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你-好想和你再跳一次舞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春节临近的时候,托娅带来了好消息——她和陈允相恋了。孟海涛和伊恋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两个几乎不搭边的人怎么会走到一起呢?

    “说起来,海涛你还是半个媒人呢!”陈允在电话里笑着说,“我第一次见到托娅是她陪你去医院复查,第二次见面又是在你家,你说你算不算是半个媒人啊?”

    “那么,你们是不是该请我这个媒人吃饭啊?”孟海涛握着话筒,心情大好,开玩笑地说道。而伊恋此时正像个小猫一样窝在他的怀里吃冰淇淋。

    “好啊!没问题!”托娅抢过话筒说,“你和你家丫头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们做!”

    “不好不好!”陈允接过话筒说,“海涛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不要总闷在房子里。看看哪天有时间,我和托娅请你们到外面吃好了。”

    “好啊!”伊恋一边舔着冰淇淋一边竖着耳朵听电话,陈允一说到外面吃,她立刻大声接口。孟海涛马上说:“那就出去吃吧,我请客。”

    托娅笑道:“还是你家丫头说话好使。”

    周末,陈允和托娅开车接孟海涛到重庆火锅城,因为演出临近,伊恋还要加班,再过半个小时才能到。门外天寒地冻,室内却温暖如春,笑意盈盈的服务员把他们引到陈允早就订好的包间,看到孟海涛坐在木制的椅子上有些辛苦,又拿来了一个靠垫给他。

    “海涛,你的腿有没有好一点?上次的扭伤还疼吗?”见到孟海涛,陈允就忍不住职业病发作。

    “早不疼了。”孟海涛淡淡地说,他不喜欢别人只关心他的身体。可是现在,除了身体,他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关心的?

    “不疼也要小心,不能再受伤了。”陈允嘱咐道。

    “别说我了,说说你们吧,怎么就在一起了?”孟海涛岔开话题。

    “我们在一起怎么了?难道觉得我配不上你的托娅姐吗?”陈允打趣道。

    孟海涛笑着说:“那倒不是,不过托娅姐一向号称要独身的,怎么就被你骗了去?”

    “哈哈,她外表看着强悍,其实还不是一个小女人……”陈允指着托娅笑着说。

    托娅拿起桌上的筷子就要敲陈允,“你给我闭嘴。”只是话还没说完,自己的脸就先红了。

    第一次见到托娅如此害羞的模样,孟海涛不禁失笑,外表再强悍的女人,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也会变成一个娇羞的小女孩。托娅在大学时没谈过恋爱,舞蹈学院爱慕托娅的人是很多的,但没有一个她能看得上。以前也有人觉得他和托娅比较合适,但他们只把对方当做最好的朋友,甚至是亲人,却从来没有往爱情上想过。孟海涛曾经无数次地想过,到底什么时候这个姐姐才能有个自己的归宿呢?没想到自己倒间接地当上了媒人。

    “对了,海涛,你受伤也半年多了,有没有想过再出来工作啊?”托娅见他们越扯越远,忍不住把谈话转到正题。

    “工作?”孟海涛吃了一惊,“我这个样子还能工作吗?”

    “怎么不能?很多残疾人都在工作呢,有的还做得比健全人还好!”托娅理直气壮地说。

    孟海涛咬住了嘴唇,就算再出来工作,也是“残疾人”了!

    “可是我除了跳舞什么也不会。”孟海涛说。

    “傻小子,你的舞蹈学院白念了吗?你不会舞蹈理论吗?不会做编导吗?”托娅说。

    “真的吗?我可以做吗?”想到自己原来还有别的方式去继续自己心爱的舞蹈事业,孟海涛眼睛开始发亮。

    “怎么不可以?虽然你自己不能跳了,但是你还可以做教练啊。我有个朋友刚开了家芭蕾舞培训学校,专门辅导学生考舞蹈学院,现在正愁没教练呢,我跟他说了你的情况,他说只要你肯去,他随时都欢迎。他们很需要有国际大赛经验的教练。”托娅说。

    孟海涛叹了口气,摇着头说:“只有一条腿的人怎么能当舞蹈教练呢?”

