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为微臣现丁父忧,恭折驰报,仰祈圣鉴事。
窃臣于正月十七日,自省河拜折后,即驰至奉新,督带候补知府吴坤修一军。同赴瑞州,四面合围,开掘长壕,断贼接济。二月初四日回省一次,与西安将军臣福兴、巡抚臣文俊晤商大局。初九仍来瑞州。十一日接到家信,臣父诰封光禄大夫曾麟书于二月初四日病故。臣系属长子,例应开缺丁忧。溯查臣自咸丰二年奉命典试江西,奏蒙恩准假归省亲,行至太湖县闻讣丁母忧。即由九江奔丧回籍,甫经百日,奉旨饬办团练。时值武昌失守,数省震动。臣出而襄事折内声明,俟大局稍转,即当回籍终制,具奏在案。咸丰三年冬间,迭奉援鄂援皖肃清江西之命。四年八月折内声明,臣系丁忧人员,如稍立战绩,无论何项褒荣,何项议叙,微臣概不敢受;办理稍有起色,即当奏明回籍,补行心丧等因,具奏亦在案。五年九月蒙恩补授兵部右侍郎。维时虽已服阕,而臣之私心常以未得在家守制为隐憾。今又遽丁父忧,计微臣服官二十年,未得一日侍养亲闱。前此母丧未能妥办葬事;今兹父丧未能躬视含殓。而军营数载,又过多而功寡,在国为一毫无补之人,在家有百身莫赎之罪。椎胸自责,抱痛何极!瑞州去臣家不过十日程途,即日遵制丁忧,奔丧回籍。一面由驿驰奏,恭候谕旨。
臣之胞弟曾国华出继叔父为嗣,现在瑞州军营,即日交卸回里,丁本生降服忧。胞弟曾国荃,现在吉安军营,亦应奔丧回籍。惟抚、建大股贼匪二万余人赴援吉安,连日与官军大战。虽迭获胜仗,而我军亦有伤亡,国荃之能否遄归,尚未可知。
伏查微臣经手事件,以水师为一大端。署提督杨载福驻扎九江,所统外江水师十五营;道员彭玉麟驻扎吴城,所统内湖水师八营。合计船只五百余号,炮位至二千余尊之多。此非臣一人所能为力。臣在衡州时,仅奏明造船百六十号,岳州以下虽陆续增添,而九江败挫之后,则水师中衰。其时回援湖北者仅船百余号,赖彭玉麟力支危局,胡林翼、杨载福重廓规模,而又有广东督臣购运洋炮,湖南抚臣督率官绅广置船只、子药,于是外江之水师始振。陷入鄱湖者亦仅船百余号。赖江西抚臣及总局司道竭力维持,增修船炮,筹备子药,于是内湖之水师亦振。合四省之物力、各督抚之经营、杨载福等数年之战功,乃克成此一支水军。臣不过因人成事,岂敢无其实而居其名。惟臣因事离营,内外水军或分歧而不定,相应奏明,请旨特派署提督臣杨载福总统外江内湖水师事务,惠潮嘉道彭玉麟协理外江内湖水师事务,庶几号令归一,名实相符。杨载福战功最伟,才识远胜于臣。彭玉麟备历险艰,有烈士之风。伏乞圣恩时加训励,该二人必能了肃清江面之局。仍请旨饬下湖北抚臣胡林翼月筹银三万两,江西抚臣文俊月筹银二万两,解交杨载福、彭玉麟水营,俾此军不以饥疲致溃。则不特为攻剿九江、湖口所必需,即将来围攻金陵、巡防长江,亦必多所裨益。此臣经手事件之大端也。
自水师而外,惟湘勇系同县之人,宝勇系久从之卒,于臣略有关系。现在李续宾之湘勇驻扎九江,精劲朴实,隐然巨镇,久在圣明洞鉴之中。刘腾鸿之湘勇,普承尧之宝勇,驻扎瑞州,严明勤谨,足当大敌。但使饷项稍敷,必能树立功绩。臣在军中亦无所益,即不在军中亦无所损。此外,江西水陆诸军,及各省援师,自去岁以来,皆由抚臣文俊与臣会商调遣。今臣丁忧开缺,应由西安将军福兴与抚臣会商办理。近日洪、杨内乱,武、汉肃清,袁州、奉新等处克复数城,江西局势似有旋转之机。惟臣猝遭父丧,苫块昏迷,不复能料理营务。合无吁恳天恩,准臣在籍守制,稍尽人子之心,而广教孝之典,全家感戴皇仁,实无既极;抑或赏假数月,仍赴军营效力之处,听候谕旨遵行。现在函商将军福兴、巡抚文俊两臣,酌请一人前来瑞州,抚循各营将士。臣拜折后,即由瑞州奔丧回里。除俟抵家后再行呈报外,所有微臣丁忧开缺缘由,理合由驿六百里驰奏。伏乞皇上圣鉴,训示施行。谨奏。
