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虽然只有海拔一千多米高,却具有高山的面貌。据地质学家讲,在几百万年前气候突然寒冷的冰河时期,庐山的山山岭岭到处是晶莹的冰川,巨大的冰川坚韧而缓慢地移动,像雕刻刀一般切削磨蚀着坚固的山体,久而久之,形成陡峭的山峰峻岭,宽阔的冰谷,以及千娇百媚的陡壁悬崖。当冰川消融气候变暖后,从山麓到山顶生长着不同类型的山地植被,这里植物茂盛,漫山森林,云海茫茫,飞瀑流泉,自古以来就有“匡庐奇秀甲天下”的美誉。在炎热的夏季,长江中下游经受热浪酷暑的煎熬之际,得天独厚的庐山因为山高气温低,却是一派清凉世界,因此庐山不仅是著名的风景名胜区,也是我国不多的高山避暑、疗养胜地。
明万历四十六年(公元1618年),八月十八日,33岁的徐霞客同他的两位族兄一道,从家乡出发来到长江南岸的九江,乘小船入一条注入长江的龙开河,一直来到庐山山脚下的一个村庄——李裁缝堰(今妙智铺附近)。三人舍舟登岸,开始了为期5天的庐山之旅。徐霞客像历次出游一样,事先对庐山的山形地势作了充分的了解,他是通过阅读地志和前人的著述获得这些印象的。因此,他们一行三人先游览庐山北麓的西林寺和东林寺,当晚在寺内借宿。
第二天,雾色霏霏如雨,是一个大雾弥漫的日子,他们沿着山麓向西南方向行进,在一条溪流出山的地方遇到当地的山民,便向他打听去庐山大天池的路径,那人说,山此向东上山,是去大天池的大道,如果往南去石门涧,是上天池寺的小路,但路很难行。徐霞客一听,立即让他的二位族兄走大道上大天池,他自己请山民当向导,朝石门涧而去,约好在大天池汇合。因为徐霞客早就知道,石门涧是对峙如门的天池山和铁船峰形成的峡谷,进入峡谷,奇峰迭起,陡崖壁立,悬流飞瀑,碧水深潭,美不胜收,他早就心驰神往了。
徐霞客在浓雾中兴致勃勃地进入双石兀立的石门涧,从山岩石缝的小径往上攀爬,只见铁船峰下,涧底诸峰耸立,相距甚近,各自挺立,争雄竞秀,笼罩在烟云迷雾中。溪流在山涧激荡,飞瀑如喷雪腾空,在山谷中回荡着奔雷似的轰响。徐霞客见此情景,不由地“耳目为之狂喜”。在石门涧的山崖上,面对群峰,沿着陡崖筑有“层楼危阙”的佛舍庙宇,有僧人在此修行。这里几乎与世隔绝,僧人外出都要先从石崖上的磴道向上攀爬,蹬道爬完还要攀着藤蔓而上,然后再从木梯上去。这样走上几里路,不知不觉便到了山上的狮严崖,翻过一道山岭,路渐平缓,眼前即是从九江登庐山的大道,登石阶而上,天池寺已在眼前,由于大雾迷漫,到了跟前,才看见大殿朱红的柱子、彩绘的横梁,看得出天池寺是毁坏后重修的。
天池寺是晋代慧远大师始建,名“峰顶寺”。北宋时重建,改称天池寺,因院前有天池而得名。天池,顾名思义,是山间的一弘碧潭,据说池中之水,大旱之年也不会枯竭,由于庐山还有一个小天池,这里的池子称为大天池,附近有很多名胜古迹。徐霞客乘兴游览了大林寺、佛手岩,他对传说中竹林寺颇有兴味,在日记中写道:“竹林为匡庐幻境,可望不可即;(访仙台)台前风雨中,时时闻钟梵声,故以此当之。时方云雾迷漫,即坞中景亦如海上三山,何论竹林?”解释了竹林寺的由来,本是人们想像中的产物,实际上并不存在。
大林寺始建于东晋,后来毁而复建,唐代大诗人白居易贬官江州(今九江),曾到此游览,写下了著名的涛《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非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人此中来。”在大林寺,徐霞客看到“溪上树大三人围,非桧非杉,枝头着子累累,传为宝树,来自西域;向有二株,为风雨拔去其一矣”,他的印象很深,在日记中特地记上一笔。
次日,八月二十日,晨雾尽散,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徐霞客来到文殊台,见四壁山崖高峻,俯视铁船峰,似乎一步可以飞去,山北的重重山岭,很低很矮地聚在一起,再向远处眺望,山麓河湖水网纵横,长江如带,远至天际,心情为之一振。也许是因为昨日过石门涧时浓雾迷漫,那里的许多景致未能看清,或者是急于赶路,许多地方未能探访的缘故,此时站在文殊台上极目远眺,不由地唤起他搜奇探幽的兴致,于是徐霞客决定再去一趟石门涧。
