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经纬-论语季氏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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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典】

    季氏将伐颛臾。

    【译文】季氏要攻打颛臾。

    【诸儒注疏】“颛臾”,国名,鲁附庸也。

    【元典】

    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

    【译文】冉有、季路去见孔子说:“季氏快要攻打颛臾了。”

    【诸儒注疏】按《左传》、《史记》:二子仕季氏不同时。此云尔者,疑子路尝从孔子自卫反鲁,再仕季氏,不久而复之卫也。

    【元典】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译文】孔子说:“冉求,这不是你的错吗?”【诸儒注疏】冉求为季氏聚敛,尤用事,故夫子独责之。

    【元典】

    “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

    【译文】颛臾曾做过先王的东蒙主,而且就在鲁国境内。是鲁国的一部分,为何要打它?

    【诸儒注疏】东蒙,山名。先王封颛臾于此山之下,使主其祭,在鲁地七百里之中。“社稷”,犹云公家。是时四分鲁国,季氏取其二,孟孙、叔孙各有其一。独附庸之国,尚为公臣,季氏又欲取以自益。故孔子言颛臾乃先王封国,则不可伐;在邦域之中,则不必伐;是社稷之臣,则非季氏所当伐也:此事理之至当,不易之定体,而一言尽其曲折如此,非圣人不能也。

    【理学讲评】季氏,是鲁大夫。颛臾,是鲁附庸之国,盖伏羲氏之后裔也。东蒙,是山名,在鲁境内。社稷,譬如说公家。昔鲁三家强横,四分公室,季氏取其二,孟孙、叔孙各有其一。独颛臾附庸之国,尚为公臣。季氏又欲举兵伐之,取以自益。时冉有、季路仕于季氏,来见孔子说:“季氏将有征伐之事于颛臾。”盖此事二子与谋,其心亦有不安者,故告于孔子,以微探其可否也。孔子以子同仕季氏,而冉求为之聚敛,尤为用事,故得呼和浩特其名而责之说:“此事无乃是尔之过失与。夫伐人必因其衅,兵出不可无名,今颛臾之为国,乃昔者周先王封之于东蒙山下,使主其祭。苗裔传子太,茅土受之天朝,是不可伐也,且在我封疆之内,原非敌国外患者比,是不必伐也。况附庸于鲁,又是公家之臣,而不在季氏管辖之内,尤非所当伐也。不可伐而伐之,则不仁;不必伐而伐之,则不智;不当伐而伐之,则悖礼而犯义。然则季氏之伐之也,何为者哉?”夫子言此,所以罪季氏不臣,而斥冉有之党恶者深矣。

    【元典】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译文】冉有说:“季氏要打的,我二人都不想打。”【诸儒注疏】“夫子”,指季孙。冉有实与谋,以夫子非之,故归咎于季氏。

    【元典】

    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

    【译文】孔子说:“冉求,有句老话说:‘在其位就要尽其责,不然就辞职’,危险时不支持,跌倒时不搀扶,要你这个助手何用?”

    【诸儒注疏】周任,古之良史。“陈”,布也。“列”,位也。“相”,瞽者之相也。言二子不欲则当谏,谏而不听,则当去也。

    【元典】

    “且尔言过矣!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译文】“而且,你还说错了,虎兕跑出笼子,龟玉毁在盒中,是谁的错?”

    【诸儒注疏】“兕”,野牛也。“柙”,槛也。“椟”,匮也。言在柙而逸,在椟而毁,典守者不得辞其过。明二子居其位而不去,则季氏之恶,已不得不任其责也。

    【理学讲评】夫子,指季氏说。周任,是古之良史。陈字,解做布字。列,是位。相,是导引瞽目的人。兕,是野牛。柙,是关兽的栏槛。龟,是占卜的宝龟。椟,是柜。冉有因夫子责其伐颛臾之非,遂为自解之词,说道:“颛臾之伐,乃出于季氏之意,非我二臣所愿欲也。”夫既身与其事,而又归咎于人,冉求之文过饰非,其罪愈大矣。故夫子又呼和浩特其名而折之说:“这事你如何推得?昔周任有言说道:‘为人臣者,能展布其力,则可就其位。

    若有事不能赞襄,有过不能匡救,而力不得展,便当知止引去。’譬如瞽目的人,全赖那相者为之扶持,而后能免于颠危,苟倾危而不能持,颠仆而不能扶,则何用彼相者为哉?比如虎兕猛兽,若不在栏槛中,走了;龟玉重宝,若不在箱柜中,坏了,固不干典守者之事。若虎兕已入于栏内,而致令走出;龟玉已收在柜中,而致令毁坏,此非典守者之责而谁与?今汝既为季氏之臣,居中用事,就如典守器物的人一般,乃任其妄为胡做,不为匡救,到这进节,却推说不是我的意思,其罪将谁诿欤?”夫子欲冉有服罪而改图,故切责之如此。

    【元典】

    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

    【译文】冉有说:“现在颛臾城墙坚固,又离费城很近,现在不夺过来,将来会成为子孙的后患。”

    【诸儒注疏】“固”,谓城郭顽固。“费”,季氏之私邑。此则冉求之饰辞,然亦可见其实与季氏之谋矣。

    【元典】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日欲之,而必为之辞。”【译文】孔子说:“冉求,君子痛恨那种不说自己‘想要’,却要找理由辩解的人。”【诸儒注疏】“欲之”,谓贪其利。

    【元典】

    “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

    【译文】我听说有国有家的人,不怕钱少而怕不平均,不怕贫穷而怕不安定。因为,平均了就没有贫穷,大家和睦就感觉不到人少,安定了就没有危险。

    【诸儒注疏】“寡”,谓民少。“贫”,谓财乏。“均”,谓各得其分。“安”,谓上下相安。季氏之欲取颛臾,患寡与贫耳。然是时,季氏据国,而鲁公无民,则不均矣;君弱臣强,互生嫌隙,则不安矣。均则不患于贫而和,和则不患于寡而安,安则不相疑忌而无倾覆之患。

    【理学讲评】费,是季氏的私邑。昔岩有因夫子反复折之,理屈词穷,又设词支吾说道:“季氏之欲取颛臾,非有他也,只为颛臾的城郭完固,而又近于己之费邑耳,固则在彼有难克之势。近,则在我有侵凌之虞。若失今不取,后世子孙必有受其害者,此所以不得不伐也。”冉有此言,不惟自解,且欲为季氏遮饰矣。故孔子又呼其名而责之说:“君子最恶那心里贪图利欲,却乃舍这不言,别为饰词以欺人的人。今季氏之伐颛臾,明是贪其土地人民之利,你却替他遮饰,说是为后世子孙忧,岂非君子之所深恶哉?且丘也尝闻有国而为诸侯,有家而为大夫者,不患人民寡少,而患上下之分,不得均平;不患财用贫乏,而患上下离心,不能相安。盖贫由于不均,若上下之分,既均平了,则君有君之入,臣有臣之入,各享其所当俐,而彼此皆足,何贫之有?寡生于不和,若上下均乎,既和睦了,则诸侯治其国,大夫治其家,各分其所当理,而不须增益,何寡之有?如此,则君之心安于上,而不疑其臣;臣之心安于下,而不疑其君。君臣相安,则衅孽不萌,祸乱不作,而自无倾覆之患矣。由此观之,有国家者,贫与寡不足患,而不均不和所当患也。汝为季氏谋,乃不务其所当务,而患其所不必患,岂计之得者哉?”

    【元典】

    “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

    【译文】这样,如果远方的人不服,就用仁政招徕他们;来了之后,就要安抚他们。

    【诸儒注疏】内治修而后远人服。有不服,则修德以来之,亦不当勤兵于远。

    【元典】

    “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

    【译文】现在你二人辅助季氏,远人不服却不能招徕他们,国家分崩离析却不能保全。

    【诸儒注疏】子路虽不与谋,而素不能辅之以义,亦不得为无罪,故并责之。“远人”,谓颛臾。“分崩离析”,谓四分公室,家臣屡叛。

    【元典】

    “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译文】反而想着在国内使用武力,我只怕季孙的危险不在颛臾,而在自己的内部。

    【诸儒注疏】“干”,檐也。“戈”,戟也。“萧墙”,屏也。言不均不和,内变将作。其后哀公果欲以越伐鲁,而去季氏。

    谢氏曰:“当是时,三家强,公室弱,冉求又欲伐颛臾以附益之,夫子所以深罪之,为其瘠鲁以肥三家也。”洪氏曰:“二子仕于季氏,凡季氏所欲为,必以告于夫子。则因夫子之言而救止者,宜亦多矣。伐颛臾之事,不见于轻传,其以夫子之言而止也与?”

    【理学讲评】这“夫子”,也指季氏说。是时鲁国公室四分,家臣屡叛。所以说邦分崩离析。萧墙,是门内的屏墙,言其近也。孔子说:“为国之道,内治既修,外患自息。若能均而无贫,和而无寡,安而无倾,则不但近者悦之,虽远方从人,亦将向风慕义而来服矣。设有不服,亦不必勤兵于远,但当布教化,明政刑,益修吾之文德以怀来之。及其来归,则顺其情,因其俗,抚绥爱养,以保安之。这是柔远能迩、安定国家的大道理。今由与求也,同为季氏之辅,全无匡弼之忠。外则远人不服,既不能修文德以来之,内则国势分崩,又不能修内治以守之。而乃谋动干戈于邦内,贪远利而忽近防,上下离心,内变将作,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矣,可不戒哉?”按夫子此章,反复论辨,虽明正门人长恶之罪,实阴折季氏不臣之心,所以强公室、杜私门才,意独至矣。

    【心学讲评】凡与人国家之事者,得失有理,利害有势。以理言之,则所守者王章也,所修者文教也,分定于内,而德孚于外;非是,则过积于内,而害及于外。以势言之,有外患焉,有内忧焉,外侮必求之于内,内宁则外不足忧;非是,则外即无虞,而内先自溃。是得失之理,即成乎利害之势,故君子谋人之家国,莫要乎循理也。乃理之所以逆者,起于利欲之惑其心;利动于欲,而欲以制之,则理必不顺而势亦逆。君子出身而事主,尤惟此之为兢兢焉。以祸福动之,以去就争之,斯不愧于己,不负于国,而过其寡乎!

