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斯万夫人的女友们看到一位女士来访,感到十分惊讶,因为大家通常认为,这位女士只会出现在她自己的客厅之中,周围是一群无法分开的客人,是大家喜欢看到这种模样的小集团全体成员,这小集团被展现、概括、压缩在一把扶手椅里的老板娘身上,而老板娘这时变成了客人,身穿暖和的皮大衣,大衣跟装饰客厅的白色毛皮挂毡一样布满绒毛,而在这客厅的沙龙之中,维尔迪兰夫人本身就是沙龙。那些胆子最小的女士为谨慎起见想要离开,并使用复数人称代词,如同在探望病人时让别人知道,明智之举是不让第一次起床的康复病人过于疲劳,就说道:“奥黛特,我们先走了。”大家都羡慕科塔尔夫人,因为老板娘叫她的名字。“我带您走?”维尔迪兰夫人对她这样说,是因为不能忍受这样的想法,即一个信徒不是跟着她走,而是留在这儿。“但这位夫人相当客气,要送我回去。”科塔尔夫人回答道。她不愿意为了讨好更加出名的人而装出忘记她已接受邦唐夫人提出的用带三色标志的马车送她回家的建议。【318】“我承认,我特别感谢那些愿意让我搭乘她们马车的女友。对于我这种没有奥托墨冬【319】的人来说,真是走运。”——“尤其是,”老板娘回答道(但不敢多说,因为她对邦唐夫人有所了解,而且刚邀请这位夫人参加她的星期三聚会),“德·克雷西夫人的家离您的家不是很近。哦!天哪,我是永远说不出‘斯万夫人’这四个字。”这是小宗派里开的一个玩笑,一些才智贫乏的人,故意装出不习惯说“斯万夫人”的样子。“我已养成习惯,总是说‘德·克雷西夫人’,我又差点儿说错。”只有维尔迪兰夫人在对奥黛特说话时,不仅仅是差点儿说错,而是故意说错。“奥黛特,您住在这偏僻的街区,难道就不害怕?我觉得如果是我,晚上回来时会有点担心。另外,又是这样潮湿。这对您丈夫的湿疹不会有任何好处。您这儿至少没有老鼠吧?”——“没有!这太可怕了!”——“好极了,这可是别人对我说的。我很高兴获悉这不是真的,因为我对老鼠怕得要命,要是有,我就不会再来您家了。再见了,亲爱的,不久之后再见,您知道,我见到您有多么高兴。您不会布置菊花。”她在走时说道,斯万夫人则站起身来送她。“这是日本菊花,应该像日本人那样插花。”——“我不同意维尔迪兰夫人的看法,虽说做任何事情她都是我的戒律和先知。只有您,奥黛特,才能搞到如此漂亮的菊花,形容词‘漂亮的’不如改为阳性,看来现在是这么说的。”科塔尔夫人在老板娘走到门外把门关上后说道。“亲爱的维尔迪兰夫人对别人的花卉并非总是十分友好。”斯万夫人柔声柔气地回答道。“您种的花是哪家店买的?”科塔尔夫人这样问,是不想让针对老板娘的批评继续下去……【320】“是勒梅特尔的?我得承认,有一天,我在勒梅特尔花店前看到一棵花色粉红的大灌木,做了件蠢事。”但她要面子,不肯说出那灌木的确切价格,只是说教授“平时不大发脾气”,这时就像剑拔弩张一般,说她不知道金钱的价值。“不,不,我常去的花店,只有德巴克一家。”——“我也是,”科塔尔夫人说道,“但我承认,我对德巴克不忠,跟拉肖姆关系暧昧。”——“啊!您对它不忠是在勾搭拉肖姆,我要把这事告诉它。”奥黛特回答道。她尽量显示自己风趣并在家里驾驭谈话,她觉得自己在家里要比在小宗派里更加自由自在。“另外,现在拉肖姆的价格涨得实在太贵;它的价格贵得过分,您知道,它的价格,我觉得真不像话!”她笑着补充道。
邦唐夫人曾说过上百次,说她不愿去维尔迪兰家,但这时应邀参加星期三聚会,感到欣喜若狂,正在打算如何才能多去几次。她并不知道维尔迪兰夫人希望客人不要缺席任何一次聚会;另一方面,她是很少有人愿意交往的那种女人,这种女人虽然应邀参加一位女主人的“系列聚会”,但不像有些女人那样总是讨人喜欢,只要有空就想要外出;她这种女人恰恰相反,譬如说不去参加第一次和第三次晚会,认为她们的缺席会引起注意,只去参加第二次和第四次晚会;除非她们得到消息,知道第三次晚会特别精彩,她们是不会按相反的次序去参加的,并借口说“不巧的是她们上次有事”。邦唐夫人是这种人,所以此刻正在计算,复活节前还有几个星期三,她用什么方法才能多去一次,同时又不显得强加于人。她指望科塔尔夫人在跟她一起回家时能给她一些点拨。“哦!邦唐夫人,我看到您站起来了,用这种办法来发出逃跑的信号非常不好。您上星期四没来,应该给我作出补偿……好吧,请您再坐一会儿。