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夏吕斯先生对于因远离自己喜爱的人而感到的忧愁所发表的议论(我外婆后来因此而对我说,德·维尔帕里齐夫人的侄子对某些作品的理解要比他婶母好得多,尤其是他具有某种才能,使他远胜于高雅俱乐部的大部分成员),使人感到的不仅仅是男人中十分罕见的那种细腻感情;他说话的声音如同某些次女低音,中音区的训练相当差劲,其歌声犹如青年男子和妇女在交替二重唱,在他表达极其细腻的想法时发出高音,显得出乎意料地温柔,仿佛像一些未婚妻或姐妹在合唱,以诉发她们的似水柔情。但是,德·夏吕斯先生讨厌娘娘腔,要是让人听出他的声音如同一群姑娘在合唱,会感到十分难受,而他声音里的这群姑娘,不仅仅在演唱表达一种感情的乐曲并使其转调。德·夏吕斯先生在谈话时,我们往往会听到她们发出寄宿女生或卖俏女子般的尖声大笑,并用恶言恶语和机灵过人的狡黠来嘲笑别人。
他讲起一件事,说有一处住宅,以前是他家族所有,玛丽—安托瓦内特【585】曾在里面住过,其中的花园由勒诺特尔【586】设计,现在则属于已购得该住宅的富裕金融家伊斯拉埃尔。“伊斯拉埃尔【587】是这些人的姓,但在我看来却是表示民族的普通词汇,而不是专有名词。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这种人没有姓,只是由他们所属的集体来表示。这倒没什么关系!但盖尔芒特家族以前的住宅,现在却属于伊斯拉埃尔家族!!!”他大声说道。“这就使人想起布卢瓦城堡的一个房间,带领参观城堡的看守者对我说:‘玛丽·斯图亚特【588】就是在这里祈祷的,是我现在放扫帚的地方。’当然啰,这所已名誉扫地的住宅的情况,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也不想知道我那离开丈夫私奔的堂嫂克拉拉·德·希梅的事【589】。但我保存着这住宅最初的照片,以及王妃的玉照,当时她两只大眼睛的目光只注视着我的堂兄。照片不再是真实事物的复制品时,就获得真实事物所失去的些许尊严,并向我们展现不复存在的事物。这照片我可以送您一张,既然您对这类建筑感到兴趣。”他对我外婆说道。这时,他看到放在口袋里的绣花手帕露出了彩色镶边,就急忙塞了进去,并显出惊慌的神色,如同过于腼腆但又并非无可指责的女子,想要掩盖自己的部分魅力,因为她顾虑重重,认为自己的魅力有失体面。“你们想想,”他接着说道,“这些人首先毁坏勒诺特尔设计的花园,这是犯罪,就像撕毁普桑【590】的一幅画一样。为此,这些伊斯拉埃尔应该关进监狱。不错,”他在沉默片刻后微笑着补充道,“也许还有其他许多事情,也应该让他们入狱!不管怎样,你们想想,在这种建筑前面建一座英式花园,会使人产生什么印象。”【591】——“这屋子跟小特里亚农属于同一种风格,”德·维尔帕里齐夫人说,“玛丽—安托瓦内特却叫人在里面建一座英式花园。”【592】——“这还是对加布里埃尔【593】设计的建筑物正面的美观有所损害,”德·夏吕斯先生回答道,“显然,现在要把农家村落【594】拆除,简直是野蛮之举。但是,不管如今流行什么思想,我总是怀疑,伊斯拉埃尔夫人在这方面别出心裁,怎么会跟王后的往事一样引人入胜。”【595】这时,我外婆已向我示意,让我上去睡觉,虽说圣卢仍要我留下,他使我感到羞愧难忍的是,他在德·夏吕斯先生面前暗示,说我晚上睡觉前常常感到忧伤,因为他舅舅想必认为,这种忧伤是过于缺乏阳刚之气的表现。我又待了一会儿,然后就走了,但在片刻之后,我十分惊讶地听到有人敲我房门,我问是谁,却听到德·夏吕斯先生用生硬的语调在说:【596】“是夏吕斯。能进来吗,先生?”他进来后关上房门,用同样的语调接着说道,“先生,我外甥刚才说,您在睡着前有点无聊,还说您欣赏贝戈特的作品。我旅行箱里有一本他的书,您也许没有看过,我就给您送来,让您顺利度过您感到烦闷的时光。”【597】我激动地对德·夏吕斯先生表示感谢,并对他说,与此相反,我倒是担心,圣卢对他说我在夜深人静之时会感到不舒服的那些话,会使他认为我十分愚蠢可笑,而实际上我却并非如此。【598】“没有,”他回答道,语气略显温柔,“您个人也许没有才能,可有才能的人也实在罕见!但是,至少在一段时间里,您仍然处于青年时代,而这永远是一种诱惑力。另外,先生,最愚蠢的行为,莫过于认为自己并未感受到的情感滑稽可笑或应受谴责。我喜欢夜晚,而您却对我说害怕夜晚;我喜欢闻到玫瑰花香,而我有一位朋友却会因这种花香而发烧。您是否认为我会觉得他比我差?我竭力理解所有事物,尽量避免谴责任何东西。总之,您不要怨天尤人,我决不会说这种忧伤并不难受,我知道有些人可能会因为其他人无法理解的一些事而感到痛苦。但您至少没有做错,把您的感情寄托在您外婆身上。您经常能见到她。另外,这种温柔的感情是允许的,我的意思是说能够得到回报。有许多感情,却无法这样说!”【599】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看看一件物品,又把另一件拿起来看。我感到他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却又想不出用什么话来说。【600】“我在这里还有贝戈特的另一部作品,我给您去找。”他补充道,并按了铃。过了一会儿,一个听差来了。“您去给我把你们侍应部主任叫来。这里只有他办事肯动脑筋。”德·夏吕斯先生傲慢地说道。“先生,是要叫埃梅先生?”听差问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噢,是的,我想起来了,我曾听到有人叫他埃梅。您快去,我有急事。”——“他马上就到,先生,我刚才看到他在楼下。”听差回答道,想要显示自己消息灵通。片刻之后,听差回来。“先生,埃梅先生已经上床睡觉。但事情我可以给您去办。”——“不行,您只能叫他起来。”——“先生,我办不到,他不是睡在这儿。”——“那您就走吧。”——“不过,先生,”我在听差走后说道,“您太客气了,贝戈特的作品,我有一部就已足够。”——“我看也只能如此。”德·夏吕斯先生还在房间里走着。几分钟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然后,他犹豫片刻,并多次改变决定,最后在原地转了一圈,用他那又变得刺耳的声音对我说:“晚安,先生。”说完就走了。【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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