    季氏中分鲁国,无厌足之心,而谋及弱小。于斯时,南蒯之变方息,而君怒于上,陪臣效尤于下,阳虎、公山衅将作矣。冉有、季路为之臣,秉礼以熟计其利害,庶有济乎!而其将伐颛臾也,冉有实与谋焉,季路弗能正也,而以将成之事告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其以为事之不可已者乎?然告之于未伐之先,犹可止也。夫子知谋之出于冉有,而责之曰:“以颛臾为可伐而伐之者,过也;以季氏为可伐颛臾而伐之者,尤过也。求,尔无乃任其谋与?则过不在季氏而在尔矣!用兵以伐人,先问其所伐之国。莫重于王章,莫严于国典,夫颛臾者,昔先王建先代之苗裔,以主山川,而颛臾以太嗥之后,任东蒙之祀,周鼎未迁,明祀不可蔑也。且抑非与我分土而居,形敌势制,成乎不相下之势也。而在鲁邦域之中,亦藉以固吾圉尔。鲁之先公受附庸以助职贡,匡社稷之不逮而奔命焉,是公家之臣属,非季氏之所得私为废置者。有此三者,王章国典,大义昭然,非季氏之所得擅。如日其事大之职未修,则先王之所以附属之者,有道在迩,而政教易通,鲁君奉社稷之威灵以镇抚之,无不可致也,而何用伐为?其必兴兵以生事者,尔殆他有所为乎?则非吾之所知也。”

    于是冉有屈于大义,而特欲逃其过也,乃曰:“此夫子之欲也。夫子见为必伐,而不能自已,吾二臣者皆不欲焉,而不能止耳。”夫子曰:“求!从违在季氏,而去就在尔。夫子欲,而尔遂不能禁也乎?审之于先,以为行藏,酌之于后,以为进退;求亦不能自主乎?周任有言曰:人臣之将就列也,必先自揣其力而陈之,力可以为而后就。若度己之力不足以移主之心,有怀而不能申也,则辞之于受事之先。既已受事,而听其所欲,则犹之相者然。已危矣,而不持之以履于坦道;已颠矣,又不扶之以使之兴起,亦焉用彼相为哉!尔不自度于先,而仅以不欲谢过于后,季氏,亦焉用尔为也?且尔曰,夫子欲而尔不欲,亦将谁信尔与?过而文之,委之于主,斯成乎过矣!季之逞欲而肆害,为虎兕乎?而禁其噬者有柙在,非纵之出而何以出于柙?国典之不可亏,犹之龟玉也;藏于史氏,勒之鼎彝,犹龟玉之在椟,非有人焉毁之,而何以毁于椟中?今议之于家者非尔乎?谋之于众者非尔乎?具糗粮,缮甲兵者非尔乎?而且委其过于谁邪?如以为不可,则无与其事,退焉可也。不能辞任于先,犹可以去争于后也,而委过于夫子乎?”

    于是冉有知其与谋之不可掩,而饰词以对曰:“夫子之欲而尽出于过也,则吾二臣者无所逃责。乃以理言之而不可者,以势言之,而抑有其不得不然。夫子筹之,亦未为无说也。今夫颛臾,国虽小,而强固有险,可恃以相逼,其于费接壤也。今拘于理而不取,后世费不有颛臾,而颛臾且有费。为子孙计,能无忧乎?则二臣者,不能保其无虞,而争之今日,亦有意存焉矣。”夫子曰:“求谋之,求为之解焉,夫君子之所甚疾者,正在此尔。欲之而舍日欲之,则其欲也,益固结而不可解;必为之辞,则离欲禁之而几穷。虽然,又岂足以欺君子哉!夫季孙之欲,吾已灼见之矣:已富而犹患贫也,已众而犹患寡也。他非所患,而嫁言忧也。以某也所闻证之,而其辞穷矣。某也闻有国有家者,有国则有所以靖其国,有家则思所以保其家。既有国,而即有其土地人民;既有家,而即有其禄入徒旅;于是可以泰然安处于国家之上,而务清心寡欲,以尽君道而守官箴,虽寡不患也,况不寡乎?虽贫不患也,况不贫乎?以理言之,居人上者,义利必明;而居心自定者如此。若以势言之,而国势即在天理之中。所患者,有定分而越之,在己成偏重之形,而应有者受其侵攘而不均。既成偏重之势,则非所据而据之,上有余怒,而下有余怨,不安矣。夫其所以不患乎贫寡者,岂为计之疏哉?盖均则各有其有,宾祭有余,而无外用,无贫也。家无国之用,即不必多求于国也,均斯和矣。上不怒,下不忌,上下同心而指臂相使,无寡矣。无贫无寡,得之也不惭,据之也不疑,既均且和,斯安矣。内以宁,外以辑,传世滋久,虽至子孙而何有倾哉?是则心之能清,即理之攸当;理之已顺,即势之永安。夫如是,内治有余,而奚外患之足忧乎!故远人即有不服者,其淡泊无营之素心既可自信,而开诚以喻物;先王大畏小怀之令典,抑可奉若,而遵法以示人。礼以绥之,惠以柔之,不则驰文告以晓之,修文教以来之,未有不来者也。既来矣,守河山之誓,尔无虞而我无侵,与相安焉;安之,未有不安者。固其国所以固吾疆,近乃邦易以敦我好,而何子孙之是虑乎!以理如彼,以势如此,必然得失利害之分明,求岂无闻,而日必为子孙忧也?其为之辞,则可以事过矣,而孰信之?

    “今由与求也,相夫子矣。陈理之顺逆,审势之安危,匡主心以辑家国者,非尔之责而谁责?乃远人之有不服也,盖亦忮害之心以启其疑武,曾不自悔而遵先王之典以来之,则惟是患贫患寡之隐慝有以召恕于先,而因隙窥伺之邪心遂以狂逞于后,汲汲求利之罪无容逃矣。而为之辞曰“子孙忧”,则试又取利害之大数为季孙筹之,忧果何在哉邦?邦分崩矣,国已非其国,则家亦非其家矣,在富而如贫矣;离析矣,国有国忘,家有家忘矣,在众而如寡矣,曾不是之患以求均安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域之内。无厌之求,自我而开之先,伐戎之祸,自我而发其机。吾为季孙虑之,其所忧者,岂在颛臾乎,颛臾之固,自固而已。而萧墙之内,上疑下妒,吾不知祸发之何从也。则即以利害为季孙谋,并且置颛臾而早为弭灾之计。况乎五章有赫,国典未亡,官邪之戒不可淫,文教之修有必效:尔绚一时之欲,以冀锱铢之利,尔之过其尚谁诿哉?急止而无伐,犹未晚也。如其不能,引身而去之,犹足以免咎,而求胡不思也!”

    呜呼!夫子之言,以存天子封建之大权,即以振鲁国君臣之大分;为鲁国正强臣弱主之积害,即以为季孙重保家传世之贻谋;辨义利理欲之大防,即以昭祸福安危之至计。人臣出而谋人之家国,语默进退准诸此,而臣道乃尽,可谓深切着明矣。颛臾之伐,不见于经传,盖圣人之言,而以深警而曲喻之,虽季孙能勿从乎!

    【元典】

    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白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一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

    【译文】孔子说:“天下太平时,实权都在中央。天下混乱时,实权都在地方。实权在省级,最多能传十代,很少有不垮台的;实权在市级,传了五代很少有不垮台的;县级官员为所欲为,经过三代很少有不垮台的。”

    【诸儒注疏】先王之制,诸侯不得变礼乐,专征伐。“陪臣”,家臣也。逆理愈甚,则其失之逾速,大约世数不过如此。

    【理学讲评】希字,解做少字。陪臣,即家臣。国命,是国之命令。孔子说:“天下,势而已。势在上则治,势在下则乱。礼乐征伐,乃人君御世之大柄。天下有道,君尊臣卑,体统不紊,则礼乐征伐之权,都自天子而出,礼出于天子所制,乐出于天子所作。诸侯有罪者,天子乃命将而征伐之,为臣下者,不过奉行其命而已。谁敢有变礼乐专征伐者乎?惟是天下无道,君弱臣强,下陵上替,于是礼乐征伐之权,不出自天子,而出自诸侯矣。夫上下之分明,然后民志定,而不敢相愈截止。若诸侯既可以僭天子,则大地夫亦可以僭诸侯。故政自诸侯出,则大夫必起而夺之,大约不过十世,鲜有不失其柄者也。大夫既可以僭诸侯,则陪臣亦可以僭大夫。故政自大夫出,则陪臣必起而夺之,大约不过五世,鲜有不失其柄者也。以陪臣之微,而操执国命,则悖逆愈甚,丧亡愈速,大约不过三世,鲜有不失其柄者矣。”考春秋之时,五伯迭兴,世主夏盟,是政自诸侯出矣;六卿专晋,三家分鲁,是政自大夫出矣;阳虎作乱,办逐其主,是陪臣执国命矣。周天子从拥虚名,政教号令,不及于天下久矣。夫子言此,盖伤之也。然则人君威福之权,岂可使一日不在朝廷之上哉?

    【元典】

    “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

    【译文】天下太平,则实权不在地方。

    【诸儒注疏】言不得专政。

    【元典】

    “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译文】天下太平,则百姓不会抱怨社会。

    【诸儒注疏】上无失政,则下无私议,非箝其口使不敢言也。

    此章通论天下之势。

    【理学讲评】这是承上章说:“天下无道,而僭乱纷纷并起者,只因朝廷之上,政失其御而已。若天下有道,乾纲振举,凡政教号令,件件都在人君掌握之中,为大夫者,虽佐理赞襄于下,然主张裁夺,都请命于上,而非其所得专也,上下相维,体统不紊,有道之世固如此。然天下之权,固当归之于上,而上之御下,又不可徒恃其势之足以服人也,必有以服其心而后可。故天下有道,则朝政清明,凡用舍举措,事事都合乎天理,当乎人心,就是那庶民百姓,也都安其政令,服其教化,无有非广议之言矣,议且不敢。而况敢有僭乱者乎?”然天下有公议,有私议,公议可畏也,私议不可徇也。在上者,惟自反其所为,果有背于道理,有拂乎人心,则虽匹夫妇之言,犹有不可忽者焉。若使其所为,一出于大公至正,而在下者,敢为私议以沮挠摇惑之,是坏法乱纪之民,刑戮之所秘如也,何徇之有?此又在上者所当知。

    【心学讲评】夫子曰:道顺,则天下蒙其福,而在己之德业以永;道逆则天下受其咎,而在己之福泽亦不长。顾顺之已久,而不觉逆以生,乃逆之已穷,而岂无顺之日哉!

    昔者天下尝有道矣,君臣上下各相安,即各自得也。于其时,则礼之制,乐之等,征伐之柄,皆自天子出也。天子之德足以建中和之极而行命讨之正,履其位,行其事,天下莫敢违也,顺道也,是以久安长治,而三代相仍,未之改也。乃天子失道,而天下相习于无道矣。礼乐有其文而不恤其实,征伐习其事而不因其理,国有异制,家有赐乐,喜则私相命,怒则擅相攻,自诸侯出,无道之势遂成乎逆,而天下之乱始矣。惟其然也,而又岂可久哉!一时之乘势而兴者,才智足以改法,权力足以制人,于是而延及十世。乃己可僭也,人亦可夺也,十世之后,希不失矣。失之而在大夫矣。大夫与于盟会师旅之事,礼自己行,而可以意为增损;乐自己作,而可以情为降杀;征伐自己制,而可以喜怒为进退。乃其非受命有士而君人者,则其专也愈逆,而夺之者益速。始之为公室之辅,犹人之望也,继而愈无以服人,而权寄于家宰,五世希不失矣。大夫弱,陪臣强,不复知有礼乐征伐也,执国之政令而已。夫陪臣者,一庶人也,用则臣,废则民,无人不可为陪臣也。执其诈力行权可以胁大夫乎,而三世之后,此兴彼废,其不失者希矣。其逆即甚,其失弥速;其降弥卑,其法弥乱。国无适主,人无定尊,而天下之大乱极矣。

    呜呼!天下而遂以无道终乎?则人以乱极而思治,天以倾否而启泰,其尚有天下有道之曰乎?如其有道也,必无以天下之大权听诸制主夺民者之理。诸侯且不知其何如也,而政在大夫,其必不然矣。如其有道也,必无以一世之治理任彼立谈取卿相者之觊觎。大夫且听命于天子也,而庶人横议,其必不然矣。顺而渐成乎逆,逆而必反于顺;合之久则且分,分之无可分,则又必合。君子知世变之必然,而属望有道之天子以行吾道,庶几旦莫遇之乎!

