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那天上午,就在离开卢森堡王妃时,德·维尔帕里齐夫人对我说了一件事,使我感到更为惊讶,却并非是和蔼可亲的表现。【433】“您父亲在部里当主任?”她对我问道。“啊!看来您父亲是位迷人的男士。他此刻正在作十分美妙的旅行。”
几天以前,我们从妈妈的一封信中得知,我父亲及其旅伴德·诺普瓦先生把行李给丢失了。【434】“他们的行李找到了,或者不如说从未丢失过,情况就是这样。”德·维尔帕里齐夫人对我们说。她对这次旅行的详细情况,看来要比我们清楚得多,但我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觉得您父亲会在下星期提前回来,因为他也许不想去阿尔赫西拉斯【435】。但他想在托莱多【436】多待一天,因为他欣赏提香的一位弟子,这位画家的名字我不记得了,只有在那里才能看到他的名作【437】。”
我心里在想,德·维尔帕里齐夫人在相当远的地方观察她所认识的那批人粗略、微小和模糊的晃动,用的是冷漠的眼镜,这眼镜里她用来观察我父亲的地方,是出于何种偶然原因才加上一块倍数奇大的放大镜片,使她能如此清楚而又极其详细地看到我父亲所有愉快的事情,迫使他回来的偶然事件,他在海关遇到的麻烦,以及他对格列柯的喜爱,这放大镜片改变了她看到的事物的比例,为她而仅仅把这个人展现得巨大无比,周围的其他人却十分微小,这就像居斯塔夫·莫罗笔下的朱庇特,跟画在这位主神旁边的弱小女子相比,其身材超出常人【438】。
我外婆向德·维尔帕里齐夫人告辞,因为我们想在旅馆门口多待一会儿,以呼吸新鲜空气,一面等待旅馆里的人隔着玻璃窗跟我们做手势,表示我们可以去吃午饭。这时响起一阵嘈杂声。只见野蛮人的国王的年轻情妇,刚洗完海水浴,这时回来吃午饭。【439】“真是讨厌的家伙,应该离开法国!”这时走过的律师公会会长气愤地大声说道。
然而,公证人的妻子却双目圆睁盯着假王后看。【440】“我没法跟您说,布朗代夫人这样看着那些人,我十分恼火。”律师公会会长对法院首席院长说。“我真想给她一个巴掌。这样会提高这种流氓的身价,他们当然巴不得别人去注意他们。您叫她丈夫告诉她,这样做滑稽可笑;我可不再跟他们一起出去了,他们看来是注意乔装打扮的冒牌货。”
卢森堡王妃的大驾光临,以及她送水果来的那天她的车马随从在旅馆门口停留这件事,未能逃过公证人、律师公会会长和法院首席院长的妻子这帮人的眼睛,她们自一段时间以来焦躁不安,想要知道如此受人敬重的德·维尔帕里齐夫人到底是真的侯爵夫人还是女冒险家,并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她对此是否当之无愧。法院首席院长的妻子一直在东闻西嗅,想要看出是否会发生非同寻常的事情,这时见德·维尔帕里齐夫人穿过大厅,就把目光从手里做的活计上抬起,朝夫人望去,那目不转睛的模样,她两位女友见了忍俊不禁。【441】“哦!我嘛,你们知道,”她自豪地说道,“我总是先往坏处想。要我相信一个女人真的已经结婚,就得把出生证和公证证书拿出来给我看。另外,你们不用担心,我要进行一次小小的调查。”
每天,这三个女人都笑着跑来。【442】“我们来听消息。”【443】但在卢森堡王妃来访的那天晚上,法院首席院长的妻子把一个手指放在嘴上。【444】“有新情况。”【445】——“哦!她真是非凡,蓬森夫人!我从未见到过……那您说说,有什么情况?”【446】——“啊,是个黄头发的女人,脸上涂有厚厚的胭脂,那马车的主人显然是轻佻女子,这样的车只有那些小姐才有,她今天下午来看望所谓的侯爵夫人。”【447】——“喔唷唷!啪哒!您看这个!这位夫人我们见到过,您是否记得,律师公会会长,我们当时觉得她给人印象不佳,但我们并不知道她来是为了侯爵夫人。一个女人带一个黑人,是吗?”【448】——“正是。”【449】——“啊!真是非同寻常。您是否知道她的姓名?”【450】——“知道,我当时假装看错,我拿了她的名片,她化名卢森堡王妃!我怀疑没错!在此地跟这种昂热男爵夫人【451】待在一起,真是件愉快的事情。”律师公会会长对法院首席院长举了马蒂兰·雷尼埃和《玛赛特》【452】的例子。