    托娅提高嗓门道:“怎么不能?C市有个民族舞女演员,骨癌失去一条腿,改行做老师,带出来的学生在国际比赛上还拿金牌呢。况且一个班都是两个教练的,你们可以分工啊,你腿不好,只管教就行了,另一个做示范。”见孟海涛动了心,托娅掏出手机说,“我这就给我那朋友打电话,明天你亲自和他谈一谈。”

    “等等,托娅姐,我想等伊伊来了和她商量一下。”孟海涛按住托娅的手说。

    “什么事要找我商量啊?”火红的双肩包先落到了椅子上,伊恋的脑袋从孟海涛的身后冒了出来,马尾辫的发梢扫过孟海涛的脸。

    孟海涛拉伊恋坐下,握着她的手说:“我休息了这么久,也该工作了,托娅姐准备介绍我去做舞蹈老师。”

    伊恋瞪大眼睛,摇头道:“可是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呢。”

    孟海涛说:“我早就没事了,每天待在家里也很闷。”

    伊恋想了想,点头道:“也对,那么工作地点在哪里呢?”

    托娅说:“不是很远,但是有点偏,在机场附近。”

    伊恋说:“没关系,我去考一张驾驶执照,然后每天接送师兄上下班。”

    孟海涛吓了一跳,他对车祸还心有余悸,那场车祸也给伊恋带来致命的心理创伤。况且本市交通拥挤,路况复杂,伊恋的方向感又不是很好,无论如何,现在不是适宜她学车的好时机。

    陈允审视着伊恋和孟海涛,托娅帮孟海涛找这个工作并不容易,她去那个舞蹈培训学校谈了好几次,人家才答应让他去试试看。孟海涛车祸之后就没有了收入,虽然他小有积蓄,还有车祸的保险金赔偿,毕竟坐吃山空。他现在有了女朋友,将来还要结婚生子,不管是经济需求还是社会的投入感和认同感,都是迫在眉睫的。况且,工作是抚平他内心创伤的良药。

    孟海涛想了想,对托娅说:“我还是不去了,对不起,托娅姐,辜负了你的美意。”

    托娅知道孟海涛的难处,他是不想自己工作,却拖累了伊恋。多说无益,托娅转移话题道:“那就先不去,以后还有机会。点菜吧,大家都饿了。”

    他们点了山珍子母锅,热腾腾的火锅很快就被端了上来,红色的麻辣汤底翻滚着诱人的油光,包围着中间的小小的白汤锅,点缀在其中的青青的葱丝、红红的枸杞静静地漂浮着。

    陈允把肉片、蔬菜、豆腐一股脑地倒进锅里,“海涛的胃不好,不能吃辣的,伊恋怎么样?”

    伊恋笑着摇头。托娅是无辣不欢的,陈允赞赏地看着自己的女友大快朵颐。

    一时无话,气氛有点沉闷,托娅灵机一动,慢慢地讲述了她和陈允相恋的经过。

    原来,自从第二次见面以后,陈允送托娅回家,他们就有了联系。陈允的仗义和细心让托娅觉得很投缘,托娅的古道热肠更是让陈允觉得难能可贵,一来二去,两个人很自然就走在了一起。

    “所以说,我们之间是缘分的安排。”托娅喝了一口米酒,总结性地说。

    “既然有缘,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托娅姐过了年就三十岁了吧?”孟海涛打趣地说道。

    “死小子,提醒你老姐我不年轻了是吧!”托娅轻轻地打了他一拳,笑着说道。

    “我可没这个意思。”孟海涛笑着躲闪,“只是缘分到了,还等什么呢?”

