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你-再见,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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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是春节期间,《梦想花园》剧组的海选还是吸引了大批少男少女。伊恋前一天晚上报了名,第二天就拿着打印的报名表去了星艺公司所在的玫瑰大厦。

    海选的阵势相当庞大,所有参选人员先去确认报名,然后就拿着盖了章的报名表,排在一列长长的队伍后面。伊恋站在队尾,四下看看,多少有点心虚。参加海选,她并没有告诉孟海涛,而是说要和孔薇一起去逛街。她并没有做好改行的决定,只是想来放松心情,碰碰运气。

    伊恋没有想到参加海选的人有这么多,她注意到很多女孩子都精心地化了妆,大冬天穿着薄如蝉翼的裙子。而自己素面朝天,穿了件羽绒服就来了。一时间伊恋真有点想打退堂鼓。正当她想转身就走的时候,莫庭的话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没有尝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伊恋从未想过真的放弃跳了多年的芭蕾舞,可一连几场重要的演出都无法发挥出正常的水平,让她对自己失去了信心。除夕夜,孟海涛睡着了以后,她鬼使神差地打开莫庭给她的文件袋,按照资料上的网址,找到《梦想花园》剧组的海选信息,她都没仔细看参选细则,就飞快地打开邮箱,填好电子表格,一闭眼,按了发送键。做完这一切以后,伊恋脱力地靠在椅背上,心脏咚咚乱跳着。其实早该知道,孟海涛失去一条腿那天,上天就对他们关闭了芭蕾舞殿堂的大门。她懵懂无知,而孟海涛则是不甘心。通过春节前的系列演出,伊恋是彻底地失望了。她忘不了,最后一场演出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全是孟海涛,当她看清楚眼前的人竟然是刘明扬的时候,眼泪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她乱了阵脚,多亏刘明扬的带领,她才跟上了节奏,机械地做着烂熟于心的动作。演出结束后,孙洁导演对她说,为什么你只是在用肢体演出?你的心呢?

    伊恋知道,作为一个优秀的芭蕾舞演员,如果她已经不会用心去演出,那么,她的艺术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也许,参加海选会给她带来一点新的运气,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排到中午,伊恋到了队伍中间,傍晚,终于轮到她了。她独自进了一间空旷而简陋的大房子,前排坐着三个评委,两男一女。后面的墙上是《梦想花园》的宣传标语。摄像机在她的侧前方。伊恋有点紧张,把报名表交到评委席,退回麦克风边,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是XXX号选手伊恋,我的职业是芭蕾舞演员。我参选的角色是……”她突然卡住。之前的准备不够充分,她根本没有仔细看参选说明,对剧中人物更是一无所知。

    三名评委齐齐地笑了,一名秃顶的考官说:“你来之前,都没想好自己适合哪个角色吗?”

    反正已经这样了,伊恋反而满不在乎,说道:“我昨晚才看到网上的海选信息,觉得自己条件不差,所以报了个名,对剧中人物一无所知。”

    另一名长发飘飘的男士笑道:“既然如此,你说说你的特长,让张萨老师帮你选定适合参选的角色。”

    伊恋说:“我是芭蕾舞演员,舞蹈是我唯一的特长。”

    秃顶考官就是这部电视剧的导演张萨。他是所有评委中最轻松的一个,笑着说道:“那你就跳一段芭蕾舞吧。”

    伊恋把立杆麦克风拿到一旁,又脱下羽绒服。她穿着长款紧身毛衣和一条羊毛小短裙,稍稍活动了一下,她扫视了一下这个房间,有几分像芭蕾舞团的练功房。说来也怪,她在芭蕾舞团练舞失去了灵性,到了这里,面对三个评委和一架摄像机,她突然来了激情。她即兴表演了一段独舞,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舞蹈,随着一次次舒展、跳跃,她的心飞扬起来。舞兴正浓,突然耳边一声命令,“停!”伊恋连忙收势,发现是那名一直没有说话的女考官。三名考官对她的表演加以评价,伊恋保持微笑,却已经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最后,那名女考官说:“待定。回去等通知。”

    伊恋如蒙大赦,鞠了一躬,从另一个通道离开。直到进了电梯,伊恋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她还没有舞尽兴,就被喊停了。影视和芭蕾舞是完全不同的行当,看来,她是失败了。但她并不难过,反而有一点庆幸,不是她不想转行,而是转行的大门向她关闭了。不管怎么样,她都必须跳舞。哪怕没舞可跳,她也没有逃跑的理由。只要她还在芭蕾舞团,她和师兄就有一个最密切的联系。

    伊恋出了玫瑰大厦,天色已经很暗了,伊恋一天没有吃饭,只觉饥肠辘辘。她去一家面馆吃了碗牛肉面,想到孟海涛还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家里,伊恋顿时充满愧疚感,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匆匆往回赶。

    孟海涛盯着手里的书已经半个小时了,还没有翻动一页。除夕那天夜里,送伊恋回来的那个男人的身影像是钉在了他的心里一样,久久不能抹去,而伊恋对那个男人的微笑,更像钉子一样时时刺激着他的心脏。

    那个男人不是刘明扬,他虽然没有见过刘明扬本人,但是通过照片和网络,他知道刘明扬没有那么高,而且身形还有点像个少年。而那天送伊恋回来的,是个成熟的男人。

    他是谁呢?从来没听伊恋提起过这个男人,可是他们看上去很熟的样子……好几次想问她,又咽了回去,是不想、不敢,还是不愿意面对?

    看得出伊恋和那个男人十分熟悉,他彬彬有礼地为她拉开车门,她回给他一个那么美的微笑。她已经很久没对自己那样笑过。

    孟海涛用手指抓抓头发,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个问题,那个男人和伊恋没有什么,伊恋是个有礼貌的姑娘,对陌生人都会微笑,反而是对最亲密的人,才会生气、撒娇。孟海涛有点生自己的气,你怎么可以不信任最亲密的人?

    “伊伊……”孟海涛把脸埋在手里,“我好想你,我害怕失去你……”

    “师兄,我回来了!”银铃般的声音响起,随着咔嗒一声开门声,伊恋径直走到沙发旁边,坐了下来。

    “伊伊……”孟海涛抬起身来,忍不住紧紧拥抱住她。

    伊恋回抱住孟海涛,把头放在他的颈窝,呻吟着说:“才分开一天就这么想我啦?”

    孟海涛点点头,突然发现伊恋两手空空,随口问道:“逛街怎么没买衣服回来?没看到喜欢的吗?”

    “哦,那个……张源源嫌累,我们没逛多久就去吃冰激凌聊天了。”伊恋转着眼珠说。

    孟海涛的心突地一沉,张源源?早上她明明说是和孔薇出去的。蓦地,那个高大健壮的男人的身影像幽灵般从他心里闪过。

    “这么冷的天,吃冰激凌不怕胃痛吗?赶快来吃饭吧。”愣了足足有一分钟,孟海涛缓缓地说道。

    “我吃过了。”伊恋说。孟海涛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他叫来了海鲜外卖,有大虾和螃蟹,都是伊恋喜欢的,已经摆上了桌,腾腾地冒着热气。

    “呀,有海鲜!”伊恋看到桌上的美食,惊喜地叫了起来。孟海涛连忙说:“再吃一点吧,吃海鲜不会发胖。”

    “好啊!”伊恋坐在餐桌前,抓起一只大螃蟹大快朵颐,孟海涛却看着她发愣,目光悠远而缥缈。

    孟海涛用手抵住疼痛欲裂的额头,紧紧地闭上眼睛,试图赶走那个不断出现在他脑中的高大男子的身影。

    “师兄,你也吃呀!”伊恋察觉到孟海涛的不对劲,停下啃了一半的螃蟹。

    “伊伊,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孟海涛目光一冷,脱口问道。

    “哪个男人……谁呀?”伊恋莫名其妙地说。

    “就是你今天和他出去的男人,就是前几天送你回家的男人!”孟海涛激动地说,思维完全不受控制。

    “师兄你在说什么啊?我刚才是和张源源一起去逛街的啊。”伊练有些慌张,但还是不打算和孟海涛说她去星艺公司的事。

    “你早上说和孔薇去逛街,刚才又说张源源受不了累?”孟海涛红着眼睛,几乎是大吼着说,“张源源家是重庆的,她每年都会回到老家去过年,她现在根本就不在这个城市!”

