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士兵的哨所-大漠黄昏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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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磨盘一样大的夕阳,停在远处的沙丘顶上,迟迟不愿落下。

    我用高清高倍军用望远镜,对“水泥墩子”和整个防区的每个地段、每个可疑的目标,认真进行了一遍地毯式的搜索查看。等确保一切平安如常,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情况后,我这才合上自动步枪的枪刺,退出子弹,解开武装带,取下手枪,检查并确认关好枪机保险,正式结束一天的值班工作。

    我下到哨所的一楼厨房,用野战无烟固体燃料,快速煮了了一大缸砖茶。这种用各种毛茶经过晾晒、发酵和高温蒸软后压制而成的砖茶,部队当时作为夏季防暑用品,随给养一起配发给官兵。砖茶价格虽然低廉,但茶叶纯真,工艺技术独特,发酵时间到位,独具菌花香,茶味甘冽绵长。长期饮用,可以帮助消化,能有效促进调解人体新陈代谢,对人体起着一定的保健和疾病预防作用。自从我完成执勤任务,离开哨所、离开大漠荒原后,多少年了,很少再喝到这种茶味纯正醇厚的砖茶了。真是令人有说不出的怀念。

    另外,我还端上自己制作的烫面小甜饼来配茶。这种小甜饼的制作工艺技术,还是我在特种兵集训队时学会的。也属于特种兵自我生存训练附属科目之一。

    小甜饼的食材,只要有面粉、蛋粉、白糖、食盐、油和少许调料即可。制作方法也很简单,先把面粉用开水烫过,根据自己吃饼子的软硬习惯揉好,用布盖住醒一小会,然后擀成皮。想做甜饼放白糖,想吃咸香的,放盐和花椒调料等。当然,还可以做出其它多种不同的口味的饼子。但由于当时哨所的条件限制,食材调料有限,我只能做甜的和咸香两种小饼。

    在特种兵集训队,我细心学做这种饼子,看好这种饼子。一是它符合我们北方人喜欢吃面食的习惯;二是制作方法简单;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它符合战备要求。我和一次面,烙一次饼,可以做出好多个,储备起来。大漠荒原气候干燥,饼子里又没有含多少水分,在自然温度条件下,存放十天半月甚至更长的时间,都不会发霉变质。容易保存,这也是这种小饼子的最大特点之一。

    我时刻牢记,特种兵集训队结业典礼上,那位曾爬过雪山、走过草地的中将司令员对我们讲的那番话:作为一名国家培养的军人,要担当起国家赋予的责任,要时刻保持高度警惕,随时做好打仗的准备。并能做到,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我独自在大漠荒原驻守执勤的日子里,时刻紧绷战备的弦不放松。我身边长期备有十五到二十个这样的小饼子,作为战备储存,放在背包里,以应对突发的紧急情况。

    我把茶和小甜饼,在哨所塔楼的小木桌上摆放好后,起身,整理军容,立正。我按照在连队当兵时的一贯养成,坚持“饭前一支歌”。

    说起来,也真是让人见笑。我在部队团宣传队当了近两年创作员,写了不少歌词、相声、群口词、表演唱、快板书、小歌剧等节目,可我没有学会唱歌。听别人唱歌是一种享受,听我唱歌可以说一种折磨。主要是我五音不全,一张口唱歌就跑调,很是难听。

    今天,我选择唱的是《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我不怕害羞,反正也没有人听到。我放开嗓子,大声唱起来:

    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

    哪里需要到哪里去,

    哪里艰苦哪儿安家。

    祖国要我守边卡,

    扛起枪杆我就走,

    打起背包就出发。

    祖国要我守边卡,

    扛起枪杆我就走,

    打起背包就出发。

    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

    哪里需要到哪里去,

    哪里艰苦哪儿安家。

    祖国要我守边卡,

    边防线上把根扎,

    雪山顶上也要发芽。

    祖国要我守边卡,

    边防线上把根扎,

    雪山顶上也要发芽。

    ……

    虽然我五音不全,唱歌的调子从东边跑到了西边,又从西边调头扯到北边,跑的不成调子,但我精神是饱满的,感情是真挚的。我面对眼前的大漠荒原,此情此景,触景生情。不经意间,我感到有两股热流,从我的脸颊上慢慢地流淌下来,一直流到我的嘴中,一股淡淡的、咸咸的味道……