    “是呀,我还想做伴娘呢!”伊恋也说道。

    陈允搂住托娅的肩膀说:“我也想早点把这么好的老婆娶进家门啊,可是她太忙了,婚事可不能忙里偷闲匆匆忙忙就办了啊,等她忙完这个舞剧,我们就开始筹划婚事。”

    托娅用胳膊肘撞了陈允一下,嗔怒道:“我还没答应嫁给你呢!”

    趁着陈允和托娅卿卿我我的工夫,孟海涛也把伊恋搂在怀里,咬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说:“你什么时候嫁给我呢?”

    伊恋笑着低下了头,脸一下子红成了个苹果。

    腊月二十三,是中国传统的“小年”,芭蕾舞团在城市大剧院举行了迎新春的第一场演出。作为主演的伊恋和刘明扬表现得差强人意。演出结束后,大家都回去和家人团圆去了。刘明扬匆匆赶去电视台参加一档现场直播的节目。伊恋收拾好了东西,一个人往剧场外走去。

    因为演出刚刚散场,外面灯火通明,人流如潮。北方的冬夜寒风刺骨,伊恋穿着单薄的衣服,背着单肩包,一边跺脚一边把冰冷的双手放在嘴边呵着气,站在路旁焦急地张望,寻找亮着“空车”字样的出租车。

    一道阴影挡在了伊恋的面前,她抬起头来——

    “莫庭——”

    伊恋失声低叫道。站在她面前的高大男子,正是消失了两个月的莫庭。

    两个月前法国餐厅的那一幕条件反射般地出现在伊恋的脑海中,她眼中掠过一丝惊恐,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般不能动弹。

    莫庭悠闲地把双手插在西装口袋里,含笑说道:“春节前做整形手术的人太多,抽不出时间来看你,而且,我妈病了,一直忙着照顾她,没分开身。”

    “呀!伯母还好吧?”伊恋暂时把上次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

    “是突发性脑出血,已经控制住了,不过行动还不太方便。”看着伊恋不住地摩擦着双手取暖,莫庭说道,“还是上车说吧,看你都快冻成冰人了。”

    “不用了,我这就要回家了。”伊恋对莫庭心怀戒备,连忙伸出手叫车,运气不好,竟然没有一辆车是空的。

    “现在演出刚结束,很难叫到车的,还是我送你吧。”莫庭拉着伊恋的手就往路边停着的那辆奥迪A6走去。

    “不用,真的不用了,我叫得到车的!”伊恋几乎是被莫庭拖着走,在后面慌张地叫着。

    莫庭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伊恋委屈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还在为那天的事记恨我吗?就算追不到你,难道做个朋友也不行吗?我发誓只是送你回去,绝对没有别的企图。”

    伊恋咬着嘴唇默不作声,莫庭又道:“看在我在寒风中等了你半个钟头的分上,就让我做一回护花使者,送美丽的天鹅公主回家吧。”一边说一边还弯下腰做了个请的动作。他动作夸张,却绅士味十足。

    伊恋扑哧一声笑了,莫庭见状忙把她牵上了车。

    车内非常暖和,伊恋放松地靠在椅子上,感觉一直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你今天的表演有失水准啊!”系好安全带,莫庭不客气地说道。

    “你去看演出了?”伊恋惊讶地说,脸色不太好看。

    莫庭笑了,“因为有你,当然要看。演出嘛,状态总会有好坏之分,能看出你的功力还是了不得的,就是感情不太投入。——去芭蕾舞团吗?”

    “不,去心湖小区。”伊恋低声说,莫庭说的一点也没错,她在演出中根本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在跳最高潮的那段双人舞的时候,她突然想到在家等她的孟海涛,对着面前的刘明扬就怎么也做不出热恋中的样子。

    莫庭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见莫庭一动不动,伊恋说:“怎么不开车,你不是说要送我回家吗?”

