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新三届-那个年代的时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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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军装

    当年下放北大荒的知青,穿上绿军装,笑得多开心。

    那个年代,买什么东西都要凭票,买粮食需要粮票,买煤球需要煤票,买布需要布票,买糖需要糖票……有些老太太上街买东西,需要带票证,在一摞花花绿绿的票证中,挑了半天,挑了一张,到了商店,买了东西,付票证时才发现错把糖票当成布票。那时,发票证也有定量有区别,大人和孩子不一样。一家人的布票,往往不够一个人做一套衣服。我小的时候,就经常穿上织的粗布衣。中日建交后,曾经进口一批日本尿素。不知哪位领导首先发现了进口的日本尿素袋子可以做衣服料子,于是,就把尿素袋子剪裁成裤子,然后用颜料自制成咖啡色,穿在身上既别致、又凉爽,一度成为一些地方干部身份的象征。因为尿素袋上的字洗不掉,前边“日本”和后边“尿素”的字样十分清晰,当时,曾流传一句顺口溜“干部干部,先干一步,前边是日本,后边是尿素”。

    那时,人们的服装几乎清一色,不像现在千变万化。绿军装成了人们最向往、最时髦的衣服。

    但是军装不是人人能搞到的,不像现在,一些假冒的品牌服装充斥市场,什么国际著名的品牌都可以随时搞到。北京的秀水街、红桥商场,形形色色的国际品牌服装应有尽有,而且价格便宜。我曾看见一些在工地上施工的农民工,穿着的竟是鳄鱼牌T恤。我还看到过一则报道,几个骗子假冒将军,不但有将军服、军衔,还有军官证。那时可没人敢造假,更不用说军装了。因此,能搞到一件军装穿的人,肯定是有关系或者有本事的人。别说一件军装,就是一顶军帽也不容易。我有一个小时候的朋友,哥哥在部队当兵,回家探亲时送给他一顶军帽,他一天到晚戴在头上,连睡觉时也舍不得摘下。我们对他的确很羡慕。有一天晚上,我们去看露天电影,因为去得晚了,所以站在了后排。就在我们全神贯注地看电影时,几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突然从后边抢走了他的军帽。为此,他难过了好多天。

    我读高一那年,家乡一个在部队当兵的伙伴写信来,说是要寄一件军衣给我。接到那封信,我高兴得一连好多天都处于激动不已的状态。过了半个月,包裹还没到,我着急了。想写信问一问,又不好意思。于是,每天下了课,我第一件事就是跑邮局,向邮局的同志打听是不是有我的包裹。邮局有个业务员与我父母认识,给我开玩笑说:“你看看,一件军衣就把你弄得神魂颠倒,如果是让你当兵的通知书,还不把你魂勾了去!”

    好不容易等到包裹到了,打开包裹,里边果然是一件军衣,虽然有些褪色,但我还是高兴得浑身颤抖。每天穿上那件军衣,把风纪扣扣好,对着小镜子一遍遍地看,越看越觉得自己长大了,精神了,走在大街上,觉得自己的个子也仿佛长高了,胸脯挺直了。我的伙伴们对我当然也刮目相看。有位家在农村的同学,周末回家向我借军衣穿,尽管有一千个不高兴,但碍于面子还是借给了他。那天,我把他送出校门,送了很远,再三嘱咐他爱护军衣。他家里盖房子,搬石头时把军衣剐破了个口子。回到学校,他很不好意思再三向我陪礼道歉,我也没有原谅他,直到高中毕业那年,我才和他恢复了过去的关系。

    说老实话,人一旦对一件物品到了痴迷的程度,相反就成了物品的俘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件绿军装几乎不离我的身。有时换洗了,也不敢挂在外边太阳底下晒,而是放在宿舍里晾着,下了课就跑回去看一眼。那件军衣是士兵服,上边有两个口袋,口袋的扣子也是特制的。有一天,我发现有只扣子掉了,宿舍里翻天覆地找了一遍也没找到,回到到家里,床上床下又翻了个遍,还是不见踪影。那种扣子在市场上是买不到的。为这一只扣了,我一连几天吃不香睡不宁,总觉得对不起那件绿军衣。

