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邵力子-三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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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荫良

    一

    一九二三年力子先生主编《民国日报》副刊《觉悟》时,我作为一个同济大学学生,曾投信讨论学校教材问题,认为当时大、中、小学教材烦琐重复,叠床架屋,不切实际,浪费学生时间和精力,建议精简。这信在《觉悟》通讯中发表后,力子先生又专函复我,约期详谈。我于一星期后去报馆访问。首先看到他的简陋的办公室,工作、会客都在一处,除桌椅、书架、藤榻等外,别无长物。先生待人和蔼可亲,态度平易近人,朴实无华,深为钦佩。其时见来访青年络绎不绝,双方谈话,毫无拘束。偶有不同意见,先生总是悉心倾听,从不中间打断,室内气氛,活泼自然。谈毕后,邵先生欢迎我们以后随时来信或来访,如提出问题也可以继续讨论。他的乐育后进、真挚热情的态度,溢于言表,这是我首次和力子先生见面的深刻印象。

    二

    事有巧合。一九二九年春,先舅父史量才购进《新闻报》美国人福开森的股票,使《新闻报》从此为中国人所有。当时《新闻报》总经理、副总经理深恐影响他们的地位,鼓动职工,勾结上海特别市党务指导委员会,贿使虞洽卿以上海总商会和全国商会联合会的名义,在《新闻报》刊出大幅广告,诬蔑史量才图谋组织报业托拉斯,并捏造谣言称股票系反动军阀所购买。虞洽卿主持的全国商会联合会同时电请国民党中央党部,国民政府“迅下明令,由上海特别市总商会监督收回,庶反动分子与托拉斯均无所施其技”(一九二九年一月十九日《新闻报》)。其时,史量才适遭父丧,在玉佛寺设奠,史嘱家人到寺内答谢宾客,我留在家里全心处理这事。这些日子里经常有函电和友人陆续往来。当时我即将大学毕业,论文已写就,比较空闲。史留我住在他家,帮他抄录函电,接待友人。史与力子先生系新闻界旧友,草函说明购买股票详细经过,嘱我誊清,然后亲笔书写,送报馆交戈公振阅后,双挂号发出。邵先生时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秘书长,不数日即得其复信。大意是:(一)收回《新闻报》外商股权是件好事。(二)股票转让是私人行为,政府不加干涉。上海谣传为齐燮元、梁士诒出资,实属荒谬。公振先生加入合作,尤为可喜。此事已报告蒋主席(即蒋介石)、楚伧(即叶楚伧,时任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长),认为只求双方允洽,中央决不干涉。史得函后,当夜约陈冷(《申报》总主笔)、张蕴和(《申报》副总主笔)、张竹平(《申报》经理)、戈公振来家便餐,出示邵函。公振即席据南京《申报》记者来信谈虞洽卿赴京见蒋,蓄谋未逞情况。史同时应允不更动《新闻报》人员。于是一场轩然大波方告平息。即此一事,可见力子先生维护国家利益,爱护新闻事业,均从大处着想,其是非分明的正义立场,尤足矜式。

    史量才原聘戈公振为《新闻报》总主笔,不幸经此纠纷未果。后来《申报》成立总管理处,黄炎培为设计科主任,戈公振为副主任,兼编《申报图画周刊》,并为《申报》拟订规章制度,多所建树,直至他二次出国为止。因回忆力子先生,而更缅怀良友,白首念旧,凄然久之。

    三

    事有更凑巧者。一九二九年秋我进《申报》工作,一九三〇年冬任经理,成为史氏亲信。一九三四年冬史遭国民党特务暗杀逝世,我继任总经理。其时国民党加紧新闻检查,上海新闻检查处更变本加厉,乘机检查广告,稍有不合,即予扣发。一九三七年力子先生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长。上海新闻界同人认为国难日深,新闻检查处无理扣发消息及文章,窒息新闻事业,于国不利,邵系望平街(即山东路旧名,上海报馆都设此处)过来人,当深知甘苦,因拟赴京请求改进检查制度。但后来有人劝阻说,上海这些检查官是天天见面的人,得罪了他们,就得天天受刁难,贻误报纸出版时间,反为不妙,因此作罢。但这一年中,邵常到上海,在一次宴会上,我于席前曾和他单独谈过上海新闻检查工作有害新闻事业的情况。他对我说,你们可以据理力争,必要时可叫他们打电话去南京和我联系;但在此国难时期,新闻界要爱护国家,不能有闻必录,影响国家利益。是年四月,《申报》记者俞颂华、孙恩霖访问延安回来,俞、孙写成报道,但检查处不准刊登。颂华再写一篇简文,拟刊《申报周刊》,已将原文删改过半,结果仍不准发表。我愤而电话上海新闻检查处,请其向南京请示。三天后,检查处删存五千五百余字,其中主要部分《肤施(即延安)的见闻》仅剩一千余字,支离破碎,不复成文,才准予发表。《申报周刊》系随《申报》免费附送读者,读者得睹延安报道,虽然只言片语,影响很大。万里跋涉,幸存千言。发表时的阻难又非外界所知,今日握管写此,希望后人深思。究竟检查处是否请示,经批准后才盖“检讫”图章,我不得而知。但我有勇气向检查处力争,是由力子先生当面支持的。此事相隔四十五年,我始终念念在心,觉得有责任、有义务公开这件事,以表对先生的敬意和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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