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大臣-旅馆里的一个小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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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场

    奥西普仰卧在主人床上。

    奥西普他妈的,真饿得心慌,肚子一个劲儿咕咕叫,好像整团的兵在里边吹喇叭似的。这回可真是回不到家了!你说,这可怎么办?离开彼得堡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这宝贝在路上把钱都挥霍掉了,现在乖乖坐在那里,夹起了尾巴,也不发火了。本来身上的钱是足够差旅费的;

    可是不行,竟然每到一个城市都要显示一番,摆一摆阔气。(用主人的口吻戏弄说)“喂,奥西普,去挑一个房间,要顶好的,饭食也要顶好的,我不能吃不好的饭食,我要吃顶好的饭食。”如果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那还说得过去,可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十四品文官!

    他常跟过往旅客交朋友,然后就一起打牌,而且偏要玩到不高兴的时候才罢手!唉,这样的日子真腻烦人!说实在的,在乡下倒好一些,那里虽说闭塞,可操心的事也少一些;

    娶上一个老婆,一辈子躺在热炕头上,有的是馅饼吃。当然,如果说句心里话,生活在彼得堡是最好不过的了,这没有二话可说。只要有了钱,就可以过优雅、体面的日子;

    不但可以逛戏院,小狗还会给你跳舞,要什么有什么。说起话来客客气气,真不亚于贵族;走到休金劝业场,商人们会对你喊:

    “老爷!”在轮渡上和官员们平起平坐;想交朋友,就到小店铺去,在那里骑兵会对你讲兵营里的故事,并且会告诉你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意味着什么,这样,你对一切事情就能了如指掌。一会儿一位军官妻子走过来,一会儿又有某一位女仆过来打量一番……哈哈哈!

    (一面笑,一面摇头)他妈的,态度那叫殷勤!粗野的话你压根儿一句也听不到,人人对你称呼“您”。如果懒得走路,就雇一辆马车,像老爷一样坐上去,要是不想付车费,那好办:

    每一家都有前后相通的大门,你只要往门里一钻,鬼也找不到你。就是有一样不好:

    有时吃得非常饱,可是有时又饿得要死,比如,就像现在这种样子。现在全是他的过错。可是你拿他有什么办法呢?

    老爷子给他寄来些钱,要是把这些钱存起来就好了,可是哪能存啊!……拿上钱乱花一气:

    乘上马车东逛西逛,每天买戏票去看戏,可是过了一个礼拜,一看,没钱了,就让我到旧货市场去卖新的燕尾服。有时甚至连最后一件衬衫也都卖掉,最后身上只剩下一件大礼服和一件外套……真的,这都是实话!

    那呢料是顶呱呱的英国货!光那件燕尾服就差不多值一百五十卢布,可是在旧货市场上只卖了二十卢布;至于裤子就没什么可说了,简直分文不值。这是怎么回事呢?

    就是因为他不务正业,整天不上班,满街溜达,玩纸牌。唉,要是老爷子知道了,那才热闹呢!

    他不管你是官不是官,掀开上衣就会鞭打一顿,保你难受好几天。既然担任公差,你好好干就是了。瞧,现在旅馆老板说啦,不结清以前的账,就不给开饭;如果我们结不了账,怎么办?

    (叹气)唉,我的天哪,哪怕有点清汤喝一喝也好啊!现在真想把整个世界都吞下去。有人敲门,一定是他回来了。(急忙从床上一下子起来)

    第二场

    奥西普和赫列斯塔科夫。

    赫列斯塔科夫喂,把这个接过去。(把帽子和手杖递给奥西普)啊,又在我床上躺啦?

    奥西普我为什么要躺在您的床上?难道我没见过床还是怎么的?

    赫列斯塔科夫胡说,你躺过啦;你瞧,床单都给弄皱啦。

    奥西普我用床干什么?难道我不知道床是什么?我有腿,我会站立的,我用您的床干什么?

    赫列斯塔科夫[在屋里踱来踱去]看一看烟袋里还有没有烟丝?

    奥西普哪里还有烟丝?您三天前就抽完了。

    赫列斯塔科夫(一边走,一边变着样式反复咬嘴唇,最后以响亮而又坚决的声音说)听我说……喂,奥西普!

    奥西普有什么吩咐?

