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戈笑了笑:“这不是真正的丧事,用不着你操心咽。不过,出殡和停灵云龙寺,你得和我一起去,当然还有许多人要去,汪一清、何来都争着要去,我一一同意了的。”
“似乎日本人很通情达理,那天左次郎和龟山都满口赞成哩。”
吴戈很坦诚地说:“他们没安好心,怀疑这大活殡是有名堂的,所以表示出一种出人意料的关心。其实,关心这大出殡的不仅仅是日本人。我就不懂,有些中国人为何与日本人心气相通,谁愿意亡种亡国呢?”
于倩的脸突地热了一下。
“比如那个何来,是我柜上的一个司药工,与吴家有点儿亲戚关系。原先他要求去昆明的一个地福堂药材经销处,后来又说要回来,说是家室在湘潭,不放心。”
于倩轻轻地“啊”了一声。
“昨天,汪一清领着人去把棺木抬出来,他争着要去帮忙,把个手指也压伤了,还在棺木上各处敲敲,口里说:‘好寿材!好寿材!’谁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
在这一刻,于倩发现吴戈目光的锐利,什么也瞒不过他。那么他为什么对她说这些?他一定发现她什么了?但她扪心自问,她没有做对不起吴戈的事,也没有做其它伤天害理的事,她记着她是一个中国人。
不知出于什么动机,于倩忽然说:“那天药市上出现了共产党?一个男青年,是吗?”
“不,是一个女青年。不过,那是一个好人,她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啊,怎么是女人呢?都说是个男的嘛。”于倩装起傻来,但心里却是暖暖的。
“于倩,明天就要发丧了。按旧例,再不能看戏、下棋了,要表现出一种悲哀的气氛。今晚,我们去华南剧院看戏吧,好戏,是《抗金兵》,你去吗?”
于倩说:“好。”
天刚落黑,吴戈和于倩分乘两辆人力车去了华南剧院,然后由侍者引着坐进了包厢。
于倩突然在进场的人群中,发现了何来,他不时地偷着回头看他们。她看见他右手的一个指头上缠着纱布。
她说:“何来也来看戏了。”
吴戈笑笑:“他哪里懂得京戏?”
于倩听出了吴戈口气里的那一种鄙夷。
幕布终于拉开了。
这一晚吴戈的话特别多,说韩世忠与梁红玉,说岳飞,说苏武牧羊……于倩听得心里热热的,这看戏分明也是吴戈着意的安排,她能不懂?
直到梁红玉登台击鼓,唱出那段著名的唱段时,吴戈才停住说话,全神贯注地听起来:
(唱石榴花)
遥望着一江风浪拍天高,
我撒网中流持钩金鳌,
猛几阵军中鼓角喧号,
鲸鲵动开巨浪撼奔涛。
只听得马嘶旗飘,
腾空杀气入云表。
(唱上小楼)
眼看这黠虏奔逃,
恨不尽扫;
挽绣甲跨马提刀,
女天魔,下九霄,
只看俺威风杀气战这遭。
……
于倩的眼里盈满了泪水,亮亮地喊了一声“好”!
散戏后回到地福堂,于倩对吴戈说:“看了戏,真想去画一张《红菊图》,经霜而有节!”
吴戈说:“你去吧。我还得去问问明天的事安排得怎样了。”
于倩走进了后花园的画室,抻纸研墨,调好颜色,急速地画出一幅《红菊图》,题款曰:与吴戈观《抗金兵》后,归而一挥。
门缝里悄悄塞进了一封信。
脚步轻悄,霎时远去。
于倩拾起信,抽出信笺,那上面有一个极淡的带药味的手指印,是无意中留下的。她立刻想起了何来!他就是“12号”?
信笺浸入水中,字迹显现出来了:“13号”,那批药品可能已进入地福堂了,注意他们的动静,共产党的“13号”也可能在此。
她把信笺撕碎,再揉成一团,塞进蓄满墨汁的大砚池里,纸团立即被濡得墨黑。
她发现她回到故乡后,接到的所有指令,几乎都是对付共产党的,难道她的潜伏就是为了这个“13号”!这真是荒唐,当年她之所以报名去参军,其初衷是想和侵略者一搏,哪怕死在抗日战场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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