    “见鬼,心湖小区是我最不愿意去的地方。”莫庭说。

    “那我下车。”伊恋说着,作势就要开车门。

    “喂,别这样嘛!”莫庭忙按住伊恋的手,帮她系好安全带,莫庭发动了车子。

    “火气别那么大,开句玩笑逗你开心而已。”莫庭握着方向盘说,“你和孟海涛在一起了,我应该恭喜你才对,不过我看你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连你都看出我演出的状态不好,我能高兴吗?”伊恋看着车窗外灯火辉煌的都市,年关将近,到处都是喜气洋洋,她却倍感意兴阑珊。

    “我认识很多文艺界人士,也算半个行家,一般观众看不出来的。别太在意了,我没弄错的话,从今天到除夕夜你都有演出,以后把状态调整好了就是了。”

    “来欣赏芭蕾舞的,多多少少都懂一点。”伊恋还是不能释怀。

    莫庭的车开得又快又稳,很快就驶进心湖小区,把车子停在孟海涛家楼下,伊恋打开车门,“再见,莫庭,谢谢你送我回来。”

    莫庭点燃了一根香烟,吐出一口烟雾,“行了,赶快上去吧。”

    白天排练,晚上演出,伊恋非常的累了,回到家里洗了个澡,见孟海涛还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伊恋走过去,静静地伏在他的肩上。

    孟海涛疼爱地捏了捏她的脸蛋,“累坏了吧,去睡吧!”

    伊恋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点头。

    伊恋把孟海涛扶起来,长时间地使用拐杖,孟海涛的胳膊常常酸痛,于是她在家的时候就干脆自己钻到孟海涛的腋下去给他当拐杖,把他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双手抱着他的腰扶着他走。开始的时候孟海涛很不适应,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和伊恋靠得那么近,闻着她发丝的清香,也是一种淡淡的幸福。

    伊恋爬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孟海涛正对着她,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忍不住在她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又伸出手来在他亲过的地方轻轻摩挲着。伊恋扁了扁嘴,嘟哝着什么,并没有醒来。孟海涛热血沸腾,却尽量压抑着,只轻轻地在那诱人的小嘴上点了一下,随即把手搭在她的腰上,把她搂进怀里。

    他不知道他有多爱她!自从受伤以后,他就以为伊恋成了远在天边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即。而他只是一个断了腿的男人,本来以为再没有资格去追求幸福了,她却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回到了他的身边。他感动、狂喜,却也是诚惶诚恐的,他对自己没有信心,她是他最爱的宝贝,他不知道怎么才能给她幸福。他只是想事事顺着她,这就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了吧……

    托娅提议他去工作,他是真的动心了,出车祸以后他从来没想过还可以去继续最心爱的芭蕾舞事业,舞蹈几乎是他生命的全部,他不记得没有舞蹈的日子他是如何生活的。跳了多年舞的他,突然没了一条腿,除了痛苦,更多的还是惊恐。以后的路,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走,甚至不敢去想。

    那天托娅提醒了他,虽然他不能再跳了,却还有丰富的经验,他可以去教别人跳,他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

    但是,伊恋不放心他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居然想出自己学车的馊主意。这丫头真是一切都在为他着想。可是,算了吧……她的工作已经很忙了,回到家里还要照顾他,他再出去工作,只能让她操更多的心。他想起了他在康复中心的日子,伊恋忙得晕头转向,还要每天接送他去复健。如果自己工作了,伊恋怕是还要重复那样的生活吧。她只是个小女人,不应该承受太大的压力。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她喜欢回到家就能看到他的身影,她喜欢他为她准备的并不那么可口的饭菜,她喜欢没事的时候像块口香糖一样黏着他……她幸福,他也就是幸福的了……

    咝——又来了!已经将近一年了,伤处的疼痛还没有消失。总是这样,在他放松戒备的时候,那锥心刺骨的痛就会不期而至。孟海涛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来。

    “别……别吵醒伊伊。”他对自己说着,松开了搂着伊恋的手,把自己的身子向外挪了挪,才慢慢弓起身来,双手紧紧抓住床单,全力对抗那要命的疼痛。

    他的身体慢慢被汗水湿透,他的喉结拼命上下滚动着,嘴唇却开始微微发抖,为什么……为什么还不过去啊……今天的天气有点阴,而且格外冷……该死的天气!该死的腿!