    赫列斯塔科夫(用响亮的但并不很坚决的声音说)你到那儿去一趟。

    奥西普到哪儿去呀?

    赫列斯塔科夫(用很不坚决也很不响亮,而完全近似请求的声音说)到楼下,到餐厅去……对他们说……给我开饭。

    奥西普不,我可不愿去。

    赫列斯塔科夫你怎么敢这样,混账!

    奥西普我真不愿去。反正即便去,也是白去,老板已经说过,再也不给开饭啦。

    赫列斯塔科夫他怎么敢不给开饭?岂有此理!

    奥西普他说:“……还要去见市长;你老爷三个礼拜没有付过钱。你和你老爷都是骗子,你老爷还是个无赖。”他说:“这样的骗子、无赖我们见得多啦。”

    赫列斯塔科夫畜生,现在把这些告诉我,你倒真高兴。

    奥西普他说:“要是所有的人都是来了就住下来,欠账不还,以后就没法赶他们走。我不是开玩笑,我要直接去告他,把他送到警察局坐牢去。”

    赫列斯塔科夫行啦,行啦,混账,够了!去吧,你去跟他说去。这个不讲礼貌的、不顾情面的东西!

    奥西普我最好是把老板叫来亲自见您。

    赫列斯塔科夫叫老板来干什么?你自己去说去。

    奥西普不过,说实话,老爷……

    赫列斯塔科夫好,去吧,去你的吧,把老板叫来。

    奥西普下。

    第三场

    赫列斯塔科夫单独一人。

    赫列斯塔科夫真饿得要命!

    本来想,出去稍微走一走,饿劲儿就会挺过去,可是不行,活见鬼,挺不过去。其实,如果我在奔萨时不乱挥霍,回家的钱是足够的。步兵大尉可把我给害苦了,这个狡猾的家伙,打牌真有两下子。总共坐了不过一刻钟,就都被他赢去了。尽管如此,我还是非常想再和他较量一番。可惜没有机会了。这个小城糟糕透了!

    菜店里什么东西也不赊卖,都是现款交易。这真让人讨厌。(吹口哨,起初吹《罗伯特》里的片段,然后吹《你别给我缝,妈妈》,最后吹的就不伦不类了)谁都不愿意上这儿来。

    第四场

    赫列斯塔科夫、奥西普和旅馆仆役。

    仆役老板吩咐我来,问您有什么事。

    赫列斯塔科夫老弟,你好!你怎么样,身体好吗?

    仆役托老天爷的福。

    赫列斯塔科夫你们旅馆的情况怎么样?生意还好吧?

    仆役是的,上帝保佑,一切都好。

    赫列斯塔科夫客人多不多?

    仆役是的,不少。

    赫列斯塔科夫亲爱的,听我说,直到现在还没有给我开饭,请你去催一催,快点给我开饭,要知道,吃完饭我还有一件事要办。

    仆役可是老板说啦,再不能给您开饭了。他今天一定要到市长那里去控告您。

    赫列斯塔科夫为什么要控告?亲爱的,你说说,我到底是怎么啦?要知道,我得吃饭。这样下去,我真会饿瘦的。我非常想吃饭。我说这话可不是开玩笑。

    仆役真的。他说:“不结清以前的账,不能给开饭。”这就是他的回答。

    赫列斯塔科夫你去劝说他一番,给求个情。

    仆役那对他说什么呀?

    赫列斯塔科夫你去好好地跟他解释清楚,我需要吃饭,钱自然会……他以为他这个乡下人一天不吃饭没关系,别人也跟他一样。真新鲜!

    仆役好吧,我去说。

    第五场

    赫列斯塔科夫单独一人。

    赫列斯塔科夫可是,如果什么东西也不给吃,那可就糟啦。我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吃饭。是不是拿一件什么衣服到市场上去变卖?要不就把裤子卖了?