译文
父亲病故请回籍守丧折
臣父亲病故,现处守丧期,恭敬具此折报告,请求皇上鉴察。
臣于正月十七日,自南昌河面上拜发奏折后,立即奔赴奉新县,带领候补知府吴坤修的军队,一同赶到瑞州,展开四面包围,并开挖长壕,将城内贼军的接济截断。二月初四日回过南昌一次,与西安将军福兴、巡抚文俊面商大局之事。初九日依旧来到瑞州。十一日接到家信,臣的父亲诰封光禄大夫曾麟书于二月初四日病故。臣是长子,照例应开去公职在家守丧。
咸丰二年,臣奉命主考江西乡试,曾经蒙恩批准一个月的假期回家省亲。走到安徽太湖县,得到母亲去世的讣闻,即刻由九江转道回籍奔丧。刚刚过百天,便奉到圣命,令办理团练事务。那时正值武昌失守,附近几个省都震动了,臣在出山协助办事的折子中声明,等到大局稍微有所好转,即应当回家将丧期守完。这些都是写在奏折中的文字。咸丰三年冬天,接连奉到援救湖北、安徽及肃清江西的命令。咸丰四年八月奏折中声明,臣是丁忧人员,如稍稍立有战功,无论哪种褒扬荣誉,哪种奖励迁升,臣一概不敢接受,事情办理得稍有起色,即当奏请回籍,在心里将丧仪补齐等等,一并奏明,也都存在档案中。
咸丰五年九月,蒙恩补授兵部右侍郎,那时虽是丧期已满,但臣的心里常常以未能在家中守丧而为遗憾。今又忽然间要为父亲守丧。算起来臣做官二十年,没有一天在家侍候父母。先前母丧时没能妥善办理葬事,现在父亲病故又没有亲自在家料理大殓,至于在军营几年,又过失多而功劳少,对国家而言是一个毫无补益的人,对于家庭而言却有着百个身子都不能替赎的罪过。捶打胸膛自我责备,内心痛苦极了。瑞州离臣的家不过十天的路程,就在今天遵守礼制服父丧,回家办理丧事,一面由驿站快速递送奏折,恭候圣旨。
臣的胞弟曾国华出继给叔父为儿子,现在瑞州军营,也在今天交代公务后回家,为生父守丧。胞弟曾国荃现在吉安军中,也应该奔丧回籍。只因抚州、建州大批贼军二万多人赶赴援救吉安,连日与官军大战,虽多次获胜,但我军也有伤亡。国荃能否立即回家,尚未可知。
臣所经手的事情,以水师为一桩大事。署理提督杨载福驻扎在九江,所统领的外江水师为十五个营。道员彭玉麟驻扎在吴城,所统领的内湖水师为八个营。两支水师合计船只五百多号,炮位达二千多座。这并不是臣一人的能力所办到的。
臣在衡州时,只奏明造船一百六十号,到达岳州以后虽然陆续增添,但九江失败受挫后,水师开始衰弱。那时回援湖北的仅百多号船,靠着彭玉麟支撑危局,胡林翼、杨载福重新扩展规模,又加之两广总督购运洋炮,湖南巡抚领导官绅广为制造船只炸药,于是外江水师重新振兴。陷入鄱阳湖的船只仅百多号,靠江西巡抚及总局官员们竭力维持,增加与修缮船只大炮,筹备炸药,于是内湖水师也得到振兴。综合四省的物力、各位总督巡抚的经营以及杨载福等人数年的战功,才能成就这一支水师,臣不过是因别人而成事,哪敢无其实而居其名。
只是臣因事要离开军营,内外两支水师或许有些分歧而不能明确职责区分,故而奏明皇上,请下旨特派署理提督杨载福总管外江内湖全体水师事务,派惠潮嘉道彭玉麟协助管理外江内湖全体水师事务。这样方可使号令归一,名实相符。杨载福的战功最大,才和识都要远胜过臣。彭玉麟经历过艰险,有壮烈勇士之风。请求皇上经常加以训诫鼓励,这两人必定能完成肃清江面上的任务。依旧恳请下达命令,要湖北巡抚胡林翼每月筹银三万两,江西巡抚文俊每月筹银二万两,解来交给杨载福、彭玉麟水营,好让这支军队不因饥饿而溃散。这支水师不但是为攻九江、湖口之所必需,即便将来围攻南京,巡防长江,也一定有很多益处。这是臣所经手事情中的最主要的一件。