    此刻,我又是这样的自豪,在这无人知晓的大漠荒原,我在履行一个共和国士兵的义务和责任。

    二

    唱歌完毕,我坐下来就餐。这是我一天中最轻松、最悠闲的时刻。

    我一边饮茶,一边就着小甜饼,一边欣赏大漠荒原黄昏的美景。

    夕阳慢慢向沙丘的后面走去,余晖映照得大漠黄沙如血,一片灿烂、壮烈。我看到,一只不知什么原因而失群的小黄羊,顺着远处沙丘的边沿,匆匆地跑过,在大漠上腾起了一小股细细的烟尘。为这大漠荒原的黄昏,增添了一丝神秘、一份凝重,一股古老而悠远的诗韵。

    记得,我进驻哨所后不久,一段时间感到特别惧怕孤独和寂寞。当时对我来说,孤独和寂寞是最凶恶的敌人。我差点被孤独寂寞这位看不见的“敌人”俘虏和屠杀。后来,我经过自己的努力,不断用唱歌、整理内务卫生和叠被子等各种方法进行干预和心理调整,才慢慢战胜了孤独和寂寞,走出了抑郁。

    人,就是这样的奇怪。现在有的时候,我却常常渴望向往这种孤独和寂寞。有时,我就像焦急盼望见到久别的情人一样,想念这份孤独和寂寞。在哨所的塔楼上值岗累了,心情闲暇下来的时候,我常常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旮旮旯旯里,仔细寻找和打捞这种已经远去、难得一见的孤独和寂寞,并沉醉和享受在这种孤独寂寞之中。因为孤独和寂寞,能净化我的心灵,让我躁动的心安静下来,认真回忆一些过去的事情,仔细思考认识现实和展望未来。

    此刻,我站在哨所的塔楼上,放眼四处望去,夕阳映照下的大漠荒原,显得是这样的雄浑、坦荡、辽远、壮阔。这时候的大漠荒原是这样的壮美,壮美的让人心灵震撼。

    望着夕阳中的大漠荒原,我的心胸和眼界,仿佛也开阔了许多。我如潮的思绪,天马行空,随着大漠荒原的晚风,开始四处飞扬起来。

    我的工作和命运,注定了我的一生都将在外流浪漂泊。

    我总是觉得,对一个人来说,不论你如何自命不凡,不论你如何放浪不羁,不论你有天大的本事、甚至能造原子弹、火箭、卫星等,不论你愿意与否,在你的十八岁之前,你的人生,就已经与生你养你的故乡,紧紧地绑定在一起了。故乡已在你的生命深处,打上了深深地永远难以抹去的烙印。

    我特别喜欢和感谢说出下面这句话的哲人:一个人也许能走遍全世界,但却永远走不出自己的故乡。

    此刻,我想起了故乡,想起了父亲——一位挣钱不多而又非常忙碌、忠于职守、救死扶伤、无论半夜三更、刮风下雨、患者随叫随到的“不穿鞋”的乡间医生。

    少年时代,多少个夜晚,我的睡梦,常常被患者求医的敲门声而惊醒、所打断。我常常看到,昏暗的油灯下,父亲那因长期挎着药箱子出诊,造成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进进出出忙碌而疲惫的背影。

    医生,特别是作为一名没有上班和下班时间之分的乡间医生,工作的忙碌和辛苦,我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刻骨铭心。

    长大后,我在职业的选择上,父亲曾多次动员我学医,将来好接他的班。我总是立马断然拒绝,绝情地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这虽然让父亲很有点失望。但父亲还是很开明和民主,他没有强求我,同意并支持了我个人的人生选择。

    永远报答不尽的父恩啊!有一些细微的小事,我每当想起总是这样揪心,这样难忘,常常使我泪流满面。

    上世纪70年代初,当时我在上中学。父亲被公社临时抽调到一座水库建设工地卫生所当医生。

    国庆节那天,水库工地食堂改善生活,午饭时,给每一位参加施工的人员打一份红烧肉。一份红烧肉,也就平常盛饭的碗有大半碗,约半斤左右。父亲自己舍不得吃,悄悄地藏了下来,夜里摸黑赶了近二十多里路送回家里,让我和几个弟弟们解馋。

    那天,学校国庆节放假,夜里我也在家。父亲把红烧肉送到家后,屁股连板凳都没挨,为了不耽误明天的上工,屁股连板凳都没挨,就又急急忙忙连夜赶回水库工地去了。父亲一晚上来回奔波五十多里夜路,仅仅就只为了能让自己的儿子们,吃上一点点的红烧肉。

    真是刻骨铭心难忘的父爱啊!