    不行,宁可挨饿,也要穿着彼得堡的衣服回家。很遗憾,约希姆不租给我马车,要是我乘马车回家,马车急速地驶到隔壁地主家的台阶前,而且点着车灯,奥西普穿着号衣跟在后边,那可就好了,可就威风了。如果这样,我想,大家都会惊慌起来,会说:

    “这是谁来了?什么事啊?”仆人走进去(挺直身子,扮作仆人的样子)说:

    “伊凡·亚历山德罗维奇·赫列斯塔科夫从彼得堡来了,请问,要不要接见?”他们这些蠢货,连“接见”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要是有什么笨蛋地主到他家里来,就会像狗熊一样照直往客厅里钻。而且还会走到一个漂亮的女孩面前说:

    “小姐,我多么……”(一面搓手,一面轻轻磕碰一下脚跟)呸!(吐痰)真饿得难受,直想吐。

    第六场

    赫列斯塔科夫、奥西普,后来仆役上。

    赫列斯塔科夫怎么样?

    奥西普饭来了。

    赫列西塔科夫(在椅子上连连拍手并轻轻耸动身子)饭来了!饭来了!饭来了!

    仆役(拿着盘子和餐巾)老板说这是最后一次开饭。

    赫列斯塔科夫嗯,老板,老板……我才不理会你的老板呢!这是拿来的什么呀?

    仆役菜汤和烤肉。

    赫列斯塔科夫怎么,只有两个菜?

    仆役是的,只有两个。

    赫列斯塔科夫真是胡闹!我不能吃这种东西。你去告诉他:这到底算什么饭啊!……太少了。

    仆役不,老板说,这还给多了呢。

    赫列斯塔科夫为什么没有浇调味汁?

    仆役没有调味汁了。

    赫列斯塔科夫怎么能说没有?我经过厨房时,亲眼看到许多准备好了的调味汁。今天早晨还有两个矮子在饭厅里吃鲑鱼,而且还吃了不少别的东西。

    仆役那倒是有,可是,也许没有。

    赫列斯塔科夫怎么没有呢?

    仆役是啊,没有。

    赫列斯塔科夫那么鲑鱼、鱼肉、肉饼呢?

    仆役那是给高贵的客人准备的。

    赫列斯塔科夫你说什么,混账!

    仆役是的。

    赫列斯塔科夫你这蠢猪……为什么他们能吃,我就不能吃?他妈的,为什么我就不能吃?难道他们不是和我一样的客人吗?

    仆役当然,不一样。

    赫列斯塔科夫那他们是些什么人?

    仆役都是普通人!可是他们知道,他们得付钱。

    赫列斯塔科夫我不想跟你这个混蛋费口舌啦!

    (盛上汤,吃起来)这算什么汤啊,只不过是倒在碗里的白开水,什么味道也没有,只闻到一股臭味。我不能喝这种汤,给我换一个别的。

    仆役我可以拿回去。不过老板已经交代过了:如果不吃,就别吃。

    赫列斯塔科夫(用手护着食物)好,行啦,行啦……留下吧,废物!你已经习惯这样对待别人,可是,老弟,我可不是那种人!我劝你不要跟我……(继续吃)我的天,这是什么汤啊!

    (接着吃)我想,恐怕世界上还没有一个人喝过这样的汤,这上面漂着的不是油,而是什么毛。(切鸡)唉,唉,唉,这是什么鸡呀!把烤肉拿来!

    这里还剩一点汤,奥西普,你拿去喝吧。(切烤肉)这算什么烤肉?这不是烤肉。

    仆役可那是什么呢?

    赫列斯塔科夫鬼才知道那是什么,反正不是烤肉。这不是烤牛肉,是烤斧头。(仍然吃)这帮骗子、流氓,他们拿什么东西给人吃!吃这么一块东西,会把牙咬痛的。[用手指剔牙]下流的东西!这简直跟树皮一样,怎么也剔不出来;这样吃这么一顿饭,牙齿就变成黑色的了。这帮骗子手!

    (用餐巾擦嘴)再没有别的东西吃了?

    仆役没有啦。

    赫列斯塔科夫这帮流氓!下流痞!哪怕给上点调味汁或甜点心也好啊。简直是无赖!就会敲客人的竹杠。

    仆役收拾东西,然后拿着盘子与奥西普下。

    第七场

    赫列斯塔科夫,然后奥西普上。

    赫列斯塔科夫说实在的,这顿饭好像没吃过一样;反而引起了食欲。要是有零钱,我就会吩咐下人到商店去买个面包来。

    奥西普(上)不知道为什么市长来了,正在打听您,找您呢!

    赫列斯塔科夫(吃惊地)哎呀,这可怎么好!旅馆老板这个骗子,真是把我给告啦!如果他真的把我抓去坐牢,可怎么办?

