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为钦奉恩旨,沥陈下情,恭折复陈,仰祈圣鉴事。
窃十一月十五日,准兵部火票递到十月十八日内阁奉上谕:
钦差大臣两江总督曾国藩,着统辖江苏、安徽、江西三省,并浙江全省军务,所有四省巡抚、提镇以下各官,悉归节制。浙江军务,着杭州将军瑞昌帮办。并着曾国藩速饬太常寺卿左宗棠驰赴浙江剿办贼匪,浙省提镇以下各官,均归左宗棠调遣。钦此。
同日,承准议政王军机大臣字寄,十月十八日奉上谕:
本日已明降谕旨,令曾国藩节制浙江全省军务,并令江苏、安徽、江西、浙江巡抚、提镇以下各官,悉归节制。该大臣自不能不统筹兼顾。况安庆克复,湖北、江西将次肃清,自不至有顾此失彼之虞。着曾国藩即饬左宗棠带领所部,兼程赴浙督办军务,浙省提镇以下,统归调遣。至都兴阿在江北剿办粤匪、袁甲三在皖北剿办捻匪,遇有紧要军务,已谕令该将军会商曾国藩办理。其江北、皖北地方文武,该将军等谅亦时有调遣之处,并着曾国藩谕令该文武等仍遵都兴阿等调遣,不得因已归该大臣节制,于都兴阿、袁甲三派办公事,稍涉玩视,是为至要等因。钦此。
仰见圣主廑念东南,择人任使之至意。跪读之下,惶悚莫名。
臣于未奉谕旨之先,业将左宗棠定议援浙,并节制广信、徽州各军,会同江西抚臣毓科具奏在案。伏念臣自受任两江以来,徽州失守,祁门被困,竭蹶之状,屡见奏报。幸托圣主威福,仅得自全。至于安庆之克,悉赖鄂军之功。胡林翼筹划于前,多隆阿苦战于后,并非臣所能为力。江苏各郡,群盗如毛,乃臣自分应办之事。受命年余,尚无一兵一卒达于苏境。是臣于皖则无功可叙,于苏则负疚良深。乃蒙皇上天恩,不责臣以无效,翻令兼统浙江军务,并四省巡抚、提镇以下悉归节制。此非常之宠遇,臣自顾非材,实难胜任。
自九月以来,浙省军情,日见危急,臣与毓科、左宗棠等往复函咨,商谋援救。徒以地段太宽、兵力太薄,既须援浙,又须顾皖,又须保江,三者有并重之势,一时乏兼全之策。直至十月下旬,始定议左宗棠由衢州援浙,从正路以张军威;鲍超由宁国援浙,从旁路以掣贼势。大局所系,必应统筹,臣本未敢稍涉推诿,不必有节制浙省之名,而后尽心于浙事也。
兹钦奉谕旨,令浙省提镇以下,均归左宗棠节制,事权更一,掣肘无虞。臣已咨催左宗棠迅速启行。但以臣遥制浙军,尚隔越于千里之外,不若以左宗棠专办浙省,可取决于呼吸之间。左宗棠前在湖南抚臣骆秉章幕中赞助军谋,兼顾数省,其才实可独当一面。应请皇上明降谕旨,令左宗棠督办浙江全省军务,所有该省主客各军,均归节制,即无庸臣兼统浙省。吁恳天恩,收回成命。在朝廷不必轻假非常之权,在微臣亦得少安愚拙之分。其浙省军事,凡臣思虑所能到,才力所能及,必与左宗棠竭诚合谋,不敢稍存畛域。如因推诿而贻误,即求皇上按律而治罪,臣不敢辞。臣忝任江督,三省巡抚、提镇以下各官,例得节制,载之会典,著之敕书,各文武亦均恪遵宪章,不必更加申诫。至袁甲三、都兴阿各路军情,谨当随时商办。其江北、皖北地方文武,臣已严饬仍归该大臣等节制,不得稍涉玩视。
大抵用兵之要,贵得人和而不尚权势,贵求实际而勿争虚名。臣惟当与各僚属同心图治,共济艰难,以慰先皇在天之灵,上佐圣主中兴之业。伏恳皇上俯鉴愚忱,允臣所请,不胜感激悚惧之至。所有钦奉恩旨沥陈下情各缘由,谨缮折由六百里复陈,伏乞圣鉴训示。谨奏。
译文
恳切请求辞去节制浙江省各级官员及军务等情折
为接奉圣旨,缕述实情,恭谨具折回复事,请求皇上鉴察。
十一月十五日,接到由兵部寄来的密件,上有十月十八日内阁所奉的上谕:“命令钦差大臣两江总督曾国藩统辖江苏、安徽、江西三省,以及浙江全省军务,所有这四省的巡抚、提督、总兵以下各级官员,全部归曾国藩节制。浙江军务,由杭州将军瑞昌帮助办理。并令曾国藩速派太常寺卿左宗棠立即奔赴浙江剿办贼匪,浙江省提督、总兵以下各官,均归左宗棠调遣。”钦此。