    绿军帽、绿军装,飒爽英姿,是那个年代的时尚。

    下乡插队后,一位从部队复员的伙伴,送了一件的确良军衣给我。那个时候,的确良还刚刚流行,又是绿军衣,让我高兴得忘乎所以,成了我的礼服。每次回家时、开会时、或者参加什么重大场合活动时,我才换上那件军衣。一起插队的知青中,也有人穿军衣,尤其是女同志穿军衣,更显得精神。

    再后来,又时兴起穿洗白的军衣,因为那种军衣更是凤毛麟角。我认识一个朋友有一件那种军衣,我想用那件的确良军衣和他换,他就是不答应,让我很扫兴。

    如今,绿军衣已不是时尚了。但在我们那代人的记忆中,它永远是那么鲜亮,那么青春,那么精神,那么骄傲。

    绿军衣,一道充满希望的风景。

    白球鞋

    人类从脱离原始时起,对时尚的追求就开始了。时尚是人类生活必不可缺的。每一个阶段有每一个阶段的时尚,时尚与那个阶段的经济社会发展状况密切相关。即使在“文革”那种极左的年代,青年们追求时尚的脚步也没有停息过。20世纪70年代初期,最流行的时尚之一是绿军装、白球鞋。开运动会时,运动员清一色穿的是白球鞋,看上去,仿佛一片白色的海洋,煞是威风。如果一个人穿着一身绿军装,再配上一双白球鞋,在当时是绝对的时尚。我在读高中时,学校宿舍里发生过白球鞋被盗的事情。白球鞋被盗的学生难过得多少天都心情不悦,只要看见穿白球鞋的,就跟上去看,弄得同学之间很不愉快。那个年代,学校里文艺活动、体育活动多,每逢开运动会时,仪仗队都是绿军装、白球鞋,举着红旗,昂首阔步,引日注目。我是班宣传队的主力之一。记得班里有个拿手节目,是歌唱6个不同职业的普通工人的,由我们六个男同学一齐登台演出。六个职业的服装不同,但全是白球鞋,显得很整齐。

    现在已记不清白球鞋是什么样的布料做成了,只记得作为鞋类,比黄球鞋、布鞋的价格都要贵。时尚之所以为时尚,就是因其引领潮流,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的。当时的农村青年中,能买得起和穿得起白球鞋的廖廖无几。以至下到了这样的程度:知青有时去附近农村赶集,或者到公社开会、办事,人们都说“穿白球鞋的是城里来的知青”。白球鞋成了知青的,一种标志。甚至于人们在起外号时,也用“白球鞋”来形容一些时尚的人。我记得下放到我的家乡肖县的几个上海知青,被当地人分别起了外号,其中一个男知青下雨天喜欢穿高筒胶鞋,外号叫“大皮靴”;而一个女知青喜欢穿白球鞋,所以外号叫“白球鞋”。

    我们的知青点里,几乎所有的男知青都有一双白球鞋,女知青里也有一些穿白球鞋的。平时,大家都舍不得穿,遇到重要场合才穿上,比如休息回城时,比如去公社开会时,或者去赶集时。有一阵子,我在公社帮忙,当然要穿那双白球鞋。有一次,一个人队干部到公社办事,需要找我,但又与我不认识。公社文书告诉他:那个穿白球鞋的就是他!到了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在一家记者站工作。当时,高跟男式皮凉鞋一度走俏,记者站的男同志都有一双这种鞋。有一回,北京一位同志来记者站,办公室的同志告诉他,穿那种高跟男凉鞋,走路踢踏响的就是他!从某种意义上说,鞋也能表现出一个人的性格,或者说代表一种潮流。

