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金纳手下有一批低级的出租马车和一批低级的车夫。他对手下的人很严厉,他手下的人又对马很严厉。在这种地方,我们礼拜天没有休息,即便在炎热的夏天也是如此。
礼拜天的早晨,有时一伙寻欢作乐的男人来雇用一天的车。四个人坐在车厢里面,另外一人同车夫坐在一起,我得把他们拉到十或十五英里路以外的乡村,然后再拉回来。每逢爬坡时,除非车夫担心我实在没法儿拉动之外,不管坡多陡,天多热,他们从不下车走几步。我有时发热,筋疲力尽,连饲料都不想碰一碰。我多么怀念杰里常在炎热的礼拜六晚上给我们吃的加了硝石的煮麦麸啊,吃完真是又凉爽又舒服。接着我们又有一天两晚不间断的休息,礼拜一早晨我们觉得精神饱满,好像回到了年轻时代一样。可是在这里却没有休息,我的车夫像他的主人一样冷酷。他手中有一根凶残的鞭子,鞭梢上有一种锋利的东西,有时抽在身上血就流出来,他甚至抽我的肚子和疯狂地抽我的脑袋。这种侮辱使我万分伤心,但是我仍然尽力干活儿,从不畏缩不前。因为生姜曾经说过,那是没有用的。人是最强大的。
我现在的生活已是极其悲惨,我希望能和生姜那样,在工作岗位上倒下死去,从而得到解脱。有一天,我的这个愿望差点儿就可以实现了。
我早晨八点钟到了出租车站。干完了大部分活儿后,我们还要送一位客人去火车站。一长列火车马上就要进站,车夫把我们的车停在火车站外的出租车后面等回程的活儿。由于这列火车载人很多,所有的出租马车很快便被雇走,我们的车也有人来雇。雇车的是一行四人,一个吵吵嚷嚷、高声大叫的男人带着一位太太、一个小男孩、一个女孩和一大堆行李。那位太太和小男孩上了车,那个男人在支使搬运工搬行李,那个女孩走过来打量我。
“爸,”女孩说道,“这匹可怜的马又瘦又累,我相信,他不可能把我们和我们的行李拉去那么远的地方。您来瞧瞧。”
“啊!没问题,小姐,”车夫说道,“他壮着呢。”
正在拖拉几件沉甸甸的箱子的搬运工向那个先生建议说,行李很多,是不是再雇一辆车。
“你的马能不能拉呀?”那个高声大叫的男人问道。
“啊!他能,没问题,先生。把箱子搬上来,搬运工。再多点儿也能拉。”他帮忙把一只箱子抬上了车,箱子很重,我能感觉到车子的弹簧都被压得下沉。
“爸,爸,还是再雇一辆车吧,”那女孩用乞求的口吻说道,“我相信我们错了。我相信这样做是很残酷的。”
“胡说,格蕾斯!快上车,别大惊小怪了。如果一个做买卖的人雇车之前对每匹拉车的马都得要检查的话,那就糟了。赶车的人自然懂行。好了,上车,闭上你的嘴!”
我的这位心软的朋友不得不听从命令。箱子一个个都拉了上来,放在顶棚上和车夫旁边。一切停当之后,车夫习惯地抖了抖缰绳,挥动了一下鞭子,驱车出了车站。
车子负载太重,而且我又自早晨起一直没有吃东西,也没有休息。尽管我受到残暴和不公正的对待,我仍像以往那样尽力干活儿。
我走到鲁德门坡地时还走得不错,可是车子实在太重,而我已筋疲力尽。正当我在不停拍打的缰绳和皮鞭的催促下挣扎着前进时,突然间,我也说不好是怎么回事,我脚下一滑便侧身重重跌倒在地。我跌倒得如此突然而且又如此之重,似乎跌得连气息都没有了。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我实在没有力气动弹一下,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我听到我周围一片混乱之声,高声喊叫和愤怒的声音,从车上卸行李的声音,这一切好像做梦一般。我觉得我听到那甜美、充满同情的声音在说:“啊!可怜的马呀!那是我们的过错。”这时,有人过来松开套在我喉部的勒马缰绳的皮带,并解开紧紧地将轭缚在我脖子上的挽绳。还有人说:“他死了,再也站不起来了。”接着,我听见警察下命令,然而我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我只能偶尔喘一两口气。有人在我头上泼凉水,有人在我口里灌兴奋剂,还有人在我身上盖东西。我说不好自己躺在那儿有多久,然而我感觉到我慢慢地活过来了,一个说话亲切的男人在拍我,鼓励我站起来。有人又给我服用一些兴奋剂后,经过一两次的努力,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然后被慢慢地领进附近的马厩。我被送进一间用稻草铺垫得很好的围栏,他们给我送来了一些热乎乎的燕麦粥,我喝了,心里十分感激。
到了傍晚,我已恢复得可以回到斯金纳的马厩中去了,回来之后,他们尽力照顾我。第二天早晨,斯金纳带了一位马医前来看我。他仔细检查了之后说道:
“这不是病,而是劳累过度。如果能让他在草场上养六个月,他还是能干活儿的。可是现在他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这样他就得毁了,”斯金纳说道,“我没有草场让他养病啊!而且他也许会好,也许好不了。这种事儿对我的买卖可没有好处。我要做的是,我要把马使唤到不能走为止,然后把他卖给收买废马的人或其他地方,能值多少钱就卖多少钱。”
“如果他的呼吸受到了损伤,”马医说道,“你最好马上把他宰了,可是他的呼吸并没有受到伤害。再过十天左右将要举行一次马市。如果你让他休息,吃些好的,他可能恢复健康。到时,你得到的总比卖皮值得多吧。”
根据马医的建议,我想,斯金纳颇有点儿不情愿地吩咐管马厩的人好好照看我,让我吃好。那个管马厩的人很高兴为了我而依照主人的吩咐办事,不像主人那样显得不情愿。十天充足的休息,很多好吃的燕麦、草料和煮麦麸,拌以煮熟的亚麻子,这些在改进我的健康状况上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起作用。拌了亚麻子的饲料很好吃,于是我开始想,生存毕竟比死亡好。出事后的第十二天,我被带到离伦敦几英里的地方出卖。我感觉到对现状的任何改变都会改善我的处境,因此我昂起脑袋,期待最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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