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
【译文】尧说:“好啊!你这个舜。天命降临到你的身上,让你继承帝位。如果天下都很穷困,你的帝位也就永远结束了。”
【诸儒注疏】此尧命舜而禅以帝位之辞。“咨”,嗟叹声。“历数”,帝王相继之次第,犹岁时节气之先后也。“允”,信也。“中”,者无过不及之名。四海之人困穷,则君禄亦永绝矣。戒之也。
【元典】
舜亦以命禹。
【译文】舜也这样告诫过禹。
【诸儒注疏】舜后逊位于禹,亦以此辞命之,今见于《虞书·大禹谟》,比此加详。
【理学讲评】咨是嗟叹声。历数是帝王相承的次序,如岁节气先后一般,故谓之历数。允是信,天禄即天位。这是记者历叙帝王之道,以见孔子授受都只是这个道理,首举帝尧将禅位于舜而戒命之说:“咨!尔舜,自古帝王代兴,莫非天之所命。如今天命在汝,将帝王相传的历数付托于汝舜之身矣。夫天以天下授汝,汝必能安天下之民,然后可以克享天心。而其道无他也,天下之事虽日有万机,莫不各有个自然恰好的道理,这叫做中。必是此心廓然大公,无为守正,事至物来,皆因其本然之理,顺而应之,各当其可。兢兢持守,不使一有偏倚,而或流于过与不及之差,则民心悦,而天位可常存矣。苟或不能执中,则政乖民乱,将使四海之人危困穷苦,心生怨叛,而人君所受于天之禄位,亦永绝而不可复享矣,可不戒哉?”其后帝舜禅位于禹也,就把帝尧这几句话丁宁而告语之。凡执中之训,永终之戒,一如尧之所命,无异词也。夫尧、舜、禹相授受,独举中之一字为言,盖即《洪范》所谓建用皇极者也。自非好恶不作,偏党反侧不形,鲜有能允执此道者。唐虞夏后致治之盛,皆由此一言基之。岂非万世之标准哉?
【元典】
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简在帝心。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译文】商汤说:“至高无上的上帝啊,你在人间的儿子--我--谨用黑牛来祭祀您,向您祷告:有罪的人我绝不敢赦免。一切善恶,我都不敢隐瞒,您无所不知,自然心中有数。如果我有罪,请不要牵连天下百姓;如果百姓有罪,罪都应归结到我身上。”
【诸儒注疏】此引《商书·汤诰》之辞。盖汤既放桀而告诸侯也。与《书》文大同小异。“日”上当有“汤”字。履盖汤名。“用玄牧”,夏尚黑,未变其礼也。“简”,阅也。言桀有罪,己不敢赦;而天下贤人皆上帝之臣,己不敢蔽;简在帝心,惟帝所命。此述其初请命而伐桀之辞也。又言君有罪非民所致,民有罪,实君所为,见其厚于责己、薄于责人之意。此其告诸侯之辞也。
【理学讲评】履是汤之名。玄牡是黑色的牛。皇是大,皇皇后帝即皇天后土。蔽是隐蔽,简字解作阅字,是一一监察的意思。这一节是记成汤受命之事。汤既放桀,作书以告诸侯,因述其初时请命于天说:“我小子履,敢用玄牡之牲,敢昭告于皇天后土之神:今夏王无道,得罪于天,乃天讨必加,我当明正其罪而不敢赦。其贤人君子为上天所眷命者,这都是帝臣,我当显扬于朝而不敢隐。盖凡此有罪有德的人,都一一简在上帝之心,或诛或赏,我惟奉顺天意而已。岂得容私于其间乎?使我受天之托,所为或有不公不正,不能替天行道,这是我自家的罪过,于万方小民有何干涉?我当甘受上天之罚。若万方小民有罪犯法,却是我统御乖方,表率无状所致,其罪实在于朕之一身,不可逭也。”盖人君以奉天子民为责,故汤于命讨之典,则听命于天;于下民之罪,则引咎于己,乃真知为君之难者。其视三圣之允执厥中,殆异代同符矣。
