单价5元的加床。那一夜他一直坐在床边陪我。
杭州医院的医生说,骨折处未接好,今后会影响劳动生活,怎么当时不带孩子去医院透视拍片?都过了半个月了,骨折处已经长上了。重接,要先断开,才能用石膏固定。
医生说,重接至少得一个星期。
我知道带来的钱不多,没说怕花钱多,而是对父亲说,我怕痛,回家吧。以后锻炼,功能会慢慢恢复的吧。
医生说,做不做,那由你们自己决定。
好在毕竟年青,如同小树,一枝折断了,也不妨碍生长。我们都没有提到钱这个字,穷人,也要面子。
2006年夏天,我到杭州参加全国事业单位改革座谈会。公立医疗机构也是事业单位,但在这个座谈会上没有涉及。
这些年,杭州不断有一些医疗卫生的新闻,如农民工医院,媒体虽然广泛报道,但实际上由于种种原因,步履维艰。试想,如果一家医院限定了一个服务人群,而在人们的普遍印象中,他们很容易与艰难困顿、衣衫褴褛,与在小摊上叫卖、在建筑工地上干苦力联系起来——不管他们日后或者是否已经成了白领老板,说实话,除非迫不得已,即使从农村到城市的打工者,因为自尊,也不愿到这种廉价的民工医院。
杭州卫生部门的领导说,第六人民医院也叫安康医院,有专为城市低收入者开设的门诊和病房,效果不错。
杭州已经为城市低收入者建立了医保。
这家三甲医院原为低收入者专门开设了挂号、取药窗口。后来觉得效果不好——在当今的社会中,“低收入”也是容易受到歧视受到伤害的一群,即使是轻慢的一瞥。
于是,杭州六院不再另设窗口。他们的医保也不用先付费、后报销,而用刷卡付费——医保部门已经预拨了一定款项。不足部分,年底市财政再给医院补贴,当时每年250万元左右。同时,超出部分,医院也需承担一部分——正因为是公益性,医院同样也要有所体现。医院用其他盈利的医疗服务项目收费来补不足。
同时,对低收入医保的城市居民的大病,需要专科治疗的,也建立了转院制度,可以转到其他专业医院。
大处方高价药高回扣,往往使人心游神移。当今的医生下笔用药之重已经惯然。
城镇低保者显然不能如此消费。
医生的诊室里,一在电脑上插上医疗卡,立即显示出编号开头的字码,得知患者可报销的额度。医生的脑子里,对哪些是低价药、高价药,记得牢牢的。我国甲类医保的用药品目录,也就是这么三四百种,绝大多数价廉,但疗效不错,大体可以满足治疗一般疾病的需要了。比如青霉素注射液不到一元一支,而用进口的头孢类要六七十元,不就是多做一次皮试么。更主要的是,药用超了,医保不买单,医院要负担很大一部分,这就与自己的切身利益相关了。
那天,我在杭州第六人民医院上上下下,从门诊到病房,座谈,与病人交谈。回来的路上,我想了很久。杭州是沿海城市,经济发达,可能不具普遍性,但毕竟具有普遍的意义。杭州健民医院的做法,与民工医院相比,更有效也更实际。但欠缺也明显,没有辐射到流动人口中的贫困群体,慢慢来吧。
人的生命价值应该得到尊重,困难群众是弱势群体,个人的力量十分有限,生存的空间往往被贫困无情地挤压了。
“保底”,是对窒息生命的塌落般打击的顽强支撑。重建这种空间,有赖于医保、政府、社会,更需医院医生的共同努力。
097 为什么医保基金会大量结余?