    后二节作想望语,乃在陪臣执国命之后,故与旧说有异。庶人陪臣以已仕、未仕言,以其皆非世禄之家也。

    【元典】

    孔子曰:“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于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

    【译文】孔子说:“中央丧失实权,已经五代了;权力落到大夫手中,已经四代了。所以三桓的子孙也衰微了。”

    【诸儒注疏】鲁自文公薨,公子遂杀子赤,立宣公,而君失其政。历成、襄、昭、定,凡五世。“逮”,及也。自季武子始专国政,历悼、平、桓子,凡四世,而为家臣阳虎所执。“三桓”,三家皆桓公之后。此以前章之说推之,而知其当然也。

    此章专论鲁事,疑与前章皆定公时语。苏氏曰:“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宜诸侯之强也,而鲁以失政。政逮于大夫,宜大夫之强也,而三桓以微。何也?强生于安,安生于上下之分定。今诸侯、大夫皆陵其上,则无以令其下矣,故皆不久而失之也。”

    【理学讲评】禄,是国之赋税。公室,指鲁国说。逮,是及。三桓,是仲孙、叔孙、季孙三家。这三家都是鲁桓公的子孙,故叫做三桓。孔子说:“天下之势,有盛必有衰,而国之大柄,下陵则上替。今以鲁事观之,自文化薨,公子遂杀了子赤,立宣公为君,自是君失其政,面国之贱税,始不入于公室。历成公、襄公、昭公、定公,凡五世矣,公室衰而政权始下移于大夫。自季武子专国政以来,历悼子、平子、桓子,凡四世矣。夫政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者。今鲁大夫专政,已及四世,以数计之,也是他当衰的时候了。故今三桓之子孙,都微弱而不振,固理势之必然者也。”不久,桓子果为家臣阳虎所执,孔子之言,于是乎难矣。夫政逮于大夫,宜大夫之强也,而三桓以微,可见名分不可以僭逾,大权不可以窃据,而以僭逆得之者,终当以僭逆失之耳。《书》曰:臣之有作威作福,害于而家,凶子而国。诚万世人臣之永鉴也。

    【心学讲评】夫子曰:世之盛衰有天道焉,而即在人事之中,无疑乎鲁事之日非也。今之三桓,犹昔之三桓也,而何以遂至于此耶?夫亦念夫禄者谁所受于天子?先公之井疆而不能有之,名为公室,而实民食于家,自宣、成以及襄、昭而至于今,凡五世矣。夫亦念夫政岂私门之权制?而渐以下移,自季孙宿之作三军,三氏分鲁而主会盟征伐之事,至于今,凡四世矣。以是思之,三桓之子孙,其制于陪臣而浸以衰弱也,其故亦明矣。逆不可以久居,分不可以复合,人实制之。而己可夺于上,下亦可夺于己。事之相成,情之相召,非人事哉?三桓而自念焉,尚亦知所变计乎!

    【元典】

    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

    【译文】孔子说:“有益的朋友有三种,有害的朋友有三种。与正直的人交朋友、与诚实的人交朋友、与见多识广的人交朋友,有益处;与走邪门歪道的人交朋友、与谗媚奉迎的人交朋友、与花言巧语的人交朋友,有害处。”

    【诸儒注疏】“友直”,则闻其过;“友谅”,则进于诚;“友多闻”,则进于明。“便”,习熟也。“便辟”,谓习于威仪而不直;“善柔”,谓工于媚说而不谅;“便佞”,谓习于口语而无闻见之实。三者损益正相反也。

    尹氏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未有不须友以成者。而其损益有如是者,可不谨哉!”

    【理学讲评】谅,是信实。便,是习熟的意思。孔子说:“人之成德,必资于友,而交友贵知所择。有益于我的朋友,有三样,有损于我的朋友,也有三样。所谓三益进,一样是心直口快、无所回护的人;一样是信实不欺、表里如一的人;一样是博古通今、多闻广记的人。与直者为友,则可以攻我之过失,而日进于善矣;与谅者为友,则可以消吾之邪妄,而日进于诚矣;与多闻为友,则可以广吾之识见,而日进于明矣,岂不有益于我乎?所以说益者三友。所谓三损者,一样是威仪习熟、修饰外貌的人;一样是软熟柔媚、阿意奉承的人;一样是便佞口给、舌辩能言的人。与便僻为友,则无闻过之益久之将日驰于浮荡矣;与善柔为友,则无长善之益,久之将日流于污下矣;与便佞为友,则无多闻之益,久之将日沦于寡陋矣,岂不有损于我乎?所以说损者三友。”人能审择所从,于益友则亲近之,于损友则斥远之,何患乎德之无成也哉?然友之为道,通乎上下,况君德成败,乃天下治忽所关,尤不可以不谨。故日与正人居,所闻者正言,所见者正行,亦所谓益友也;与不正人居,声色狗马之是娱,阿谀逢迎以为悦,亦所谓损友也。养德者可不辨哉?

    【心学讲评】夫子曰:德之修与不修,业之成与不成,因乎习矣。习之至切者,莫甚于友矣。始而求友者何心,则其后友之相报也何等;未有泛交而获益,择交而受损者也。

    今夫人有日益者,渐进于高明,盖其取友也,原以求益之心友之也。而所友者三。三者全而友之,必也;三者得一而友之,以互相益也;非是者不屑也。若夫人有日损者,渐丧其本心,则其取友也,无求益之心而友之。所友者有三。三者有一而友之,无嫌也;三者全而友之,且相迷也,非是不能友也。

    其益者:责吾善,纠吾过,无所曲徇者,则友之,不怒其戆也。言必信,行必果,无所变移者,则友之,不嫌其执也。学于古,问于今,多所通识者,则友之,不忌其才也。友之者,以自欲寡过之心,相劝于忠厚而广其识,则过以改,诚以孚,学以成,益矣。本以求益,而遂得益焉,未有或爽者也。

    其损者:相尚以色庄,而互相奖以贤智,则友之,直则惮焉。相诱以和媚,而不知有院悃,则友之,诚反疑焉。相竞以口说,而不务于实学,则友之,贤反忌焉。友之者,以文过饰美之心,交相为容说而藏其陋,则过日积,诈日成,妄日甚,损矣。不自知损,而必有损焉,其孰与正之哉?

    故益者自益也,损者自损也,择友者可不慎哉!

    【元典】

    孔子曰:“益者三乐,损者三乐。乐节礼乐,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益矣。乐骄乐,乐佚游,乐宴乐,损矣。”

    【译文】孔子说:“有益的爱好有三种,有害的爱好有三种。爱好礼乐、爱好称赞别人的优点,爱好广结善友,有益处;爱好放荡、爱好闲逛、爱好大吃大喝,有害处。”

    【诸儒注疏】“节”谓辨其制度声容之节。“骄乐”,则侈肆而不知节。“佚游”,则情慢而恶闻善。“宴乐”,则淫溺而狎小人。三者损益亦相反也。

    尹氏曰:“君子之予好乐,可不谨哉!”

    【理学讲评】乐,是喜好。节,是审辨。孔子说:“凡人意有所适,则喜好生焉。然所好不同,而损益亦异。举其要者言之,喜好而有益于我的,有三件;喜好而有损于我的,也有三件。所谓好之而有益者,一是好审辨那礼之制度,与乐之声容,而求其中正和乐之则;一是见人有嘉言善行,便喜谈而乐道之;一是好广交那直谅多闻的好朋友。夫乐节礼乐,则外之可以治身,内之可以养心,而中和之德成矣;乐道人之善则人得为善之功,在己有乐取之心,而人己同归于善矣;乐多贤友,则习与正人居,所闻者皆正言,所见者皆正行,而相规相劝之助多矣,岂不有益于我乎?所以说益者三乐。所谓好之而有损者,一是好骄情淫荡,而任情于纵侈之事;一是好安伯邀游,而媮取乎一时之快;一是好宴饮戏耍,而沉酣于杯酒之中。夫好骄乐,则侈肆而不知节,将日入于放荡矣;好佚游,则惰慢而恶闻善,将日流于怠荒矣;好宴乐,如淫溺而狎小人,久钭与之俱化矣,岂不有损于我乎?所以说损者三乐。”此三益者,学者好之,则为端人正士;人君好之,则为明郡圣主,可不勉哉?此三损者,学者好之,则足以败德亡身;人君好之,则足以丧家亡国,可不戒哉?孔子此言,其警人之意切矣。

    【心学讲评】夫子曰:德之崇卑,业之进退,其才任之,其学成之,而不知皆因于情也。情之所笃,才随之以贞邪,学因之而勤怠。此固因心之自然,而操舍之亦存乎其人。情之所喜而欲为者日乐。乐则欲夺之而不能,欲中止而不自已。益者于可以益我则乐,知其无益则见可欲而心不动,有三焉,或偏至,或俱深,益者所必笃也。损者不知其损我而乐,其无所损者顾漠然不与相亲,有三焉,或偏溺,或泛惊,损者自,见为安也。

    其益者:礼乐之节,习而安焉,考其度数,玩其精理,不倦也。人之有善,闻而喜焉;羡其能然,发其所以然,不置也。友之贤者,心相许焉,因友以求友,因贤以求贤,不厌多也。盖其乐之者,以其性之所近而性其情,则中和日致,善气日熏,忠言日进,以之求益,而果益矣。才以之尽,学以之纯矣。

    其损者:以骄为乐,惟吾意而行之,不欲节制以困己;以游自佚,不知天下之有善,而安于苟简;以宴为乐,纵吾欲而不择,躬群小之行,而自与之相为狎昵。是其乐之也,惟其情之所流,而迷其性,则动而成咎,日习于鄙谈,见弃于有道,不期于损,而必损矣。才以之陋,学以之荒矣。

    然则欲求益而无损者,勉之于初,若逆其情;而洮泳之久自生心于不容已,而见非道之不足悦,斯为善治其情者乎!