【元典】
周有大赉,善人是富。
【译文】周朝恩赐天下,使好人都富了。
【诸儒注疏】此以下述武王事。“赉”,予也。武王克商,大赉于四海,见《周书·武成》篇。此言其所富者皆善人也。《诗序》云:“赉所以锡予善人”,盖本于此。
【元典】
“虽有周亲,不如仁人。百姓有过,在予一人。”
【译文】武王说:“我虽有至亲,都不如有仁人。百姓有错,在我一人。”
【诸儒注疏】此《周书·泰誓》之辞。孔氏曰:“周,至也。言纣至亲虽多,不如周家之多仁人。”
【理学讲评】大赉是大施恩惠。周亲是至亲。这是记武王受命之事。武王初克商而有天下,他务未遑,首先散财发粟,以赈穷恤困,而大施恩泽于四方,又于其中拣那为善的人,特加优赉,不但补助其不足,尤使之丰给而有余也。其赏善之公如此!始初誓师说:“商纣至亲虽多,忠良者少,不如我周家臣子,个个是仁厚有德之人,贤而可恃也。我今既获仁人之助,若不往正商罪,则百姓每嗟怨日甚,把罪过都归于我之一身矣。”其责己之厚如此。夫利则公之于下,过则引之于己,则武王伐纣之举,无非为除暴安民计耳,岂有一毫自私自利之心哉?
【元典】
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四方之政行焉。
【译文】孔子说:“谨慎地审查计量,周密地制定法度,建立公正的人事制度,让国家的法令畅通无阻。”
【诸儒注疏】“权”,称锤也。“量”,斗斛也。“法度”,礼乐制度皆是也。
【元典】
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
【译文】复兴灭绝的国家,承继断绝的世族,提拔埋没的人才,天下民心都会真心归服。
【诸儒注疏】兴灭继绝,谓封黄帝、尧、舜、夏、商之后。举逸民,谓释箕子之囚,复商容之位。三者皆人心所欲也。
【元典】
所重:民、食、丧、祭。
【译文】掌权者应该重视:人民、粮食、丧葬、祭祀。
【诸儒注疏】《武成》曰:“重民五教,惟食、丧、祭。”
【理学讲评】权是量秤,是斗斛。武王既定天下,见得商家旧政都坏乱了,乃扫除其积弊,从新整顿之。于权量,则谨定其规则,而轻重大小,无复参差,于法度,则审酌于时宜,而礼乐刑政无复混淆。于官制,则修举其废坠,而百司庶府无复旷闲。由是法纪所颁,在在遵守,而四方之政无有壅遏而不行者矣。至于前代帝王之后,国土已灭者,则兴之,使复有其国;世系已绝者,则续之,使不失其祀;贤人废弃在下者,则举用之,使野无遗贤。由是德意所感,人人欣戴,而天下之民,无不倾心而归服者矣。至其加意民事所最慎重者,则有三件,曰食,曰丧,日祭。盖食以养生,丧以送死,祭以追远,乃人道之大经。故制为田里,以厚民生;定为丧葬、祭祀之礼,以教民孝,所以重王业之本,风化之原者,又如此。由武王所行之政而观,其德泽周遍,既有以团结一代之人心,政教修明,又有以恢张一代之治体。所以能建中于民,而副上天宠绥之命,有由然矣,谓非上接尧、舜、禹、汤之统者哉!