    伊恋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自己的谎言是这么拙劣,如此快就穿帮了,她的脸腾地红了。

    “你还没学会撒谎,伊伊,你告诉我实话,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孟海涛目光炯炯,盯在伊恋的脸上,让她的心猛地一缩。

    “我……”伊恋的心乱作一团,来不及思考,眼泪就掉了下来,当面被拆穿谎言的尴尬,被误解的委屈一齐爆发出来。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你不应该欺骗我。”孟海涛也不比伊恋清醒多少,长久的压抑使他丧失了冷静。

    伊恋使劲地摇着头,眼泪流下来,不断地重复着,“不是!不是!”

    “那是什么?你告诉我那是什么?”孟海涛绝望地说。

    伊恋跑到客厅,抓着背包又冲出来,扯出一张纸,狠狠地摔在孟海涛的面前,“我去参加电视剧海选,不想那么早告诉你,就这么回事!”她的怒气爆发出来,声音喊得很响。

    孟海涛愣了一下,慢慢展开那张纸,是报名表的副本,清清楚楚地写着海选的时间和地点。

    “原来,是我是误会了你……可是……”孟海涛惊呆了,连句道歉的话都没说,又开始质问伊恋,“电视剧海选?你不跳舞了吗?”

    “我和刘明扬跳不了,我完全投入不了感情,我不能每天面对着你,却和他跳舞!你不能跳了,我也就跳不成了。不是我不想跳,而是,我真的不会用心去跳了!”伊恋一口气把压在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她觉得再不说,自己就快要被逼疯了。

    轰的一声,孟海涛觉得自己的头爆炸了,原来毁掉伊伊的不是别人,是自己……

    “不,你不能这样,你不能做叛徒,你不能背叛舞蹈……”孟海涛的声音弱了下来,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气势。

    伊恋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师兄在说什么?背叛?

    “我不是背叛……我只是,没有办法一个人跳下去。”伊恋边说边往后退,最后,靠在墙上,一动也不动了。

    伊恋没有再吃东西,独自回房间了。

    孟海涛坐在餐厅里,眼睛发直,对着一桌子的菜发呆。他已经不能思考,刚才伊恋靠在墙上,好久,他都没有力量去安慰她。早就知道自己没有能力给她幸福,却没想到,因为自己的存在,使她失去了对舞蹈的信心。

    伊伊,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你不该被我束缚住的。

    孟海涛,你是个罪人!

    他的嘴唇嚅动着,已经发不出声音。他的身体像一摊烂泥一样,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二天早晨,伊恋醒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怒气,只是还觉得疲累不堪。她猛地想起孟海涛昨天问她什么那天送她回家的男人,伊恋一个激灵,“糟糕!师兄一定是误会了!”她跳起来,周围没有孟海涛的影子。她披上睡衣,一路寻来,到了厨房,伊恋看到孟海涛的样子,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他的脸色比纸还要白,两眼发直地坐在餐桌前面,好像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动过一下似的。

    “师兄……”伊恋蹲在他的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孟海涛梦游似的捉住伊恋的小手,在脸上轻轻地摩擦着,她的手又软又温暖,真舒服。

    “你就在这坐了一夜吗?”伊恋心疼地问。

    “没有,我刚起床。”孟海涛遮掩地说着,就要扶着桌子站起来,一夜未动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往一边倒下去。

    “师兄!”伊恋大呼一声抱住孟海涛的身体,待他站稳了,就那样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伊伊,你应该跳舞……”孟海涛喃喃地说。

    “好的,师兄,我去跳舞。你现在赶快回房间去休息。”伊恋扶着孟海涛的胳膊说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师兄他也不应该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他不知道她会更加愧疚的吗?

    听到伊恋说回去跳舞,孟海涛满意地点点头,伊恋忙把旁边的拐杖交给他,借着拐杖和伊恋的搀扶,他慢慢回到卧室。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坐了一夜,头脑太混乱了,使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师兄,前几天送我回来的人叫莫庭,他是个整形医生,我额头的伤疤就是他帮我治好的。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服侍孟海涛躺到床上,伊恋赶紧解释昨天被她忽略掉的问题。

    孟海涛的心大痛,抚摸着伊恋的额头,“对不起,伊伊,我都没发现你额上的疤好了。”他自责地说。

    “不是,师兄,我先说谎就不对,以后我不会了。”伊恋乖巧地说。孟海涛开始发热,不停地瑟瑟发抖,好像有发烧的迹象。她心疼地吻了一下他的脸,找了退烧药给他吃下去。

    “伊伊,”孟海涛拉着伊恋的手说,“不要去演电视剧,你是最优秀的芭蕾舞演员,你不能放弃跳舞。”

    “我知道,师兄,我只是一时好奇。况且,人家根本不会要我,我才跳了一段舞就被叫停,已经被淘汰了。我就是觉得糗才没告诉你。”说到后来,伊恋已经是在撒娇。

    “这样就好。”孟海涛点点头,放心地睡了。

    大年初八,伊恋与刘明扬一起飞赴法国巴黎,给当地华人拜年,进行了为期一周的演出。回来之后,团里没给她安排新的演出任务,每天除了练练基本功,她就躲在资料室里看国际大师的演出资料,一边观摩一边学习。

    天慢慢地变暖,孟海涛因车祸截肢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了。回想起这一年的时间,他从最初的绝望到慢慢接受现实,一路都有伊恋陪在他的身旁。她从来没有想过退缩,而是勇敢执著地和他站在了一起。他心疼她,为了他,她受了多少委屈,挨了多少辛苦!

    这天,孟海涛独自出去买东西,回来的路上,发现附近新开了一家珠宝行。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进去。珠宝行里的顾客并不多,几个店员目光齐齐地盯在孟海涛身上。大理石地板很滑,孟海涛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在一个个柜台前流连。突然,他的目光被一款别致的钻戒吸引了过去,细细的铂金戒指并不是传统的圆环,而是在连接处错开了一个角度,一枚光芒璀璨的钻石就镶嵌在那个错开的角度中间,显得精致脱俗。孟海涛的心狂跳起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小姐,我买这个戒指。”与此同时,他递出信用卡。

    从珠宝行出来孟海涛走得飞快。他的脸有点红,低着头不敢看路人。在电梯里的时候,握着双拐的两只手也微微发抖,整个人焦躁不安。西装内袋里的那枚小小的戒指把他的胸口烫得火辣辣地疼。

    他并不知道,其实他是在害羞。他买下的是一枚用来求婚的戒指呢!