同一天,接到由议政王军机大臣寄来的公文,上有十月十八日所奉的上谕:“本日已下达明文,令曾国藩节制浙江全省军务,并令江苏、安徽、江西、浙江巡抚、提督、总兵以下各级官员,全归节制。该大臣自当不能不统筹兼顾。何况安庆已克复,湖北、江西将次第肃清,自然不至于有顾此失彼的担忧。令曾国藩立即委派左宗棠带领所部,日夜兼程赶赴浙江督办军务。浙江省提督、总兵以下,统归左宗棠调遣。至于都兴阿在江北剿办粤匪、袁甲三在皖北剿办捻匪,遇有紧要军务时,已命令他们与曾国藩共同商量办理。江北、皖北的地方文武,都兴阿、袁甲三谅必也时常有调遣的时候,着曾国藩命令地方文武依旧遵照都兴阿等的调遣,不得因为已归该钦差大臣节制,而于都兴阿、袁甲三所派办的公事有所怠慢。这是很重要的一点。”钦此。可见皇上系念东南,选择合适的人予以委任调遣的深意,跪读后惶恐不已。
臣在未奉到这道谕旨之前,已将派左宗棠援救浙江,并且节制广信府、徽州府各军之事,与江西巡抚毓科会衔具奏。臣自从受任总督两江以来,徽州城失守、祁门县被围困,军事艰难的情况,屡屡见于奏报。幸而托皇上的威福,仅仅得以保全自我。至于安庆城的克复,全是湖北军队的功劳。胡林翼策划于前,多隆阿苦战于后,并非是臣的能力办成的。江苏各府县群盗如毛,是臣分内所应办的事。接受任命已一年多,尚无一兵一卒抵达江苏省境内。面对这种状况,臣对于安徽来说无功可言,对于江苏来说,则负疚很深。蒙皇上大恩,不以臣无功为责备,反而又令臣兼统浙江省的军务,而且四省的巡抚、提督、总兵以下的文武官员全归臣节制。这种非常的宠遇,臣自觉无才,实在难以胜任。
自从九月份以来,浙江省的军情日见危急,臣与毓科、左宗棠等人反复以信函商量援救之事,只是因为地段太宽、兵力太薄,既需要援救浙江,又需要顾及安徽,还需要保全江苏,三者有并重的情势,一时缺乏全面兼顾的办法。直到十月下旬,才决定左宗棠由衢州援救浙江,从正路来伸张军威;鲍超由宁国援救浙江,从旁路来牵制贼匪的势力。大局所逼,必须予以统筹,臣原本就不敢稍有推诿,故而不必一定要有节制四省的名义,而后才尽心尽意办浙江的事情。
现在接奉谕旨,令浙江省的提督、总兵以下的武员,都归左宗棠节制,事与权更加统一,不必担心掣肘。臣已发函催左宗棠迅速起程。但是,让臣来遥制浙江军务,尚远隔于千里之外,不如以左宗棠专办浙江省,可收到瞬息间便可决定一桩事情的效果。左宗棠先前在湖南巡抚骆秉章幕府中参谋军事,兼顾数省,他的才能的确可以独当一面。请皇上明降谕旨,令左宗棠督办浙江全省的军务,所有在该省的本地部队及外来部队,都归他节制,而不需要臣来兼着统辖浙江省,诚恳地请求皇上收回已发下的命令。对朝廷而言,不必轻易地授予非常权力;对臣来说,也可稍稍使我安于小小的本分。至于浙江省的军事,凡是臣所能想到的、力量所能办到的,必定会与左宗棠竭诚合作,不敢因不是自己的辖地而稍存偏心。假若因为是推诿责任而造成过失的话,请皇上按律令治臣的罪,臣决不敢推辞。
臣既然惭愧地出任两江总督,那么三省的巡抚、提督、总兵以下的各级官员,按条例应该节制,这是载之于会典,写在敕书上的,各级文武也应当严格遵照宪章办事,不必要再加以申诫。至于袁甲三、都兴阿各路军情,谨遵命自当随时商办。江北、皖北的地方文武,臣已经下严令仍归该大臣等人节制,不得稍有轻视怠慢。
大致说来,用兵的紧要之处,贵在得人和而不是崇尚权势,贵在求得实际效果而不在争得虚名。臣惟有与各僚属同心图治,共济艰难,以安慰先皇帝在天之灵,辅佐皇上中兴之业。恳求皇上能够明白臣的一片愚忱,答应臣的所请,不胜感激惶恐之至。所有接奉圣旨缕述下情各缘由,恭谨具折,由六百里快递,请皇上鉴察指示。谨奏。