    那时候,国家经济发展滞后,我们家和全国大多数家庭一样,日子都过得很是紧巴。一年到头,只是在过春节时,包一两顿菜多肉少的饺子,才能尝点肉的味道。除此之外,其它时候,是很难见到荤腥的。父亲送回来的这大半碗红烧肉,当时对我和弟弟们来说,是难得的美味佳肴。

    我到今天仍清楚地记着,第二天,母亲做的是玉茭面拌野菜团子,我和三个弟弟,就着父亲送回来的这大半碗红烧肉,吃得是那样的美味可口。长大后,我因工作关系,曾走遍了大半个世界,品尝过许多不同地方有名的特色菜肴。但大多数饭菜,我吃过也就吃过了,早已忘在了脑后。在我所品尝过的众多地方名吃菜肴中,我感到没有一种菜的味道,能与父亲当年送回来的那大半碗红烧肉的味道相媲美。到今天,仍是这样香味悠长,仍是这样使我难以忘怀。

    我参军入伍,县武装部通知新兵必须提前三天到县里报到集中,三天后离开县城,开赴千里之外的部队。我们村庄离县城大约有二十多华里,当时那几天又下着大雪。离开家时,我再三要求父亲,路远,雪大,地滑,三天后新兵离开县城时,让他和家里任何人都不要去送我。父亲答应了。

    我到县人武部报到的第三天,久雪初晴,下午新兵集中工作完毕,离开县城。我们先是坐汽车,到离县城三十里外一个名叫水头的火车站,然后在那里上军列。

    送新兵入伍,当时是我们那个偏僻的小县城每年的一件大事。我们新兵出发到部队的那天,整个县城万人空巷。人们都涌上街头,敲锣打鼓,载歌载舞,为家乡的子弟兵送行,很是热闹。

    那些有新兵入伍的人家,父亲母亲、兄弟姐们、七大姑八大姨等亲朋好友能来的都来了,前呼后拥,把运新兵的汽车团团围住。车上,离开家的新兵哭;车下,相送的父亲母亲、兄弟姐们,七大姑八大姨等亲朋好友们哭,车上车下哭声一片。

    我当时没有哭,显得很是沉着和镇静。我来县城报到离开家时,已经多次告诉父亲,不要家里任何人来送我。

    另外,为了我能当上兵,走出偏僻闭塞的故乡,到外面广阔世界经风雨见世面,奔一个好的前途。我们一家人不知求了多少人,说了多少好话,那真是千难万险,来之不易。现在对我来说,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

    当时运送我们新兵去水头火车站是解放牌马槽车。起初,我是屁股下垫着自己的背包,在车厢里坐着。为新兵送行的亲友们太多,里三层外三层,紧紧地围着汽车话别。好心的汽车司机照顾新兵亲友们的情绪,故意迟迟没有发动车。

    戴着大红袖标、县武装部组织指挥新兵运送的负责人,在人群里跑前跑后,急的满头大汗。他最后一次用手提高音喇叭,劝阻为新兵送行的亲友们离开运送新兵的汽车,命令汽车司机开车。汽车司机们这才一个个发动汽车,松开离合器,开动汽车缓缓前行。

    我在车厢里坐累了,也闷得难受,站起身来伸伸懒腰,换换空气。这时汽车开到了一个十字街口,车速慢了下来。我一扭头,突然看到站在人群里的父亲。

    父亲被送新兵和看热闹人流拥挤得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虽是寒冷的冬天,父亲已是满脸流汗。父亲没顾得擦满头大汗,正努力伸长脖子,焦急地向长长的运新兵的车队张望,寻找着他的儿子——我。我赶快由车厢中间,挤到车厢边,向父亲招手。父亲也看到了我,满是汗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也向我招手。

    不觉间,两串泪水,突然从我控制不住的眼睛里脱框而出,涌流下脸颊。我用手狠劲地抹去眼泪,再次向父亲招手。

    我看到,父亲也流泪了。

    我从父亲那汗水淋淋的脸上、那焦急渴望的目光里,突然读出了什么。

    如果说昨天我还不懂事,今天我已经懂事了;如果说,昨天我还有点不成熟,我现在已经成熟了;如果说,昨天我还小,我今天一下子长大了;如果说昨天,我还有点迷蒙,有点不知道如何迎接这突起而来新的生活、新的人生,此刻,我一下子清楚了,清楚自己应该怎样去生活,去工作,去奋斗。

    我深情地看了一眼,脚下这片我生活十八年的土地,抬头望了望故乡高远的天空,感到一种奇异而神秘的力量,一下子溢满了我的整个心房和全身。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从此,我再也不会属于脚下的这片土地了。但我会永远记着这片土地。这片从我祖先耕耘的汗水里捞起的土地,这片滴着我的脐血生我养我的土地,这片生活着我的父母和许多亲人们的土地。

    我当兵后,父亲每次给我来信,在信的末尾,总是爱写上这样一句话:

    “在部队上,一定要努力学习,积极工作,听领导的话,团结同志;与同志们打成一片,一片红。”