    可是它真的很适合伊恋啊,那么小巧,那么别致,好像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

    回到家,坐在沙发上,孟海涛翻来覆去地端详那枚戒指。这一年,他亏欠伊恋太多,他都没送过她一样像样的礼物呢。这枚戒指,伊恋一定会很喜欢,她能明白戒指背后的含义吗?他好像已经看到了伊恋惊喜的表情,他情不自禁地微微笑了。

    伊恋在练功房意外地接到电话。按照团里的规定,练功时间是不能开手机的,只是目前伊恋没舞可跳,只是自由练习,便不受限制。来电的竟是《梦想花园》剧组,通知她进入复选。伊恋对着电话说:“我不去参加了,我已经决定退出比赛。”

    电话那边传来惋惜的声音,“女二号是芭蕾舞者,我们正需要你这样有专业功底的演员。”

    “什么?女二号是跳芭蕾舞的?”伊恋惊讶地问道。

    “是,而且有很多独舞需要在剧中表演。”电话那边颇有耐性地讲解。伊恋连忙说道:“复选在哪里?什么时间?”

    吃过晚饭,孟海涛在客厅看电视,伊恋先去冲了个澡,然后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她穿着长袖睡衣睡裤,长发披肩。今年她二十三岁,是女孩子最好的年纪。然而,也是一个盛极而衰的起点。青春的饱满,女子的甜美,在她身上展现无疑,然而,接下去,她知道,自己也将慢慢地老去。芭蕾舞女演员的艺术生命极其短暂,就像流星一般。很多女孩子二十岁左右舞蹈学院毕业,二十二三岁就嫁为人妇,从此告别舞台。就算一直跳下去,到了三十岁,也会有新生代的演员赶上来,年纪大一点的女演员,极少数可以像托娅一样自己组建舞团,大多数则沦为配角,或者干脆改行。

    伊恋拉开抽屉,取出莫庭送给她的那个水晶舞蹈娃娃,立在桌上不停地把玩。她把娃娃从桌子的这头拉到那头,又从那头拉到这头,在镜灯的映照下,娃娃发出柔和的光芒。只有跳舞娃娃的艺术魅力不朽,跳舞的人,终将与舞台诀别。

    她叹了口气,明天又要面对让她热爱又畏惧的舞台了,这不知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呢?孟海涛失去舞台,痛苦欲绝。她还在台上,却在想是否可以有一个完全不同的平台。

    孟海涛手里握着下午买的那枚钻戒,心怦怦乱跳。虽然他们已经在一起很长时间了,可是,真的到求婚的时机了吗?现在他的事业一片空白,身体也不够健康。这样的自己,可以做一个合格的丈夫吗?孟海涛心里矛盾重重,可是,他太想把这枚戒指送给伊恋了。它和她那么相配,戴在她的手上,一定非常美丽。他直觉她会明白,会答应,那样的话,就意味着她的人生真的牢牢地和他绑在一起了。这样对你公平吗,伊伊?孟海涛在心里问着伊恋,更是在问自己。

    手心里的汗几乎把绒布的包装盒浸湿,孟海涛自嘲地笑出声,你已经二十八岁,怎么还像十几岁的小男生?难道初恋不分年龄都是这样紧张羞涩的吗?孟海涛把那个华丽而俗套的包装盒投到字纸篓里,那俗艳的红,配不上这流光溢彩的钻戒,更配不上玉洁冰清的伊恋。他轻轻亲吻那小小的戒指,一扬头,他鼓起勇气,把戒指攥在手里,拄着拐杖走到卧室。

    伊恋正背对着门口,双手托腮坐在梳妆台前。孟海涛轻轻地笑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把头放在她的颈间蹭着,贪婪地吸取着她的芬芳,“在想什么呢?”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伊恋吃了一惊,回头说道:“哦!没想什么!”她想把面前的水晶娃娃藏起来,然而宽大的梳妆台上没有可以遮掩的东西,伊恋绞着双手,不自在地瞄了一眼娃娃,又看了一眼孟海涛。

    “好可爱的水晶娃娃,什么时候买的?”孟海涛没注意到伊恋的异样,还伸出一只手碰了碰娃娃小小的脚尖。其实他也是有一点心不在焉的,手心里的那只戒指把他弄得晕晕乎乎。

    “不是买的,是莫庭送我的。”伊恋只想到孟海涛看到跳舞娃娃会联想到自己的腿,立刻把莫庭招了出来。

    孟海涛周身沸腾的热血一下子凝固了,“就是那天送你回来的莫庭吗?”他的嘴唇发凉,甚至微微颤抖,藏着戒指的手握得紧紧的,那坚硬的钻石刺痛了他的心。

    “是呀,不过……”想到前几天孟海涛的误会,伊恋暗骂自己笨,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她急忙解释道:“没有别的意思,他是看我演出状态不好,送这个娃娃安慰我。”

    “哦……原来他还看了你的演出……很体贴的男人啊,还专门买娃娃安慰你。”孟海涛的醋意已经弥漫得满屋都是。

    “师兄你在乱想什么啊!这娃娃不是他专门买给我的,是他家本来就有的,他一直以为我很喜欢,所以才……”伊恋越描越黑,索性闭上了嘴巴。

    孟海涛凄凉地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把戒指藏进衣袋,“他很有心啊……”房间里的醋意更浓了。

    “师兄你别误会好不好啊?我和莫庭真的只是普通朋友!”伊恋气急败坏,一向温柔的师兄这几天怎么打翻了醋坛子了,而且专挑她心烦意乱的时候!

    “伊伊,别和莫庭走得太近,他对你有企图。”终于没忍住,孟海涛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我不会让他有什么企图!”伊恋大声说,“我和莫庭只是普通朋友,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呢?刘明扬这样,你也是这样!”

    原来还有刘明扬……孟海涛闭了闭眼睛,还是虚弱地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你要相信一个男人的敏感……”

    “什么敏感,你们都是瞎敏感!师兄,我最近已经够烦的了,你就别再烦我了好不好?”伊恋红着脸嚷道。

    孟海涛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她说我是瞎敏感,她都已经烦我了……

    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握住手里的拐杖,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去。伊恋气呼呼地瞪着那个娃娃,不再理他。站了好久,孟海涛慢慢移动双拐坐到床上去。头昏昏沉沉的,他从枕下摸出了安眠药,他只想睡,睡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伊恋的心情不好,她在生气,生孟海涛的气。一直以来,她以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可是在她事业遇到坎坷的紧要关头,他却只想着自己的感受,还胡乱怀疑她。她觉得好委屈啊,她把整颗心都掏给他了,他竟然还不相信她和莫庭的清白!难道他是个木头人,感觉不到她对他的心吗?要不就是在家闷的时间太长了,都不会为别人着想了!一定是这样的!他不再是那个温柔体贴的师兄,那个一心为她着想的师兄,那个把她当做心肝宝贝般宠着的师兄……

    芭蕾舞团年后第一次全体大会,伊恋坐在会议室里,胡思乱想。

    “现在,我念一下芭蕾舞剧《梁祝》的主要演职员名单。”张承伯在台上对着稿子念道,“导演:孙洁,梁山伯:刘明扬,祝英台:孔薇……”

    沉思的伊恋瞪大眼睛抬起头。

    最近几年,民族芭蕾舞剧《梁祝》每年都是芭蕾舞团的重头戏,伊恋跳祝英台这个角色也有五年的时间了,今年的演出,竟然没有她。

    台底下炸开了锅,演员们交头接耳,不时有人回头看躲在角落里的伊恋。她被看得脸直发烫,如坐针毡。她又不能起身就走,失去了角色,不能失掉尊严。

    好容易熬到散会,坐在前排的刘明扬来到伊恋的身边,用手拍拍伊恋的肩膀,伊恋抬头,他的双臂微微张开,好像准备随时拥抱她。

    “我找张团长去。”伊恋突然说道,扔下刘明扬快步向外走去。

    “伊恋,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演员不是我定的,是导演挑的。孙导今年第一次接《梁祝》,可能她觉得孔薇更适合演祝英台这个人物。你要配合团里的工作嘛。”张承伯接了一杯水递给坐在沙发上的伊恋,慢条斯理地说。

    “可是,祝英台这个角色一直是我最拿手,而且去年还拿了国际上的大奖,为什么今年突然……”伊恋突然说不出话来,去年她和孟海涛就是在得奖回来,赶回团里的路上发生了车祸,想到那惨烈的一幕,噩梦般的回忆潮水般向她涌了过来。

    张承伯像个慈父般坐在她的身边,“不是不让你跳,而是你这一年太累了,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下,等你的状态调整好了,还有许多大戏等着你呢。你作为首席女演员的地位还是不可动摇的……”

    “是我的状态不好,所以才不让我跳的,是吗?”伊恋激动地说,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谁都有个状态不好的时候,怎么能单凭你的状态不好就不让你跳舞呢?团里就是想让你休息一些日子,也便于你好好照顾海涛嘛。对了,你们俩怎么样了?我劝你不要太早结婚,女演员的艺术寿命是很短的。”张承伯打着哈哈说。

    伊恋没有心思回答张承伯的问题,她细细的手指沿着杯子口打着圈,慢悠悠地说:“团长,是不是师兄不能跳舞了,我也就不行了?”