【元典】
宽则得众,信则民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说。
【译文】宽容就能得到人民的拥护,诚信就能使人民的信服。勤敏就能取得功绩,公正就能使人民幸福。
【诸儒注疏】此于武王之事无所见,恐或泛言帝王之道也。杨氏曰:“《论语》之书,皆圣人微言,而其徒传守之,以明斯道者也。故于终篇具见尧、舜咨命之言,汤、武誓师之意,与夫施诸政事者。以明圣学之所传者,一于是而已。所以着明二十篇之大旨也。《孟子》于终篇亦历叙尧、舜、汤、文、孔子相承之次,皆此意也。”
【理学讲评】任是依靠的意思。记者历叙尧、舜、禹、汤、武之事,因总结之说:帝王御世,虽因时立政,各有不同,而保民致治之大端,总之只有四件,曰宽、信、敏、公而已。盖人君以天下为度,若专尚严急,则人无所容,而下有怨叛之心。若能宽以御众,而胸襟广大,如天地之量一般,则包涵遍覆,众庶皆仰其恩泽而莫不尊亲矣。君道以至诚为本,若虚文无实,则人无适从,而下有疑贰之心。惟能信以布令,而始终惟一,如四时之运一般,则实政实心,下民皆有所倚仗,而莫不归附矣。人君总理万机,一或怠缓,则易以废事,惟能励精图治,而孜孜汲汲,宵旰常若不遑,则纪纲法度件件修举,而事功于是乎有成矣。人君宰治万国,一或偏私,则无以服人,惟能大公顺应,而荡荡平平,好恶有所不作,则赏罚举措事事合宜,而人心于是乎悦服矣,凡此四者皆人君治天下之要,术。自尧舜禹汤文武,交修而并用之,所以成唐虞三代之盛也。然要其致治之本,则皆不外乎一中之传。盖道具于心则为中,措诸政事则为宽信敏公,亦如《洪范》皇极以立本,三德以致用,故刚柔正直,而建极之化始全,宽信敏公,而执中之道斯备,其义一也。有志于帝王之治者,宜究心焉。
【心学讲评】古今之天下,一帝王之所维持,而为民立极者也。周衰,王道息,夫子集二帝三王之成,论定其道法,而原其德之所由隆,以垂万世。故帝、王不复作,而得其意者以治,失其理者以乱;后世虽不睹圣治之休,而天下犹足以立。记者述夫子所称书史之旧文与其论治理者,着之篇,以为圣学之与王道无二致焉。有天下者,上合天心,其要已。而天心之去留存乎民志,民志之从违因乎主术,主术之纯杂根于王心。夫子尝以宽、信、敏、公为天德王道会归之极,验之帝、王,无非是道也。
帝道之盛而有传于后也,自唐、虞之际始。尧之禅舜,命之曰:“咨!尔舜!吾以人知天,以理征数,承天统而授民时,在尔躬矣。尔之继天而立民极也,必有执焉;所执者,必见为不可易而信用之焉。事有不可益,不可损;情有不可重,不可轻;喜怒之发,动而不失其静之正;理欲之辨,择而自得其执之宜:中也。允执之,而无负于天矣;无负于天者,无负于民也。不然,一人有违德,而万几皆失其理,受之者四海之民也,困穷因之矣。民心去而天命不留,天禄其永终乎!可不戒哉!”以二圣人之盛德授受天下,而四海安之,然且戒惧以临之如此,此非百王不易之道法,一百王不易之心法乎?舜不违也,嗣舜而兴者不能违也。
载观虞、夏之际,舜之命禹,其本天命,申主术,念民情者,亦如尧之命舜焉。严之于人心、道心之几,详之以精而择之、一而执之之功,而民情之向背即天命之去留,无殊旨焉。至哉,执中之教乎!故禹以定九州,审三正,饬五行,敷九畴,措四百载之天下于久安长治,皆由此也。嗣是而家天下者,道久则衰,夏桀不仁,而征诛之事起,所以有天下者异矣。而有异道乎?