    父亲的教诲,曾鼓舞我走过人生的冬天,迎来人生的春天,只要活着就不会忘记,将伴随我到永远。

    就在我写此文时,我已经95岁高龄的父亲,还能骑着自行车,春天种瓜种豆,夏天除草、捉虫、收麦子,秋天挖红薯、摘苹果、打枣,腿脚仍很硬朗,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

    村人们都说,这是父亲一辈子不辞辛苦为众人治病,积德行善,给自己积攒下长寿的福气。

    三

    此刻,我又想起我的母亲。

    每当想起母亲,回忆起少年时代,我的眼前总是会浮现出一幅这样的画面——

    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火辣辣的太阳烘烤着大地。农人们已经收割完的麦地里,母亲、姐姐和我躬着腰,象鸡啄米似的、手忙不停地拾着麦穗。一串串汗水,从我们晒得黑红脱了皮的脸上滚落下来……

    同时,我就会记起,儿时所犯的那个、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一辈子都无法改正的错误……

    我七岁的那年,老家发洪水,当医生的父亲带着我们全家逃荒,在一个村庄落脚。父亲凭借自己的医术,为村人看病挣得一份口粮,母亲、姐姐和我因没有户口,分不到粮食,只能靠春天剜野菜,夏天拾麦穗,秋天拾秋度日子。

    当时正处在人民公社和大“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拾麦穗是不允许的,抓住是要挨斗游街的。但为了不饿肚子,为了生存,母亲带着姐姐和我还是挺而走险。

    为了不让村人看到,我们每天天不亮动身,背着干粮和水,在地里拾麦穗一呆就是一整天,总是等天完全黑下来,看不到人影,才敢回村。为了不给父亲丢人,我们拾麦穗,还不敢在所住的村庄地里拾,而是舍近求远,每天要跑很远的路,到别的村庄地里去拾。

    我们拾麦穗,是拣拾农民们收割完麦子后,掉在地里的零星麦穗。这些麦穗如不及时拣拾,不是耕到地下,就是下雨后出芽,造成浪费。

    拾麦穗是个很苦的营生。每天早出晚归,顶风冒雨,火辣辣的太阳晒得我脸上、身上一层层地脱皮。那真是拣一穗麦子,滴一串汗水,粒粒皆辛苦。

    拾麦穗的季节,我和母亲、姐姐常常是许多天吃不上一口热饭。饿了,啃几口干馍;渴了,喝几口凉水。遇到有井的麦地还好,我们可以打井水解渴。如果没有水,那只有坚持了,干渴的我满嘴起泡和裂口子流血,是常有的事。

    那时我虽年纪小,但一点都不敢偷懒,因为饥饿这位严肃的老师,已多次给我上过课了。我曾连续五天没有吃过一粒粮食,全靠吃野菜充饥,饿得和反胃的直吐绿水。小小的年纪,我已饱尝过饥饿的滋味,深深地懂得那麦子磨成的面粉,蒸成的白馒头,对人意味着什么。

    拾麦穗时,我们还作了分工。母亲和姐姐俩手快,专心拾麦穗;我人小手虽慢,但眼尖,担负起边拾麦穗边放哨的重任。一旦发现保卫股人员,立即向母亲和姐姐通报,让她们躲避。

    一次,因我光顾了拾麦子而忘记了瞭望,我们被邻村的保卫人员抓住了。

    那天,就在太阳压山、我们收拾停当准备往家返的时候,邻村的保卫人员,象影子一样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辛苦你们了,”那是一个满脸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他阴阳怪气地说,“拾得真不少啊。”

    那汉子边说,边去夺母亲背上装麦子的包袱。

    “好大哥,”母亲边往后退,边陪着笑脸说,“我们刚到咱们村地里拾,你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

    “胡说,老子跟了你们大半晌了,”那汉子说,“你们整整一个下午,一直都在我们村地里拾。”

    这时,母亲看了我一眼,目光里充满了责备。那目光,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永远、永远牢牢地刻在我记忆的深处。由于我的疏忽,给母亲、姐姐和自己带来如此大的麻烦。

    “现在摆在你们面前有两条路,”那汉子拽住母亲背上装麦子的包袱说,“一条是乖乖把麦子给我留下,你们回家去;另外一条,是把你们抓回我们村,明天游你们的街。”

    “好大哥,你就高抬一下贵手,”包袱里装着十多斤麦子,那是母亲、姐姐和我三人,忍饥挨饿,用一天的汗水换来的,母亲怎能轻易让人拿走。母亲风吹日晒已经脱皮的脸上,仍是努力地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说,“饶了我们母子三个这一回吧。天都快黑了,我们还有好远的路要赶呢。娃们一天都还没有吃东西呢。”