另外,决不能认为这误会是暂时的,如同在一出轻喜剧的第二幕形成并在最后一幕消除的那种误会。德·卢森堡夫人是英国国王和奥地利皇帝【453】的外甥女,她来请德·维尔帕里齐夫人一起乘车出去兜风时,她们俩总是被看作两大怪人,即在温泉城市难以避开的那种人。在大部分资产阶级人士看来,圣日耳曼区有四分之三的人是倾家荡产的荒淫无耻之徒(不过,他们中个别人有时也确实如此),因此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接待。资产阶级在这方面过于正派,因为贵族的缺点决不会使他们在永远不会接待资产阶级的地方无法受到极其优厚的接待。他们以为资产阶级知道这点,就在涉及他们的事情上装出纯朴的样子,并像是在贬低他们那些特别穷途潦倒的朋友,因此就造成误会。一位上流社会人士偶然跟小资产阶级有联系,是因为他极其富裕,出任所有重要金融公司的董事长,那么,资产阶级终于看到一位贵族能理所当然地成为大资本家,就会发誓说他不会跟既是赌徒又破产的侯爵交往,认为那个侯爵越是和蔼可亲,就越是朋友稀少。资产阶级感到大吃一惊的是,公爵在一家大公司当董事长,却让儿子娶那个侯爵的女儿为妻,因为侯爵虽是赌徒,其姓氏在法国却最为古老,同样,一位君主情愿让儿子娶已下台的国王的公主为妻,也不愿让现任共和国总统的千金做自己的儿媳妇。这就是说,这两个世界对另一世界的看法都虚无缥缈,如同巴尔贝克海湾一边的海滩上的居民对另一边的海滩的看法一样:从里弗贝尔可依稀看到马古维尔这个高傲的城市,而里弗贝尔的人以为从马古维尔可看到他们的城市,实际上恰恰相反,里弗贝尔的大部分壮丽景色都无法从马古维尔看到。
这时发现我有热度,就把巴尔贝克的医生请来,医生认为天气炎热,我不应该整天待在海边晒太阳,并开了几种处方药让我服用,我外婆接过处方,显出毕恭毕敬的样子,但我立刻从这种表情中看出她坚定不移的决心,那就是对处方拒不执行,但重视医生在保健方面提出的忠告,并接受德·维尔帕里齐夫人的提议,乘车出去兜风。午饭前,我一直走来走去,从我房间走到我外婆房间。她的房间不像我的房间那样直接朝向大海,而是从三个不同的方面采光:一是从海堤,二是从一个院子,三是从田野那边,里面的陈设也不相同,有几把扶手椅,面料上绣有金银丝图案和粉红色花卉,仿佛散发出沁人的清香,在走进房间时便可闻到。在这个时候,来自朝阳那边的光线,如同其他时间的光线那样,把墙上的各个角落弄得支离破碎,在来自海滩的反光旁边,把色彩缤纷的临时祭坛置于五斗橱上,犹如放上小路上的花卉,而准备再次飞起的一个亮光,其收拢、颤抖和温暖的翅膀,则被悬挂在隔墙之上,这光线如同沐浴一般,把朝着被阳光装饰了葡萄树般垂花饰的小院的那扇窗子前的外省地毯上一块正方形晒热,使家具上的装饰更加妩媚、繁丽,仿佛将扶手椅上绣花的真丝面料层层剥落,把这些椅子上的边饰统统取下,我在这房间里走了片刻,然后更衣出去兜风,这房间像棱镜,外面光线的各种颜色在其中分解,像蜂窝,我将要品尝的白昼蜜汁在里面离解、分散,令人陶醉又能看见,像希望的花园,化为闪烁银光和玫瑰花瓣。但是,我首先拉开窗帘,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大海是什么样子,就是今天上午像一个涅瑞伊得斯【454】那样在海边玩耍的大海。因为这些大海中的每一个逗留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一天。第二天就是另一个大海,但有时跟前一个相像。不过我从未两次看到同样的大海。
有些大海美得极为罕见,我见到它们,因惊喜而乐趣倍增。在一天早晨而不是另一天早晨,窗户在微启之时把海中仙女格劳科诺墨【455】展现在我惊奇的眼前,是碰上何种好运?只见她美丽而又懒散,呼吸时有气无力,透明度如同雾茫茫的绿宝石,透过这雾气,我看到给它着色的各种有质成分涌现。她露出疲惫的微笑,用看不见的薄雾让阳光闪烁,这薄雾只是空无一物的空间,存留在她那半透明表面的周围,她表面因此而缩小,却更为动人,如同那些女神,由雕塑家从一整块石头的剩余部分雕刻出来,因为他不愿把这块石头做成毛坯。她身穿单色服装,就这样请我们漫步在简便的乡间大路上,我们乘坐德·维尔帕里齐夫人的敞篷四轮马车,在这条条大路上行驶,每天都看到她有气无力的跳动所散发的清凉,却从未能来到她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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