    【元典】

    孔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

    【译文】孔子说:“陪君子说话要注意三种毛病:没到说的时候就说,叫做急躁;到该说的时候不说,叫做隐瞒;不顾对方的表情就说,叫做睁眼瞎。” 【诸儒注疏】“君子”,有德位之通称。“愆”,过也。“瞽”,无目,不能察言观色。

    尹氏曰:“时然后言,则无三者之过矣。”

    【理学讲评】侍,是侍立。君子,是有德有位者之通称。愆,是过失。躁,是躁急。隐,是隐默。瞽,是无目的人。孔子说:“凡卑幼者,侍立于尊长之前,其言语应对,有三件过失,不可不知也。盖人之语默,贵于当可,有问即对,无问即默可也。若君子之言问未及于我,而我乃率尔妄言,不知谦谨,这是粗心浮气的人,所以叫做躁,是一失也;如言问已及于我,而我乃缄默无言,不吐情实,这是机深内重的人,所以叫做隐,是二失也;如或时虽可言,又要观其颜色,察其意向,然后应对不差,乃未见其颜色意向所在,只管任意肆言,这就与无目的人一般,所以叫做瞽,是三失也。”此皆心失其养,故语默失宜,招尤致辱,皆由于此。学者可不加养心之功,以为慎言之地哉?

    【心学讲评】夫子曰:夫人之言动各有其节,一失其节,则虽所言者是,而亦成乎愆矣。顾人群居纷呶相竞,无非愆也,而不知其愆;一侍于君子,而愆见焉。以君子律之,而愆不可掩,不必君子之谪之,而愆其能不自愧乎?如是者有三焉。君子之问未及,而急于言其所欲言,是实有躁心也,而不觉其有躁气,谓之躁也奚辞?君子之问已及,而懵于答其所当言,是非必有隐情也,而疑其有隐慝,谓之隐也奚辞?君子无所问,而待问于我则颜色加之。其未见也,君子意且有他也,而冒昧以进言,是殆目不能视也,谓之瞽可也。君子谓之,同侍于君子者无不谓之,使自反而观焉,亦不得谓其非躁、非隐而非瞽也。日亲君子而疚愧生,庶其改乎?故终日与流俗群居而不得见君子,鄙倍暗积,流为犯上作乱之小人焉,皆有由也。

    【元典】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译文】孔子说:“君子有三件事要警戒:年轻时,血气还不成熟,要戒女色;年壮时,血气正旺盛,要戒争斗;年老时,血气已衰落,要戒贪婪。”

    【诸儒注疏】“血气”,形之所待以生者,血阴而气阳也。“得”,贪得也。随时知戒,以理胜之,不为血气所使也。

    范氏曰:“圣人同于人者,血气也;异于人者,志气也。血气有时而衰,志气则无时而衰也。少未定、壮而刚、老而衰者,血气也;戒于色、戒于斗、戒于得者,志气也。君子养其志气,故不为血气所动,是以年弥高而德弥邵也。”

    【理学讲评】色,是女色。斗,是争斗。得,是贪得。孔子说:“君子检束身心,固无所不至其戒慎,而其切要者,则有三件。方年少之时,血气未定,精神未充,其所当戒者,则在于女色。盖房帷之好,易以溺人,而少年之人,又易动于欲,此而不谨,则必有纵欲戕生之事。以此致疾而伐其性命者有之,以此败德而丧其国家者有之,故少之时,所当戒者,一也;到壮盛的时节,血气方刚,其所当戒者,则在于争斗。盖好刚使气,最人之凶德,而壮年之人,易动于气,此而不谨,则必有好勇斗狠之事,小或以一朝之忿而亡其身,大或以穷兵黩武而亡其国,故壮之时,所当戒者,又其一也;及其老也,血气既衰,精神亦倦,其所当戒者,则在于贪得,盖人当少壮之时,类能勉强自守,以要名誉,比其衰老,则日暮途穷,前无希望,而身家之念重矣。此而不谨,则必多孳孳为利之图。缙绅大夫,以晚节不终,而丧其平生者有之;有土之君,以耄荒多欲,而财匮民离者有之,故既老之所当戒者,又其一也。”盖人之嗜欲,每随血气以为盛衰,惟能以义理养其心,则志气为主,而血气每听命焉,故孔子随时而设戒如此。其实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从少至老,皆当以三者为戒也,修己者可不警哉?

    【心学讲评】夫子曰:人心之灵,行于血气之中,而为之主。心之用微,而血气能夺心以行其令,则心且随血气以迁。君子盛德在躬,而犹于此有惧心焉。外境之诱,心能辨之;内机之发,心有时而不自知也。故其戒有三。不恃其知之明而谓无能乱我也;不恃其道之大而谓可无伤也;凡以主乎血气而使从吾心之正也。

    心者,亘始终而一致;血气者,随年岁以潜移。少之时,血气之初生而不凝,于是而惑于色。君子戒之,收视反听,使之安其居,无淫浃之过矣。及其壮也,血气之方盛而不受屈,于是而竞于斗。君子戒之,敛气平情,一使即于和,无忿戾之愆矣。及其老也,血气之内不足而求盈于外,于是而贪于得。君子戒之,严气正性以使之守其恒,无苟得之恶矣。

    夫君子宁静淡而不为外物所诱者,既大正矣;而内治其神明以为主于血气者,犹且如是。况夫人之一为血气所使,迷而不知反者乎?又况夫无少,无壮,无老,惟得是求,以济其淫靡,而因之竞很者乎?其去禽兽几何耶!

    【元典】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译文】孔子说:“君子有三件事要敬畏:敬畏自然规律、敬畏大人物、敬畏圣人的话。”

    【诸儒注疏】“畏”者,严惮之意也。“天命”者,天所赋之正理也。知其可畏,则其戒谨恐惧,自有不能已者,而付畀之重,可以不失矣。大人、圣言,皆天命所当畏。知畏天命,则不得不畏之矣。

    【元典】

    “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

    【译文】小人不懂自然规律因而也就不敬畏自然,不尊重大人物,戏侮圣人的言论。

    【诸儒注疏】“侮”,戏玩也。不知天命,故不识义理而无所忌惮如此。

    尹氏曰:“三畏者,修己之诚当然也,小人不务修身诚己,则何畏之有!”

    【理学讲评】畏,是畏惮的意思。天命,是天所赋于人之正理。大人,是有德有位之人。圣人之言,是简册中所载圣人的言语。狎,是亵狎。侮,是戏玩。孔子说:“君子小人不同,只在敬肆之间而已。君子之心,恐恐然常存敬畏而不敢忽者,有三件事,三畏维何?彼天以民彝物则之理,付畀于人,这叫做天命。君子存心养性,惟恐不能全尽天理,孤负其付畀之重,故一言一动,亦必戒谨恐惧,常如上帝鉴临一般,此其所畏者一也;至若有德有位的大人,他是能全尽天理的人,君子则尊崇其德位,而致敬尽礼,不敢少有怠慢之意,此其所畏者二也;圣人之言载在简册,句句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君子则佩服其谟训,而诵说向慕,不敢少有违北之失,此其所畏者三也。这三事,都是立身行己切要的工夫,故君子常存敬畏而不敢忽焉。若夫小人冥顽无知,全不晓得义理为何物,恣情纵欲,无所不为,何知有天命之足畏乎?惟其不畏天命,故于有德位的大人,也不知其当尊,反狎视而慢待之。于圣人的言语,也不知当法,反非毁而戏玩之。”盖小人不务修身成己,甘心暴弃,故无所忌惮如此,此所以得罪于天地,得罪于圣贤,而终陷于济恶不才之归也。然此三畏,分之虽有三事,总之只是敬天而已。盖人之所以勉于为善不敢为恶者,只因有个天理的念头在心,所以凡事点检,若天理之心不存,则骄淫放逸,将何所不在乎?故尧舜兢业,周文小心,惟一敬耳。有志于事心之学者,不可不知。

    【心学讲评】夫子曰:夫人心有畏之一几焉:若有所甚重,而不能胜也;若有所制之,而不敢越也;若有不胜任,而生理且无以自保,有陨越。而天谴人尤之交至也。此其心,以负荷天下至大之责,而研存亡于毫厘之间,操存之至密者也。无所畏者则日,吾任吾意,吾顺吾欲,亦可悠然于身世之交,而何惴惴不宁之有乎?此君子小人之分也。

    君子有三畏焉。有无可见、无可闻而无一念之不战兢奉之者,有于所见、于所闻而怵惕承之者,盖畏天命也。天命我以理以镇吾嗜欲,天命我以理以处吾祸福,是至严之几,至大之任也,君子以为无所逃而切相督也。位为圣人之大宝,德为天下之达尊,而我以眇然之躬承事焉,君子所为意不敢伸而动不敢妄也。圣人能体道义之全而成其变化,言以悉智愚贤不肖之隐而纠其得失,而我以介然之知诵法焉,君子闻之而若负重疚、学之而若临深渊也。

    君子之心如此其惴惴不宁焉,而小人日,此何足畏者?知其生之为生而已;知知觉运动为我之灵,则知私意私欲为我之有而已。不知有天命也,而何畏也!忘天之心,而幸逃乎天之谴,且谓命之自我造矣。其于大人,以众所尊尊之而已。徼其恩泽,则以曲媚狎之;厌其尊严,则以玩法狎之;奚晨焉!其于圣人之言,以世所诵诵之而已。大义之难容,则亢而侮之;微言之可托,则窃而侮之;奚畏焉!危矣哉!敬肆之情,分于一念,而君子之德日修;小人之恶日积。人而无所畏乎,则永绝于君子,而决为小人,不可得而改矣。

    做科举文字,抄小题油觜话供人笑者,亦是侮圣人之言。

    【元典】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译文】孔子说:“生来就知道的,是上等人;学习后才知道的,是二等人;遇到困难才学习的,是三等人;遇到困难也不学习的,这就是下等人了。”

    【诸儒注疏】“困”,谓有所不通。言人之气质不同,大约有此四等。

    杨氏曰:“生知、学知以至困学,虽其质不同,然其知之,一也。故君子惟学之为贵。困而不学,然后为下。”

    【理学讲评】困,是窒塞不通的意思。孔子说:“人之资质,各有不同,有生来天性聪明,不待学习,自然知此道理的。这是清明在躬、志气如神的圣人,乃上等资质也。有生来未能便知,必待讲求习学,然后知此道理的。这样的人,禀天地清纯之气虽多,而未免少有渣滓之累,乃次一等资质也。又有始不知学,直待言动有差,困穷拂郁,然后愤悱激发而务学的,这是气质浊多清少,驳多粹少,必须着实费力,始得开明。盖又其次也。若到困穷拂郁的时节,犹安于蒙昧,不知务学以求通,这等昏愚蠢浊的人,虽圣贤与居,亦不能化,终归于凡庸而已,所以说民斯为下矣。”

    【心学讲评】夫子曰:夫人必知之,而后能行之;行者,皆行其所知者也。所当知者,吾性分之所同有,职分之所当然者也。有可欲焉,有不可欲焉;有必为焉,有必不为焉。辨与不辨,仁义之存亡也。爱所当爱焉,爱必极其情焉;敬所当敬焉,敬必尽其礼焉。喻与不喻,伦常之顺逆也。