    不知过了多久,孟海涛松了口气,感觉好多了,虽然还是又酸又胀,疼痛总算是熬过去了。他慢慢地把身体舒展开来,使呼吸顺畅,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脑子却乱成一团糨糊。他从枕下摸出安眠药吞了几颗,顾不上明天肯定会到来的头痛。唉,这样的自己,身心都是千疮百孔,你能给她带来什么呢?孟海涛无声地问自己。

    侧过头看着酣睡的伊恋,孟海涛虚弱地笑了,能珍惜的,只有这片刻的幸福吧,对于未来,他真的……没有把握。伊恋那么天真,就像一个小娃娃,他们住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最亲热的动作就是接吻和拥抱了。孟海涛和伊恋从小接受舞蹈学院的军事化教育,都是思想传统到了古板的人,接吻和拥抱,已经是他们婚前的极限,他们互相约定,把最美好的一刻留到洞房花烛之夜。然而孟海涛没有把握,他们的未来究竟会走多远?

    药力发作,孟海涛只觉得头越来越沉,一阵无力的感觉升上来,很快他就坠入了黑甜的睡乡。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洒进卧室,伊恋揉着眼睛醒了过来。看了一眼闹钟,伊恋几乎跳了起来,八点多了!“师兄居然没叫我。”伊恋嘟囔着,飞快地穿着衣服。孟海涛一向醒得比她早,而且他说被闹钟惊醒会很不舒服,每天便由他亲自叫她起床。昨天半夜他吃了安眠药,早上自然醒不来,连累伊恋也跟着一起起晚了。

    伊恋穿好衣服,脸也来不及洗,胡乱刷了几下牙就匆匆往外跑去。

    “我就猜你会迟到。”戏谑的声音响起,伊恋吓一跳,看到莫庭就在一楼电梯旁边,像个门童一样端正地站着,对她露出微笑。

    “你怎么在这?”伊恋收势不及,差点扑到他怀里。

    “我路过这里,想到你昨天演出到那么晚,今天可能会起不来,就在这等你,送你上班。”莫庭恳切地说。

    伊恋对他的话抱有怀疑,他家住在北郊,诊所在市中心,而芭蕾舞团在城市南边,一大清早,他应该在诊所而不是“路过这里”。

    莫庭继续说:“还愣着干什么?走吧,我的车就停在外面。”

    伊恋站着不动,“你是真的路过这里?”

    莫庭笑道:“这重要吗?重要的是我来接你,而你需要在半小时之内赶到芭蕾舞团。”

    伊恋看看腕表,想到昨天孙洁导演一直板着的脸,她便跟着莫庭上了车。

    莫庭准时把伊恋送到了芭蕾舞团门口,他照例先跳下汽车,转过去帮伊恋拉开车门。

    “我买了每天你演出的门票,演出结束,我会在剧场侧门等你,然后送你回家。”莫庭站在她的面前,认真地说。

    “不需要!我可以叫出租车。”伊恋说道。

    莫庭说:“演出散场,观众也要叫出租车,他们比演员先出来,叫车也更快。等你出来,已经很难叫车了。”

    “这是我的事情,我能解决。”伊恋深深地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向礼堂走去。

    “你刚才和谁在一起?”伊恋还没进门,刘明扬就在门口堵住了她。

    “你的好朋友,你会不认识?”伊恋心里憋着口气,全撒到刘明扬身上。是他带她认识了莫庭,惹了这一堆的麻烦。更麻烦的是,莫庭大多数时候都是彬彬有礼,绅士风度十足。她的态度软了,他就会得逞;硬了,又显得她像个小肚鸡肠的泼妇。

    “他怎么会送你上班?他不是……那个……把你……”刘明扬想找个不那么让伊恋难过的词,一着急,中文就不够用,语无伦次。

    “他只是路过,我搭个顺风车而已。”伊恋说。

    “哈!”刘明扬说,“他是这样告诉你的吗?你相信了?”