    “瞎说!”张承伯佯装愤怒地说,“你暂时不适应是正常的,可是过一段日子,肯定就不会这样了!你和刘明扬搭档跳《天鹅湖》不就很好吗?”

    “如果真的好,就不可能不让我跳《梁祝》了——行了,团长,我明白。谢谢您。”伊恋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向张承伯鞠了一个躬,走了。

    “怎么样?”一出团长办公室的门,刘明扬就迎了上来。

    “没什么。”伊恋低着头小声说。

    “我去找团长说,你不跳祝英台的话,我就不跳梁山伯了。”刘明扬说,但并没有真的进去。

    “刘明扬,别犯傻,孔薇是个好演员,你好好和她合作吧。”伊恋看着刘明扬,真挚地说。

    “那好,咱们争取下一次能合作。我期待再一次和你搭档。”刘明扬如释重负,痛快地说。

    伊恋点头,嘴角带着笑意,眼里却含着忧伤。

    “那我走了,《梁祝》演职员一会要开会。”

    “嗯,再见。”伊恋话音刚落,刘明扬就转身跑了。

    晚上下班后,伊恋磨蹭了一会才走。今天的事情,她不知道该如何对孟海涛说。他听了一定会失望,《梁祝》是他们付出过许多心血的芭蕾舞剧,几乎是他们的代表作,可是今年,她居然落选了。

    芭蕾舞团向来唯人才是用,不用你,不管说出了多少理由,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你真的不行。

    “我已经不行了吗?”慢慢走出芭蕾舞团的大门,伊恋含着眼泪问自己。

    一束车灯光打在她的身上,同时一声低低的鸣笛在提醒她。

    伊恋朝前望去,莫庭摇下车窗,示意她上车。

    伊恋走过去,默默地坐在他的身边。

    “这对你未必是坏事。”听完伊恋的叙述,莫庭精辟地总结道。

    “我没有舞跳了,难道还是好事吗?”伊恋争辩道。

    “我早和你说过,既然不开心,就不要跳了,又不是只有这一个选择。”莫庭说。

    “《梦想花园》通知我参加复选了,就在明天。”伊恋说。

    “那你还等什么?”莫庭兴奋起来,“我早就说过,你是天生的明星材料。”

    “我去参加海选也就是碰碰运气。我还是想继续跳舞,而且师兄要是知道我不跳舞了,一定会伤心的。”伊恋吸了一下鼻子,耸着肩膀说。

    莫庭吸完一根烟,又点上一根,“什么时候,你能少为师兄想一点,多替自己想一点,你就会快乐了。”

    “师兄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他开心我就开心了,可是……他最近一点也不开心。”伊恋的脸上浮起了忧郁的神色。

    “等你的快乐不再和他的快乐相联系的时候,你的一切都会好起来。”莫庭若有所思地说。

    “什么?”伊恋没听懂,追问道。

    “没什么,我送你回家,明天一早接你去复选。”莫庭掐灭了手里的香烟。

    复选过后,在评委兼导演张萨的建议下,伊恋明确地向女二号发起冲击。原因有二:其一,女二号是芭蕾舞演员,与伊恋的职业特长密切相关,对她最有利;其二,女一号的性格堪称完美,却中规中矩,还不如女二号具有看点。张萨是评委,又是《梦想花园》的导演,他看好伊恋,真心希望伊恋通过这场选修脱颖而出。又经过一个月的紧张角逐,伊恋和其他选手一起唱歌、跳舞、脱口秀、演小品,使出十八般武艺,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和另外两名女孩一起进入了总决赛。星艺公司拍偶像剧起家,对包装演员非常在行。受政策影响,选秀活动没有进行电视直播,而是进行了网络直播。网友可以参与投票,《梦想花园》尚未开拍已经被炒热。而参加选秀的演员中,伊恋的呼声相当的高,她已经成了最新出炉的网络红人。

    伊恋在芭蕾舞界早已成名,对网络上虚无的名气并不重视。不需要比赛的时候,她就回到芭蕾舞团。没舞可跳,又没心思练功,想回家又不知怎么向孟海涛交代,便无所事事地在练功房坐着,听音乐,发呆,反正她现在是半放假的状态,领导也不怎么管她。

    刘明扬在排练的间隙经常过来找她,她也不怎么起劲。他对她没有舞可跳很不以为然,一点也不了解她的心情,还说什么没任务更好,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因为跳不好被勒令休息难道还是好事吗?

    话不投机,伊恋索性戴上耳机闭上眼睛,对刘明扬不冷不热的。刘明扬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和她计较,陪她坐坐就下楼排练去了。

    在家里的日子也不那么尽如人意,她和孟海涛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表面上平静如常,内在却已经天翻地覆。谁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这一天,他们吃过晚饭就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伊恋手里拿了一包薯片,边看边吃,孟海涛把茶几上的饮料递给她,“伊伊,薯片吃多了容易上火,喝点果汁吧。”

    “哦。”伊恋闷声应道,小口地啜着果汁,歪头看看孟海涛,他一脸严肃地看着电视,心里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伊恋的嘴动了动,想说话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把身子往孟海涛身上靠了靠。伊恋刚找到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突然电话铃声大作,伊恋被吓得跳了起来。孟海涛随手接了电话。

    “伊伊,找你的。”孟海涛把手握在话筒上说。

    “喂,莫庭你好……”伊恋接过电话,迟疑地看着孟海涛。

    孟海涛起身往厨房走去。过了一会,他听到伊恋说:“我的手机没电了。明天我要上班啊……那好吧,明天你来芭蕾舞团找张团长商量吧!”

    伊恋挂上电话,孟海涛才慢慢走回来,无声地坐在沙发上。

    “是莫庭,他的朋友是导演,想请芭蕾舞团过去跳开场舞,想让我把他引见给张团长。”伊恋小心地观察着孟海涛的脸色说道。

    “哦……”孟海涛装作心不在焉地应着,把玩手里的遥控器。

    “师兄,你不会又在胡思乱想了吧?”看着孟海涛不冷不热的表情,伊恋有些急了。

    “没有啊,伊伊,是你想多了。”孟海涛说,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

    伊恋气鼓鼓地扭过头,看他那脸色就知道他在乱想了,还不承认!她在芭蕾舞团已经看了一天领导和同事的脸色了,回家还要看他的脸色吗?师兄呀,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理解我了吗?