    但是,白球鞋也带来一些烦脑,穿脏了以后,刷洗比较辛苦。先要在水里泡一泡,然后涂上肥皂,用刷子一遍遍地刷,有时候肥皂刷洗得不干净,留下点点黄色的肥皂斑,反而让白球鞋失去时尚的作用。后来,有人发明了鞋粉,鞋刷好以后,在上边涂上一层鞋粉,等鞋粉干了,白球鞋又还其本来面目。但是,白球鞋多了,鞋粉却空前紧张。有时候,整个知青点都找不到一包鞋粉。那时知青的收入很低,一包鞋粉相当于两包“大铁桥”或者“火炬”烟的价格。所以,有人存着鞋粉也不愿意奉献出来。记得有一个休息口,几个回城休息后返回知青点的哥们,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下雨,故道上的路十分泥泞,而且都是黄泥巴,他们都把鞋脱了,赤着脚往回走。其中,有两个人的鞋脱得晚了,沾上了黄泥。回到知青点,有一个赶快刷鞋,刷好后才发现鞋粉用完了。于是,他到那个同路同来的知青处去借,可那个知青说鞋粉早用完了,所以才没有刷鞋,还拿出装鞋粉的小塑料包让他看。可是,第而天天放晴后,那个知青不但刷鞋了,刷好后还涂上了鞋粉,放在窗台上晾晒。那位知青从他的窗台前经过,看到了后十分生气,从此逢人就骂那人小气,两人的关系也从此渐渐地疏远。

    我有一个朋友,平时最喜欢那双白球鞋,除了下地千活,那双白球鞋几乎粘在脚上。有人开玩笑说他的那双白球鞋是租来的,所以不肯离脚。有一次,他穿着那双白球鞋准备外出,在给自行车打气时,气筒漏了一滴油,滴在白球鞋的前端。雪白雪白的白球鞋上出现一块黑斑,立即变得非常难看,就像一个人清洁的脸上长出了一块疤痕。他又气又急,眼泪都掉下来了。即使那样,他也不愿换鞋,只是找了一块白胶布贴在鞋上。

    还有一个知青朋友,家住农村的舅舅娶儿媳妇,邀请他参加。他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上白球鞋前往。他赶到时婚礼正在红红火火的进行。舅舅看见他,十分高兴,拉着他的手正要朝院子里走,突然发现了他脚上那双雪白雪白的白球鞋,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眼睛里也冒出了火,把手一甩,生气地说:把你脚上的鞋换了再进上。你也二十的人了,一点规矩不懂,你妈怎么教的你?他被舅舅闹了个人红脸,心里老大的不愉快。他的一位表弟拿来一双布鞋让他换上,告诉他农村规矩多,只有家中办白事也就是丧事时,才能穿白鞋。如果办红事也就是喜事时穿白球鞋,就会被人认为不吉利而驱逐出门。他这才长长出了一日气。

    白球鞋大概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离开时尚行列,但是,它那雪白的身影却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中。而有时想一想,时尚如果成为一种负担,那也将会失去时尚的意义。

    白口罩

    那是我插队第一年的初冬。知青点轮休,我摊上两天假期,骑着自行车回肖县老家。进镇子时天已傍晚,街道上风在跑马观花似的吹过,扬起阵阵尘土,家家大门紧闭,不见人影,所以我也没下车,径直同到家。可是过了不一会儿,一位童年时的朋友就登门来看我。我惊奇地问他怎么知道我回来了?他说村头看菜园的老曹大爷告诉他:“有个戴白口罩的钻老王爷爷家来了”。朋友说着笑了“那戴白口罩的不是你还会是谁?”我也笑了,白口罩竟成了我在老家的代名词。

    如同穿绿军装、白球鞋一样,白口罩也是那个年代的一种时尚。冬季里,年轻人几乎人人都戴。口罩大概有两种类型,一种是两根长带系起来的,带子从口罩两边的缝隙中穿过,一头套在脖子上,一头套在两只耳朵上;一种是两边各有一条带子,直接套在耳朵上。不过,年轻人平时喜欢第一种。不戴的时候,男的就把白口罩装在上衣几袋里,而女的则把口罩塞进衣服里,但都把两根系带露在外边。蓝色、草绿色或者各种花布的上衣脖子上,那两根雪白的系带格外引人注目,仿佛现在穿西服系领带一样,把衣服点缀得风采迷人,把人也衬托得格外精神。

    那个时候,戴白口罩的人绝不比2003年闹非典时戴口罩的少。一方面,戴口罩是为了防寒,为了卫生;另一方面,戴口罩成了一些年轻人表现时尚的一种方式。你别说,那时候还真有这种效果。有的大眼睛的女孩子,戴上白口罩,只露出两只闪烁着青春、跳动着秀气的大眼睛,十分招人喜爱。而有些脸蛋长得不好看或者有缺陷的,也都被门口罩掩盖了。有时候闹出尴尬。这样的事情还真的发生过。