评点
不能轻授非常之权
咸丰十一年十月中旬,以慈禧、恭亲王为首的新的中央领导班子作出一个很重要的决定,即由曾氏节制两江三省及浙江省军务,四省巡抚、提督、总兵以下各级文武官员均归曾氏调遣。曾氏身为两江总督,两江所辖的江苏、安徽、江西三省文武理归节制。浙江省与福建省合在一起,上面还有个闽浙总督,其衙门设在福州市。按常例,浙江省的军务由闽浙总督节制。朝廷将浙江从闽浙体系中分出来,交由曾氏节制,这是一个特例。东南战场,主要就是这四个省份。现在都交给曾氏,也就意味着朝廷已将整个东南战场交给曾氏了。东南这四省既是当前的主战场,又是朝廷财赋的主要供应地,其每年所提供给中央的银钱几为全国之半。故当时的野史常有曾氏为半壁河山之主的说法。无论对于中央政府来说,还是对于东南战事来说,这都是一个意义非同寻常的举措。之所以有此举措出台,显然是因为中央政府换了老板的缘故。
目前中央政府的格局是慈安、慈禧、恭亲王三驾马车。慈禧虽然精明强干,热中权力,但在两宫中她的地位偏低,且她对外部情势尚不十分了解,故而她一人专权的时候还没成熟。慈安一向性格柔懦,对政治与权力兴趣不十分浓烈。因而,在对国事的处置上,这三驾马车中掌管方向盘的此刻还是恭亲王。据史载,恭亲王无论在器局见识上,还是在办事能力上都比咸丰要高一筹。他显然不像咸丰那样对曾氏及其湘军集团又用又疑,而是较为大方地予以使用,让曾氏感觉到朝廷对他的全盘相信。无疑,新班子的这个决定是对的。因为,当时浙江省的军情已完全与江苏南部的军情连成一气,把浙江军务交由曾氏节制,将更有利于江南战场的统一筹划统一指挥,从而推进江南战局的发展,早日结束江南战事。这个结果的最大得利者自然是朝廷,是皇家。
出于对曾氏的成见,多年来,咸丰对曾氏不是那么完全相信的,咸丰的这种态度无疑给曾氏及其湘军集团带来过浓重的心理阴影。新班子一上台,便作出这样一个少见的特别决定,很可能也与消除曾氏对中央的隔阂,换取他对新主全心全意的效忠有关系。
然而,老于世故的曾氏自有他的考虑。出于他的考虑,他请求朝廷收回节制四省的成命,将浙江军务交给左宗棠去督办。他的考虑,在折子上明写的是三点:一是他的能力欠缺:“自顾非材,实难胜任。”二是没有这个必要:“大局所系,必应统筹,臣本未敢稍涉推诿,不必有节制浙省之名而后尽心于浙事也。”三是左宗棠可以担负这个重任:“左宗棠前在湖南抚臣骆秉章幕中赞助军谋,兼顾数省,其才实可独当一面。”
除开这三点原因外,笔者以为至少还有两点,是他心里所想到的,而不宜在奏折上写明。
一、作为史官出身,曾氏对前代史册中那些因过大的权力而招致不测之祸的记载,深怀恐惧之心。曾氏的这种心思在许多时候都流露出来。他说过:“古来成大功大名者,除千载一郭汾阳外,恒有多少风波,多少灾难,谈何容易!”他又说过:“处大位大权,而兼享大名,自古曾有几人能善其末路者?总须设法将权位二字推让少许,减少几成,则晚节渐渐可以收场耳。”他还说过:“自古高位重权,盖无日不在忧患之中,其成败祸福,则天也。”复出之后的曾氏,其为人处世有一个很大的转变,那便是胡林翼所指出的“谨慎之过”——谨慎过了头。既深知权大的负面影响,又过于谨慎,这就势必导致曾氏在超出常规的权力面前的临履之感。他的不兼统浙江的想法,就不完全是出于矫情。