    伊恋不喜欢这样被人质问,没好气地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刘明扬说:“如果你和孟海涛在一起,我无话可说,我毕竟认识你在他之后。如果莫庭也加了进来,那么我就要参加竞争,也许你真的该重新选择一下了。”

    伊恋目瞪口呆地看着刘明扬,如遭棒喝!刘明扬说罢转身进了礼堂,留下伊恋一个人在门口发愣。

    莫庭是个执著的人。从那天以后,每天晚上演出结束,他都会等在剧场的侧门,那里是演员通道,所有的演员都会从那里出来。伊恋先是不肯上车,莫庭说他只是举手之劳,不但可以送她,也可以送与她同路的孔薇。不知内情的孔薇欣喜不已,伊恋也只好和她一起上了车。第二天早上,他也会早早地把车开到孟海涛家的楼下,等伊恋下楼,送她到芭蕾舞团上班。

    除了那次在饭店失态,他再没说过让伊恋反感的话,也没做过让她反感的事,反而极尽体贴,他的车里也弥漫着淡雅宜人的薰衣草香气,帮疲惫不堪的伊恋放松精神,还常备着温热的牛奶、新鲜的水果给伊恋补充体力。伊恋精神好的时候,他会讲一些笑话博她一笑,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很识趣地闭上嘴巴,放一些轻松的音乐给她听。渐渐地,伊恋的心软下来,觉得再对他冷若冰霜,反而是自己小心眼了。

    与此同时,刘明扬却给她带来了无尽的烦恼,自从那天他说了要追她,就果真毫不含糊,仗着每天和她跳舞,近水楼台,不管是在练功、演出还是在休息,时不时地就对着她眉目传情,让伊恋分不清戏里戏外,不知该如何应对。不管她怎么要求自己把精力集中到演出上,她就是做不到,她的状态越来越差,有时甚至在舞台上就出了差错。看着导演和同组演员的脸越来越黑,伊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对自己一向要求严格,可是自从换了搭档,以前轻而易举可以达到的状态,她现在怎么也达不到了。

    孟海涛家里有一个房间曾经是他的练功房,现在却变成了储物间,墙角堆着几个大纸箱。伊恋回到家里,换上练功服,把头发盘得整整齐齐,在那个尘土飞扬的空荡荡的储物间中,对着落地的大镜子翩翩起舞。孟海涛扶着门框站在那里,看着伊恋的眼神飘忽而伤感。

    伊恋拼了命地在练,她腾挪、她跳跃、她旋转,她的动作纯熟灵动,但是孟海涛看得出来,她是在发泄。汗水从她的脸上淌下来,随着她的每一次旋转,那晶莹的汗珠飞溅开来,和着空中的尘埃,无声地坠落到地上。伊恋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顺势坐到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抬起头,伊恋才看到已经站了许久的孟海涛。

    “师兄……”刚一开口,眼泪就滚了下来,伊恋站起来,不顾满身的汗水和脏污,一头扑进孟海涛的怀里,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伊伊,怎么了?”孟海涛温柔地搂紧她,在她的耳边轻声说。

    “师兄,为什么和我跳舞的不是你呀!”伊恋哭得越发大声,甚至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我和刘明扬跳找不到感觉,人家都说合作默契的舞伴的舞蹈生命是相互关联着的,你不能跳了,我也就完了!”最后一句话,伊恋说得悲戚而绝望。她把头深深地埋在孟海涛的怀里,所以没有看到孟海涛的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几乎要摔倒,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死一样的白。