    我有一个朋友就遇到过一件事。他有一次回城,和几个朋友去电影院看电影时,碰见两个女孩子。那两个女孩子身材苗条,白口罩上都是一双大眼睛,看上去很喜欢人。那个时候,青年人的生活很枯燥,精神很烦闷,经常在大街上闲荡,演绎出一些那个年代特征的男男女女的故事。城里有一种说法叫“挂丽”。直至今天,我们也说不清这两个字怎么写。我想那时说的“挂”,就是勾引的意思,“丽”是漂亮美丽的意思。其实,“挂丽”就是追女孩子的方式。我的那个朋友和几个男朋友上前,热情地与那两个女孩了搭话。两个女孩子也很大方,接上了话茬。为了看清那两个女孩子的真变面目,我那个朋友想了一个点子,买了几串冰糖葫芦。那两个女孩子吃冰糖葫芦时肯定要取下口罩。果然不出所料,两个女孩子看见冰糖葫芦十分开心,赶忙摘下口罩。他和那几个朋友都瞪大了眼睛。他后来给我们形容说:“没想到,白口罩掩盖的是一张那么难看的脸。白白浪费我两毛钱”。

    还有一个知青朋友,出门喜欢戴口罩,有时见了熟人也不摘下来,久而久之形成了习惯。他谈了一个女朋友,双方父母没什么意见,但女方的父亲从小没有父母,是其姐姐也就是女方的姑姑带大的。因此,女方家中的大事,都要听其姑姑的意见。有一天,他和女方一起上街,在商店偶遇女方的姑姑。他在与女方姑姑说话时,没有把口罩摘下来。几句话后,姑姑一脸怒气,转身走了,弄得他和女朋友都感到莫名其妙。当天晚上,他的女朋友回到家里,父母就下令让女朋友与他分手,理由是姑姑来家里说了,那个男孩子不懂事,和长辈说话时戴着口罩,就像驴嘴套。后来,他和女朋友一起去姑姑家赔礼道歉,才取得了姑姑的原谅。从此,他也下决心与口罩告别,再也不戴口罩。

    那个年代,人们爱美,追求美的愿望也是十分强烈的,不仅白口罩成为美的一种表现形式,甚至于很多人把裤角锁了的白线也故意翻卷露在外边,作为一种装饰。有时候在街上可以看到很多骑自行车和行走的人们裤角上的白线,仿佛一道晃动的阳光。

    手抄本

    最近,由20世纪70年代一些流行的手抄本改编的电视连续剧,争相在荧屏上展示,一些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看了一两集就感到失望。我听了之后,十分理解。这些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所处的环境变了,同类题材的作品看得多了,没有了新奇感和新鲜感。

    我们这代人刚刚开始读小学时,“文革”就开始了。而“文革”的项重要内容就是批判“封资修”,许多“文革”前出版的、在国内外都有影响的文学作品,包括古代一些名著,都被当作“大毒草”付之于熊熊大火或者粉身碎骨成纸浆,从此之后的近10年中,只有几本书伴随着我们的文化生活。然而,10亿人的泱泱大国,那几本书怎么能够履行丰富人们精神文化需求的神圣使命呢?何况那几本书的思想内容,与现实生活中中人们思想有着较大的差距,宣扬的都是阶级斗争,手抄本就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产生的,因而很快就在在年中广为流传。

    大慨是在我们这一代人读高中的时期,社会上开始出现了手抄本。我记得校革委会主任在全校大会上讲过,说社会上流传着几本手抄本,思想内容很坏,影响电很坏,腐蚀了一些意志薄弱的青少年。他号召全校师生一定要抵制手抄本,一旦发现要立即上缴学校,如若发现有看手抄本的、读手抄本的、传手抄本的,坚决予以处理。会后我们才知道有手抄本。同学们私下议论和打听手抄本为何物?结果是相互摇头,面面相觑。后来,我听别的同学说,我们那所学校的确曾发现过手抄本,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手抄本不容易看到,但关于手抄本的故事却没少听说,而且版本形形色色。1975年,我到果园插队,知青中有人看过手抄本,茶余饭后一起聊天时,津津乐道地讲给我们听。我记得有《一只绣花鞋》、《梅花党》等反映地下斗争的故事,无论是主人公,还是故事,都与我们曾经在电影和小说中看到过的不一样,所以感到很新奇、很新鲜,也很刺激。尤其是讲述的人又加了很多传说,比如《一只绣花鞋》中的主人公是某某某的化身,《梅花党》是某某某的夫人组织的反革命组织等等,又给这些手抄本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使其更具吸引力。