二、眼下浙江军务的督办者左宗棠,是曾氏所熟知的一个人物。左的为人,也正如胡林翼所说的“才高而偏激之过”。左是大材,但自视甚高,性情偏激。这种人只能在人之上而不能处人之下。左曾经表示愿意在曾氏帐下自领一军,曾氏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其内心深处便是担心左不好领导。果然,左后来奉旨组建楚军,其营制就完全与曾氏所制定的营制不同。可见,左是不愿意居曾氏之下的。现在,朝廷要曾氏来节制左,难保今后不发生不愉快的事,故而不如早推辞为好。
这道奏折中,曾氏为恳请收回成命时说了一句很重要的话:“在朝廷不必轻假非常之权。”笔者相信,这句话对当时的当国者会有很大的震动性。非常之权,不宜轻易授予。这句话的背后应该潜伏着这样的台词:否则,将有可能导致非常之变。这的确是真心实意且目光高远地为朝廷着想的话。怪不得新班子在接到这道奏折后,回复了一段带有感情色彩的朱批:“曾国藩奉节制江浙等四省军务沥陈恳辞一折,谦卑逊顺,具见悃忱真挚,有古大臣之风,深堪嘉尚。惟左宗棠业已降旨,令其督办浙江军务,并准其自行奏事。江浙军情本属相关一气,凡该大臣思虑所到,谅无不协力同心,相资为理。节制一事,该大臣其毋再固辞。”
但曾氏在接到这道上谕后,还是呈递了一份《再辞节制四省军务折》。这道奏折的重点便在阐述上次所说的“在朝廷不必轻假非常之权”:“至于节制四省之名,仍恳圣恩收回成命。臣非因浙事既已决裂预存诿过之意,倘左宗棠办理毫无成效,臣当分任其咎。所以不愿节制四省、再三渎陈者,实因大乱未平,用兵至十余省之多,诸道出师,将帅联翩,臣一人权位太重,恐开斯世争权竞势之风,兼防他日外重内轻之渐。机括甚微,关系甚大。”
曾氏可能觉得上次奏折中只是提到一句,而没有将此层意思说清楚,让朝廷明白这是他恳辞的一个最重要理由,故不惜再次渎请。作为一个熟谙前史善于思索的政治家,曾氏对“权力”二字的分量及配置是研究颇深的。他在大权在握尤其是在湘军大功告成之后,对这些问题思考得更多更深透。历史证明,这场战争所带给晚清政局最大的后遗症便是曾氏所担心的“外重内轻”,最后爱新觉罗政权便丧失在这个“外重内轻”中。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在往后的有关评点中再来细说。显然,曾氏的这段阐说引起了当政者的高度重视,也赢得了他们对曾氏的政治信任。曾氏很快收到回答:“兹据该大臣奏称:接奉恩谕,再陈下情,现在诸道出师,将帅联翩,权位太重,恐开斯世争权竞势之风,兼防他日外重内轻之渐,恳恩仍收回成命等语。具见谦卑逊顺,虑远思深,得古大臣之体。在曾国藩远避权势,自应如此存心,方不至起骄矜之渐。而国家优待重臣,假以事权,从前本有实例。曾国藩晓畅戎机,公忠体国,中外咸知。当此江浙军务吃紧生民涂炭,我两宫皇太后孜孜求治,南望增忧,若非曾国藩之悃忱真挚,亦岂能轻假事权?所有江苏、安徽、江西、浙江四省巡抚提督以下,仍悉归曾国藩节制。该大臣务当以军情为重,力图攻剿,以拯生民于水火之中,毋许再行固辞。国家用人行政,自有权衡,各路统帅谅不敢妄行矜诩,希假事权,以琐渎陈奏,上烦朝廷裁抑也。将此宣示中外知之。”
这段上谕,颇有点君臣推心置腹的模样。最后几句话更是警告他人不得援为成例,效法学样,意谓这是朝廷对曾氏一人的格外倚重。曾氏与中央政府,此刻似乎已到了肝胆相照、水乳交融的境地。当然,这只能是短暂的。
写作简析 站在命令发布者的立场上,为其思考此令的欠妥之处,因此而更具说服力,借以达到收回成命的目的。其实,更深层次的目的,是在表达自己对皇家的格外忠诚。
要言妙道 在朝廷不必轻假非常之权,在微臣亦得少安愚拙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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