    也没有什么,要是用体面的方式,我也许……不,不,我不愿意!

    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军官和平民百姓,而我故意在他们面前装出派头十足,而且还和一个商人的女儿眉来眼去……不,我不能去……再说,他算什么东西,怎么敢这样对待我?

    他把我看成什么人了,难道看成是商人或手艺人了吗?(精神振作起来,并且挺直了身子)对,我要坦率地告诉他:

    “您怎么敢,您怎么……”(门把手在转动,赫列斯塔科夫脸色苍白,身躯蜷缩起来)

    第八场

    赫列斯塔科夫、市长和多勃钦斯基。市长进来之后站住。两人惊慌地互相对视片刻,然后呆呆地望着。

    市长(略微端正姿势,双手垂直)您好。

    赫列斯塔科夫(鞠躬)您好……

    市长请原谅。

    赫列斯塔科夫没关系……

    市长我是本市市长,照管来往客商和所有正派的人不受任何委屈是我的职责……

    赫列斯塔科夫(开始有点口吃,但后来声音变得洪亮起来)这有什么办法?

    ……不是我的错……真的,我是要付钱的……乡下会给我寄钱来的。(鲍勃钦斯基从门缝里张望)他更是不对:给我吃的牛肉硬得像木头一样;

    那汤里,鬼知道他放进去了什么东西,我本该把它给泼到窗外去的。他整天让我挨饿……喝的茶真奇怪,有股鱼腥味,没有一点茶叶味。我这是为什么……真新鲜!

    市长

    (胆怯地)对不起,说实话,这不怪我。我这儿市场上卖的都是上等牛肉。这是霍尔莫戈尔斯克的商人送来的,这儿都是些头脑清醒、行为端正的人。我不晓得他是从哪里弄来的这样的肉。如果您有所不满的话……请允许我斗胆奉劝您搬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住。

    赫列斯塔科夫不,我不要,我知道搬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住是什么意思,就是去坐牢。您有什么权利?您怎么敢……而我……我是在彼得堡做官的。(振作精神)我,我,我……

    市长(旁白)哎呀,天哪!气性真大!他什么都了解到了,该死的商人什么都对他讲了!

    赫列斯塔科夫(壮着胆)即便您把全队人马带来,我也不去!我要直接去见部长!(用拳头敲桌子)您算什么?您算什么?

    市长(挺直身子,全身发抖)请饶恕我吧,别毁了我!我还有老婆,孩子们还小……别让我身败名裂。

    赫列斯塔科夫不,我不愿意!得了吧,您!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您有老婆孩子,我就得去坐牢,莫名其妙[鲍勃钦斯基从门缝里仔细张望,然后吓得躲藏起来]不,太谢谢啦,我不去。

    市长

    (发抖)怪我没有经验,真是怪我没有经验。我入不敷出,请您自己想一想,官家的薪俸甚至连买茶叶和糖都不够。就算是收了一点儿贿赂,也是微不足道的,不过是收一点儿吃的和一两件衣服。至于那个做小买卖的士官的遗孀,说我打了她,那才是造谣,真的,那是造谣。这是我那帮死对头捏造出来的;

    这帮人还企图谋害我呢!

    赫列斯塔科夫那怎么啦?

    我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沉思)可是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跟我讲您的那些死对头和那个士官的遗孀……士官的老婆完全是另一回事,而我,您是不敢打的。这您还差得远……您休想!

    瞧您这样的人!……我会付钱的,我会付的,可是我现在没有。我所以住在这里,就是因为我现在一分钱也没有。

    市长(旁白)真是狡猾的家伙!咳,说到哪里去啦!他耍的是什么花招!