载观之商汤,而道犹是也。汤之伐夏告天以迪民者曰:“予小子履,未知天命之所集,而自顾菲躬,旁念四海,不容辞也。承有夏之牲,修南郊之告,敢用特牛之礼,昭告于皇皇上帝,其敢日天之予我而我享乎?任在予而无可委也。以今之往有所致讨焉,则有所锡命焉。得罪于百姓者,即得罪于皇天,予不敢赦焉。允为百姓之主者,即允为上帝之臣,予不敢蔽焉。凡予之命德而讨罪也,非敢以己私与其际,惟其理而已矣。理者,帝之心也。窃以信夫上帝之周视,而历历其功罪矣。嗣是以后,有罪者已诛,宜民者已命,嘉与百姓而维新,则昔日之功罪,万方任之,而嗣今之功罪,非万方任之矣。朕躬之不钦天,而子民而有罪乎?帝其降罚于予一人,而勿作灾眚,勿启兵戎,以加罚于万方。万方之有仍旧染而失民如此,信天心以申民志,其勇于任天下也既然;引民咎以责君心,其敬以持天下也又至;是犹然承天体民,慎始谨终,帝者之心也。
载观之我周而又岂异乎!周之王也,以吊民伐罪为代天理物之大焉。其吊民也,则以纣之困穷失四海也,而有大赉以苏之;以蔽善而使贫贱也,则于善人加富焉。事虽行于克殷之后,而志已定于观兵之先矣。其伐罪也,誓有众曰:“纣虽有至亲同恶之众,而不如我周之所与同事者皆仁人也,勿贰尔心可矣。百姓罹独夫之虐,不责纣而责予之不救也,引领望而不至,过在予一人矣,勿容或缓矣。”是即有罪不敢赦,而天禄之已终,历数不能违之意也。既胜而有天下矣,四方诸侯,待新王之典式以行,而法不苛也,道无遗也。谨权量以均天下之财,审法度以定一王之礼,修废官以尽庶事之职,民无逾制,国无殊俗,官无废事,四方之政于是而行也。奉王章以修侯度,皆一人之几所敕也。天下之民望新王以为归,而恩无私也,意无偏也。国灭于凶威之兼并者,还其土以兴之,世绝于世禄之下降者,求其族以继之。民以播弃而逸者,旁求而举之。民得主,神得祀,贤得伸,天下之民于是而归心焉,仰无私而伸公论,皆一人之仁所孚也。其厘定于一时者如此,而其垂法于后世者,法无不建,道无不备,尤有所重焉,则民之食也,丧也,祭也。井疆以制之,劝农以绥之,使之以时以宽之,裕其财以使得为说焉,定其礼以使必尽焉,弛其征以使得为焉,故仁厚开国,垂之奕世,而民之养生丧死无憾也。周之事详矣,要其以天命为己任,以民情为己责,酌乎道之中而无过者,与唐、虞、夏、商而合德也。
因是而见帝、王之定天下,让伐异时,文质异用,要其所以承天心、合民志者,主术虽密、而其存诸中以发为用者,则所谓宽也,信也,敏也,公也,无不秉此以为德,而大用皆自此而出也。故其得众也,惟其宽,是以仁惠孚于民也;其为民任也,惟其信,是以诚意交于下也;其有功也,惟其敏,是以天工毕代也;其致民之说也,惟其公,是以天理攸同也。四者,天德也,仁之行于天下者也。古之帝、王惟此以宅心而出治,而吾夫子之立教也,以此尽学者之心。然则守夫子之心学,即以绍帝王之治统;后世得之而天下安,未失焉而天下存,违之而天下乱,岂有爽哉!