徐霞客山原路再回到石门涧,那里的僧人容成见到他十分惊喜,自告奋勇充当向导“历览诸峰”。徐霞客重返石门涧是正确的决定,因为他找到了熟悉情况的热心向导,给他的庐山之旅平添了许多意想不到的精彩。在僧人的引领下,他进入峡谷中最为幽深寂静的地方,那里松竹茂密,深涧中急流奔腾。又翻山越岭,爬上层峰下到幽涧,也不知有多少次,终于来到“无径不竹,无阴不松”的金竹坪,这里松竹茂密,峰峦隐蔽,比大天池还要幽深静寂。当天,徐霞客到了山上平坦的一处高地——仰天坪,汉阳峰如在眼前,决定攀登汉阳峰。
汉阳峰海拔1474米,是庐山最高峰,徐霞客以为从仰天坪去汉阳峰并不远,但僧人告诉他,去汉阳峰中间还隔着桃花峰,起码有10里山路,于是徐霞客出仰天坪,翻山越岭,先沿着桃花峰向东而去,半路上又遇见一个和尚,好心地给他指路,还告诉徐霞客,说大色将晚,你即便上了汉阳峰,峰顶无处可以住宿,你还是到汉阳峰南边找一个叫慧灯的和尚,他的小庙可以过夜。果然,离汉阳峰还有2里多地时,红日西沉,晚霞映着远山,徐霞客只得按和尚的指点,在暮色中向汉阳峰南边而去,此刻荒山野岭,寂无人迹,最要紧的是找个歇脚之处。
徐霞客没有想到,在这深山绝顶居然遇到一群隐居的苦行僧。在重山叠嶂的竹林深处,有座简陋的破庙,一个短发盖着前额的和尚,赤着脚,身上的僧衣破旧不堪,正在挑水磨豆腐,他就是明代庐山的名僧慧灯,他原是山东郯城人,曾在浙江普陀山拜大智和尚为师,后来在庐山修行,僧徒日众。徐霞客来到这“非复人世”的竹林中,又碰见三四个僧人,不一会儿,又有一个赤脚短发的僧人从山崖上下来,一打听,他来自云南鸡足山,这些僧人都是慕慧灯和尚之名而来的。
听说慧灯和尚还有个徒弟,在山上搭了草棚,那位云南鸡足山来的僧人刚刚爬上悬崖去访问过他,徐霞客立即拉着一位僧人当向导,攀援陡崖,找到慧灯的徒弟。这里石壁峭削,只能搭着木梯才能过去,上仰汉阳峰,下俯万丈深渊,绝壁上搭着一间茅草棚,完全是与世隔绝。徐霞客见此,不禁怦然心动。
回到慧灯和尚的破庙,天色黑下来了,慧灯和尚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煮豆腐给徐霞客,饥肠辘辘的徐霞客也不客气地接过来,这时在上汉阳峰路上遇到的僧人也来了,他也是慧灯的徒弟。据说慧灯和尚每半个月亲自动手磨一豆腐,与他的徒弟们分享,这一天,徒弟们也会如期而至。当晚,徐霞客在慧灯和尚的庙里住了一宿。他从这些过着清贫生活的僧人身上,更加感受到以苦为乐、乐在其中的精神境界。
第二大,告别慧灯和尚,徐霞客从破庙后面的小路直趋汉阳峰,当他攀茅拉棘,登上峰顶,只见视野大为开阔,水天浩荡的鄱阳湖,鄱阳湖注入长江的湖口,以及永修县一览无遗,群山历历在目,清晰可见,俯伏在汉阳峰之下。惟一可以和汉阳峰比肩而立的,只剩下北面昂然挺立的桃花峰。他没有停留太久,继而向五老峰进发。
五老峰山峰陡峭,山峦绵延,各自成峰,从山麓的海会寺仰视群峰,如同五位老人并坐,尤其是隆冬时节,漫天瑞雪纷纷,那五峰并立的山峰酷似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鹤发渔翁,故有五老峰之称。“庐山东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唐代大诗人李白的诗句,生动地描绘了五老峰的景色。不过,当徐霞客绕了30里路,登上五老峰顶,只见峰顶平坦,风高水绝,寂无人迹,也看不到五峰并峙的雄姿。他从一座山峰奔向另一座山峰,观察山峰的地形,这才知道,五老峰的北面是连为一体的山冈,而在南面,绝顶裂开,分为五个山头,下坠万仞,两旁无底,极其险峻,前方没有山岭遮掩,视野很广。但是站在峰顶,五峰并列,互相遮掩,反而一览不能兼收,看不出山势的巍峨雄奇了。
从五老峰下来,山坳里有座新建的方广寺,徐霞客遇到庙里的僧人,向他打听去三叠泉的路径,僧人听说徐霞客要去三叠泉,说道路十分艰险,而且此刻时间不早了,要去的话得赶快走。于是在这位僧人的陪伴下,徐霞客立即向北而行,去探访有名的三叠泉。