    当时,还有一本描写性生活的手抄本《少女的心》,完完全全是读性的。那个年代,性是一种绝对禁止出现在文学和艺术作品中的东两,当时的小说、电影、样板戏中的主人公,不管是男是女,不管是老是少,不管是正面人物还是反面人物,都是独身者或者说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任何欲望。我们平时接受的教育,也是禁欲的,就连知青恋爱,也是被列入禁止行列的。因而,在那个没有正确的性教育、人们谈性色变的年代里,《少女的心》这种描写性生活的手抄本,不仅流传得快,而且很容易征服一些花季女孩子的心。据说,有的犯罪少女,在供认时就承认是看了《少女的心》走上了犯罪道路。直到80年代第一次严打时,有些女流氓在法庭上忏悔时,也提到了《少女的心》对自己的影响。

    这些手抄本,是绝对的禁书。因此,只能在地下或者说黑暗中流行。后来,听说知青点中也有了那儿本手抄本,于是,人家都在打听谁手中有,但是又没有人发现过。今天听说某某昨天晚上躲在蚊帐里偷偷看了一夜的书,好像是手抄本,找到某某一打听,某某指天发誓没有看过。明天又听说某某某怀里揣着一本小册子,干活休息时一个人躲在一旁偷偷地看,于是,大家又分别私下找某某某了解,某某某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从来没见过手抄本。这些可以理解,手抄本既然是禁书,谁手中保存这种禁书,无疑像家中私藏炸弹。一旦被发现,不会比发现私藏炸弹的罪责轻。我们听说,有个知青点的女知青,就是因为藏有《少女的心》而被判了刑。所以,谁也不愿惹火上身。

    一直到离开果园,我也没看过手抄本。我的那些“插友”们,也没有一个人说看过手抄本,但奇怪的是,人人都能讲得头头是道,有声有色。

    20世纪80年代,我们已经都回到了城里。有一回,我问一个曾一起插队的朋友:“你到底看没看过手抄本?”

    他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现在再说还有什么意思吗?”

    我说:“有意思。如果你当时手里有,为什么不给我看?太不够朋友了吧?”

    他想了想,认真地说:“我们几个人都看过。之所以没给你看,是我们形成了一个共识:你当时在写小说,如果你看了,也有意或者无意地写一些爱情的事,就会犯‘错误’,那不等于害了你!”

    我听了苦苦一笑。哥们,真是用心良苦啊!

    房前的空旷地是当年露天电影的放映场。

    影院,都是在露天放电影。通常来说,放电影之前的几天,我们就会得到消息。于是,大家心里都会异常地兴奋,好像经过一个漫长的冬季,看到了春天草绿的身影。

    那个时候,电视还没有普及,整个果园只有一台黑白电视机,放子园部里。知青们每天晚上都很寂寥,一部分人在宿舍里看书,这是少数或者说个别,一部分人打牌消磨时光,这是大多数,女知青大都边听着收音机边织毛衣……所以,一听说要放电影的消息,能不高兴吗?尤其是到了放电影的那天下午,银幕在酒厂大门广场上挂起来后,银幕前就摆满了一排排高高低低的凳子。那时人们的自觉性比较强,凳子在那儿排队,也不会有人“加塞”。

    揣着心里的盼头,终于等到了下班,很多人远远地看着银幕,都忍不件要多瞄几眼,尽管上面此时此刻还什么也没有,但心情却轻快得要唱出歌来。沟沟坎坎的上路也没有平时那么难走了,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宿舍,急急忙忙地吃完饭,就三五成群地涌向露天电影场地。天还没黑下来,放映机上还覆盖着红布。于是,男知青三五人围成一圈,在地上铺上报纸,开始打牌;女知青也三三两两地聚在已起,一边打着毛衣,一边聊天。这个时候,大伙就会发现,有的情侣没有来。他们平时很难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一定借此机会在已起亲热亲热了。随着夜幕降临,人们开始陆续到来,相互熟悉的,热情地打着招呼,说着张家长李家短,或者一些小道上的消息,其实就是找一种消遣。有的人看着一小片的凳子,算是某一伙熟人的“代表”;随着这些熟人的到来,凳子渐渐地被占满。在凳子后边,就是站着的,一排又一排,是波浪形状。有不少人怕站到后边看不到,就跑到银幕后边边去看,当时称为“看反片”。反片看到的和正片看到的,除了人的角度不同之外,并无其他不同之处。一些大一点的孩子们,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不时有被凳子绊倒嚎啕大哭的,一片热热闹闹的景象……