【元典】
子张问于孔子曰:“何如斯可以从政矣?”子曰:“尊五美,屏四恶,斯可以从政矣。”子张曰:“何谓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
子张曰:“何谓惠而不费?”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费乎?择可劳而劳之,又谁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贪?君子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骄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
子张曰:“何谓四恶?”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
【译文】子张问孔子:“怎样才能从政呢?”孔子说:“尊五美,去四恶,就可以从政了。”子张说:“什么是五美?”孔子说:“领导应该给群众实惠而不浪费财政,让群众辛勤工作而无怨很,想经济繁荣而不贪图钱财,平易近人而不骄傲自大,威武严肃而不凶猛可怕。”
子张说:“怎样才能给群众实惠而不浪费财政?”孔子说:“做有益于人民的事,给人民以实惠,不就是给群众实惠而不浪费财政吗?制定利国利民的计划让群众去建设,谁会怨恨?经济繁荣的目标得到实现,还有什么可贪图?君子不管人口多少、不管年龄小大、都尊重他们,不就是平易近人而不骄傲自大吗?君子衣冠整齐,注重仪表,庄重严肃,人人见了都很敬畏,不就是威武严肃而不凶猛可怕?”子张说:“什么是四恶?”孔子说:“不加教育就要逮捕叫做虐待,不看原因只苛求成功叫做暴戾,不看时间只限期完成叫做害人。同样要奖励先进,却出手吝啬叫做小气。”
【诸儒注疏】“虐”,谓残酷不仁。“暴”,谓卒遽无渐。“致期”,刻期也。“贼”者,切害之意;缓于前而急于后,以误其民而必刑之,是贼害之也。“犹之”,犹言均之也。均之以物与人,而于其出纳之际,乃或吝而不果,则是有司之事,而非为政之体,所与虽多,人亦不怀其惠矣。项羽使人,有功当封,刻印刓。忍弗能予,卒以取败,亦其验也。
尹氏曰:“告问政者多矣,未有如此之备者也。故记之以继帝、王之治,则夫子之为政可知出。”
【理学讲评】尊是崇尚,屏是屏绝,泰是安舒,猛是刚厉的意思。子张问于孔子曰:“君子出而用世,当何作为,斯可以居位而为政乎?”孔子告之说:“治道不止一端,惟在审所取舍而已。凡政之美而有益于治者,有五件,汝必尊敬而奉行之;政之恶而有害于治者,有四件,汝必惩艾而屏绝之。夫善政行则百姓蒙其福,恶政去则百姓远于害。取舍当而治道可举矣,于从政何有哉?”子张因问说:“何谓五美?”孔子举其目而告之说:“凡施于人者未免有所费,君子则不必捐己之所有,而人自然蒙其利于无穷。夫子下既有所益,而于上又无所损,此所以为美者一也;劳民之力者多致民之怨,君子虽有役以劳民,而人皆乐于趋事,未尝见其怨焉。夫既以劳民之力而又能得民之心,此所以为美者二也。常人心有所欲易至于贪,君子虽亦有所欲,然于己有所得,于人无所求,欲而不贪,此所以为美者三也。常人志意舒泰易至于骄,君子虽若泰然自得,却无一毫矜肆之意,泰而不骄,此所以为美者四也。常人以威临民易至于猛,君子虽若有威可畏,却不至于暴厉而使人难堪,威而不猛,此所以为美者五也。”
子张闻五美之目,而未知其实。因问说:“惠则必费,如何叫做惠而不费?”孔子乃备举其事而告之说:“凡施惠而捐己之财,这便费了。君子因天下之利,利天下之民。如田里树畜,但就百姓本等的生理与之区划而已,本非分我所有以与民,岂非惠而不费乎?劳民而不量其力,民就怨了。君子用民之力,不夺民之时,如城池、仓库,但择国家紧要的工程,间一驱使而已,固不肯泛兴工役以劳民,其谁得而怨之乎?欲其所不当欲,斯谓之贪。君子心之所欲,惟在于仁,而仁本固有,欲之即至,自然合乎天理之正,即乎人心之安,这是近取诸身,无慕乎外者,谁得而议其贪乎?安舒的人,其志意多疏放,故失之骄。君子不论人之众寡,事之小大,一惟兢兢业业,临之以敬慎,而不敢有慢易之心,这是宽裕之中,常自检束,非有心于简傲也。此岂非泰而不骄乎?威严的人,其气象多粗厉,故失之猛。君子衣冠整肃,瞻视端庄。俨然恭己于上,而人之望其容色者莫不敬畏。这是临御之体,自然尊重,非有意于作威也,此岂非威而不猛乎?”这五件施之于民,则为善政;修之于身,则为令德,所谓五美之当尊者如此!