    “师兄,我和莫庭真的只是普通朋友,最最普通的那种。”伊恋又靠了上来,把头枕在孟海涛的肩膀上。

    “我知道的,伊伊,不早了,去睡吧,你明天还要上班呢。”孟海涛摸了摸伊恋的头发,轻声说道。

    躺在床上,孟海涛依然像往常一样抱着伊恋。他用的力气那么大,好像不这样她就会消失了一样。作为回应,伊恋也紧紧地搂着他,他们的身体挨得很近,心却仿佛越来越远,好像只有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才能放心似的。

    疲倦的伊恋很快就睡着了,孟海涛却无法入睡,他也不想去睡,他愿意这样静静地看着怀里的伴侣,亲爱的,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可是,如果你注定要离开,我还是决定不告诉你……

    清晨,伊恋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每天早上醒来,想到还要去芭蕾舞团上班,心情就无端地灰暗了下来。在路上,她总是希望时间能过得慢点再慢点,她盼望公共汽车塞车,希望每一个十字路口都能遇到红灯,不想面对那个让她充满挫折感的地方,那里曾经带给她无数的辉煌,但是现在,她觉得已经被抛弃了。盛极而衰,一个正值事业黄金时期的女舞蹈演员,一旦没有舞可跳,就将无法挽回地向低谷滑去,更加年轻的演员一波一波地涌上来,而等待她的命运可能就是被人遗忘。

    想到这些,伊恋不禁打了个寒战,如果是这样,她还能再跳舞吗?如果以后只能跳群舞或者配角,那么她还要跳舞吗?厨房里传来米粥咕嘟嘟冒泡的声音,香味溢满了整套公寓,是孟海涛在为她准备早餐。他们在一起之后,从来不下厨的孟海涛竟坚持每天为她准备早餐,他要让她吃得饱饱的,舒舒服服的,然后再去上班。如果师兄知道了她已经没有舞可跳了,将是多么的难过啊!可是,真的没有勇气告诉他,他已经受伤太多次了,再不想看到他失望的样子。

    伊恋猛地惊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孟海涛已经有所保留了,她不再对他无话不谈……只是伊恋没有深究这其中的原因,她穿好了衣服,便开始坐在床边发呆,直到孟海涛催促她赶快吃饭然后去上班。

    上午莫庭找张承伯谈完公事之后,找到了伊恋的练功房。伊恋穿着紧身的练功服,正趴在窗台上发呆。

    莫庭在敞开着的大门上敲了两下,径直走了进来。

    伊恋看见莫庭,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她正闲得无聊,有个人来找她让她觉得很高兴。

    “既然没事,在这闷着干吗?不如出去散散心。”莫庭说着,摸出一根香烟点上。

    “你老抽烟,对身体不好。”伊恋对着莫庭喷出来的烟雾皱了皱眉头。

    没想到莫庭立刻熄灭了刚吸了一口的香烟,“好,我听你的。”他干脆地说。

    “你想去哪呢?”伊恋接着莫庭刚才的话题说。

    “如果你没别的事的话,不如去我家吧。我妈在家里养病很闷的,你去陪陪她。她一直很喜欢你的。”莫庭说。

    “哦……”伊恋虽然不太愿意,却又不好意思拒绝,想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伊恋没有想到莫母的病竟然那么严重,她坐在轮椅上,目光呆滞,保姆喂她吃着水果。

    “伯母,我过来看看您,祝您早日康复。”伊恋把一捧鲜花交到保姆的手中,弯下腰对莫母说。

    莫母抬了一下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我妈妈脑出血后遗症,现在不能行动也说不出话,医生说如果保持心情愉快也许还能恢复。”莫庭附在伊恋耳边小声说。

    伊恋乖巧地陪莫母看了一会电视,就在莫庭的引领下上了三楼他的房间。

    “没想到伯母病得这么厉害,上次还好好的。”伊恋有些难过地说。

    “人有旦夕祸福嘛!”莫庭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我妈自从上次见了你就一直很喜欢你,没病倒前,她念叨了好几次……”

    伊恋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念叨我干什么?”

    “我妈的眼光没有错,你真的是个非常难得的好女孩,我对你的看法,和我妈一样。”莫庭继续说道。

    “那个……团里还有点事,看完了伯母我就该走了。”伊恋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

    “伊恋,孟海涛真的比我强吗?”莫庭习惯性地点上一支烟,这次伊恋并没有阻拦他,倒是他自己,看了一眼伊恋,想到她刚刚的劝告,又把烟掐了。

    伊恋拎起背包说:“你说只和我做朋友我才和你交往的。”

    莫庭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好吧,作为朋友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呢?”伊恋仰起头问。莫庭比她高出了将近一个头。

    “常来看看我妈。她的情况并不乐观,虽然你不能接受我,可是我希望你在我妈的面前表现出是我的女朋友的样子。我出国多年,刚回来能尽一点孝心,她就病倒了。我觉得很愧疚。”莫庭坐在椅子上,忧郁地说,由于痛苦双手抱住了头。

    伊恋大惊失色,她从没见过玩世不恭的莫庭流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得说:“我会常来看伯母的。”

    托娅的舞剧已经排练完毕,马上就要正式演出了,这天她忙里偷闲过来看望孟海涛,顺便给他送几张票。

    “从现在到这个月底的,在现代剧院,你和伊恋有空就去给我捧捧场。”托娅把票塞到孟海涛的手里说。

    “托娅姐人气那么旺,还用得着我们捧场吗?”孟海涛开玩笑地说。

    “你个死小子,拿你老姐我开涮啊!”托娅毫不客气地在孟海涛的肩膀上擂了一拳,他笑着躲开了。

    “我是跟你说正经的,没事多和伊恋出去走走,春暖花开的,总在家里当心把感情闷发霉了。”托娅是个直脾气,有什么就说什么。

    孟海涛自嘲地笑了一下,不吱声。

    “对了,我还给你带了一样东西。”托娅从手包里拿出一张薄薄的光盘,径自走到影碟机前把光盘塞了进去。

    “这是什么?”孟海涛疑惑地问。

    “你看了就知道了,希望对你有所启发。”托娅说。

    电视屏幕闪了两下,紧接着,一面舞台的大幕徐徐拉开,圆筒形的灯光投射在舞台上,伴随着动感十足的音乐,人群开始舞动起来。孟海涛惊讶地发现,领舞的那个男人竟然只有一条腿!他穿着缀满了亮片的紧身服装,左腿也是被切得一点都不剩!在舞群的簇拥下,他灵活地舞动着身躯,唯一的一条腿轻盈地移动跳跃,他浑身爆发出健康的活力,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虽然他少了一条腿,但是他看起来是完整的,蓬勃而富有生机的!

    孟海涛的心狂跳起来,他的呼吸甚至变得有一些急促,开始的时候,他看到的还是舞蹈,到了后来,看到的就只有舞台中央的独腿舞蹈家,最后,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了屏幕上的男人被紧身衣包裹着的残缺上,它随着他健康的躯体旋转、扭动、挣扎,那么丑陋,又那么无助。孟海涛想起了除夕之夜他和伊恋的舞蹈,以及最后一起摔倒在地上……几乎想也不想,他拿过遥控器,啪的一声关掉了电视。

    托娅一个激灵,扭过头紧张地看着孟海涛。孟海涛紧紧咬住嘴唇,沉默了一会,他小声地说:“托娅姐,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可是……那不是我心目中完美的舞蹈!”

    托娅小声地叹了一口气,她无意中在网上看到这个外国残疾舞蹈家的表演,立刻帮他刻录下来,就是想提醒他,虽然断了翅膀,却无法阻断希望的梦想。可是……唉,她早该想到,像孟海涛这样一个追求完美的人,要他用一条腿重新返回舞台,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托娅姐,不管怎么样,我谢谢你。”看到托娅自责又沮丧的样子,孟海涛拉着她的手,安慰地说道。

    托娅挤出了一丝笑容,“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呢?”