    “我好想再和你跳一次舞啊!”伊恋哭着说。

    “对不起,宝贝……”孟海涛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地说。

    第二天就是除夕,孟海涛坐在床上,小心地用手抚摸着深蓝的练功服和纯黑的舞鞋。他的手在光滑柔软的练功服上移动着,自从出了车祸以后,这些东西被伊恋藏在了柜子的最底层,孟海涛从来没有把它们拿出来过,没这个必要,也不敢。现在,面对着这些让他的心脏一阵阵抽搐的东西,他双手颤抖,细细地抚摸着,他以为再也没机会穿上它们了。但现在,他的全身都在抖,某种消失已久的东西已经抑制不住。

    孟海涛屏住呼吸,带着一种神圣的感情,颤抖着穿上了那紧身的练功服,他瘦得太厉害,衣服穿在身上不再紧绷,更包裹不出健美的富有力量的肌肉。他把左边空空的裤管掖进腰间,穿上练功服就不能显出一丝邋遢的。又伸出唯一的一只脚,穿好那黑色的舞鞋,他一向最爱黑舞鞋,认为那更有男性的力量和神秘的气息。柔软的鞋底踩在地上,就像踏在云端。久违的感觉,却带给他一阵心悸。拄着拐杖慢慢地站起来,一步步走进曾经的练功房,对着落满了灰尘的大落地镜,孟海涛几乎不敢看里面影影绰绰的自己。毕竟还是留恋的,不是吗?曾经飞扬的岁月以及比生命还要重要的芭蕾舞,出事以来,他拼命地告诉自己要忘却,可是昨天,看着舞动着的伊恋,他知道,那场车祸无情地夺去了他的左腿,更为残忍的是,它却无法夺去他身上的与生俱来的舞蹈细胞。看着伊恋跳舞,他的周身都沸腾起来,每一个细胞都是那么渴望舞动,甚至包括那只留了一道大疤的“左腿”!那活跃的、蠢蠢欲动的感觉无时不在提醒着他,他天生是一个舞者,哪怕没有了一条腿。

    闭上眼睛,孟海涛深吸了一口气,绷紧身体,把重心落在右脚上,意念中的左脚脚背绷紧,慢慢做一个划开的动作。

    他平伸双臂,腋下的拐杖顿时落地,他立起脚尖,摆动双臂,弯起右腿,旋转身体。

    啪的一声,他整个人直直地倒在了地上,他忍不住疼得喊出声来,把自己从梦境中惊醒。以前这种旋转他能做多少个?他没有数过,只知道自己可以一直转下去,像风,像小鸟,像自由的精灵。而现在,缺少一条腿的身体被拐杖牢牢地束缚住,一生不得解脱!

    孟海涛闭紧双眼,拼命抑制着,没有让温热的眼泪喷涌而出。他竖起拐杖,靠着它的支撑爬起来,取来拖布和抹布。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把练功房打扫得一尘不染,他甚至爬上窗台,一手抓着窗框,另一只手把玻璃擦得光可鉴人。他的衣服上沾了些灰尘,他把它们洗干净,就挂在练功房外面的阳台上,风吹过,暗蓝色的衣服像精灵一样在夜色中自由地摆动。

    这天晚上是芭蕾舞团迎新春系列演出的最后一场,散场后所有演职员和观众在一起庆祝新春,伊恋一个人偷偷地溜了出来。今天她的状态愈发糟糕,刚才那一束强光照在她的身上的时候,她一个不稳差点跌倒,多亏刘明扬急忙拉住她,才不至于出丑。