近年来,一方面,百姓觉得看病难,看病贵,即使对参加医保的职工来说,医疗费用也往往不能及时得到报销。另一方面,医保基金大量结余,挪用医保基金的事件屡禁不止。
2008年“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监察部副部长、国家预防腐败局副局长屈万祥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医保基金大量结余情况并不正常,为地方和部门的挪用制造了机会。
截至2007年年底,全国基本医疗保险参保人数达3.17亿,占到非农人口的73.4%。有2279个县开展了新农合,参合人数约有8亿。屈万祥说,“目前看来,我国医保制度运行平衡,但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医保基金的结余率很高。”屈万祥表示,2007年全国城镇职工基本医疗统筹基金,当期的结余率是34.8%,2008年为32.8%。这个比例远高于发达国家控制在10%以下的水平。这些钱是财政部拨下来做事的,如果结余太多,就证明地方政府失职。
屈万祥副部长所说的大体是正确的。我国各地医保基金的增加,多数并非高效的商业投资的回报,其筹资的主要来源,除个人和单位外,政府财政拨款占了相当部分,仅2008年就达200多亿元。
在谈及医保基金挪用时,屈万祥表示,近期监察部会同卫生部作了调查,全国各项(医保)基金都存在大量结余的情况,但仍有些地区将基金结余作为工作成效的标准。“2007年,全国职工的医保、城镇居民的基本医保,和农村人口住院费用的报销比例分别是70%、50%和30%。”他认为,现在医保基金长期大量结余和低标准的医保待遇形成矛盾。“老百姓看病难看病贵,可那么多基金还放在那里,违规使用医保基金的行为还屡禁不止。”屈万祥表示,现在医保基金的监管体制还不健全,他们将尽快与卫生部会商解决办法。
报销比例低是明明白白的。我实在不懂,为什么最简单不过的常识性问题,在这个领域都会变得多解,变得似是而非?
对此,社保部门的解释说,2008年一次性医保缴费多,所以结余也多。
什么是一次性医保缴费?多数是因为企业破产、改制、兼并、重组,职工要下岗,企业资产评估拍卖转让后,一次性替职工缴纳较大数额的资金,使下岗职工今后可终身享受医保。
2007年肯定不是一个特殊的年份,中国的经济蒸蒸日上。假如我们仔细思索一下,现在完全不同于上个世纪90年代,当时国企进行大规模转制改革,大批职工集中下岗,或转到再就业中心,各地上访和堵路等群体性事件不断。这些都是我们亲身经历感受过的事情,有可能比那些单纯理论上的推导解释更可靠。所以,有关部门认为一次性缴费多,是造成近年医保基金大量结余的主要原因,根本说不通。中国多数企业,资金还没有充盈到非要替职工一次性交几十年医保费用的地步。
事实上,自1998年城镇职工医疗保险制度建立以来,从全国来说,医疗保障基金年年都有结余。并且从2001年以来,基金的累计结余,已经超出了基金的当年支出。截至2007年底,全年全国城镇基本医疗保险基金总收入2257亿元,支出1562亿元,年末结余2477亿元。
医保基金的大量结余,一定有医保收费和付费设计上的原因。
先说高收费。据说方案要求用人单位控制在职工工资总额的6%,职工缴费为本人的2%,算起来应该是8%。但实际上,全国职工医保的收费普遍上浮了2个百分点。此外,多数地方还增设了名目繁多的其他保险。如,地方附加医疗保险、补充医疗保险、医疗救助、大病医疗救助基金、大额医疗费用互助资金等,把这些与职工医保“捆绑”成了强制性医保“套餐”,实际上收费已经大大高于职工货币收入的10%。
这是什么概念呢?如果一个职工的工资总额每月是5000元,如在北京,加上补充保险,要交750元,在上海要交700元。再扣除养老保险、失业保险、住房公积金,实发工资也只有2000多元。2008年,全国职工人均货币工资约29229万元(《中国统计提要》2009),其中国有企业人均货币工资为3.1万元。
职工医保费用是按工资总额计算,年强制缴费人均达4000元余元,标准已经相当的不低。
而付费呢?职工医保分为个人账户和统筹基金。统筹基金集中使用,个人账户可用于个人门诊报销。其中统筹与个人账户的资金比例大致各一半,多数地方统筹比例略高一些,达60%左右。
如果真的生病,要从统筹基金部分报销是比较困难的。