    孟海涛摇摇头,“我这个样子,能做什么呢?”

    “那我上次跟你提的舞蹈教练……”

    “我一个人工作,会牵连很多人,还不够麻烦的。”孟海涛说。

    不仅仅是麻烦吧……托娅若有所思地看着孟海涛,傻弟弟,如果克服了心理的障碍,其实你可以做很多事情。你经历了最初的完美,以至于一点瑕疵都不能接受。早知如此,也许你当初就不该学习舞蹈,做一个普通人,是否能更快地从伤痛中走出?

    “托娅姐,你说我和伊伊在一起是不是一个错误呢?”沉默了一会,孟海涛突然认真地问道。

    “怎么这么说呢?你们过得不好吗?”托娅吃惊地问。

    “好得不得了。可是,现在的我,越来越配不上她。不能和她跳舞,不能接她下班,周末不能陪她出去玩……”孟海涛忧伤地说。

    “你是她的男朋友,又不是她的保姆,只要你们相爱,一切都不是问题。再说,你怎么就不能陪她出去玩?逛街啊,看戏啊,你不是都能陪她去吗?”托娅说。

    孟海涛摇头苦笑,托娅是个强势的女人,她永远无法体会到一个男人的无助,不管他们是多么好的朋友,这一次,她都帮不了他。

    托娅看着孟海涛的样子,心里很难过,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从前的他总是那么神采飞扬,健美的身姿、饱满的热情、英俊的容貌,舞动起来,头发随着身体的韵律肆意飞扬,活脱脱从童话中走出来的王子。而走下舞台的他又是那么的沉静温和,偶尔流露出孩子气的调皮,更加让人心动。

    而眼前这个人,脸色苍白,颧骨高耸,眼神灰暗得像一潭死水,委靡地陷在沙发里,一筹莫展。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仅仅是因为那场可怕的车祸吗?可是春节前他和伊恋在一起,脸上还挂着让人看了就觉得温暖的笑容。那时她和陈允都认为他已经渐渐地从阴影中走出来,这才过了短短的一个多月,他为什么又迅速地消沉了下去?

    其实托娅知道,孟海涛已经表现得相当坚强了,他们同是舞蹈家,如果同样的命运降临在她的身上,她也会受不了。舞蹈是源自人类要脱离地球引力的愿望,足尖不停跳跃,是要彻底摆脱肉体的束缚,在天空自由飞翔。舞者毕生的使命便是努力从大地上获得解放,确认自己的存在,并且把自己最完美的舞姿奉献给所有的观众,给观众以精神的力量和美的享受。像孟海涛这样一个真正的舞者,在事业如日中天之时永别舞台,那种滋味一定比接受炼狱的折磨更加令人痛不欲生!然而她见到的孟海涛总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最多是一抹自嘲的微笑,让她觉得心都要被撕裂了。她知道,他是把痛苦埋在了心里!唯一能给他带来安慰的就是爱情了,可他爱的女孩,真的能和他一起走下去吗?

    “海涛,告诉姐,你和伊恋过得到底好不好?”托娅冲动地脱口问道。

    孟海涛眼底的忧郁让人透不过气来,他缓缓地说:“托娅姐,你不知道我有多爱她,和她在一起,我觉得心都要飞扬起来了,我觉得幸福,也感觉她也是一样地喜欢我的。我甚至晚上都舍不得休息,就那么搂着她,看着她。她有时会睡得不太安稳,我就轻轻地拍着她,像哄一个婴儿。只有那个时候,我才觉得她是完全属于我的……”孟海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是托娅姐,这样对伊伊不公平,她可以有一万种选择,都会比选择我好……你不知道,我失去的,不仅仅是事业和健康,还有我的自信……”

    “你这傻孩子!”托娅有些生气地说,“感情不是这么算的!那你说我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对陈允公平吗?我们的约会大多都是他到练功房看我们跳舞!可是我们心里觉得甜,只要相爱,能在一起就是好的啊!”

    “不一样……”孟海涛说,“伊伊被捆在我的身边,她就没太多时间和别的男孩子交往,她不知道身心健全的男孩能带给她怎么样的快乐……我知道,可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知道怎么样能让她更开心,她爱玩、爱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心。我应该带着她去探索她未知的一切,可是我做不到……我们相爱,但她不快乐……她是个笨丫头,她从小就认定了我,从未想过还有别的可能……我不想提醒她,我舍不得她……”孟海涛痛苦地说着,眼睛里闪着的晶莹撞碎了托娅的心。

    “你告诉我,她是不是已经有这个男人了?”托娅突然敏感地问道。

    孟海涛摇头,“有,但是她看不到。所以说我太自私了,是我夺走了她的幸福……”

    “她幸福了,那你呢?”托娅提高了音量嚷道,这个傻弟弟,几乎要把她气死了。

    “只要她幸福,我怎么样都心甘情愿。”孟海涛轻声说。

    托娅一肚子道理却说不出来,被噎得目瞪口呆。她不能不承认孟海涛的话是有道理的,可是傻弟弟啊,这样的话你该怎么办?你失去的已经够多了,难道连生命中最后这一缕阳光你也要拱手送给别人吗?托娅气馁地把头转到一边,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三月二十九日,是伊恋二十三岁的生日。伊恋好像完全忘了这码事,早早地就去上班了。孟海涛独自一人下楼,到蛋糕房订了一个伊恋最喜欢的冰激凌鲜果蛋糕,又买了一大束香水百合。美丽的花店女孩用漂亮的蓝色透明包装纸帮他把花包起来,孟海涛双手握着拐杖,拿不了那么一大束鲜花,卖花姑娘答应在下午两点以前给他送到家里去。孟海涛看到花店有非常精致的水晶玫瑰,淡粉色通体透明的长茎玫瑰静静地绽放着,花瓣上还有人工雕琢而成的露珠,晶莹剔透。想到伊恋既然喜欢水晶娃娃,想必也会喜欢水晶玫瑰,孟海涛便让那个女孩帮他把水晶玫瑰也包了起来,细细窄窄的包装盒,系着红色的缎带。孟海涛的心有一点痛,莫庭的那个水晶娃娃,让他很不舒服,但……只要伊伊喜欢就好了。

    孟海涛又去附近的酒窖买来葡萄酒,在西餐厅订了丰盛的浪漫晚餐,到时候厨师会带着全套工具和食材,到家里为他们服务。孟海涛看得出,最近伊恋情绪低落,他想了很多天,要在生日这天,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回到家,孟海涛把餐桌擦得一尘不染,地板擦得可以照出人影。餐桌上铺上了浆洗得雪白挺括的新桌布,他还找出了一个珍贵的水晶雕花花瓶,那是他们第一次出国比赛获得的奖杯。他把花瓶放在桌子的中央,想象里面插上衬着蓝色衬纸的香水百合,一定高雅漂亮,别具情调。卧室里有伊恋买的欧式烛台,以前从没有机会用,这次,孟海涛把它们细细擦拭干净,又找到细长的红色香熏蜡烛。这些都是伊恋的收藏,她很喜欢这些有情调的小东西,可他是个传统得有些拘谨的男人,不太擅长迎合她的浪漫。但是伊伊,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不仅要用我整个的生命去爱你,而且要克服我内心的障碍,尽我的一切力量让你生活得更快乐……

    孟海涛满脑子想的都是伊恋,她会喜欢这个牌子的红酒吗?她会喜欢这种颜色的桌布吗?她会满意这顿烛光晚餐吗?以前过生日他们都是到外面去吃,可是现在,他不想让餐厅的喧嚣破坏这个夜晚,他想营造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空间,只有他和她……

    孟海涛取出那枝包好的水晶玫瑰,走到卧室,把它藏到了伊恋的一件风衣的口袋里,也许明天早上她才会发现,就给她制造一个小小的惊喜,女孩子不都喜欢这样的小把戏吗?