    知此者谓之知之;学此者谓之学之。处其事而无以应,不顺于人,不慊于己,谓之困。能知之,能学之,谓君子;不能,谓民。而知之迟早通蔽,有上下之差焉。生而知之者,此理具于性,而性着于心,喻之深,察之广,由是而行,行必安焉,其于道易矣,上也。乃此理也,固昔陛之自有,而抑古昔圣贤所为发其藏,而以从人之途,致用之实示后世者也。学可知也,资学以求知,而遂大明焉,行亦可顺利而合乎理矣,次也。若其生也,既气质之偏有以蔽之,而又不勤于学,于是动辄得咎,至于困矣。然后求诸先觉之何以通而思通焉,于是而其知也难,循循而学之,即未喻于所以然,而亦可以寡过,又其次矣。

    夫学则能知,困而后学,则知不知尚未可保。而如其困也,怨天而已,尤人而已,或委靡而偷安,或愤激而狂逞;凡今之民,以享其利者为德,而何知仁义?以惰四肢、好货财、私妻子为情,而何知忠孝?习俗类然,斯真愚不可瘳者。圣人兴而化之以德,威之以刑,庶有自新之望。不然,生生死死于禽兽草木之中,不为下乎!故君子有养性之功以全其生,时习之说以劝于学,无待其困也,所以不随流俗之民而贸贸以澌灭也。

    【元典】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译文】孔子说:“君子有九种事情要考虑:看要考虑是否看清楚了、听要考虑是否听清楚了、脸色要考虑是否温和、表情要考虑是否谦恭、言谈时要考虑是否忠诚、工作时要考虑是否敬业、疑问时要考虑请教、愤怒时要考虑后患、见到好处时要考虑道义。”

    【诸儒注疏】“视”无所蔽,则明无不见。“听”无所壅,则聪无不闻。“色”,见于面者。“貌”,举身而言。“思问”,则疑不蓄。“思难”,则忿必惩。“思义”,则得不苟。

    程子曰:“九思各专其一。”谢氏曰:“未至于从容中道,无时而不自省察也,虽有不存焉者,寡矣。此之谓思诚。”

    【理学讲评】孔子说:“人之一身,自视听言动,以至于待人接物,莫不各有当然的道理,但常人之情,粗疏卤莽,不思其理,故动有过差,而无以成德,成身。惟君子之人,自治详审,事事留心,约而言之,其所思者凡有九件。所谓九者,目之于视,则思视无惟明,而不为乱色所蔽;耳之于听,则思听德惟聪,而不为奸声所壅;颜色则思温和,而暴戾之不形;容貌则思恭谨,而惰慢之不设;发言则思心口如一,忠实而不欺;行事则思举动万全,敬慎而无失;心中有疑,则思问之于师,辨之于友,以解其疑惑;与人忿争,则思不忍一朝之怒,或至于亡身及亲而蹈于患难;至于临财之际,又必思其义之当得与否,如义所不当得,虽万钟不受,一介不取矣。”君子于此九者,随事而致其思如此,此所以持己接物之间,事事都合乎理,而非常人之可及也。然此九思者,其本在心,若能存养此心,使之湛然虚明,澄然宁静,则应事接物,自然当理。不然,本原之地,妄念夹杂,虽有所思,安能胜其物交之引哉?此正心诚意所以为修身之本也。

    【心学讲评】夫子曰:君子之体道也,既于静而深存养之功,以保其心之正;又于学而尽格致之理,以得其理之安。而于方发未发之际,不恃其已知己能而任意以出之,必即其所发于己、应于物者,加以警惕之心,而察其当然必尽之则。则思于此效功焉,以要言之有九也。因吾之神明以人乎物,因天下之得失以求诸己,一发而不可复反,为之周旋审虑,求当于吾静之所存,学之所知者而已。

    当视也,已视之,则大概可睹矣;而得无局于一方,仿佛于疑似者乎?思以竭吾目力,而可以人于微,可以通于远也。当听也,已听之,了然不讹矣。而得无有汛听而无择,专听而受惑者乎?思以竭吾耳力,而可以审其情,可以析其理也。形开神发,终日皆色也,而自非执事则有不变之色,是情之所传也。以心注于色,而血气受命焉,必思其勿失于颓靡,勿过于严厉,必于温也。动履周旋,举无非貌也,而无论群独,各有自持之度,是德之有其威也。以心巡其貌,而四体受节焉,必思其无怠而放,勿敖而骄,必于恭也。与人言也,不悖于理,不逆于事矣,而不轻言也。反而求之,必索吾心之所可尽与心之所必尽者以为之主,辞虽旁达,无不求其一合于心之诚也。恐不思而自以为忠,未忠也。以执事也,才可以为,志可以行矣,而不自信也。实而勘之,必如是而后为慎,必如是而后为庄,以为之,则道虽屡变,无不一用其心之笃也。恐不思而有所敬,且有所未敬也。其或学焉而有疑乎?即未得一达者而问之,而当疑之际,即不欲姑置之,而或误用其疑;既疑之后,常无时而忘焉,而失可问之人;时在吾心口之间,必择其疑而后已焉。人或横逆加我,而不容不忿乎,非必有难之即随其后,而念其事之所由始,恐难之先发于我;虑其事之所终,恐难之必成于人,周详于彼己之际,以平吾忿而勿轻焉。至于功之可成,物之可取,亦既见之矣。义利之辨虽所素明乎,而一物有一物之取舍,一事有一事之从违,必就其所见而思之,情不可任,名亦不可托,思之严也。

    此九者,发于内者一出而不可复反,思于外者无咎于物而难信于己。静存非不定,而枢机之动,恐易失其不忘之真。学问非不精,而古人之灵,不能制吾俄顷之妄。非临其方动之几而一为迟回,一为勉厉,以求必于所知所能之素,则略于一端而即成终身之玷。君子之贵用其思者,此也。若夫事未形,几未动,而驰思于位外,则不如学也,久矣。

    【元典】

    孔子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吾见其人矣。吾闻其语矣。

    【译文】孔子说:“见到善良,要象赶不上似的;见到不善,要象被水烫了似的。”我见到过这样的人,我听到过这样的话。

    【诸儒注疏】真知善恶而诚好恶之,颜、曾、闵、冉之徒盖能之矣。“语”,盖古语也。

    【理学讲评】孔子说:“古语有云:见人有善,则欣慕爱乐之,如有所追而不及的一般,惟恐己之善不与之齐也。见人有不善,则深恶痛绝之,如以手探热汤的一般,惟恐彼之不善有浼乎己也。这样好善恶恶、极其诚实的君子,吾见今有此人矣,吾闻古有此语矣。”盖在当时如颜、曾、冉、闵之徒,皆足以及之,故夫子闻其语而又见其人也。

    【元典】

    “‘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

    【译文】隐居起来寻求自己的志向、维护正义实现自己的理想,我听到过这样的话,没见到过这样的人。

    【诸儒注疏】“求其志”,守其所达之道也。“达其道”,行其所求之志也。盖伊尹、太公之流可以当之。当时若颜子亦庶乎此,然隐而未见,又不幸而早死,故夫子云然。

    【理学讲评】孔子说:“古语又云:士方未遇而隐居之时,则立志卓然不苟,把将来经纶的事业,都一一讲求豫养,而备道于一身;及遭际而行义之日,则不肯小用其道,将平日抱负的才略,都一一设施展布,而不肯负其所学。这样出处合宜,体用全备的大人,吾但闻古有此语矣,未见今有此人也。”盖此必伊尹、太公之流,乃足以当之,故夫子以未见其人为叹,其所感者深矣。

    【心学讲评】圣人之志行无非以体道,出处无非以尽性,天下所不能测也,故自为微言以明之曰:君子之所有事,身与世而已,而所以处之者,则有异焉。有说于此:见人之善,慕之而欲从之,如不及焉,见人之不善,远之而惟恐其相涉,如探汤焉。以视夫事求成,功求可,浮沉于浊世者,岂不贤乎?以此求人,吾见之矣。据我之正,以择物为从违,故于天下寡所营也,鲜所合也,吾亦无以易其志也。斯道也,古人尝言之:盖以惩夫好善不力,恶恶不至而轻试其身者,故述之以为独行者之雅尚如斯也。

    虽然,而道岂尽于此!善者所宜嘉与也,而善之量无穷。天之所以生我,我之所以善天下者,有役使万物,宰制群动之大用,非一意之洁,一行之贞足以竞我之善量。不善者所必距也,而不善乃善人之资。吾既与斯人而为群,斯人皆吾不容已之事,更有性无不尽、道无可遗之至理;非坚不受靡,曰不受涅,仅去不善而以自全已。故又有说于此:隐居也,则求志也,志在我而不在天下,天下皆我志,而惟我所求。善何以成其美?不善何以化其俗?求之求之,万物皆备也。其行也,以义也。义制于天,而行之在我。义惟不可废,而得行则行,达其所以尽善者于人道之公,达其所以处不善者于道一之化,皆吾义也,顺事恕施而已。斯道也,古之人明于吾性之大公,因乎天理之必至,为此语也;以望人之体之,而使君臣之义不因时而废,民物之理皆在我而难登,其有待于其人深矣!而吾今者愿与同行藏焉,何其未易见也?义者,吾性之不容已,即天下之所自立。志者,定于吾心而天下不能乱,规于天下而吾心以自安。道者,志之所自全而义之所必尽。隐而求,行而达焉者,因物顺应,而一如其当然。无求于人,而但尽于己。沽清独善之士,尚思以自广哉!

    【元典】“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 “其斯之谓与?”

    【译文】齐景公有四千匹马,死的时候,百姓觉得他没什么德行值得称赞;伯夷、叔齐饿在首阳山下,百姓至今称赞他们。

    【诸儒注疏】“驷”,四马也。首阳,山名。胡氏曰:“程子以为第十二篇错简,‘诚不以富,亦只以异’,当在此章之首。今详文势,似当在此句之上,言人之所称,不在于富,而在于异也。”愚谓此说近是,而章首当有“孔子曰”字,盖阙文耳。大抵此书后十篇多阙误。

    【理学讲评】马四匹为驷。千驷,是四千匹也。伯夷、叔齐,是孤竹君之二子。孔子说:“世人多慕富贵而羞贫贱,不知富贵不足慕,贫贱不足羞也,只在人之自立何如耳。昔者齐景公以诸葛亮侯之尊享一国之奉,畜马至有千驷之多,可谓富厚之极矣。然而功业不着于时,德泽不施于众,身死之后,百姓通不思念他。考其平生,没有一善之可称,是其生为虚生,死为徒死而已,虽富贵何益乎?至若伯夷、叔齐兄弟二人,一匹夫耳。他以武王伐纣为不义,耻食周粟,逃之首阳山下,采薇而食,卒以饿死,可谓贫困之极矣。然而风节着于当时,名闻施于后世,直到于今,人还称颂他,是其身虽亡,而名则不朽矣。虽贫困何损乎?”于此见富而无德,虽王侯不见称于时,贫而自立,虽匹夫亦可传子世,在岂独畏公、夷、齐为然?自古君天下为天子者多矣,《书》、《传》所载二帝、三王及汉、唐、宋英君明主,可传于后世者,亦不过个数君而已,其余皆湮灭无闻,而孔、颜以匹夫为百世之师,其他闾巷韦布之贱,以道德行谊闻于世者尤不可胜数也,然则人可徒恃其势位不修德哉?