    每到那个时候,最怕的就是下雨。有时候,早晨的天气预报还说得好好的,到了黄昏却起了漫天的乌云,或者刚开始放电影的时候还是繁星满天,放到一半却掉下雨点来。每逢这个时候,就特别让人沮丧,就像是眼睁睁地看着煮熟了的鸭子又飞走了一般。最好是下午刚刚下过雨,到了傍晚,不但不用担心再下雨,地面也已经干得差不多了,连吹过的晚风都夹着丝丝的凉意,闻起来还带着些许甜味儿。

    当银幕上出现人们期待已久的光亮时,露天电影场上的人们一阵躁动。有的人把手高高举起,银幕上映出一片手的影子,惹来一串骂声。也有的开始吹口哨,但都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在表达一种冲动和兴奋的情绪。

    那个时候的电影很少,一是没有什么新片,二来是因为“文革”禁了不少。有时明知是看过的电影,依然看得津津有味。有些电影即使是一放再放,我们仍然百看不厌。我粗略估计,《地雷战》、《地道战》这样的影片看了不下二十遍。现在回忆起来,当时看的电影,内容已经再熟悉不过,甚至可以随着演员的口型对台词。然而,那种能延续整整一天的期待与兴奋,那种几百人、上千的一群人挤在一起,眼巴巴地等着看电影的盛况,那种氛围,那种心境,远不是今天坐在空调电影院的软席上,看进口大片所能感受到的。

    那个时候看电影,一开场就要先给影片里的人物划分阵营,好人一伙,坏人一伙,谁是英雄,谁是叛徒……当然,熟悉的影片自不用说,即使是没看过的,那也好办。只要是长得浓眉大眼、英俊威猛,讲起话来目不斜视、中气十足的,就必定是好人,就算穿着国民党军服那也是打入敌人内部的;凡是长得尖嘴猴腮、衣冠不整,讲起话来目光闪烁、吞吞吐吐的,那肯定是坏人,即使穿着我军军装也是个叛徒无疑。女性人物就更好区分了,女英雄一根辫子、粗布衣裳,女特务烫大波浪、穿高跟鞋……准保一眼就看得出。

    还有那些已经成为经典的台词,至今还在人们中间流传:

    “为了胜利,向我开炮!”;“老子在城里吃馆子都不要钱,别说吃你几个烂西瓜”;“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如今,和当年的“插友”们一起回忆这些台词的时候,大家模仿出的表情还都那么的惟妙惟肖,就像曾经在宿舍里模仿过的那样……

    不过,果园毕竟不可能天天放电影。没有电影的夜晚,总是占绝大多数。但是,我们果园周围有十几个村庄,这些村庄也经常放出影。那个时候,看一场电影的确十分稀奇,甚至了以说是重大新闻,所以,周围哪个村子要放电影,消息传得风一样快,我们马上能知道,而且都特别准,基本跟电视里的节目预报一样,不仅哪个村晚上放电影,而且放什么电影都知道得差不多。

    农村放电影也没有个固定的时间,只能估计个大约摸的时辰,通常来说都是各家吃过晚饭的时候开始,在这个时候,人们都没什么事情要做了,天也黑得差不多了,正好放电影。我们到外面村里去看电影,就得估算着时间去,按照要去的村子离知青点的距离远近,确定动身的时间。好在知青点是吃集体食堂,不是自己单开伙,吃饭的时间基本固定。所以,一般情况下是兴冲冲地吃了饭,休息一会儿就走。也有的时候地方很远,随便扒几口饭就上路了。

    记得有一次,我们听说北边的一个村子要放电影,只是从来没去过,也不知道有多远。那天,我们十几个知青约好了一起去,吃过了晚饭就出了知青点。我们几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出了果园,准备向北边走。这时,刚好见到一个农民赶着头牛经过,看样子是刚刚收工回来,我们便走上前去问路:

    “大爷,A村离这儿有多远?”