    孟海涛把头埋在那件风衣里面,贪婪地嗅着属于伊恋的馨香。亲爱的伊伊,我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明知道这样是在害你,我还是舍不得放弃你。我也是一个男人,我真的很想再努力一次,和命运斗一次,把你留在我的身边,尽我一切的力量给你幸福。

    与此同时,伊恋正和莫庭一起在他家里陪着他妈妈聊天,莫母半躺在床上,听着两个年轻人聊到高兴处,也跟着扯扯嘴角就算做笑了。看到莫母的样子伊恋心里很难过,所以每次莫庭请她到家里来陪他妈妈,她都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伊恋伸手在她那巨大的背包中摸来摸去,恨不得把脑袋探到包中去,好容易找到了手机,小声跟莫母说了句“不好意思”,轻轻掩上门出去听电话。

    莫庭指着伊恋的背影对他母亲笑着说:“真是个小迷糊。”莫母也笑了,看着伊恋的目光充满宠溺。

    几分钟后,伊恋的声音渐渐大起来,飘到卧室。

    “签什么合同?我没答应和你们签合同。”

    “网络报名时选的?我根本没仔细看报名表。”

    “我不可能签你们公司,我有我的单位。”

    莫庭听出她遇到麻烦,赶紧跟出去,正好看见伊恋按掉手机,气呼呼地发呆。

    “怎么了?签什么?”莫庭问道。

    “星艺公司来的电话,说进入总决选都要和他们公司签八年合同,否则就去公司签另一个合同,因个人原因退出比赛。”

    “你怎么想?”莫庭问道。

    “我能怎么想?退出呗。本来我参加选秀就是玩票的。”伊恋毫不犹豫地说。

    “机会难得,张萨又是知名导演,你放弃了不可惜?”莫庭说。

    “我的正业是芭蕾舞,放弃演电视有什么可惜的!”

    “那好,我现在就带你去星艺公司,免得夜长梦多。”

    “这样最好。”伊恋说。她回到卧室,对莫母说声再见,还拉起老人那冰冷枯瘦的手握一下,才和莫庭轻手轻脚地并肩而走。

    “伊小姐,以你的实力和公司捧你的计划,放弃这次比赛太可惜了。要知道你已经从海选走到总决选,只差一步,你就是星艺公司的当红花旦。”星艺公司的老总段超亲自见她,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伊恋独自坐在段超对面的椅子上,摇头说道:“我已经决定了,退出比赛。”

    段超看上去年纪不超过四十岁,个头不高但很干练,听到伊恋的拒绝,不急不恼,徐徐地说:“你跳了这么多年芭蕾舞,认识你的能有几个人?你又能赚到几个钱?演电视就不同了,一夜成名,你面前铺的是名气和金钱铺就的金光大道。”

    伊恋摇头道:“我参加选秀只是想证明自己。现在目的达到,我还是想去跳芭蕾舞。”

    段超笑道:“有时你拼命去追求的,未必能成,无心插柳的,反而唾手可得。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伊恋怔住,她太明白段超的意思了。她在芭蕾舞的道路上苦苦追寻,可是,孟海涛完了之后,她的舞台事业再无建树。参加选秀是她的无心之举,她的初衷不也是想寻找一个更大的舞台吗?

    “所以说,机会总是一闪即逝。小茹这个角色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制,错过这次机会,你知道多少年后才有这么适合你的机会?”段超已经暗示得非常明显,只要伊恋留在舞台上,《梦想花园》的女二号就是她的。

    伊恋的表情略微松动,段超适时地站起来,伸出手,“你回去再考虑一下,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如果你决定加盟,我是你老板。如果你决定退出,我们是朋友。”

    “好。”伊恋如蒙大赦,连忙说道。

    “还考虑什么,好机会啊!”大厦咖啡屋,伊恋和等候在那里的莫庭会合,莫庭听她说了大致情况,毫不犹豫地亮出自己的观点。

    伊恋喝了一杯热巧克力,放松情绪,慢慢地说:“可是我还是舍不得芭蕾舞,我决定放弃女二号。”

    “你真是淡泊名利。”莫庭带着点嘲讽的意味。

    伊恋笑着耸肩,“我想,师兄也会支持我的选择。”

    莫庭冷笑道:“你这个选择,多半是为了他吧?”

    “才不是!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伊恋分辩道。

    “你还有心思为自己想?照镜子看看你都成了什么样子,头发长成稻草了也不知道修剪,素面朝天,哪里有芭蕾舞公主的风采?”莫庭说。

    伊恋当真拿出小化妆镜,细细地照照。莫庭说得没错,她现在的形象是普通了点。

    “见鬼,今天还是我生日呢。”伊恋嘀咕道。

    “你生日?”莫庭振奋了。

    伊恋自觉失言,忙闭上嘴吧。莫庭说:“我要送你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跟我来。”

    “去哪里?”伊恋警惕地说。

    “就是给你换个造型。”莫庭道。

    莫庭直接带伊恋来到自己朋友开的形象设计工作室。伊恋站在偌大的房间中,看着四壁的大落地镜和花花绿绿的衣服,有些不知所措。

    “伊恋,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朋友考拉。”莫庭和一个穿得很奇怪的人一起走出来。

    考拉已经不再年轻,但打扮得非常时尚,化淡妆,戴耳环,身穿黑色小皮袄,红色的皮裤,脚底下是又尖又长的皮鞋,肩上搭了一条花格子的大披肩,短短的寸头不知打了多少啫喱水,头发一根根精神抖擞地竖着。

    考拉让伊恋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支化妆笔在伊恋的脸上比画着,操着一口广东国语说:“伊小姐的外形很不错,皮肤也好,就是妆化得不太醒目,头发也太不衬脸形了。”

    “今天伊小姐这张脸就交给你了,不把她变得更漂亮,以后就不要把明星带到我那里做手术。”考拉经常把明星带到莫庭的诊所,赚取高额的佣金。

    “没问题啦——”考拉拂着伊恋的长发说,“伊小姐的头发太长太直了,显得人不够精神,而且黑发现在也过时了,咱们就从头发弄起!”

    乌黑的发丝一缕缕地在考拉的剪刀下飞扬,不一会,伊恋长到腰际的头发就只垂到了肩上,考拉又往伊恋的头发上抹了火红的染发剂,给她捂上大毛巾到灯下去烤。考拉还有别的客户在等,和莫庭开了几句玩笑,就扭动着腰肢去招呼别人了。

    莫庭小声对伊恋说:“考拉是个Gay,也是我的顾客。他的鼻梁就是我给他垫的。”

    伊恋点头,莫庭的朋友三教九流,上到名媛贵族,下到贩夫走卒,她已经习惯了。

    烤了几个小时,考拉才给伊恋摘下大毛巾,伊恋瞬时变成红发女郎。考拉又帮她修眉毛、画眼线,精致妆容,“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考拉拖着长音说。

    伊恋睁大眼睛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红发传递出火一样的热情,考拉说她化的妆不够醒目,但并没有给她浓妆艳抹,而是强调了眉峰和眉梢,长长的睫毛刷了深蓝色的睫毛膏后变得更加浓密卷翘,突出她漂亮的大眼睛。双颊扑了淡淡的闪粉,晶莹闪耀,却并不俗艳。伊恋虽然平时也化淡妆,却从来没有弄得这么精致过。看到自己还有如此娇俏可爱的一面,伊恋忍不住双颊微微发红。伸手拍着自己的脸蛋,伊恋满意地抿着嘴笑了。

    傍晚时分,莫庭才送伊恋回家,“你要是决定不和星艺签约就早点答复他们,免得他们在网络上惹是生非。”莫庭和演艺圈打交道多,深知那个圈子,毁一个人比捧一个人还容易。

    伊恋点着头,她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她放弃的是无关紧要的副业,还是真的是扭转命运的机会?她会后悔吗?可是,如果因此告别芭蕾舞,又是否值得呢?而且,最重要的,师兄会是什么意见?无数的问号,搅得她心不在焉。

    车子突然急刹车,伊恋回过神来,看清了挡风玻璃前差点被撞到的人。

    “师兄?”伊恋失声叫道。

    孟海涛拄着双拐接连后退了几步,情急之下他舍掉了一根拐杖,向后跳了几步伸手扶住了路边的电线杆,他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在自己失去平衡无法站稳的情况下还牢牢地抓着包装盒的绳子。

    伊恋忙从车里冲出来扶住孟海涛,“师兄你没事吧?有没有被撞到?”