    【心学讲评】贤不肖之相去岂不远哉!而其所自分,义利而已。利者,期乎富也。义者,本天下之常,而人所不能,己独从焉,则拔乎流俗而异矣。

    以富而言,则齐景公有马千驷矣,乘崔、庆之难,以奄有全齐,千乘之大,富莫加矣。乃死之日,德不立,而民无称,无可称者也。自有封建以来,大国之君,淹没不知姓字者多矣。景公何殊焉?一死而富非其有矣。

    以异言,则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矣。始于兄弟之交逊,而终于不事周室,以公子而为馁人,世之所异也。乃到于今而民之称之也不绝,其可称者在也。纲常一日不泯,人心之公好者不亡,固矣。夷、齐岂有心于称哉?施之万世而有余矣。

    《我行其野》之诗云:“诚不以富,亦只以异。”天下谓富之可以动人心之欣慕也,而夷、齐不以也,诚不足以也;异之非欲以传令名也,故景公不以也,而所以者只在此也。观于已事,《诗》之所谓,岂诬也哉?贱哉富乎!驱天下于碌碌庸愚之途以滨死而消灭,言利者何不悟也!

    【元典】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译文】陈亢问伯鱼:“你学到了密传吗?”【诸儒注疏】亢以私意窥圣人,疑必阴厚其子。

    【元典】

    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

    【译文】伯鱼答:“没有。有一次他一个人站在那,我快步过庭。他问:‘学诗了吗?’我说:‘没有。’‘不学诗,就不能掌握说话的技巧。’”我回去学诗。

    【诸儒注疏】事理通达,而心气和平,故能言。

    【理学讲评】陈亢,是孔子弟子。鲤,是孔子之子,字伯鱼。昔陈亢受学于孔子,不知圣人立教之公,妄以私意窥度圣人,谓必阴厚基子,因问于伯鱼说:“情莫亲于父子,教莫切于家庭,子为夫子之子,亦有传授心法,独得于所闻,而不同于群弟子者乎?”伯鱼对说:

    “我未尝有所异闻也。曾有一日,夫子闲居独立,我趋走而过于庭前,这时更没他人在旁,使有异教,正当于此时传授矣。夫子只问说:汝曾学《诗》否乎?我对说:未曾学《诗》。夫子因教我说:《诗》之为教,温柔敦厚,学之则心气和平,而事理通达,必然长于言语。若不学《诗》,则无以养其心气,而达于事理,欲言语应对之皆善岂可得乎?鲤于是受教而退,始学夫《诗》。凡《国风》、《雅》、《颂》,无不究其旨焉。”

    【元典】

    “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

    【译文】又一次他又一个人站在那,我快步过庭。他问:‘学礼了吗?’我说:‘没有。’‘不学礼,就不能立足于社会。’”我回去学礼。

    【诸儒注疏】品节详明,而德性坚定,故能立。

    【元典】

    “闻斯二者。”

    【译文】就听过这两次。

    【诸儒注疏】尝独立之时,所闻不过如此,其无异闻可知。

    【元典】

    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

    【译文】陈亢回去高兴地说:“问一件事,得到三方面收获:知道诗的作用,礼的作用,又知道了君子并不偏爱自己的儿子。”

    【诸儒注疏】尹氏曰:“孔子之教其子无异于门人,故陈亢以为‘远其子’。”

    【理学讲评】二者,指《诗》、《礼》而言。远,只是不私厚的意思。伯鱼又告陈亢说:“他日,夫子又尝闲居独立,我复趋走而过于庭前。这时也没他人在旁,使有异教,亦可于此时传授矣。乃夫子却又只问说:‘汝曾学《礼》否乎?’我对说:‘未曾学《礼》。’夫子因教我说:‘《礼》之为教,恭俭庄敬,学之,则品节详明,而德性坚定,必卓然有以自立;若不去学《礼》,则无以习其节文,而养其德性,欲自立于规矩准绳之中,岂可得乎?’鲤于是受教而退,始学夫《礼》。凡礼仪威仪,无不习其事焉。我之所闻于夫子者,一是学《诗》,一是学《礼》,惟此二者而已。夫《诗》、《礼》之教,固夫子之所常言者,我之所闻,亦群弟子之所共闻也,何尝有异闻乎?”于是陈亢闻言而退,深自喜幸说:“问一得一,乃理之常。今我所问者,异闻之一事耳,而乃有三事之得。闻学《诗》之可以言,一也;闻学《礼》之可以立,二也;又闻君子之教其子,与门弟子一般,全无偏私之意,三也。一问之间,有得三之益,岂非可喜者哉?”夫圣人之心,至虚至公,其教子也,固未尝徇私而旬有所传达室,亦非因避嫌而概地所异,惟随其资禀学力所至,可与言《诗》,则教之以《诗》,可与言《礼》,则教之以《礼》焉耳,岂得容心于其间哉?陈亢始则疑其有私,终则喜其能远,不惟不知圣人待子之心,且不知圣人教人之法,陋亦甚矣。

    【心学讲评】父子主恩,而当其教也,则恩不得而与,亦所以全恩也。至道无隐,而有能尽之藏焉,即在无隐之中,不容疑也。愚者谓教可私也,因以谓君子之有意为无私;道有隐也,必待教之已申,乃更疑隐者之即在于此;陈亢是已。

    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意圣人有甚秘之藏,一言而即可人圣,愚矣!以子为可私,而圣人偏爱之,愈愚矣!以伯鱼之诚悫,谓可诱之使言也,愚不可瘳矣!使伯鱼而果有异闻乎?又岂向陈亢道哉?伯鱼,诚悫者也,对曰:“未也。”不言无可异,而言未闻,难以口舌争而慎于对也。且详告之曰:“鲤有闻矣,未见其异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于斯时也,鲤有望教之心焉,而夫子曰:学《诗》乎?鲤未学《诗》,而对曰,未也。夫子乃曰,不学《诗》则褒刺不明,而温和之气不洽,将无以言也。鲤有求益之心焉,而夫子曰:学《礼》乎?鲤未学《礼》,而对曰,未也。夫子乃曰,不学《礼》而动止无则,而庄敬之心不着,将无以立也。鲤退而学《礼》,因以知立身之道尽于此也。凡鲤所独闻于夫子者,斯二者而已。夫子决然而言之,鲤只奉以学之。以为无异,而鲤之益已大;以为有异,而夫子之所雅言也;可以告子也,此而已。”美哉!伯鱼之言,忠而慎矣。

    陈亢之愚犹不瘳,乃退而喜曰:“问之不可已,而私问于子弟者之尤不可已也。吾问一而得三焉。吾亦闻夫子之《诗》教矣,意者道不尽于《诗》;而告其子曰,以善尔言也,然后知夫子之非以泳叹诱人使易从也。吾亦闻夫子之《礼》教矣,意者道不尽于《礼》,而告其子曰,以辅尔立也,然后信夫子之非以矩则束人使徒劳也。虽然,止于此而已。《诗》、《礼》非以诱人束人,而必有进于《诗》、《礼》者。独立之下,不以告子,其远子乎?然则君子以义裁恩,私其私藏。视子如吾党,道固然乎!今而后,吾其且求之《诗》乎?吾其姑求之《礼》乎?吾其有子必远之,以免嫌疑乎?”甚哉!亢之愚也。

    【元典】

    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邦人称之曰“君夫人”,称诸异邦曰“寡小君”,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

    【译文】国君的妻子,国君称她为夫人,夫人自称为小童,国人称她为君夫人,国人在外国人面前称她为寡小君,外国人也称她为君夫人。

    【诸儒注疏】“寡”,寡德,谦辞。吴氏曰:“凡《语》中所载如此类者,不知何谓。或古有之,或夫子尝言之,不可考也。”

    【理学讲评】邦君之妻,是诸侯的正妻。寡,是谦言寡德的意思。孔子尝引古礼说道:“一家之中,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自有一定的名分,况邦君之妻,尤非常人比者,其称谓之间,岂可苟焉而已哉?故邦君称他,叫做夫人,言其与己敌体也。夫人在君前自称,叫做小童,谦言幼无知识,不敢与君适度体也。国中的人称他,叫做君夫了,言其相君以主内治者也。称之于邻国,谦做寡小君,言其寡德,而忝为小君以治内者也。邻国的人称他,也叫君夫人,以其为一国之主母,尊称之词,与本国同也。”夫以邦君之妻,一称谓之间,截然不紊如此,名实之际,可不谨哉?

    【心学讲评】先王制名以定分,着在《礼经》,天下遵之旧矣。或有亢而妄自遵者,或有陵夷而降其称者,故《鲁论》节取而志之。天子有后,其下有邦君之妻,不可亢也。卿大夫有内子,其上有邦君之妻,不可夷也。后之下为三夫人,邦君之妻视天子之贵妾,故与同名曰“夫人”。君称之,因其秩而目言之,以奉王章,以立侯度也。夫人自称曰“小童”,称于君,称于宾客,谦也,犹“孤”、“寡”、“不谷”之辞也。邦人称之曰“君夫人”,系之君,以体之敌仍其秩,不待尊而自尊也。使者以帛璧享邻国,而其辞曰:“寡小君”,犹君之称,而加之小,以明无二尊。齐之君,以明有同贵也。异邦之使来致享于夫人,亦曰“君夫人”,与其国之夫人均,则称亦均,所重在主人,无异乎其臣也。凡夫人之称尽于此,先王之义协而情顺,其孰得而乱之。

    【心理穿梭】“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以下,意分两支,但圣人说成一片耳。话到圣人口里,便怎融液曲折,不消分支作柱,而理意交尽!孟子即不能然,而况其他!故辞至圣人而始达,由其胸中共一大炉冶,随倾铸而成象。然学者读此,正当于合处得分,而后可以知圣笔化工之妙。

    前云“君子疾夫舍曰欲之”,则夫子之所责于季氏者,唯其欲也。若冉有之言忧也,则折之曰“而必为之辞”,知其忧不在此,而彼亦初不为子孙虑也。云“不患寡”,“不患贫”, “修文德以来远人”,盖以理言,而责其以患贫、寡故,妄欲人之土地也。云“患不均”,“患不安”,“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则以事言,而见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云“后世必为子孙忧”者,非其本心,而徒为之辞也。云“均无贫,和无寡”,则以引伸其不当欲之故。云“安无倾”,则以质言颛臾之不足为季孙忧也。乃自圣人言之,彼此合成一理,初无垠鄂,不期于立言之妙而妙自无穷。岂若后世文人,必分支立柱,以自为疏理哉?