首先,在个人账户用完之后,还有一个必须自己付费的额度,这就像银行的存贷利率不同。医保的“存贷差”是多少呢?各地不同,有的地方定为个人账户用完以后,必须自己付费1500元以上,才可再报销50%的比例;有的地方自付部分定为工资总额的5%。
这样,我们大致可以知道,工资总额10%左右的医保缴费,其中5%进入医保个人账户,而另一半则进入统筹,个人日常看病是不能随便动用的。个人账户的金额用完后,医药费报销要进入到“统筹”部分,中间还有自己付费的“断层”。同时,即使可报销药品,也分为甲类与乙类药,其中甲类自己付费10%,乙类自付20%。
粗略算了一笔账,假如一个年实际货币收入3万多元的职工(如含养老医保失业保险住房公积金等,工资总额约4.5万元),一年缴职工医保费用(含单位缴费)4000多元。如果要进入到“统筹”报销的门槛,先要用完个人账户的2000元,再自付费近2000元医药费。统筹部分,个人只能报销医药费的一半。这就可以想见医保基金为什么有大量节余了——如果要用完年医保缴费4000元,年医疗花费至少要在7500元以上,如果这样,这个职工已经很难工作了。
当然,这是按门诊匡算的。各地医保缴费和报销标准也略有不同。
但住院一般可迈过个人账户用完后的自费门槛,各地对每次住院均设立了最高报销的限额。于是我们知道,有些危重病人,为什么住院几天后,等病情稍有缓解立即出院,过几天又去住,如此反反复复。
此外,即使达到统筹基金报销的医疗费用,医保机构也设置了“门诊急诊”等不少门槛。
经过这一番计算,我才恍然,医保也是个政府部门控制的光盈利不会赔本的“政府福利”体系。怪不得医改在“保供方”与“保需方”问题上,部门之间会争论得那么激烈。医保基金需要更多的来源,而钱袋则还得“捂紧”。政府的职工强制性医保,从基金收入和积余的水平上,从实际盈利的程度上,怎么都看不出与人民群众对医保期望的深度吻合,也看不出与商业保险有什么根本的不同。
从这个意义上,“医保”也需要改革和创新。
毫无疑问,医保基金大量结余,降低了基金使用效率,也降低了参保人的待遇。换句话说,一些医药费用可以报销或者应该报销,结果患者自己掏了钱。许多双眼睛盯着这数千亿医保基金的结余,在打这些钱的主意。钱又不能光存在银行里,要保值、赚钱,因此,地方政府挪用医保基金现象时有发生。
医院看病要求先付费,住院则要预付数千至上万元。
医保部门也仅指定就医的医院,患者付费后按标准审核报销。
其实,城镇职工医保的报销难问题,早已存在。
有些地方,今年看病,要到明年二三季度才能报。在规定的时间地点排队,厚厚的一叠处方收据,要等上几个小时甚至大半天。而且,因为各种规定限制,有的报销部分很低。报纸上刊登的一个案例,一个病人因为急症,到医院后看了门诊,三万多元的诊疗费和药费治疗费,医保只准报销53元。
医保基金属于劳动和社会保障部,监察部与卫生部门鞭长莫及。涉及体制、监管等问题,最终都还有待于新医改。
医保管理制度也需要改革。与卫生行政管理、公立医院和医疗机构一样,管办分离同样是医保管理制度改革的方向。有专家建议,医保服务也要走向竞争,要积极探索医保经办机构“第三方托管”,发展非营利性医保机构,鼓励商业医保参与,等等。
098 “骗保”:咬破的是什么
2009年春天,发生在河南南阳的骗保案,又一次被媒体披露出来。骗保者是南阳第三人民医院及主治医生。医院打出的几份清单照片,也被公布在中国新闻网上。
南阳市第三人民医院的服务对象是享受公费医疗的人员,后改制为社会医院。由于多年的习惯,当地享受公费医疗的人员仍多选择这家医院就医。
这三份病人住院一日的医疗费用清单分别为80岁的席桂芬、70岁的乔德甫和80岁的陈跃东三位老人。
席桂芬是南阳市商业局的离退休干部,多年来患有高血压、糖尿病、老年痴呆症等。费用清单显示的时间为2007年10月29至30日。在其他费用一栏里,有“一次性用品,单价10元,套数258套,合计金额2580元”。也就是说,在药疗费用之外,席桂芬这一天用掉了258套一次性用品。
第二份清单的病人是乔德甫,时间为2008年4月25至26日,病人的消费项目为“双人间(病床用记陪床)”,每天20元,花费3800元,类别为治疗费。在以上的内容下面,又加记加床5张的费用,金额为10元。如按这份清单计算,乔德甫这一天有195人陪床。
第三份清单是陈跃东的,清单上的时间为2006年9月6至7日这一天。老人氧气吸入24小时,同时还雾化吸入2次。老人在不间断吸氧的情况下,竟还能雾化吸入两次,二者是怎么同时进行的?