    “怎么?还要我给你们管饭,”那汉子挖苦地说,“再派一辆车,敲锣打鼓把你们送回去吗。”

    “好大哥,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母亲再次哀求说,“你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我们以后再不敢在咱们村地里拾了。”

    母亲脸上强挂着笑容,眼里满含着泪水,就差给那汉子下跪了。

    “不行,说什么都不行!”母亲的哀求,一点也没有激起那汉子的同情心。他仍是蛮横地说,“饶了你们,我拿什么换酒喝。”

    啊!他原来是拿我们拾的麦子去换酒喝。

    “我们没有偷也没有抢,”母亲看到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据理力争说,“拾的麦子,是你们掉在地里不要的。”

    “我们就是不要,烂在地里,也不能让你们拾。”那汉子说着,又上前去夺母亲背上装麦子的包袱。

    身体单薄娇小的母亲,远远不是那汉子的对手,一下子就被拽倒在地。但母亲的手,仍死死地抓住装麦子的包袱不放。

    姐姐吓得在一边直哭。当时仅有七岁的我,看到母亲受人欺负,不知那来的勇敢劲,“哇——”的一声冲上去,照准那汉子拽母亲包袱的手,狠狠地就是一口。咬得那汉子疼得嗷嗷直叫。那汉子放开了母亲,对着我飞起就是一脚,把我踢出好远。

    人常说:“弱母护犊猛如虎”。平时胆小怕事,一天没有吃多少东西的母亲,看到我遭打,把装麦子的包袱往旁边地上一扔,哭喊着一头照着那汉子撞过去。那汉子没有防备,被母亲一头撞倒在地。

    那汉子看到母亲要和他俩拼命,立刻慌了手脚,不敢恋战,急忙从地上爬起身来,顺手抢过我们装麦子的包袱,快速跑走。

    母亲没有追,也没有喊,而是紧紧地搂着我和姐姐站在那儿,目送着那汉子渐渐远去的身影。

    麦子抢走了,我和母亲、姐姐三个一天的汗水算是白流了。

    母亲右手拉着姐姐,左手拽着我,流着泪,迎着渐渐升起的暮色,踏上了返家的路途……

    有几句话,我实在憋不住了,还是想在这里写出来——

    多年后我参军,一次回故乡探亲,陪母亲到离我们村庄十多里外的一个镇上赶集。在集市上,我一眼就认出当年殴打我、抢走我们麦子的那个汉子。

    也许,他因长期酗酒的缘故,不到六十岁的年纪,过早地谢顶,牙齿脱落,两腮深陷,瘦骨嶙峋,弱不禁风,如同一个八十多岁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对母亲说,我要去找那汉子说两句话,问问他,当年为什么对我们那样凶狠?

    “孩子,你认错人了。”母亲紧紧地拽住我的胳膊说,“抢走咱们麦子的那个人,早就不在了。”

    母亲的宽怀大度、隐忍和善良,如同一道无形坚实而不可逾越的高墙,牢牢地挡住了我。

    在这里,我还想再多说一句,正因为有这样善良慈祥、胸怀宽广的母亲,正因为儿时的苦水喝得太多了,长大后,在漫长而充满诱惑、风浪和险恶的人生旅途上,我始终没有迷路,什么样的苦难和挫折,都没能使我屈服和沉沦,一直顽强地走到了今天,还将继续走下去……

    当写到这一章时,正值“母亲节”。一些朋友们在网上疯传纪念和赞扬母亲的文章,颂扬母爱似海,母爱无疆;是母亲给了我们的生命,是母亲含辛茹苦把我们养大。可苦日子过完了,母亲却老了;好日子开始了,母亲却走了。母亲健在时,我们浪迹天涯行走四方,奔自己的前途,忙自己的事业;我们回来了,母亲却远走了。母亲在世时,家乡是我们的老家;母亲没有了,家乡只能称作是故乡,梦见的次数会越来越多,回去的次数会越来越少……

    掐指仔细算起来,母亲离开我已经可快二十年了。今天读着以上朋友们在网上传的这些文字,我再一次泪流满面,更加怀念我的母亲!