    孟海涛摇了摇头,很沮丧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被伊恋看到。伊恋扶孟海涛站稳,接过他手里的包装盒。

    “师兄你也太不小心了,以后没有我陪着你还是不要下楼了,万一受了伤怎么办?啊,生日蛋糕,是为我准备的吗?你订好让我自己取就可以了,干吗亲自跑一趟?”伊恋吓得脸都白了,焦急地检查着孟海涛的情况。

    莫庭从车里走出来,弯腰拾起地上的拐杖递给孟海涛,“对不起了孟先生,差点撞到你。”

    莫庭的言语里带着挑衅,孟海涛的脸霎时变得煞白。他稳住了身形站得笔直,握着拐杖的双手却在微微发抖。

    “对了师兄,这就是莫庭。”伊恋小声介绍道,偷偷抬眼看着孟海涛。这个碰面太不是时候了,她都能感觉到孟海涛的尴尬。

    孟海涛居然大方地笑了,他向莫庭伸出右手,“你好,常听伊伊提起你。”

    莫庭有些意外,忙跟着伸出手,两个男人的大手握在一起,意味深长。莫庭有着典型的外科医生的手,修长、冷硬,力度逼人。孟海涛的手同样修长,却因为使用拐杖的原因,手掌布满了粗糙的老茧。

    两个男人暗中较着劲,直到孟海涛先放了手,伊恋才松了一口气。

    “师兄,今天莫庭带我到他搞形象设计的朋友那里去做了头发,还重新化了妆,你看好看吗?”伊恋说道。

    孟海涛这才发现伊恋剪了头发,他的头嗡的一声炸开了,剪了头发,还染了颜色?她这个样子……怎么去跳芭蕾舞?

    “你……”孟海涛突然很激动,几乎说不出话来,“你这个样子怎么上台跳舞?”

    “怎么不能上台?”伊恋摸着发梢,诧异地说。

    “你这个样子,不像个严肃的舞蹈家,像个舞女!”激动之下,孟海涛口不择言。

    “师兄,你说什么?”伊恋难以置信地看着孟海涛,眼泪已经在眼眶中翻涌。

    “你太让我失望了!”孟海涛咬着牙说。

    “我让你失望?”伊恋后退几步,突然惨兮兮地笑了,“我参加电视选秀,进了总决赛,知道你会不高兴,我放弃了。最近团里排的舞都没我,我硬撑着,就因为我知道我还是个舞蹈家……可你说我像个舞女!师兄,如果我像舞女,你像什么?我们一起跳了那么多年舞,你都忘了吗?”伊恋悲从中来,字字血泪。

    孟海涛仿佛被当头棒喝,顿时呆住!

    莫庭双手插在衣袋里,突然开了口,“伊恋,你已经是成年人,你有权决定自己日后的方向,我没有资格干涉你,孟海涛也没有。你说,你是想跳芭蕾舞,还是演电视剧?”

    “我……”伊恋看着孟海涛,犹豫着。

    “够了!”孟海涛刷白的脸突然涨得通红,“你不要逼她了,不就是演电视剧吗?伊伊,你想清楚,你决定放弃芭蕾舞的话,你就走吧!”

    伊恋的眼泪哗地流了出来,一失手,那盒蛋糕从她手上掉了下来,冰激凌、奶油和五颜六色的鲜果从盒子里迸出来,洒满了一地,惨烈而混乱。

    孟海涛这样当着莫庭的面指责她,逼着她做出一个有骨气的选择。路人纷纷围观。

    莫庭看看人群,挡在伊恋身前,把她护住。他对孟海涛说:“孟先生,收起你的愤怒吧。你没资格这样伤害伊恋。转行演电视剧,她前途光明。你如此的表现,怕是想把她牢牢地束缚在你的身边吧?或者你爱的根本不是伊恋这个人,而是你永远不能再跳的芭蕾舞。你只把她当成了一个傀儡,却忘了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你有没有为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对于她来说才是更快乐的?你没有资格把你的意志强加在她的身上!”莫庭一口气说完,冷笑一下,他回过头,脱下自己的西装,披在伊恋身上。

    孟海涛的脑中一片空白。莫庭说他根本就不爱伊伊,莫庭说他只是在操纵伊伊?不!你这个浑蛋,你怎么可以这样冷酷地指责我对伊伊的感情?可是……如果伊伊真的想去演电视剧的话,我没资格干涉她……

    孟海涛眼睛直直地看着莫庭,他身材高大匀称,站在他的面前宛若玉树临风,他的西装罩着娇小的伊恋,他帮她紧了紧领口。

    “伊伊,你走吧……和莫庭走吧,去拍你的电视剧,不要回来了……”挣扎了许久,孟海涛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什么?”伊恋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师兄在说什么?他在赶我走……

    “伊恋,他都说出这样的话了,你还犹豫什么?”莫庭对伊恋说着,眼睛却盯着面如死灰的孟海涛。

    伊恋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孟海涛居然要赶她走,而且是在她二十三岁生日的这一天。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落得这样一个被他扫地出门的下场!路人都在看着她,猜测她会做出怎样的决定。现在的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她小声说:“莫庭,带我走……”

    莫庭拉开车门,以手挡住门框,保护伊恋上车。孟海涛靠着电线杆,面无表情。伊恋的心痛了一下,什么也没来得及做,莫庭一踩油门,发动了汽车。

    伊恋回过头张望,隔着玻璃和她眼中的泪雾,孟海涛的身影越变越小,最后和朦胧的夜色融成一体。莫庭一打方向盘,她再也看不到那个揪着她的心的身影了。

    孟海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他倒在床上,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伊伊走了,她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是他赶走了他的宝贝,永远地伤害了她……

    日出又日落,不知道过了多久,孟海涛感觉到有一只清凉的小手抚摩着他灼热的面颊,他费力地睁开眼睛,一团白雾之中,美丽的少女笑脸嫣然地看着他。是伊恋!她没走,她又回来了!孟海涛心中一阵狂喜,抬起无力的手向她的脸抚去……

    为什么够不到?心爱的宝贝明明就在眼前,却触摸不到,孟还涛急了,喃喃地念着伊恋的名字,费力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突如其来的眩晕让他几乎什么也看不清,过了好久,眼前才渐渐清晰起来,那个牵着他的灵魂的身影却不见了。

    原来,一切都是高热之下的幻觉啊,伊恋是真的离开他了……

    所有的力气一下子消失了,孟海涛跌坐在地上,上衣口袋里有个坚硬的东西硌得他胸口生疼,孟海涛把那小东西摸了出来,多日前就买了却一直没有机会送给伊恋的钻戒在他的手掌上发着清冷的光。孟海涛缓缓地合上了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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