    那农民把手向后一扬:“节把地儿。”

    看着那农民吆喝着牛越走越远,我们面面相觑:

    “‘节把地儿’是多远呢?”

    “看样子应该不是很远吧……”

    下是我们继续向北走,穿过一片一片的庄稼地,又迈过一片一片收割后只剩下一截截庄稼杆的田垄,许久之后看到了一个村子,但是却不是A村。我们只好再找村民来问路:

    “A村还有多远?”

    “节把地儿”。怎么走了半天还是“节把地儿”?

    无奈,我们只好接着向北走。

    唉,这一连几个“节把地儿”可把我们害苦了、走了很长时间,大约有一个多小时。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有弄清楚这个“节把地儿”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尺度,怎样的一个标准。难道是把路程的距离分成一截一截的吗?还是把途中经过的庄稼地都叫做“节把地儿”呢?无论怎样的推测,结果都是不得而知了。

    知青在农村演出时的情景。

    农村放电影一股是在麦场里。那时还没有实行联产承包,一个生产队为一个单位,都有一座打麦场。打麦场上栽两根杆子,挂起一块白色银幕。一个村里放电影,十里八村的人都去看,那才叫人山人海。一小块银幕的周围,黑压压地围满了人,前面的一片是坐着看的,有的坐凳子,有的就坐住地上,坐着看不见就都站着看,站着也看不到的,就登到高处看,场地周围的树上都站满了人,草垛顶上坐满了人。有的远路骑自行乍来的,就站在自行车上,甚至有的一辆自行车后架上就站了二三个人,就连银幕的背后,也是块“风水宝地”,图像跟前面看得一样清晰,只是左右全都反的,有时候演员的动作会显得滑稽可笑,所以这里走还边在依依不舍地评论着电影里的情节,刚才放声大哭的孩子,此时早已熟睡在妈妈的臂弯里,睫毛上仿佛还挂着泪珠儿。我们在静静的夜色中,带着满足与兴奋,匆匆地赶回知青点,心里在盼望着下一次的盛会。

    到了70年代后期,一批“文革”前的电影被解放出来,一些新电影也出现了,露天电影的内容丰富起来,而那时大多数知青也有了自行车,大凡是周围村庄放映新电影或者过去没看过的电影,我们一旦知道,都会去看。最远的一次跑到二十多里外的镇上。

    回城以后,再没有看过露天电影,两根木杆撑起一块白布的情景,只能偶尔出现在回忆里。但是,那种天为棚、地为席的大自然影院,常常鲜活地映存我的脑海里,在这样一种开阔的环境里看电影,人的感受也随之开阔起来,人的心胸也随之开阔起来,条件虽然艰苦,但对于我们来说还是其乐无穷。

    怀念的不是那种方式,而是那种情节,那种氛围。

    赶集

    在上山下乡知青的生活记忆中,赶集是一个抹不去的名词。

    我们插队的果园,有一个小卖部,大约十一二个平方,主要是一些日常用品。我们刚刚插队的一段时间里,小卖部基本能满足我们的需要。如若在小卖部买不到的东西,休假时间到家里再买了带回来。但是日子长了,需用的东西多了,尤其是一些农副产品,在小卖部买不到,于是,赶集就成了我们的惟一选择。

    农村的集市,一般是两三天一次。果园周围有几个地方有集市,而且连集的时间不同,这样,几乎天天有集市。但是,我们去的集市一般都是比较近的邓楼。邓楼离我们插队的果园大约三四里的路程,半个小时就可以走到。

    邓楼是一个山村,坐东朝西,背靠一座山。别看那座山不高,却很有名气。淮海战役时,那里曾是共产党军队在徐州东部的第一道防线,当时打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与许多老区一样,那里十分贫穷。