    我是个不孝之子,我有愧于母亲的养育之恩。

    那年,接到母亲去世的电话时,我正在离家乡千里之外一个铁路工地采访,一篇指令性的长篇通讯,进入最后的定稿节段。

    我强忍着丧母无比悲痛的心情,还是坚持完成了采写任务,把稿子发往报社后,才急匆匆地踏上回故乡奔丧的路途。

    母亲,在这里我想对你说,在您离世时,我没能在您的身边,我想您会原谅儿子的。您不是经常嘱咐我:“在外面端人家公家的饭碗,吃人家公家的饭,就要把人家公家的事放在心上,干好工作,不要叫领导和同志们说咱什么。”

    母亲啊,多年来,我正是按照您的话,这样去做的,对工作尽职尽责,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偷懒。

    一天一夜的火车,好心的列车工作人员和同车厢的旅伴们,再三劝我要节哀、要保重,可我仍是悲痛地吃不下一点东西。我一闭上眼睛或睁开眼睛,到处都可以看到母亲,看到母亲那和蔼可亲的脸庞。

    人常说,养儿才知父母恩。我和爱人住在条件优越的城里,只生养了一个儿子,都感到是那样的劳累、那样的不容易。真不敢想象,当年在条件艰苦的乡下,母亲和父亲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毅力和精神支撑下,把我们五个孩子一个个抚养成人。

    我高中毕业时,大学不招生,决意去当兵,明理的母亲是我坚强的后盾和支持者。可当我的儿子上大学,仅仅是从我所住的省城到另一个更大的、条件更优越的城市去上学,我和妻子曾是那样的放心不下,千叮咛万嘱咐、牵肠挂肚,依依不舍。儿子上学离家的那天,就连我这个戎马关山、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人,心中都时不时涌起一阵阵依依难舍的舔犊之情。

    当年我参军入伍,与儿子今天上大学相比,那可是一条充满曲折、坎坷、未知和铺满冰雪的人生之路啊。记得,在我离家去县武装部报到的那天早晨,母亲早早地起床为我收拾行装,微笑着送我踏上征程。将心比心,我想,当时母亲的心里一定充满了难舍的亲情,我毕竟是她的长子啊。可为了让我不留恋家乡,在部队安心工作,当着我的面,母亲没有流露出一丝难舍之情。多年后,弟弟告诉我,我当兵走后,母亲一个人关起门,整整哭了两天。

    就在一个月前,我采访路过家乡,特意探望病重卧床多日的母亲。我那位过去一夜能纺斤半棉线、织丈二棉布、事事要走到人前刚强的母亲,已被无情的病魔折磨得骨瘦如柴,气若游丝,病入膏肓。

    我跪在母亲的床前,泪流满面,痛苦万分。我想在家里多住几天,伺候母亲,尽尽做儿的孝心。

    可母亲坚决不让。她强打精神对我说:“我的病就是这样了,你守在身边也帮不上什么大忙,更不要因为我影响了人家公家的事。”再一次嘱咐我,“在外面,一定要把人家公家的事干好,不要让领导和同志们说咱什么。”

    没想到,这竟是我和母亲最后的诀别。如今生我养我、给我以生命、给我以力量的母亲,永远地走了。我再也见不到母亲了。我喊天不应,喊地不咛,长哭无泪。

    一路上,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一直压在我的心头。我们家乡山西运城一带农村常言说有三大事:盖房、娶亲、埋人。我长年工作在外,和家乡联系不多,母亲的后事如何办理?我此刻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人在痛苦中,感到时间过得特别漫长。路途上的一天一夜,我感到仿佛像过了一个世纪。

    我下火车、转汽车,好不容易熬到故乡的村口,见到乡亲们,伏地便拜。这是我们家乡的风俗:家中老人过世,请人帮忙料理后事,逢人都要磕头的。

    乡亲们围上来,把我扶了起来。村里几位长辈劝我说:“孩子,你母亲已经这样了,你自己要节哀,要保重,不要着急上火。你们家的事,就是我们大家的事,一切有我们呢!”

    在乡亲们的帮助下,五天后,把母亲顺利地送走了,葬礼简朴而隆重。

    母亲安葬后的那天夜里,我独自一人坐在自家空荡荡的小院里,望着头顶布满星辰的夜空,在内心深深地反省自己。乡亲们对我真是太好了!这么多年,我浪迹天涯,为工作、为生活、为自己的前程奔波,无暇顾及脚下这块生我养我的土地,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父老乡亲。坦白地说,我很少关注他们,想到他们,更没帮他们做些什么。可当我这位不孝的游子,有了困难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无私、慷慨地向我伸出援助之手。

    我在心里深深地自责,我有愧于他们。

    也就是在那天夜里,一个坚定的信念,在我的心底深深地刻下:今生今世,无论生活如何变化,无论走到何方,决不背叛生我养我的土地和我的父老乡亲!