    真让人猜不透。把你搞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没法子,只好试一试。听天由命,碰运气,试试看。(大声说)要是您果真需要用钱或别的什么东西,我随时准备为您效劳。帮助过往旅客是我的责任。

    赫列斯塔科夫给我,借给我,我马上就去和旅馆老板结账。我只需要二百卢布,少一点也可以。

    市长(送上钞票)正好二百卢布,您数都不用数。

    赫列斯塔科夫(接钱)非常感谢;我很快就会把钱从乡下给您寄来,我手里突然……我看得出,您是一个好人。现在情况不同了。

    市长(旁白)谢天谢地!他把钱收下了。看来,现在事情有门了,我塞给他的不是二百,是四百。

    赫列斯塔科夫喂,奥西普!(奥西普上)把旅馆的仆役叫来!(转向市长和多勃钦斯基)你们怎么站着?请坐,请坐。(向多勃钦斯基)请,请坐。

    市长没关系,我们就这样站一会儿。

    赫列斯塔科夫请坐,请。我现在看出您的性格非常直爽、热情,老实说,刚才我还以为您来这里是要把我……(向多勃钦斯基)请坐。

    〔市长和多勃钦斯基就坐,鲍勃钦斯基从门缝向里张望,仔细倾听。

    市长

    (旁白)可以再大胆一点。他希望别人把他看做是普通人。好,咱们也跟他瞎扯一气,假装好像根本不晓得他是个什么人。(大声说)我是借因公出来巡视的机会同本城地主彼得·伊凡诺维奇·多勃钦斯基一起特地到旅馆来看看,对过往客商照料得好不好,因为我不像别的市长,什么事情也不管,我除了公务之外,还本着基督教的仁爱精神,希望每个人都能受到很好的款待,这不,现在好像是作为一种回报似的,使我有机会高兴地同您结识。

    赫列斯塔科夫我本人也非常高兴。老实说,没有您,我还得在这里住好长时间,因为我真不晓得用什么来结清账目。

    市长(旁白)真是瞎扯!不晓得用什么来结清账目!(大声说)我能不能冒昧问一声:您到哪里去,到什么地方去?

    赫列斯塔科夫我要到萨拉托夫省自己的家乡去。

    市长(旁白,脸上带着嘲讽的表情)到萨拉托夫省!啊?他一点儿也不脸红!

    噢,与这种人打交道要格外小心。(大声说)您这是做一件有益的事情。至于说到旅行,人们常说:

    这一方面有车马耽搁之苦,另一方面这倒也是身心消遣的好机会。您大概多半是为了寻找乐趣才出来的吧?

    赫列斯塔科夫不是,是家父要我回家;

    老爷子生气了,因为我在彼得堡直到如今没有混出个一官半职。他以为一来到彼得堡,马上就能得到弗拉基米尔勋章。不,我倒要让他自己到衙门里去混一混看。

    市长(旁白)请看,他真会瞎编!连老爷子都牵扯上了!(大声说)回去要待好长时间吗?

    赫列斯塔科夫老实说,说不准。家父非常固执,这糟老头子,蠢得像木头一样。我要直截了当对他说:

    随您的便,反正我离开彼得堡不能生活。说真的,我为什么要跟乡下人混在一起,毁掉我的一生?现在需要不同了:我的内心渴望文明。

    市长(旁白)真是编得天衣无缝!睁着眼睛说瞎话,连一点破绽也没有!

    这真是一个貌不惊人的矮个子,看来用指甲就能把他掐死。先别忙,他会对我吐露真情的。我会让他给我讲述更多的东西。(大声说)您说得真对,待在偏僻的地方,能干出什么事业来呢?

    在这个地方即便夜里不睡觉,为国操劳,不惜牺牲一切,也还是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得到奖赏呢!(环视房间)这个房间好像有点潮湿?

    赫列斯塔科夫这房间真糟糕,这样的臭虫我从来还没见过,咬起人来像狗一样。

    市长真是的!这样一位有教养的客人也在受折磨,受谁的折磨呀?竟然受那些该死的臭虫的折磨,这些东西本来就不应该在世界上繁殖。看样子这个房间还有些暗,是吗?

    赫列斯塔科夫是的,非常暗。老板有一个习惯,就是不发蜡烛。有时候想干点什么事,看一会儿书,或者灵感来了,想写点儿东西;可是不行,因为黑暗,暗得厉害。

    市长我是不是冒昧问您一下……可是不行,我不配。

    赫列斯塔科夫什么事?

    市长不,不,我不配,我不配。

    赫列斯塔科夫到底是什么事?