除水师外,只有湘乡勇丁是同县的人,宝庆勇丁是相从已久的团练,与臣略有些关系。现在,李续宾的湘勇驻扎在九江,锐意进取而又朴实,似乎是一支劲旅,早就在皇上的洞察中。刘腾鸿的湘乡勇丁,普承尧的宝庆勇丁驻扎瑞州,严明勤谨,是可以抵挡大敌的。只要饷银稍多一些,必定能建立功绩。臣在军中也无所补益,即使不在军中也无所损失。此外,江西水陆诸军以及各省的援军,从去年来,都由巡抚文俊与臣会同商量后再调遣。眼下臣开去公职守丧,应当由西安将军福兴与巡抚会同商量后办理。
近日洪杨内乱,武汉肃清,袁州奉新等地收复了几座城池,江西局势似出现扭转的机遇。只是臣突然间遭遇父亲病故,守丧期间神志昏迷,不能料理营中事务。是否可以恳切请求皇上恩准臣在家守制,稍稍尽点做人子的心意,而推广以孝治国的教化,臣的全家感激皇上的仁爱,实在是没有止境的;或者是赏给假期几个月,然后依旧回到军营效劳。这些都听皇上的命令,臣将遵照执行。现在,臣已去信与将军福兴、巡抚文俊两人,请他们中来一人到瑞州,安抚各营将士。臣拜发奏折后,便由瑞州直接奔丧回家。除到家后再行禀报外,所有关于臣开缺回籍守丧的缘由,理应由驿站用六百里的快递奏报,请求皇上鉴察,训诫指示,由臣执行。谨奏。
评点
狼狈回籍守父丧
咸丰七年二月初四日,曾氏父亲曾麟书病逝于家,时年六十八岁。五年前,曾氏母亲病逝时也是六十八岁。两夫妻年龄相差五岁,都在六十八岁这年结束生命。另,曾氏后来也是二月初四日病逝的,那是在十五年后的同治十一年。这两件事,可视为曾氏家族在丧事上的偶合。
如果说五年前,曾氏母亲死得极不是时候的话,那么,五年后的父亲之死,却是死当其时。这话怎么说呢?原来,此刻的曾氏已处在很不利的状况下,他巴不得有一个契机让他脱离苦海。父亲的死,正好给了他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在前一道折子的评点中,笔者说过曾氏在江西处境不顺。现在,一年零八个月过去了,江西之主由陈启迈换成文俊,但江西的战局,并没有因这项人事的变动而有多大的好转。当时太平军在江西战场上的统帅是石达开,驻守九江城的是林启容,驻守湖口城的是罗大纲,这几个人都是太平军中最有才干也最为忠诚的将领。他们成功地配合着,在赣中赣北一带,与曾氏亲自督率的湘军水陆两支人马斗智斗勇,前后达三四年之久,谱写了太平军中期军事史上极富亮色的一章。曾氏在江西,遇到了军兴以来最为厉害的劲敌。咸丰五年下半年到咸丰六年七、八月,这段时间里,湘军在江西的处境进入最低谷。
咸丰五年七月,湘军陆军统领湖南提督塔齐布,因师久无功,愤懑呕血而死于九江城外军营,年仅三十九岁。塔齐布是曾氏一手提拔上来的将领,他虽是满人,却因感激曾氏的知遇之恩而忠于他,又有带兵打仗的实战之才,是湘军一个难得的统兵大员。塔的病死,对困境中的曾氏是一个极大的打击,接替塔的副将周凤山,远不能与之相比。接下来,湘军的创始人之一罗泽南又离开江西增援武汉,江西的军事力量减弱。不久,罗泽南在武昌城下被炮子打死。罗泽南之死,是曾氏及湘军集团的一个重创。这期间,石达开率部连克新昌、瑞州、临江、吉安、樟树镇,南昌人心惶惶,城内居民纷纷夺门外逃,踩死者无数。曾氏率军忙进入南昌死守。此时,江西十三府中的八府五十余县都已落于太平军之手。曾氏这期间给朝廷的奏报,声调一片悲哀,请“救岌岌将殆之江西”,江西“疆土日狭,饷源日竭,省会成坐困之势”,湘军“饥疲溃败,大局决裂”,这样的文字随处可见。坐困南昌的曾氏,与外面的联系也给切断了。他用重金雇来敢死者,将信用隐语写好,封在蜡丸中,穿过太平军的重重封锁送出去。即便这样,十之八九的信使也给逮住被杀。他在咸丰六年五月份一次给朝廷的奏片中写道:“道途久梗,呼救无从,中宵念此,魂梦屡惊。”
江西的战局愈来愈糟,朝廷对此又急又恼,多次严旨训饬曾氏。这年十月,咸丰甚至板起脸孔指责:“若徒事迁延,劳师糜饷,日久无功,朕即不遽加该侍郎等以贻误之罪,该侍郎等何颜对江西士民耶!”