虐是残酷,暴是急躁。贼是伤害,犹之,譬如说一般样的。子张又问说:“何以谓之四恶?”孔子告之说:“为人上者欲民为善,须要时常教导,知其不从,乃可加刑。若平素不能教民,使知善之当为,恶之当去,一旦有罪便加之以刑杀。是其用刑残酷,全无恻隐之心,这叫做虐;欲民趋事,须要预先戒饬,使之警省,乃可责成。若常时不加戒饬,令其着实奉行,渐次整理,一旦省视,骤然责其成效,是其举动躁急,殊无宽裕之体,这叫做暴,有所惩求于民,必先期出令,而后民知所从。若稽慢诏令,故意耽延,却乃刻定日期,严限追并,则事有难于卒办,刑必至于妄加。是其伤人害物有不可胜言者,不谓之贼而何?至若有功当赏,即断然赏之,而人始蒙其惠。若迟回顾惜,一般样地与了人,而于出纳之际,却乃欲与不与,悭吝而不决,则虽以与人,而人亦不怀其惠,此乃有司为人守财,不得自专者之所为,为人上者岂宜如此?凡此四者,为政之所当屏也,汝其戒哉!”按《(论语》一书,孔子告问政者多矣,而美恶并陈,法戒具备,未如此章之明切者。故记者列此以继帝王之治,见圣人修身立政之道,一而已矣。
【心学讲评】子张问于孔子曰:“何如斯可以从政矣?”夫子虑其择于美者太高,避其名而反丧其实也,求免于恶者太急,计其利而忘其害也,告之曰:“夫政,期于有美而无恶而已矣。美则民心得而王道立,恶则君子之德衰而小人之怨起。顾美名可慕而不可慕也,有名不美而实美者,期于致美而已,避名者贱之,而君子尊之。恶其宜防,而尤宜防夫防恶者也。有意不恶而必成乎恶者,期于去恶而已;立意无恶者尚之,而君子屏之。尊之而不以迹为嫌,屏之而不以利为急,以之从政,可无负人家国之托,而允立于民上矣。”
子张曰:“何谓五美?”美易知,而忘迹以专尚于心者难知也。子曰:“尊五美者,君子之道也。道要其成,不要其始;求尽于心,不求饰于迹。故惠疑于市恩,劳疑于召怨,欲疑于徇己,泰疑于傲物,威疑于伤重。如其不必费己,而恩无不足。不至召怨,而怨自相忘。以无所贪为欲,而不嫌于欲。泰于己而非骄于人;人见其威而不忧其猛;出入于人己情志之间,无所为而不协于善:非美乎?非美之尊而无可尚者乎?”
子张曰:“何谓惠而不费?”以无费于己,则人不见惠,疑其无两得之道也。子曰:“从政者之惠民,利而已矣。而天有时,勿夺之;地有产,勿旷之;人有力,勿困之;民自利也,而何非上之利之也?斯其为惠,何尝费国家藏府之积乎?惠也,而何不美也?以此推之,劳也,欲也,泰也,威也,皆可成吾美而无嫌矣。有国家之事,不能不劳民,惟在择焉。事非私也,时非亟也,财非贷也,以此劳民,民知其以卫国而安其生也,又谁怨?劳矣,而何不美也?有必自得之荣,何能不欲?乃所欲者仁也,求心之安,希理之得,愿民之说,以此为欲,令名允归,而非与物竞,又焉贪?欲也,而何不美也?君子之泰,泰以心不泰以貌,人无众寡,事无大小,敬以莅之,慎以行之,事集人怀,其心适矣,非谓物不能而我亢之斯,不亦泰而不骄乎?骄则不美,而泰何不美耶?君子之威,威在己不在物也。正其衣冠,而非法不服;尊其瞻视,而非礼不动;强者不可玩,弱者不可狎,俨然在望,无不畏焉,非以刑及民而制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猛则不美,而威何不美也?夫行乎不尽美之涂,且利用其不见美之迹,而不避不美之名,斯诚天下至贵之理;从政者近人情,而不损己之度,尊莫尊于此矣。”
而子张更以四恶问焉。恶隐而难知,久矣。子曰:“恶之不易屏,久矣。有罪不讨则失刑,敕法以惩恶,无恶也;而不先之以教,陷于忠而杀焉,谓之虐杀无辜也。奚辞哉!功不课成则废事,严为督以必就,无恶也;而不先戒以速,猝往而视成焉,谓之肆暴于下也,奚辞哉!和缓以布令,使其下说焉,无恶也;然事有常期而不可后,从而慢之,致期而人不免于罪,则以宽之道贼之也,斯恶矣。节俭以留余,使其用不匮焉,无恶也;然颁有定制,而必不容已于与,而出纳之际,吝而不即与焉,以召物之轻,则量小而情陋,有司之道也,斯恶矣。”
夫虐近于持法,暴近于急公,贼近于宽,有司近于俭,故已成乎恶,而犹自诧为美,而以病国,以防民,以失长民之道,而丧大臣之体。此之不屏,隐衷于心术,而成乎害政。从政者之所必屏,非此乎!美藏于不美之中,而恶让于无恶之念,不慕名,不计利,以王道为臣术,君子无异术也。
【元典】
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
【译文】孔子说:“不懂得客观规律,就不能做君子。”
【诸儒注疏】程子曰:“知命者,知有命而信之也。人不知命,则见害必避,见利必趋,何以为君子!”