三叠泉也叫三级泉,位于五老峰东面的山谷中,据地质学家认为,这是由于冰川作用造成的三级台阶而形成的瀑布,“上级如飘雪拖练,中级如碎玉摧冰,下级如玉龙走潭”,三叠泉之名,由此而来。庐山的许多瀑布,多是从陡崖倾泻下采,但三叠泉却是由五老峰北崖口,悬空而下跌落在大磐石上,如雨如雾,蒙蒙纷纷,摧碎散落,发出洪钟似的巨响。溪流散而复聚,几经曲折回绕,又再一次垂直降落,山风吹来,一条银练在空中飘动,阳光下晶莹夺目,虹彩霞光,当瀑布溅落在二级大磐石,汇为洪流,下注深潭。这一博大雄奇的瀑布,在庐山众多的瀑布中首屈一指,当地有“未到三叠泉,不算庐山客”的说法。
徐霞客从方广寺走出不多一会儿,没有路了,只能在山涧里穿行,溪水在乱石中奔流,两旁的山崖夹峙,长满葱郁的竹林杂树,仰望前方,时时可见山崖上突起的巨,景色越来越美。这时,山涧旁边无路可走,只好踏着涧中的石头,圆石头很滑,有棱有角的石头刺痛脚板,就这样艰难地走了3里地,眼前出现一泓碧绿的水潭,飞瀑急流自上倾泻而下,奔泻的瀑布如喷雪一般,汇入深潭却又变为碧绿色。又往下一里多地,便是观音桥下的大绿水潭,这里是三叠泉最壮观的精华所在。徐霞客从上往下俯看,只见飞瀑水势大增,激荡翻腾,潭前峭壁耸立,高低错落,不知有多深,只是耳边传来“轰雷倒峡之声,心怖目眩”,也不知瀑布之水坠落到何方去了。由于徐霞客是从山上往下走,他无法窥见三叠泉的全貌。于是他又不辞劳苦,翻山越岭,登上对面的峭壁,这才看清了三叠泉自上而下三级之泉的全貌。当他又沿着原路,溯溪而上,抵达方广寺时,天色昏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最后两天,徐霞客继续在庐山南面即山南游览,探访著名的瀑布和山间急流是他关注的重点。二十二日,他游览了三峡涧,这是栖贤寺东南的一道水流湍急的峡谷,谷中多大石。上游汇集了来自太乙峰、五老峰、汉阳峰等处九十九条山溪,合流注入玉渊潭,又经过沿途二十四潭飞泻而下,水行石间,声若惊雷,因此古人将它与长江三峡相比,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涧石夹立成峡,怒流冲激而来,为峡所束,回奔倒涌,轰振山谷。”徐霞客站在观音桥上,俯瞰深峡中,千旋百转的汹涌急流,如飞溅的珍珠碎玉争相奔向桥洞,不禁叹为观止。
探访了三峡涧,徐霞客把目光转向久闻其名的开先瀑布。“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几天。”唐代大诗人李白的这首千古绝唱,使开先瀑布历来为人们所关注。开先瀑布又有开先西瀑和开先东瀑之分,开先西瀑一名黄岩瀑或瀑布水,它自黄岩山顶倾泻而下,跌落在双剑峰中的大龙潭后,又缘岩悬挂,以下渐与开先东瀑相合。开先东瀑又叫马尾泉,由鹤鸣峰流出,由于两旁山崖窄隘挤迫,溪流挤压喷洒成一缕缕的马尾状。
徐霞客先是到达开先寺,这座建于公元943年的古寺,是庐山五太丛林之一。从殿后登楼便可远眺开先西瀑,只是距离尚远,“一缕垂垂,尚在五里外”,而且一半被山和树木遮住。徐霞客于是下到山涧,溯流而上,来到瀑布跌落的大龙潭。他久久地坐在潭边的一块大石上,听飞瀑的轰鸣,看芙蓉插天的双剑峰和山头圆浑的香炉峰渐渐溶入暮色,思索着“瀑布至此,反隐不复见”的问题,不知过了多久,“四山暝色”,他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开先寺投宿。
第二天,八月二十三日,在庐山的最后一天,徐霞客从开先寺后面的小径登山,“越涧盘岭”,终于在半山腰又见到开光东瀑即马尾泉的踪影。他奋力攀登一座尖峰,到达峰顶——文殊台,只见这座孤立的山峰拔地而起,四面望去没有倚靠的山崖,顶上即是一座耸立的文殊塔。从这里看见对面的山崖,也是异常陡峭,像刀劈斧削一般,就在那座陡崖上,与文殊台仅仅隔着一道山涧,一道银练似的瀑布轰轰然坠落,从山巅直挂涧底,一目了然,十分壮观,徐霞客好不兴奋,“不登此台,不悉此瀑之胜!”不登上文殊台,那里知道开先瀑布如此壮丽啊!他乘兴再去迫溯瀑布的上游,一直到达双剑峰东北的黄石岩,一览如同仙境的深山幽谷的景色,这才结束了为时五天的庐山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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