    均则无贫矣,安则无倾矣。然君子之所以患不均者,非以欲无贫故;患不安者,非以欲无倾故。若其欲无贫、无倾而始以不均、不安为患,则是亦患贫、患寡而已矣。有国有家之道,不若是也。

    君子之所不患者,直以不当患,而不患岂所患在彼,乃故不患彼而患此,以巧免其患哉?不当患而不患者,心之无欲也。无欲而后可以行王道,则文德自此而修矣。若夫其无贫、无寡、无倾,则唯患不均、患不安,自能以远虑而绝近忧。不此之患,则分崩离析,而忧在萧墙之内矣。

    明于其所当忧者,则以颛臾为忧之强辞可折;明于其所不当患者,则不容患得患失而肆其私欲,固矣。乃以其安分无求而不动于恶者在是,其以制治保邦而免于倾危者亦即在是,故可即以折其强辞者抑其私欲。故圣人互言之,不待歧说而事理交尽。若不患贫、寡之实,则以修文德为归;患不均,患不安之道,则以扶邦之分崩、整邦之离析为效。意各有属,读者固不容紊也。

    乃夫子于此,则以不患贫、寡而修文德以来远人为主,而以均无离析、安无分崩为宾。盖因伐颛臾以启论端,则即事以遏其欲,而颛臾之不可伐着矣。若其为季氏忧萧墙之祸,则冉求之言忧也,本非如情之辞,亦且姑与折之,而季氏之攘夺以召祸,则不可亟挽之旦夕者也。以理以事揣之,而缓急轻重分矣。此又善观圣言者所宜通也。

    “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岂徒孔子知之,冉有亦知之,即季孙亦未尝不知之。探其意中所怀挟者而告之曰,吾恐在此不在彼,亦因其所惧者而惧之也。使季孙、冉子不知萧墙之内有忧,则其以“固而近费”为子孙虑患,亦为子孙谋长久者深计之所必然,非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矣。季孙之忧,自在萧墙,而其欲则在颛臾。知忧不在此而曰忧,是以为君子之所疾。

    若所当忧,则虽远而必忧。其不当忧,则近固无忧。若置远为不足虑,而日收前后以为之防,亦徒操同室之戈而已。双峰云“颛臾远,萧墙近”,大是不审。且如朱子所云“哀公以越伐鲁”,则祸在越矣,越岂近于颛臾哉!萧墙之内,只是祸发不测意。

    罗豫章以阳虎囚桓子为萧墙之忧,朱子不宗其说,而以哀公兴越师易之。盖以冉有仕季氏在康子之世,固知豫章之失考。然哀公欲去三桓,谋虽谬而事则正,孔子不当使季氏忧之而豫为之防。且哀公于时,事尚未形,而先为微词以发其密谋,是夫子不以待白公者待吾君矣。

    圣人所言,但以理论,所谓“三桓之子孙微矣”者是也。眼前看得他不好,便知其必有祸乱。若祸之所自发,虽圣人亦不能知也。不能豫测而忽发,故曰“萧墙之内”。鲁至悼公以后,三桓之子孙不复能执鲁政,后来更别用一番人,若公仪子之类。三桓后裔,大段萧索去,特史不记其所终,无从考尔。

    陪臣三世之后,所失之国命属之何人?天子诸侯岂能遽收之,大段是彼此相移,迭为兴废以成大乱之势耳。近华亭陈氏子龙说此,谓陪臣之失,失于庶人,其义亦通。春秋以后,无干出一班荜门圭窦之士,立谈而收卿相,以倾危人国。据此,则庶人之议,非私议于草野,乃议于庙廷之上也,与孟子所云“处士横议”同。

    集注言“上无失政则下无私议”。三代之世,工执艺事以谏,舆人献箴,虽明主亦安能无失政?虽圣世之民,亦安能无私议邪?但不抵掌谈天下之事,以操国柄而已。

    “言未及之而言”,问他人而己对也。“未见颜色而言”,君子一无与人言之意,而己冒昧以言也。言“未及之而言”,是拦横抢先说话。“未见颜色而言”,是不避厌恶,唐突得去。

    勉斋谓“‘未见颜色’者,言虽及之而言,亦须观长者颜色,或意他在,或有不乐”,则方与人言而意又移,愆在君子,不在己也。瞽者之愆甚于躁,固知未见颜色者之尤妄。

    若但戒人言以时发,则“与人恭而有礼”,初不择人也,故曰“言满天下无口过”。今云“侍于君子有三愆”,则是因侍君子而始有之也。因侍君子而始有,则将不侍君子而可无乎?非不侍君子而可无愆,而何以云“有”?盖不侍君子,非可无愆也,有愆而不自知其有也。

    以位言之,则朝廷者,礼法之宗也;以德言之,则君子言动以礼,而非礼者以相形而易见也。若只随行逐队,与草野鄙陋人一例为伍,则彼亦愆也,此亦愆也,一堂之上不相照应,只管任情胡哄去,盖有终日皆愆而自以为无愆者矣。人不可以有愆,而当其有愆,则尤不可不自知其有,不知则终不能知愧而思改。故君子者,夫人之衡鉴也,不可不求亲近之以就正者也。

    或疑有德之君子,则固人所当就正者矣,若有位之君子,岂其必足以为斯人检点言行之资,乃抑不然。章枫山居林下二十年,或欲举之以充讲官,一老先生谓其不可曰:“枫山久在田间,未免有朴野倨侮之色;使之日进于上前,且使人主轻士大夫。”崇祯间,郝给事土膏十余年闲住,一旦赐环,召对之下,不问而对,高声阔视,致动上怒,却将温体仁陷害东林事决裂而不可挽。自非盛德之士,动容中礼,则不与有位之君子相晋接,亦且陷于愆而不自知。以此思之,然后知圣人此语为曲尽物理也。

    以“戒”字意求之,则朱子言理,不如范氏言志之亲切。大要此章是遏欲事,且未到存理处。其言君子者,言外有一小人在,是人品大分别处,且须立个崖岸,不堕小人去,故曰“戒”。至于存理之全功,在“三戒”以上一层,且非此处所及。

    乃但言遏欲而不及存理,则此三戒者,将无与释氏共之:好色,痴也;好斗,嗔也;好得,贪也。然则圣人其以释氏为君子乎?曰:释氏虽不得为君子,而与任血气以自恣之小人,岂不犹贤乎!

    乃君子之所以终别于释氏者,则以随时消息,不流于已甚,而未尝铲除之以无余也。故血气之所趋则戒之,而非其血气之所必趋者则未尝力致其戒也,岂与释氏之自少至老,必废昏姻、绝杀害,而日中一食、树下一宿之余,皆非其所得者哉?由此思之,朱子之以理言者,亦可得而通矣。

    集注“血阴而气阳”一句,乍看觉得插入无谓。及观范氏血气、志气之论,及朱子所云“气只是一个气,便浩然之气,也只此气”,乃知集注用意之深。双峰云“能持其志,则血气皆听于心”,则已赘一“血”字矣。大要气能为善,而抑能为不善。如血,则能制其不为恶而已足,不能望其为善也。

    盖气阳而血阴,气清而血浊,气动而血静,气无形而血有形。有形而静,则滞累而不能受命于志;浊,则乐与外物相为攻取,且能拘系夫气但随己以趋其所欲。故好色、好斗、好得者,血役气也。而君子之戒此三者,则志帅气而气役血也。今以好色、好斗时验之,觉得全是血分管事。及至淫很之心戢退,则直忘此身之有血,而唯气为用事矣。

    乃夫子于此,分任其过于血气者,以气本可与为善,而随血盛衰,不自持权,见累于血以为之役,气亦不得而辞其过也。气能听志,而血不能听志。心之不戒者,听命于气,而抑听命于血。双峰“心是魂、魄之合”一语,极有理会。唯其两合于阳魂、阴魄,是以亦听命于血。

    乃魄虽灵,终是凝滞重浊物事,而心却轻微,役使他不动,则不得不资气抑而扶之。魂清于魄,而心又清于魂。心是魂、魄之轻清者合成底,故君子专有事于此,以治魂、魄。则心,君也;气,将也;血,卒也。溃卒胁将以干君,而明君必任将以制卒,其理一也。

    知命有知命之功,畏命有畏命之事。新安以格致、诚正分配之,精矣。既知天命以后,尚须有事于畏。孟子说“知性、知天”,又说“事天、立命”,事天立命,吃紧工夫正在畏上。不知则必不畏,而知者未必其能畏也。

    夫子以说到天命上,则君子小人相差悬绝,与畏大人之与狎、畏圣言之与侮,只争一敬肆者又别,故于“小人”(上)[下]加“不知”二字,言且不知,而何望其畏。若夫虽若知之而不畏者,则既异乎醉梦之小人,而抑不得为君子,自别是一流。故可云君子知命,小人不知,就其大分段处立之辨也;亦可云君子畏命,小人不畏,就其极至处终言之也。

    只君子知命,小人不知,与君子畏大人、圣言,小人狎、侮之一例,是君子小人之坊界。进此以言君子,则有畏命之学;就此以窥小人,则其行险侥幸者,固不畏也。知此,则大人、圣言,不得复以知不知添人,明矣。

    大人、圣言,其显者自易知也,虽小人亦未尝不知也。若其为大宝所凝、至道所出之微者,则必能畏之,而后其道之宜畏、德之可畏者始可得而喻也。是其大端之别,在畏不畏,而不在知不知。且小人之不畏天命,唯不知之,是以终不得而玩之。若夫大人、圣言,唯其不能深知而亦或知焉,是亦得而狎侮之。则小人之不畏大人、圣言,罪不在不知也。小人之罪不在不知,则君子之功亦不徒在知,审矣。

    乃亦有于天命求知而反不畏者,则老、庄及释氏是也。乃老氏之于天命,虽用其抵巇投间之巧,而其所操为雌、黑、溪、谷之术,亦终不敢求胜夫天而拂其命,故夫子亦终不以老氏为小人,则已与释氏之小天而自大、卑天而自高、灭天而自存者异矣。故有事于知天而自谓知之,乃以增其亵慢者,唯释氏独耳。后世从夷人华,当夫子时,无此小人也。朱子以“知”字括“三畏”,自不如和靖言“诚”之为切。而(双峰)[新安]分析知畏各致之功,亦大有功于朱门矣。

    曰“知之”、曰“学之”,之字所指,不当有异。然则以“知之”“之”字指此理而言,谓洞见本源,该括万理,则夫“困而学之”者,亦岂异天下之理,全体、大用,一学焉而无遗乎?学此者以渐,则知此者亦何得独为顿也?