【元典】
不知礼,无以立也。
【译文】不懂得道德规范,就无法建功立业。
【诸儒注疏】不知礼,则耳目无所加,手足无所措。
【元典】
“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译文】不懂得分辨言论,就不能了解人。
【诸儒注疏】言之得失,可以知人之邪正。
尹氏曰:“知斯三者,则君子之事备矣。弟子记此以终篇,得无意乎!学者少而读之,老而不知一言为可用,不几于伤圣言者乎?夫子之罪人也,可不念哉!
【理学讲评】孔子说:“君子修身处世,其道固不止一端,然其要只在于天人物我之理,见得分明而已。盖人之有生,吉凶祸福,皆有一定之命。必知命,乃能安分循理而为君子也。若不知命,则见害必避,见利必趋,行险侥幸,将无听不为,而陷于小人之归矣,此何以为君子乎?此命之不可不知也;礼为持身之具,故必知礼,乃能检摄威仪而有以自立。若不知礼,则进退周旋,茫无准则,耳目手足惶惑失措,欲德性坚定,而卓然自立难矣。此礼之不可不知也;人心之动,因言以宣。故必知其言之美恶,斯人品之高下,可概而知也。若不知言,则众言淆乱,漫无折衷,得失无由而分,邪正无由而辨,人不可得而知之矣,此言之不可不知也。知此三者,则天人物我之理洞察无遗,而君子修身之道备矣。”按《大学》一书,首先致知,《中庸》一书,要在明善,而《论语》一书则以三知终焉。诚以天下之理必知之明,而后能行之至,尧、舜、禹相授受,其大指亦不过日惟精惟一而已。有志于圣道者,可不以讲学明理为急务哉?
【心学讲评】夫子论致知之学曰:“君子之道,力行而已,而必先之以知。盖行者,其志也;勉于其行者,其力也;有志而不就,勉于力而无成,则惟知之未明,将有欲为而无其术也。则学、问、思、辨,以求大明于天人理事之全者,可不务乎哉!
“夫人而欲为君子,力持其正而无邪,勉于义而忘利,可以为君子矣,而未可为也。理有恒而命无恒,猝投以不测之吉凶,而所守者丧矣。天之命,天之理也。修吉悖凶,常也;吉而厉,凶而无咎,知天命我以理,而非以数,然后其为君子也不回。不知命,则以为无命而违乎天,以为听命而弃人也,君子之志摇,而君子之贞丧矣。
“夫人而欲自立,立敬而不敢怠,立爱而不忍忘,则可以立矣,而未也。有尽而道无方,未明于自然之节文,而行多妄矣。礼之所生,情之所自裁也。情无不尽,而有不尽也。直前则多悔,制情则不可以常,知礼酌乎其中而得其宜,然后其所立者不迁。不知礼,则过焉而不知俯就之安,不及而不知企及之正也,物且乱之,而己且失之矣。
“夫人而欲知人,其言善者为君子,其言恶者为小人,人可得而知矣,而未也。理无定,而言之皆若有定,未察于是非之从来,而听多惑矣。言之生也各有心,而其成也,各见于事;心善变,而言亦数变也。数变者不测之机,不变者至一之理。知言则贞有所自贞,淫有所自淫,然后人之饰说者不敢雠。不知言,方以为可者,旋以为否,正者常不足,而邪者常有余;佞人进而修士退矣。”
由此言之,素定者虽有其志,自勉者虽有其力,而道穷于天人之变,行疑于身世之交,力行无功,所必然矣。是以君子既虚以养其心之明,而必推致扩充以极其致;静以息其心之蔽,而必格物穷理以尽其实。生知之不数见,而知必待于学。时习之功,不容或息,良有以夫!