席桂芬的女儿拿着厚厚的一沓住院清单说,每次住院交100元押金后,病人即可使用医院提供的被褥、水瓶等物品,此外连一卷卫生纸都没有用过,根本不知道价值10元的一次性用品是什么,何况一天竟用了258套。她的女儿还把她认为没有消费的项目作了标记:2007年11月8日,开蜂蜜5瓶,计费115元;奇正消痛贴10盒,计费142元;2008年1月6日,开山甲若干,费用552.50元;2007年陪护床位20张;2008年5月4日陪护床位15张。
看到母亲的医院住院清单有问题后,她到医院复印了母亲的病历,并开始向市卫生局、医保部门反映。在反映过程中,遇到乔德甫、陈跃东的家人也反映同样的问题,她就把大家的住院清单收集到一起,向媒体投诉。
这些有明显问题的住院费用清单,院方作如下解释:席桂芬住院期间,曾让医院买了轮椅,住单人病房,并多次做康复理疗,而这些项目都超出了公费医疗的范围,患者本人又不愿承担,医生只能采取其他方法满足对方的要求,以致患者不可能出现的项目出现在清单上,患者既得了好处,又抓住一日清单不放,让医院有口难辩。
席桂芬的女儿说,康复理疗母亲确实做过,母亲在医院所用的轮椅,是他们自己出钱买的。
不管怎样,都足以说明医院的管理存在明显的问题,也证实了医保存有漏洞。对病人超出医保或公费医疗的不合理要求,医生和医院在费用清单上进行造假,从本质上来说已经构成了骗保。而对这些,医保机构在核对报销费用清单时,怎么会视而不见?
新农合实施后,一些地方医疗费用急剧上升。为抢住院报销,乡镇卫生院以住院代门诊、小病大治的现象普遍存在,100元能治好的病要花上千元,既坑了病人又骗了国家。如此这般,本来脆弱的网,难免不被“咬破”。
099 “高价回收药品”的背后
几乎所有大医院附近的人行道、电线杆、墙上都贴满“高价回收药品”的小广告。
现在不用小铲子了。北京一些医院附近,隔几天早晨,就有人开着带高压水枪的车,对这些小广告进行冲激洗刷,以免影响市容。
小广告背后,都隐藏着药贩子,回收药品后,销往农村等边远贫困地区牟利。
医生在给病人看病时,往往都要问能不能报销,公费还是医保?以便“对钱下药”。当然,有的在问诊时也会问得更巧妙一些,你是怎样过来的?打车还是自己开车?当然多数还是好心,怕患者在医疗费用上有“不能承受之重”。
即使腰包满满的人,在离开医院时,多数药包鼓鼓。再有钱,又能进得了几次医院,住得起几天医院呢?药又不能当饭吃,无论是城镇职工医保,还是公费医疗,在报销时也都有“空子可钻”。
但这个“空子”,为什么会堵不住?
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城镇职工的医保收费缴费标准并不低,职工医保分为个人账户和大病统筹,个人账户一年按2000元钱计算,几年下来也有上万元。年青时身体健康的,常年难得进一次医院,于是就难免会出现上述现象:光缴医疗保险,而又花不了,于是就从医院开药出来低价转卖“套现”。参保人员的个人账户是“个人所有”,专款专用,严格上说,卖点医院开来的药也算不得“骗保”。身体健康时,占点小便宜,自然皆大喜欢。但一有大病重症,便立即陷入恐慌之中,即使统筹部分能报销一部分费用,自己手里还得有钱。
我国的医保体制和机制改革,也在艰难中一步步迈进,突破。
现在,医保改革试点城市江苏镇江,把个人账户分为一级和二级。一级账户年缴费满3000元后,自动进入二级账户,二级账户可与家人共享。这是什么概念呢?即使个人实际医保年实际新增的缴费限于3000元,如果本人一年不生病,单位与个人缴费多,超过3000元的结余部分,可“助保、助医、抵个人支付、家庭账户”等。医保的个人账户像一个小水池,只要保持一定的水量就可以了。这样,使健康的人不吃亏,能分享到医保基金的“溢出效应”。
现在,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月缴费标准各地不同。一年内就是本人不进一次医院,不买一点报销的药,积余下来,能“溢出”流到个人“二级账户”的钱也十分有限,顶多几百元。因此,改革实际上只走了“一小步”,这则新闻的题目:《医保个人账户将可与家人共享》,也实在做得太大了一点,似乎迈出了一大步,有“宣传”之嫌。
实际普遍存在、难以杜绝的现象是,一人参保,全家吃药!与其如此,何不把“共享”的门槛降得更低一些,改革的步子迈得更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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