    前不久,我到一个公路工地采访。项目长向我反映说,队伍已经进场三个月了,各种工程材料都备齐了,就是无法开工。原因是当地镇领导,把应发给群众的征地拆迁款,挪用盖镇政府办公楼了,群众拿不到钱,挡着不让开工。他请求我,能以新闻记者的身份帮帮忙,让镇政府想办法把给老乡们的公路征地拆迁款尽快发下去,使工程尽快开工。

    我所住的镇招待所对面,就是正在大兴土木的镇政府办公楼工地。我向几位看热闹的村民打听,他们骂着说:

    “这盖楼房的资金,用的都是修公路的征地拆迁款,是我们老百姓的保命钱。”

    群众的话更加坚定了我深入采访的决心。我到镇政府找领导核实情况,他们提前接到信息避而不见。人们告诉我,几分钟前,在镇政府的院子里,还看到镇党委书记和镇长在找人谈话。

    听说,他们曾用这种拖延躲避的战术,成功地击退了一些前来采访的新闻同行。可这次,他们这种办法不灵了。

    面对镇领导避而不见,我针锋相对,采取“敲山震虎”。离开镇政府大院时,我向接待我的镇办公室副主任,留下我所住的镇招待所房间号,并撂下一句话:

    “躲过初一,过不过十五,躲是躲不过去的,也解决不了问题。不行,咱们就报上见。”

    果然,没过多久,那个肥如油桶的镇党委书记和那位瘦高个的镇长,出现在我所住的镇招待所的房间里。一阵虚情假意、无话找话的喧寒之后,镇党委书记借故说要去开会,提前离去。这时,镇长神秘地向我递上一个“信封”,要我“高抬贵手”。

    此刻,不知怎地,我感到自己的人格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血一下子冲上头顶,一股怒火从心底腾起。我一怒之下,把镇长递上来的信封扫落地下,严正地对他说:“请你尊重我的人格和我的职业。还是那句话,三天之内,如果群众领不到征地拆迁款,工程开不了工,咱们报上见。”

    镇长看我态度坚决,无缝可钻,从地上捡起信封,悻悻地走了。

    三天后,传来消息,公路征地拆迁款已如数发放到村民手中,工程可以开工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默默地流泪了:这里虽不是我的故乡,但有着我一样的父老乡亲。还是那句话:今生无论走到何方,无论生活如何变化,我绝不背叛脚下的土地和我的父老乡亲,直到永远!

    在此,我也用这句话,告慰生我养我的母亲。

    四

    如果有人问我,在这个世上你和谁最亲,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的姐姐。

    多年来,每当我回故里省亲,乡亲们夸我有出息时,我的心里总是禁不住一阵阵发热,总是想起我的姐姐。

    姐姐大我四岁,我下面是一溜三个弟弟。父亲是个挣钱不多又非常忙碌的乡医,母亲常年多病,无力承担繁重的家务,照看这众多的孩子。

    人常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姐姐很小的时侯,就学会做饭和一般针线活,帮母亲料理家务,到十二、三岁时,已能独自剪裁衣服和织布。姐姐上高小的时侯,我和二弟读初小。放学回家,母亲因两个小弟弟的拖累,常常不能按时开饭。于是,我和二弟俩总是抱怨母亲:“上学迟到要挨老师罚站的。”

    姐姐却从不抱怨,回到家后,书包一放,默默地帮母亲做这做那,直忙到大伙吃完饭,又帮母亲洗碗刷锅,把一切都收拾好后再去上学。为这些琐碎的家务活,姐姐常常迟到,挨老师的批评。

    姐姐爱学习,也很刻苦.那时侯,我们家乡还没有电灯,为了省钱,家里点的是豆油灯。我记得,常常夜很深了,我都一觉醒来,仍看到姐姐屋里的灯还在亮着,那是姐姐在温习功课。每年期终统考,在学校公布的红榜上,姐姐的名字总是排在本年级前三名之中。姐姐曾连续两次获得全联校六年级算术竞赛第一名。最令我和弟弟们羡慕的是姐姐所得的奖状和奖品。我曾数过,姐姐从初小到高小毕业,共得过十八张奖状。

    姐姐高小毕业后,考上了县第一中学。那时,全县只有两所中学,考生上万名,录取量很小,真可谓是百里挑一。老师和同学们为她高兴,我们全家也感到很光彩。姐姐自已更高兴,做活儿都比平时麻利了许多。她对父亲说,她要努力学习,争取考大学,将来当一名工程师或教师。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姐姐准备去学校报到的前两天,母亲动手术住院了。爸爸去医院给母陪床,家中的一切全压在姐姐肩上。

    一天夜里,爸爸从医院回来取粮食。姐姐对父亲说,她不去上学了。

    当时,我也在跟前。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爸爸愣住了,脸色变得铁青怕人,过了许久才说:“不能停学,我咬着牙也要供你上学!”

    “妈妈不知道什么时侯才能出院,”姐姐边说边流下了眼泪,“我去上学,谁给弟弟们做饭吃?”