【心理穿梭】小注云“理之在事而无过不及之地也”,乃自已用中后见得恰好如此,非天下事理本有此三条路,一过、一中、一不及,却撇下两头,拿住中间做之谓。中者,天之德也,天德那有不周遍处!无过者,消熔着世之所谓过而皆无之也。无不及者,本皆至极,自无不及也。
《中庸》言择,但云“择善”,不云择中。俗儒不省,便向者里捏怪叉,分中、过、不及为三途,直儿戏不成道理。看《中庸》说择之之功,只学、问、辨、思、笃行,己干己百而弗措,何曾有拣选不错,孤孤另另一条蓦直去意!朱子云“凡物剖判之初,且当论其善不善,‘睢精惟一’,所以审其善不善”,非精一以求中也。又云“精则察夫二者之间而不杂也”。所云“察夫二者”,人心、道心之分而已,岂择于过、不及与中三者之间哉?无已,则将云过不及便是人心。夫不及者,亦从事乎理而不逮,既非人心之陷溺者比。抑既为人心矣,其视道心有云泥之隔,而安能有过于道心者乎?圣贤于此,只在人欲净处得天理之流行,原不曾审量彼此,截过补不及,而作一不长不短、不粗不细之则。朱子云:“后面说‘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举逸民’,皆是恰好的事。”如此数者,岂有过在一头,不及在一头,而此居其中者乎?
盈天下只是个中,更无东西南北。盈目前只是个中,更无前后左右。《河图》中宫十、五,已括尽一、六,二、七,三、八,四、九在内。帝王用之,大而大宜,小而小宜,精而精宜,粗而粗宜,贤者亦做不到,不肖者亦做不到;知者亦知不彻,愚者亦知不彻;参天地,质鬼神,继前王,俟后圣,恰恰好好,天理纯至,而无毫发之间缺,使私意私欲得以相参用事而不足于大公至正之天则。故曰“皇极”,曰“至善”,胥此中也。不及者自画于半途,而过者岂能越之!非圣人之独为其难,以理本应尔,更无过、不及旁开之辙迹也。
特自后人观之,而以小康之世、中材之主较之,则有不及者焉,因有过夫不及者焉;有过夫不及者焉,因有不及夫过者焉。是以可即其类而名之曰过、曰不及。而帝王之所执以用于天下者无是也。故既无不及也,而抑非过夫不及者也,因可赞之曰此无过、不及之德也。而乃以恰称乎理,则亦以知理之在事者,固有此无过、不及之地,而非过、不及者之所得企而及也。俯而就,但以情言,不以理言。
“无过、不及”一“无”字,是尽情之词,非本有而为无之,亦非此无而彼有,只是从来没有意。既无其实,即无其名。无其名又说个过、不及,是从世俗上借来反勘底。若大中之为道,其无过、不及也,犹人之无角无尾,更不待言也。先儒缘不为之文句以反形之,则初学不知,故就其从来所本无,向后所必无,而斯道不行不明之世,则有此两种互相讥非之名,因取而形之曰无此也。如以禽兽拟人,而谓无角与尾,虚立之名以彰其不然尔。
过者谓不及,者不及不及者谓过,者过故夫子亦就师、商二子所互相非者以言之。其实则只是差错了。无论道必无可过,过者终未尝已经过乎道而又越之;即不及者之于道,亦全未有分在。如访人于百里之外,至五十里见似其人者,而遽谓得遇焉,既终非所访之人,则并此所已行之五十里,都成枉步,只如一步也不曾行得相似,云峰诸子固未足以解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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