    《史记》称黄帝“生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其说出于《内经》。《内经》者,固周、秦之际精于医者之赝作耳。史氏据之以为实,诞矣。且云“幼而徇齐”,则亦徇齐焉耳;“长而敦敏”,则亦敦敏焉耳;岂无所不知,而一如聪明睿知达天德者之极至哉!至云“生而能言”,则亦佛氏“堕地能言,唯吾独尊”之猥说也。

    夫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以其知觉之有渐,寂然不动,待感而通也。若禽之初出于壳,兽之初坠于胎,其啄龁之能,趋避之智,啁啾求母,呴噳相呼,及其长而无以过。使有人焉,生而能言,则亦智侔雏麑,而为不祥之尤矣。是何也?禽兽有天明而无己明,去天近,而其明较现。人则有天道命而抑有人道性,去天道远,而人道始持权也。

    耳有聪,目有明,心思有睿知,入天下之声色而研其理者,人之道也。聪必历于声而始辨,明必择于色而始晰,心出思而得之,不思则不得也。岂蓦然有闻,瞥然有见,心不待思,洞洞辉辉,如萤乍曜之得为生知哉!果尔,则天下之生知,无若禽兽。故羔雏之能亲其母,不可谓之孝,唯其天光乍露,而于己无得也。今乃日生而知之者,不待学而能,是羔雏贤于野人,而野人贤于君子矣。

    横渠学问思辨之功,古今无两,其言物理也,特精于诸老先生,而曰“想孔子也大段辛苦来”,可谓片言居要。然则所云“生而知之者”,其言“知之”,随指所知之一端,而非无所不通之谓。其言“生”,则如其性之所发,已乐与其所欲知者而相取,于色用明,于声用聪,于事物之几一致其心思,早已符合深至而无所蔽。故天下一事有一事之知,而知者各有生与学之别,即各分上与次之等。上者易而次者固难,乃及其知之则一,而所由以得知者亦无大异也。

    上者,以知而不尽知,因于所知而学焉。次者,未学之先,一未尝知,循名以学,率教以习,而后渐得其条理。师襄之于琴也,上也;夫子之于琴也,次也。推此而或道或艺,各有先后难易之殊,非必圣人之为上,而贤人之为次矣。

    朱子以尧、舜、孔子为生知,禹、稷、颜子为学知。千载而下,吾无以知此六圣贤者之所自知者何如。而夫子之自言曰“发愤忘食”,《诗》称后稷之“克岐克嶷”,颜子之“有不善未尝不知”,初不待师友之告戒,亦安见夫子之不学,而稷与颜子之非生也?夫子略于生、学分上、次,而后人苦于上、次分生、学。乃不知上、次云者,亦就夫知之难易迟速而言;困而不学,终于不知,斯为下尔。

    且夫所云“生”者,犹言“性”之谓也。未死以前,均谓之生。人日受命于天,命讫则死。则日受性于命。日受性命,则日生其生。安在初之为生,而壮且老之非生邪?迨其壮且老焉,聪明发而志气通,虽未尝不从事于学,乃不拘拘然效之于此,而即觉之于此,是不可不谓之生知也。

    苟卿五十始学,朱云四十始受《易》与《论语》。乃以其所知者,与世之黠慧较,果谁为上而谁为次也?其将以王勇之答獐鹿者为圣,而卫武公之“睿圣”,反出于其下邪?必将推高尧、舜、孔子,以为无思无为而天明自现,童年灵异而不待壮学,斯亦释氏夸诞之淫词。学者不察,其不乱人于禽兽也鲜矣!

    《朱子语录》极有参差处,甚难拣取。想来朱子未免拿定“随病下药”作教法,故彼此异致,乃至屈圣言以伸己说者有之,不能如圣言之川流各别而不相害悖也。

    其答问者,有云“视不为恶色所蔽为明,听不为奸人所欺为聪”,乃他处又以“主一”言思明思聪,此二说便早自乖张。夫君子之于恶色奸言,直不视不听,还他一刀两断,若向此处思聪思明,则立脚不稳,早已被他摇动矣。只恶色奸言,亦何所容吾聪明哉?

    如毛嫱、西施之色,不宜狎者也,不视之则不乱耳,此心之正而非目之明也。如使与不美者同至吾前,乃拣美丽者斥为女戎,而取丑陋者以为正色,无论人情之必不能,而亦不得谓之明矣。故曰“不知子都之姣,无目者也”。故君子之明,必不用之于此。以其明亦不可,不明亦不可也。

    奸言之不听,其道在远佞人,亦一刀两断法。如业许其抵掌纵谈,而又用吾思以曲为摘发,则卫嗣君之所以亡其国者,而何聪之有?

    且天下尽有不贪恶色、不惑奸言而不聪不明者。且尽有未尝见恶色、未尝闻奸言如不聪不明者。其不聪不明者,唯不思故也,岂有壅蔽之者哉?“听言则对,诵言如醉”,宁奸言欺之,善言固不足启其蔽矣。

    此二语是君子警昏策惰以尽耳目之才,乃复性语也,存理语也,而非遏欲语也。遏欲之功在辨,存理之功在思。远恶色,拒奸言,辨之事也,非思也。

    夫人之从事于学,各因其所近以为从人之功。有先遏欲以存理者,则不为恶色奸言所蔽,乃可进而思明与聪。其先存理以遏欲者,则唯思明而明,思聪而聪,而后恶色奸言不得而欺蔽之。内以尽其形色之性,则视听必复其聪明;外以察夫事物之几,则于声色不得苟用其视听。故大而法象之在天地,道教之在古今,小而一物之当前,一声之入耳,有弗视,视则必思其无不见;有弗听,听则必思其无不闻。若恶色奸声不使交吾耳目者,则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而非既视听之而又加以思也。

    藉不恤非礼而视听之矣,则虽视恶色亦有其明焉,虽听奸声亦有其聪焉。汉元帝之于洞箫,宋徽宗之于书画,其为惑也固然,而要不可不谓之聪明。唯屏此不正之声色于聪明之外,而乃专用其思于当聪当明之视听,斯君子思诚之功也。故思明思聪,不在去蔽,而但在主一。去蔽者,遏欲者也,辨之明也。主一者,存理者也,思之慎也。慎谓详谨而不忽略。

    集注云“视无所蔽则明无不见,听无所壅则聪无不闻”,泛言所蔽所壅,则于义自可。以人之昏惰苟简、粗疏笼罩而未得谓得者,皆足以壅蔽固有之聪明,故为授以除蔽去壅之道曰“思”。而语录加以“恶色”“奸言”之目,则或因有溺于声色者而与言此,是专以药一人之病,而戾于圣言之大义矣。

    乃即如彼言,亦当云“视不为恶色所蔽而后可以思明,听不为奸声所惑而后可以思聪”, 不得竞以无二者之蔽,遂当此九思之实学也。如学诗者,固当以恶诗为戒,然但不读恶诗,不堕恶诗窠臼,而不匠心于兴比情景之中,则亦穷年苦吟而不成矣。圣人践形、尽性之学,岂但空空洞洞立于无过之地而已哉!

    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声令人耳聋”,而不知天下之盲聋者,其害在于声色者十之三,而害非因于声色者十之六;其害正堕于无声无色者十之一,则老氏是已。君子之学,则须就“有物有则”上察识扩充,教笃实光辉,尽全体以成大用,而后圣功可得而至。朱子曰“内外夹持,积累成熟,便无些子渗漏”,斯则尽之矣。

    朱子“若闲时不思量义理”一段,说得来别。求其大旨,则所谓学思并进而已,故终以“博学、审问、慎思、明辨”,则明其为学之事,《中庸》说“慎思”,乃就学而言学,以思其所学也,与此“思”字别。若非思所学,只蓦地思去,其有所思也,孔子既云“以思无益”; 倘不持一道理,空着去想,是释氏之以坐断一切为真参实究矣。

    乃朱子此语,殊费周折,不得畅快。其故在问者不审,乃令答者迂回。问者曰:“无事而思,则莫是妄想?”如此而问,卤莽杀人!夫唯念与见得,则因事而有;疑之思问,且不因事而起。若视听容貌,则未尝有一刻离着在。圣学中,原无收视反听,形若槁木的时候。倘其有此,即谓之怠荒,而夫子且比之为“朽木”“粪土”,贱之为“饱食终日”矣。

    视之所该最广,除睡时无有不视。容之为功最密,除盛德之至者,一刻忘下便不得“温”。以此九者详求之日用之间,岂复有无事之时哉?而何忧妄想之生!不得已而姑云有闲时,则君子固有读书穷理之功,而用其思于学。学、思固分致之功,而方学即思所学。乃所云“视思明,听思聪,疑思问”者,固已该乎方学之思为言。是君子终日于此九者,该动静,统存发,而更不得有无事之时矣。

    知此,则知南轩所云“养之于未发之前”者,亦属支离。唯喜怒哀乐为有未发,视听色貌无未发也。盖视听色貌者,即体之用;喜怒哀乐者,离体之用。离体之用者,体生用生,则有生有不生;而其生也,因乎物感,故有发有未发。即体之用者,即以体为用,不因物感而生,视虽因色,然天下无无色之时,无时不感,不得云感。且色自在天下,非如可喜可怒之事加于吾身,不可云感。不待发而亦无未发矣。

    若其相与为用也,则喜怒哀乐,亦因视听色貌言事而显。当其发,则视听色貌言事皆为喜怒哀乐用。乃喜怒哀乐一去一留于此六者之间,而六者不随喜怒哀乐为去留。当其为喜怒哀乐之时,则聪明温恭忠敬,要以成发皆中节之和;而当夫喜怒哀乐之已去与其未来,则聪明温恭忠敬之思之不忘者,即所谓于未发时存中也。

    故此云“思明”、“思聪”、“思温”、“思恭”者,兼乎动静,动以中节,而静以笃恭。就本文中原有未发存养之功,何更得头上安头,而别求未发哉?岂所云未发者,必一物不视,一声不闻,柳生左肘色,雀乳头上貌,以求养于洞洞墨墨之中乎?此毫厘之差,南轩且入于禅而不知已!

    先儒言静存之功,统以主敬。“思明”、“思聪”、“思温”、“思恭”,正主敬之谓也。朱子亦云“主一”,“敬故一”。舍此四者,更用何物为静中之敬?思则敬,不思则肆。敬肆之分,思不思而已矣。既要敬,又不着思,即全是禅。视听色貌,即源即流,无久刻刻异。无暂。常不废。倘以此为流且暂,已发乃,乃暂然之流。而别求一可久之源,未发天下之大本,故无间断。非愚之所敢知也。佛氏之真知。

    若言与事,则固属乎动矣。然其属乎动也,亦自其有不言无事之时以分动静耳。乃以求诸喜怒哀乐,则虽见于言事,而犹有为喜怒哀乐之未发者。此其理亦易知,特人不察耳。《中庸》言“未发”,但就四情而言,不该一切。则以圣贤之学,静含动机,而动含静德,终日乾乾而不堕于虚,极深研几而不逐于迹。其不立一藤枯树倒、拆肉析骨之时地,以用其虚空筋斗之功者,正不许异端阑入处。儒者于此,壁立万仞,乃为圣人之徒。故上蔡云“此之谓‘思诚’。”思而言诚,是即天之道而性之德已,复何有一未发者以为之本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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