    面对眼前的困境,爸爸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蹲在门边,一袋接着一袋抽闷烟。

    那时,我已经上三年级,开始懂点事了。忙拉住姐姐的手说:“姐姐,你上学去吧,我在家里做饭。”

    姐姐没吭声,紧紧地搂着我,大滴大滴的泪水,止不住地滴在我头上、脸上。姐姐从此停学了,老师和同学都替她惋惜,多次劝她去上学,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去。

    多少年过去了,每当我回想起这些往事,就好象是昨天发生的一样。昏暗的灯光下,姐姐流泪的双眼,父亲愁眉不展的样子,仍历历在目。

    姐姐停学后,就挑起母亲丢下的生活重担。那时,我们一家七口人,全凭爸爸和姐姐劳动收入生活。父亲给人看病,挣得是固定工分,姐姐年纪小,只能算半个劳力。当时的工分值很低,父亲和姐姐累死累活全年所挣的工分,还是抵不了全家的口粮款。再加上母亲看病欠了许多债,家里经济非常紧张。为了供养我们兄弟四个上学,姐姐开始替别人织布。一来赚些布头子,为我们做衣服,二来可挣点手工费,替我们支付学费。姐姐织布技术好,花样品种又多,很讨顾客喜欢,请姐姐织布的人很多。为挣这点血汗钱,姐姐晚上常常忙到三星偏西,才去休息,第二天又拖着疲倦的身子下地劳动。有很多次,我于心不忍,向父亲提出停学回家劳动,但总是第一个遭到姐姐严厉的责备。

    按照家乡当时的习俗,姑娘十三、四订婚,十七、八出嫁,过了二十岁还没结婚,是要惹人笑话的。

    姐姐在同龄伙伴中,不但家务活出众,而且人也长得很秀气。十五岁时,有很多人上门说亲,但都被姐姐谢绝了。我长大后才知道,姐姐是怕早定婚,早出嫁,不能照看家里,影响我们兄弟四个的学业。所以,她把自己的终身大事一推再推,直到二十四岁才出嫁。作为一个姑娘,这样的年纪结婚,当时在我们家乡一带应该说是“大龄青年”中的大龄青年了。

    我高中毕业时,正值“文革”后期,求学无门。姐姐鼓励我去参军,到外面去闯荡。经过政治审核和身体检查,我被批准入伍。

    我去县武装部城集中的那天,正值久雪初晴,天气异常寒冷。姐姐很早就起来为我收拾行装,按照家乡对出远门人的送行惯例,为了表示吉利平安,还特意给我做了顿馄饨吃。

    为了节省四毛钱的汽车费,我决定步行去二十里外的县城报到。姐姐送我,一路上千嘱咐,万叮咛,要我在外边听领导的话,和同志们搞好团结,做出成绩,不要辜负亲人们的期望。临分手时,姐姐塞给我一包毛毛票和钢蹦儿,要我在路上用。当时,家里经济紧张,临走时,父亲把身上仅有的六元钱全掏给了我,我于心不忍,又悄悄地把钱放回米罐子里。此刻,我身无分文,姐姐给我的这些钱,对我来说是一笔可观的“巨款”。

    在南下的军列上,我曾仔仔细细清点过这笔钱:一百八十个一分的硬币,二十六个二分的硬币,六个五分的硬币和一叠小面额的纸币,总共四元六角八分钱。手捧着这些钱,望着车窗外闪过的异乡山河,一种不可明状的激动撞击着我的心扉。我在心中暗暗起誓:不干出个样子来,决不回见江东父老。

    就这样,我踏上了人生搏击的漫漫征途。

    多少年过去了,我和三个弟弟都早已成家立业,姐姐也已是做祖母的人了。每当我和姐姐见面时,望着她那过早被艰辛生活夺去风韵的脸庞,心里总是一阵阵发颤。我常想,当年,姐姐要是不停学,早已大学毕业了,得到生活应给予她的一切。可她却把这一切无私地献给自己的弟弟们。

    人世间,有多少象我姐姐这样的人,他们象砂砾,铺在别人前进的路上;他们象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他们是最可敬可亲的人。

    此时,太阳已完全走下远处的沙丘。由于海拔高,没有污染,通透性好的缘故,大漠荒原的天色依然很是明亮。我通过哨所塔楼瞭望孔向外望去,百米之内的景物仍然清晰可辨。那只失群的小黄羊,不知怎么又折返了回来。

    近处和远处,相继传来狼的长嗥声。

    我知道,这是大青、女王它们,与提前派去前方侦察猎情的狼,在相互联络。

    狼群夜间的狩猎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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