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梁子一见到这群两眼鼓出、双角朝天、一副盛气凌人的大力士，心里就直打鼓，总怕被牛蹄子踩伤，被牛角顶伤。可是时间一长，他竟渐渐地喜欢起它们来，一天不见就好像缺了点什么。而这群不会讲话的“朋友”对梁子也很友好，特别是那头最健壮、资格最老的大黄牛，常常凑到他身边，伸出舌头一遍又一遍地舔他的手心手背，湿润润、暖烘烘、痒兮兮，真是舒服极了。每当这时，梁子就骑在大黄牛的背上，抓住它的双角，使劲地晃它的头，嘻嘻哈哈地和它取乐，别提多开心了。
立秋过后，正是放牧的黄金季节。这天梁子赶着牛群到离村十里开外的黄土岭放牧。这荒坡从没有开发过，土肥草厚，是难得的天然牧场，也是各路牛倌必争之地。梁子去得早，占据了有利地段后，便躺在暖融融的草地上晒太阳，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嘈杂声将梁子从睡梦中惊醒。原来是邻村的一群牛也光顾这里，并且正在和梁子的牛群发生武力冲突，一头头、一对对死命地拚杀，牛吼声和牛角的撞击声连成一片。对方领头的是一头大黑牛，此刻正在和梁子的大黄牛交战。大黑牛的体重和块头都占明显优势，相比之下，大黄牛就逊色了。大黑牛又凶又猛，一次又一次地发起攻击，但大黄牛毫不怯阵，奋勇迎战。
梁子怕出什么意外，就拿着鞭子使劲地抽打大黄牛和大黑牛，力图使它们休战。但它们根本就不理睬他，看样子非要决个胜负才肯罢休。不过大黄牛斗了几个回合，就已经遍体鳞伤，只有招架之功而没有还手之力了。而大黑牛却越战越勇，它瞅准一个空隙，双角猛地朝大黄牛的左肋顶去，如果大黄牛躲闪不及，它不死也会造成重伤。此时，梁子顾不得多想，顺手搬起一块大石头，用尽全力向大黑牛头上砸去。只听“啪”一声，不歪不斜，正砸中大黑牛的牛角，将一支牛角打断了。大黑牛吼了一声，掉头就跑，其他正在交战的牛群见主帅败阵，也跟着落荒而逃。
过度的疲劳，使大黄牛瘫倒在草地上，好大一会，才慢慢地站立起来。它晃着身子一步步来到梁子身边，扬起头，伸出舌头舔梁子的双手，好像是在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深秋过后，又到了耕地的季节。一天，因拉牛的那个小伙子生病，队长临时决定让梁子去拉牛。拉牛这活，虽说不上很复杂，但必须手脚利索，既要有驾驭耕牛的本领，又要善于理解扶犁掌舵人的意图。梁子满怀信心地赶着大黄牛来到田里，顺牛套，扎牛绳，大黄牛很听梁子的话，很快准备工作就做完了。
这时，扶犁的王大叔一手紧紧握住犁把，一手挥着杯口一样粗的大牛鞭，直着嗓子喊了一声“走”，大黄牛就像运动员听到了发令的枪声，身子前倾，甩开四蹄向前冲去。铁犁入地翻出层层潮湿清香的泥土，梁子紧紧拉着大黄牛头上的绳子，眼睛不错神地盯住前方，唯恐大黄牛一时大意而将犁拉出道。可能是梁子拉牛的缘故，今天大黄牛表现得特别出色，四蹄生风，一对大鼻孔“扑哧扑哧”地出着粗气，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可梁子到底体力不济，一个多小时下来，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大黄牛似乎看出梁子体力不支，也放慢了脚步。王大叔见状，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话，挥起牛鞭朝大黄牛打来。只听“啪”的一声，大黄牛皮毛没伤，梁子的左肩却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接着人就失去了知觉，身子一晃倒了下去。王大叔见自己失手，急忙扔掉犁把，跑到梁子身边，仔细一看：梁子穿的秋衣被打烂，一寸多长的皮肉被撕开，深可见骨头，正在汩汩地朝外冒血。
一阵麻木之后，就是撕心裂肺的疼痛，梁子哭爹叫娘地在地上直打滚。正当王大叔急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大黄牛挣脱了套绳来到梁子面前，它低下头来，伸出那又长又软的舌头，轻轻地一下又一下舔那带血的伤口，梁子肩上的疼痛感顿时大减。大黄牛舔了一会，突然愤愤地扬起头，怒目圆睁，双角直指王大叔。王大叔即刻明白了什么，他撒腿便跑，大黄牛长吼一声，紧追不放。五米、三米、一米……眼看大黄牛的牛角即将插进王大叔的后背心。此时此刻，梁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绝望之中喊了一声：“大黄牛不要顶，不要顶啊……”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梁子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乡卫生院的病床上。娘来了，队长和王大叔也来了。梁子见王大叔安然无恙，心里的石头才算放了下来。队长告诉梁子，尽管大黄牛听了梁子的话，没有把王大叔挑倒，但它的脾气变坏了，一直暴跳如雷，弄不好就要伤人，所以队里商量后，决定把大黄牛杀了。
听了队长的话，梁子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眼泪不住地落了下来。
后来杀大黄牛时，大黄牛怎么也不肯就范，搞得五六个棒小伙子都奈何不了它，最后队长只好下令将大黄牛关在屋里，不准任何人送水加料，想活活饿死它。
一连数天，大黄牛关在屋里滴水未进，骨瘦如柴，它每夜长叫不止，令全村人听了心寒。
后来，队长派梁子打开屋门，探其究竟，没想到大黄牛见到梁子时竟会双泪长流。梁子顿时泪如泉涌，人畜之间，四目相对，大有生离死别之情。
就在此时，突然，大黄牛身子一晃，倒地断了气，只是两眼圆睁，死不瞑目。
（张之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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