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贝蒂娜这样受到欢迎,虽说显然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实惠,却使安德蕾的这位女友具有一些人的特点,这些人一直受到别人追求,从不需要毛遂自荐(由于同样的原因,这种特点也出现在社会的另一端,即极其优雅的女人身上),但他们并不炫耀自己受到的欢迎,而是设法将其掩盖。她从不对某个人说:“他想要见我。”她在谈到所有的人时都十分宽厚,仿佛是她在追求别人。有个小伙子在几分钟前曾前来对她单独作出极其严厉的指责,因为她拒绝跟他约会,如果有人谈起这个小伙子,她决不会公开宣扬此事,或是因此而责怪他,而是对他赞不绝口:“这小伙子和蔼可亲。”她甚至因自己如此讨人喜欢而感到厌烦,因为她这样就必然会使有些人难受,而她天生喜欢使人快乐。她喜欢使人快乐,甚至会因此而撒谎,就像某些只追求实利的人和某些已经名利双收的人那样。这种弄虚作假,在许多人身上还处于萌芽状态,在于做出一个行为,不光是想让一个人高兴。譬如,阿尔贝蒂娜的姨妈想叫外甥女陪她去参加一个不大有趣的下午聚会,阿尔贝蒂娜前去赴会,姨妈感到高兴,她显得道德高尚,原可以令人满意。但她在受到举办聚会的主人热情接待时,却更喜欢对他们说,她早就想来看望他们,就借此机会前来,并得到姨妈的同意。这样说还嫌不够:参加那次聚会的有阿尔贝蒂娜的一位女友,她当时十分忧伤。阿尔贝蒂娜对她说:“我不愿意让你一个人待着,我想如果我待在你身边,你会感到舒服。你要是希望我们离开这聚会,到别的地方去,我就按你希望的去做,我首先希望不要看到你这样难受。”(这倒也是真话。)有时,虚构的目的也会毁掉真实的目的。譬如,阿尔贝蒂娜要为一位女友求人帮忙,因此去看望一位夫人。但是,到了这位善良而又热心的夫人家里,这姑娘在不知不觉之中服从于“一举多得”的原则,认为更加热情的做法是使人感到,她来此只是因为她觉得她见到这位夫人会感到快乐。这位夫人深受感动的是,阿尔贝蒂娜长途跋涉而来,纯粹是为了友谊。看到这位夫人几乎心情激动,阿尔贝蒂娜就更加对她喜欢。只是出现了这样一个问题:她撒谎说是为友谊的快乐而来,却又深深地感到这种快乐,因此,她提出请这位夫人给她女友帮忙,就担心夫人会对这种确实真挚的感情产生怀疑。这位夫人会认为,阿尔贝蒂娜是为此事而来,这倒是对的,但夫人又会得出结论,认为阿尔贝蒂娜来看她的快乐并非毫无私心,这与事实不符。因此,阿尔贝蒂娜没有提出帮忙的要求就回去了,如同有些男人,对一个女人关心备至,希望受到她的青睐,却又不对她表白自己的爱情,以便使这种关心显得高尚。在其他情况下,我们不能说牺牲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事后想出的次要目的,但真正的目的跟次要的目的截然不同,如果说阿尔贝蒂娜说出其中一个目的时使此人深为感动,那么,此人在得知另一目的之后,其快乐就会立即变成极大的痛苦。下面的故事,发生在很久之后,会使我们对这种矛盾有更加清楚的了解。有个例子取自一种完全不同的事实,我们可以借此说明,这些矛盾在生活展现的各种情况中十分常见。一个丈夫把情妇安置在他驻防的城市之中。他妻子留在巴黎,对实际情况有所了解,心里感到难受,给丈夫写了些嫉妒的书信。这时,情妇必须到巴黎待一天。那丈夫无法抗拒情妇要他陪同前往的再三请求,就请假二十四小时,并获得批准。但他心地善良,因自己使妻子难受而感到痛苦,就到家里看望妻子,流下几滴真诚的眼泪,并对她说,他看到她的信后心烦意乱,就设法跑了出来,来对她安慰和抱吻。他设法用一次旅行来同时证明他对情妇和妻子的爱。但是,如果他妻子知道他来巴黎的原因,她的快乐就肯定会变成痛苦,除非是她看到这冤家后感到高兴,而不是因他撒谎而感到痛苦。在使用“一举多得”的方法的人中,我觉得使用得最为频繁的当属德·诺普瓦先生。他有时同意在两位闹矛盾的朋友之间进行调解,因此被认为最乐于助人。但是,他觉得在前来请他帮忙的人面前显出帮忙的样子还不过瘾,就对另一人去做工作,并使此人感到这并非是应前者的请求而做,而是为了此人的利益而做,他使对方相信此事易如反掌,因为此人事先就有一种想法,那就是自己面前的人“最乐于助人”。这样,他脚踏两只船,做出在证券市场称之为“一边买进一边卖出”的勾当,但他从不让自己的威信冒任何风险,而他所帮的忙,对他的部分威信来说不是出让,而是结出硕果。另一方面,每次帮忙仿佛都帮了两次,这样就使他名声大振,不仅以乐于助人的朋友著称,而且还有助人立竿见影的美名,即他的帮助并非徒劳无益,而是全都迎刃而解,双方的感谢就是明证。乐于助人中的这种两面派,以及任何人都有的对真相的否定,是德·诺普瓦先生性格的重要组成部分。在部里,他常常利用我那相当幼稚的父亲,同时又使我父亲相信他在为我父亲效劳。
阿尔贝蒂娜虽说自己并不希望如此,却十分讨人喜欢,也不需要对自己受人欢迎大肆吹嘘,她对她跟我在她床边发生的一幕闭口不谈,而一个丑姑娘却会让全世界都知道此事。另外,她在这一幕中的态度,我无法作出解释。至于十分贞洁的假设(我作出这种假设的原因,是因为阿尔贝蒂娜拒绝让我抱吻和占有时十分粗暴,而从我对这位女友的善良和本质上的坦诚来看,这种粗暴并非必不可少),我曾多次进行修改。这种假设跟我第一天看到阿尔贝蒂娜时作出的假设完全相反!另外,这么多不同的行为,而且全都对我亲热(这种亲热使人愉快,有时焦虑不安,感到惊慌,嫉妒我对安德蕾的偏爱),从四面八方覆盖这粗暴的动作,她为了避开我,用这个动作拉响了铃。她为什么要请我到她床边度过夜晚的时光?她为什么老是用柔情似水的言语说话?想看到一位男友,担心他更喜欢你的女友而不是喜欢你,想要取悦于他,对他浪漫地说出这种话,即其他人都不会知道他在你身边度过夜晚的时光,如果你拒绝让他得到如此平常的乐趣,如果这对你来说不是乐趣,那么,想要做上面这些事的愿望,又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我仍然无法相信,阿尔贝蒂娜会如此贞洁,我因此心里在想,她这样粗暴,是否因为卖弄风情,譬如说,她觉得自己身上有一种难闻的气味,怕我闻到后不舒服,或者因为胆小怕事,譬如说,她对恋爱的真实情况一无所知,认为我的神经衰弱症会通过接吻传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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