是的,不争气的军事形势,不仅使曾氏愧对朝廷,也的确令他愧对江西士民。江西财政向不宽裕,陈启迈在饷银上对曾氏的“掣肘”,其中一个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因为银子难以挤出。陈启迈因此得罪曾氏被迫下了台,继任的文俊自然吸取这个教训,想尽办法四处腾挪,尽量满足湘军的饷需。江西省的厘卡,就是在湘军进入赣省后设立的。
所谓厘卡,便是抽厘金的卡哨。湘军和江西省各级衙门在水陆各关卡要隘设立哨所,对来往商人抽税,用来敛取军饷。最初的规矩是值百抽一。一两的百分之一为一厘,故称厘金。但实际上普遍抽的是百分之四五,有的甚至高达百分之十、二十的。此举招致百姓的强烈反对,但在高压下只得忍气吞声。厘金成了湘军的重要饷源。这就意味着江西和其他东南各省事实上成了包括湘军在内的朝廷所有作战部队的直接主要供养人。江西百姓榨尽身上的血汗供养着湘军,同样,湖南百姓这几年也为东征湘军提供了近三百万两饷银。但湘军却屡战屡败,打了三四年,大部分城池仍在太平军手中。作为湘军的主要负责人,曾氏真是既愧对江西士民,又愧对三湘父老。他实在是不想再干下去了,但他没有由头可以抽身。现在,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来了:父亲死了,要回家守制。
这的确是一个堂堂皇皇的借口,因为朝廷规定所有文武官员都要为父母之丧,离开公职回家守制三年。但是,与世间所有的制度都有通融之处一样,守制一事也有通融之处。朝廷同样也规定,若该官员负有特殊使命,不可离职的话,朝廷可以令他“夺情”。所谓“夺情”,就是说改变原有的感情表达方式,也就是指不离职,穿孝服办公事。
曾氏此时最担心的便是朝廷叫他“夺情”。于是在奏折的前部分以大段文字,陈明他此番非回家不可。其理由为:一,当年母亲去世时,没有守完丧就出来办团练了,也就是说已夺情了一次。那时已经声明随时回籍,后来因为战争的进展而未能兑现,心里一直有隐憾。二,此次父丧,便不能再夺情了,不然心里的隐憾将更加沉重。三,几年军务没办好,留在江西亦无补益。
曾氏决心要回家,所以,奏折的后半部分便向朝廷交待他所经手的事,即他离营后的安排。一是人事上:水师以杨载福为主,以彭玉麟为副。为了让朝廷接受这种人事安排,他竭力标举杨、彭二人对水师的重大贡献和别人不可取代的地位。如“赖彭玉麟力支危局,胡林翼、杨载福重廓规模”,“杨载福战功最伟,才识远胜于臣。彭玉麟备历险艰,有烈士之风”。杨、彭均是曾氏识拔于微末之中并予以重任的人,理应是他们靠着曾氏才成事的,但曾氏却反过来说:“臣不过因人成事,岂敢无其实而居其名。”这种屈抑自己而高标部下功劳的领导实在罕见,怪不得杨、彭心甘情愿为曾氏效死力。在守制期间,别人调他们不动,曾氏远在家乡,却能凭一纸信函让他们“为之千里驱驰”。二是供给上:饷银按月确保。三是他的嫡系陆军,即湘勇、宝勇,要继续予以信赖。四是江西全局的军事调遣,由西安将军福兴代替他与文俊会商。这几件事都是有关湘军和江西战局的大事。曾氏的这些思考,体现他一贯的处变不惊和虑事周密的性格。
写作简析 以悲情打动皇上,以屈己荐举部下,文章以诚取胜。
要言妙道 前此母丧未能妥办葬事,今兹父丧,未能躬视含殓,而军营数载又过多而功寡,在国为一毫无补之人,在家有百身莫赎之罪。椎胸自责,抱痛何极!
合四省之物力、各督抚之经营、杨载福等数年之战功,乃克成此一支水军。臣不过因人成事,岂敢无其实而居其名。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