您在吃晚饭前总不会再有其他拜访任务。您真的不想受到诱惑?”斯万夫人补充道,同时把一盘糕点递了过去。“您要知道,这些小东西味道真是不错。样子是不好看,但您尝一下,就会说这味道从未尝到过。”——“不对,这样子好看。”科塔尔夫人回答道。“在您家里,奥黛特,永远不会没有吃的东西。我不需要问您这食品的商标,我知道您的食品都是在勒巴泰商店买的。我应该说我没有这样专一。买花式糕点和所有糖果,我往往去布博纳【321】。但我承认,那里不知道冰冻食品该怎么做。勒巴泰嘛,做冰冻食品,不论是巴伐利亚奶油冻甜点还是果汁冰糕,都是技术高超。我丈夫会说,那是nec plus ultra(不能再好)。”——“但是,这些只是在家里做的。真的不要?”——“我晚饭也吃不下了,”邦唐夫人回答道,“但我再坐一会儿,您知道,我很喜欢跟您这样聪明的女人说话。”——“您会觉得我冒失,奥黛特,但我想知道,您对特龙贝夫人的帽子有何评价。我很清楚,现在时兴大帽子。不过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跟她那天来我家时戴的帽子相比,她今天下午戴的帽子是其小无比。”——“不,我并不聪明,”奥黛特嘴里这么说,心里却觉得这话听起来舒服,“我其实十分轻信,别人对我说的话全都相信,并会因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伤心。”她是在暗示,她最初曾因嫁给斯万这样的男人而十分痛苦,因为他有他自己的生活,并且还对她不忠。但是,阿格里让特亲王听到“我并不聪明”这几个字,觉得应该当仁不让地进行反驳,却又想不出巧妙的话来。“胡说八道,”邦唐夫人大声说道,“您不聪明?”——“确实,我心里在想:‘我听到的是什么话?’”亲王抓住这个机会说道。“应该是我耳朵听错了。”——“不,我可以肯定地对你们说,”奥黛特说道,“我其实是小资产者,十分敏感,充满偏见,生活在穷乡僻壤,尤其是十分无知。”接着打听夏吕斯男爵的消息。“您见到过亲爱的男爵吗?”她对亲王问道。“您不知道!”邦唐夫人大声说道。“所有的部长夫人只会谈论穿着打扮,那么,您对这种官方的社交界又会发表什么看法?……噢,夫人,最多一个星期以前,我让国民教育部部长夫人谈谈《罗恩格林》【322】。她对我回答说:‘《罗恩格林》?啊!对了,是牧羊女游乐场最近一次歌舞杂耍演出,显然非常滑稽。’唉,夫人,竟会有人这样理解,你又有什么办法?真叫人火冒三丈。我真想打她个耳光。我脾气倔强,这您知道。瞧,先生,”她说时把身子转向我,“我说得是否有道理?”——“您听着,”科塔尔夫人说道,“一个人被问得措手不及,有点答非所问是可以原谅的。对此我有所体会,因为维尔迪兰夫人经常像这样把刀架在我们的脖子上。”——“说到维尔迪兰夫人,”邦唐夫人对科塔尔夫人问道,“您知道星期三在她家里会有哪些人?……啊!我现在想起来了,我们已接受邀请参加下星期三的聚会。您是否愿意在下星期三到我们家来吃晚饭?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维尔迪兰夫人家。我不敢一个人进去,不知为什么这位高贵的女士总是使我感到害怕。”——“我来告诉您,”科塔尔夫人回答道,“您对维尔迪兰夫人感到害怕的是她的嗓子。您又有什么办法?不是每个人都有斯万夫人这样好听的嗓子。不过,只要双方谈起来,正如老板娘所说,坚冰很快就会打碎,拘束随之消除。因为她其实非常好客。但我十分理解您的感觉,第一次来到陌生的地方,总是不会感到舒服。”——“您也可以跟我们共进晚餐,”邦唐夫人对斯万夫人说道,“晚饭后,我们三个一起去维尔迪兰家,做维尔迪兰家的人;到了她家之后,我们三个就待在一起聊天,即使这样做会使老板娘对我瞪眼睛,不再邀请我,我也无所谓,我觉得这样我最开心。”但这些话想必并非完全出于真心,因为邦唐夫人接着问道:“您认为下星期三会有什么人?会做什么事?人至少不会太多吧?”——“我肯定不会去参加,”奥黛特说道,“我们只是在星期三聚会结束时露一下面。您要是可以一直等到那个时候……”不过,邦唐夫人看来并未被这个晚去的建议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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