    市长

    那我就壮着胆说吧……我家有一个挺好的房间,既明亮,又清静,您用挺合适……可是不行,我觉得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过分的荣誉……请您不要生气,真的,我提出这个建议是出于一片诚心。

    赫列斯塔科夫这正合我的心意,我很高兴;我更愿意住在私人家里,这比住旅馆好得多。

    市长那我太高兴了!我太太也会高兴的。我有一个特点,从小就好客;

    尤其遇到有教养的客人更是这样。您不要认为我说的这些是奉承话。不是的,我可没有这种毛病,我说的完全是真心话。

    赫列斯塔科夫

    太感谢啦。我也是这样,我不喜欢那种阳奉阴违的人。我非常喜欢您这种直爽和热情,而我,说实话,没有任何其他要求,只要人家对我表示忠诚和尊重,尊重和忠实,这就可以了。

    第九场

    前场人物和旅馆的仆役,仆役由奥西普伴上。鲍勃钦斯基向门缝张望。

    仆役您唤我来着?

    赫列斯塔科夫是的,把账单拿来。

    仆役我早就给了您一个账单。

    赫列斯塔科夫我已经不记得你们那些糊涂账单了。你说,多少钱?

    仆役您头一天叫了一份客饭,第二天只吃了一份鲑鱼,以后全是赊账。

    赫列斯塔科夫蠢货,还要一份一份细算?一共多少钱?

    市长请您不要费心了,账让他以后再算。(向仆役)滚出去,会有人给你钱的!

    赫列斯塔科夫是的,这样也好。(把钱藏起来)

    仆役下。鲍勃钦斯基向门缝张望。

    第十场

    市长、赫列斯塔科夫、多勃钦斯基。

    市长您现在是否愿意去参观一下敝市的一些机关,例如慈善医院或其他机关?

    赫列斯塔科夫都有哪些地方?

    市长比方说,您可以看看我们工作进行的情况怎么样……秩序怎么样……

    赫列斯塔科夫很好,我愿意去。

    鲍勃钦斯基把头探向门里。

    市长还有,如果您愿意,从那里可以转到县立学校去,去看一看学校的教学秩序,以及上课的情况。

    赫列斯塔科夫好吧,好吧。

    市长随后,您要是愿意去参观拘留所和监狱,您可以看一看我们这里关押犯人的情况。

    赫列斯塔科夫参观监狱干什么?我们最好去参观一下慈善医院。

    市长悉听尊便。那么您打算坐自己的马车,还是同我坐一辆车子?

    赫列斯塔科夫最好同您坐一辆车子。

    市长(向多勃钦斯基)喂,彼得·伊凡诺维奇,现在可没有您的座位了。

    多勃钦斯基没关系,我好说。

    市长

    (小声对多勃钦斯基说)听我说,您去跑一趟,拼命跑,去送两张便条,一张交给慈善医院的泽姆利亚尼克,另一张交给我太太。(向赫列斯塔科夫)我冒昧请您准许我在您面前写几个字给我内人,让她准备接待贵客。

    赫列斯塔科夫何必呢?……不过这里倒有墨水,至于纸张,不知道……用这张账单写好不好?

    市长我就在这上面写吧。(一面写,一面自言自语道)看他早饭吃饱喝足之后怎么样吧!

    我有省城买来的马德拉葡萄酒,颜色虽然不好看,但酒劲很大,能把骆驼醉倒。我只是想要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好知道对他该戒备到什么程度。(写完便条之后,交给多勃钦斯基,当多勃钦斯基走到门前,这时门突然倒下来,扒着门偷听谈话的鲍勃钦斯基连同门一起倒在舞台上。大家一齐发出惊叫声。鲍勃钦斯基站起身来)

    赫列斯塔科夫怎么样,您摔伤什么地方没有?

    鲍勃钦斯基没关系,没关系,没有任何妨碍,只是鼻子上碰了一个小疙瘩,我到赫里斯季安·伊凡诺维奇那里跑一趟,他有一种药膏,敷上就会好的。

    市长(对鲍勃钦斯基露出斥责的表情,然后向赫列斯塔科夫)这没关系。好啦,请吧!

    我告诉您的管家,让他把箱子搬过去。(向奥西普)伙计,你把行李搬到我家里去,搬到市长公馆。公馆的地址每个人都会告诉你的。请吧!

    (让赫列斯塔科夫在前边走,自己跟在后边,然后又转回身来以责备的口气对鲍勃钦斯基说)您真是的!摔跤也不找地方!

    而且竟摔了个大马趴,真有失体统。(下,鲍勃钦斯基跟下;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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