    意料之中,莫庭在剧院门口等着她,伊恋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上了车,莫庭并没有立刻开车,他从座位旁边摸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到伊恋的手上,“送给你的,春节快乐。”莫庭淡淡地说。伊恋推辞不过,撕开了包装纸,掀开里面的盒子,一个美丽的水晶跳舞娃娃站在里面,在灯光的映照下发出柔和的光芒。伊恋记得这个娃娃,上次在他家里,她就对这个娃娃印象很深,莫庭要送给她的时候被她拒绝了。没想到,过了两个多月,他还记得。

    伊恋合上礼盒,还给莫庭,“谢谢,不过我不能收。”

    “不是值钱的东西,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不收,就是还在怪我。”莫庭说。

    伊恋只得小声地说了声:“谢谢。”她把娃娃立在手掌上,掐着水晶娃娃那细细的胳膊,让它在她的手掌上旋转。

    莫庭点了一根烟,看着她说:“跳得不开心就不要跳了,你有没有考虑过转行?”伊恋的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水晶娃娃丢到地上,“你说什么?不跳了?转行?”伊恋惊讶地说。她简直觉得莫庭说的是外星话。

    “既然这么不开心,干吗还要跳呢?”莫庭喷出一口烟雾,面无表情地说。

    “我不会改行,师兄把他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了,为了他我也要跳下去。”伊恋急急地说,好像在和他争辩。

    莫庭面色阴沉,“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你现在跳舞,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这个样子你会感到快乐吗?”

    “不跳舞,我又怎么能快乐?”伊恋反问道。

    “没有尝试怎么知道不行呢?你长得这么漂亮,可以去演电视剧。”

    伊恋冷笑道:“别开玩笑了,芭蕾舞是严肃艺术,和演电视剧完全不同。”

    “很多影视明星都是跳舞出身。我认识很多演艺界名人,可以给你引见。”莫庭说道。见伊恋没有接茬,他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她,“我哥们的剧组正在全国海选女主角,不管去不去,你先报个名,就当放松娱乐。”

    伊恋接过文件袋,并没有打开。莫庭也没有再说话。把车停在孟海涛家楼下,他又帮她拉开车门,在门口笑着对她说:“新年进步。”

    伊恋点点头,给他一个微笑。这一切,全都被站在窗口眼巴巴地等伊恋回来的孟海涛看在了眼里。

    回到家里,每个房间都大放光明,孟海涛就靠在练功房的墙上,他已经换上了另一套一模一样的练功服,干净而整洁。他向她伸出了右手。

    他的身材十分瘦削,宽肩、窄腰、长腿,若不是左胯突兀地空虚下去,他简直就像个梦境中的王子。孟海涛撑着拐杖向前跨了一步,和墙面拉开了距离。仿佛受了某种诱惑一样,伊恋扔下手中的东西,大步地跨了过去。

    他们的手交握在一起,与此同时伊恋开始旋转,她的眼中饱含着深情,身体灵动得像山林中的云雀,手臂屈伸之间,他们贴近又分离,孟海涛以拐杖为支点,随着伊恋的舞动,慢慢地移动自己的身躯,他把伊恋的手臂抬高,让她围着自己旋转,他配合着她的动作只能称之为“挪”,但他感觉自己在舞蹈着,像是在飞。他们都不说话,但是眼中流动着只有彼此能够读懂的讯息。

    窗外噼噼啪啪地响起了鞭炮声,冲天而起的烟花把房间映得像舞台一般绚烂,斑驳的光投射在彼此的身上、脸上,像梦一样,有种不真实的美丽。

    他们好像又回到了从前,虽然孟海涛是残缺的,但是他们的神情和动作都不可思议地和谐,谁都不可否认,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是最适合彼此的人,在舞的世界里,他们永远是珠联璧合的一对。他们忘情地舞着,孟海涛突然挣脱左腋下的拐杖,腾跳一步,双手抱住伊恋的腰,借着伊恋的力量,他们一起飞了起来!随即他们一起摔倒在地上,他们都不觉得疼,他们深情相拥,随即泪流满面。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