    农村的集市,说到底就是农产品交易大会。在一条蜿蜒曲折的南北路两旁,四周村子里的农民们带着自己家地里种的农产品,占据一席之地,摆个小摊,就做起了交易。每到集市的日子,人山人海,拥挤不堪。形形色色的农产品、起起伏伏的叫卖声,甚至不堪入耳的吵骂声,使整个集市热闹非凡。逢集的日子。对于当地农民来说,不啻是一个盛大节日。有的相对对象也选在赶集的日子。

    逛一逛集市,是当年知青们的一种消遣方式。

    对于从城里来的,在城里长大的知青,农村的集市既新奇又具有吸引力。有的知青第一次赶集回来,用“跟花缭乱”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

    一开始,集市上那些摆摊的农民对知青们笑脸相迎,因为知青购买东西不讲价或者说不会讲价,不和他们斤斤计较,更不认识他们用的那些土秤,一般都是他们一口价,知青付了钱,拿了东西就走。有时,知青差一分两分钱的零钱,他们大度地摆手说不要了,知青还很不好意思,有的女知青为此还脸红。所以那时我们到集上去,感到到处是热情的笑脸、亲切的问候、友好的气氛。

    有一回,几个女知青从集市回来,经过食堂时,一个男知青问一个手里提着袋花生的女知青买了多少花生?女知青说二斤,那个男知青不信,当场让那个女知青把花生袋放在食堂的秤上称了称,发现才一斤六两,整整少了四两。那几个同行的女知青惊讶之余,纷纷把买来的东西放在食堂的秤上称了称,结果发现都不同程度地缺斤少两。于是,在场的知青都很气愤愤,有的说那些农民看起来很老实,其实“狡猾狡猾的”;有的说那些农民欺生,对知青不公道;也有的说咱们谁也别怪,要怪就怪自己太诚实……当时,人家就商量好下一次去赶集时,一定要让那些狡猾的农民知道我我们知青的厉害。

    到了下一个集市日子,的确有十几个知青相约到了集上,而且带着秤,带着棍棒。他们回来时,一个个洋洋得意,仿佛打了胜仗归来的英雄。他们还绘声绘色地把在集市上“教训”狡猾农民的经过讲给我们听。不过,大多数知青都担心,他们这一闹,令后再去赶集时,农民对我们知青的态度会“天翻地覆”。

    事实证明这个判断是正确的。从那以后,知青再去赶集,看到的是一双双充满敌意的目光,一张张冷若冰霜的面孔。从那时起,我对中国农民的理解加深了一步。中国农民既有纯朴、诚实的一面,也有狡猾、狭隘的一面。若干年后,我在上海大学作家班学习时,一位作家讲课时,就高晓声的《陈奂生进城》,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中国农民的优缺点。

    其实,知青赶集并不是为了买卖,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消遣。往往是空手而去,空手而回,但一去一回,心情却改变许多。仿佛关在笼子里的小鸟,关的时间长了,放出去飞翔一阵,感受一下蓝天的宽阔。

    萨拉热窝

    大凡从20世纪70年代走过来的人,对萨拉热窝这个名字都会很熟悉。因为,那时有一部前南斯拉夫电影叫《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在中国上演,吸引了成千上万的人们。

    那个时代,国内一些故事片被禁锢了,新的故事片一年也就几部,人都是宣传极左的东西,几乎一个模式:好人坏人一看就明了。而且好人一定是光彩照人,坏人一定是罪大恶极,就连演员出场也是让人一眼就能分得清清楚楚。这样,外国一些影片一进来,就会引起一阵轰动,比起现在一些大片引起的轰动还要强烈。记得得上高中时,有一部朝鲜电影《卖花姑娘》在国内播出,就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很多同学下了课后,骑着自行车专程到城里去看。那时自行车少,一部自行车驮三四个人。《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在城里放映时,我们正好在邓楼果园的乡下。为了看那部电影,几乎所有的关系都用上了,还是搞不到一张电影票。有的知青看了这部电影,回到知青点立即变得神气活现,好像身价一下子涨了百倍。那时,看这部电影不仅是一种好奇、一种享受,而且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一种能力的显示。所以,好多人千方百计想弄到一张票。

    我认识一个朋友,别人都叫他“大炮”。在当地,“大地”就是爱吹牛的意思。他听说我正在为搞不到《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电影票发愁,就信誓旦旦地表示能搞到手。

    “你千万别吹牛皮!搞不到,我的面子可就一落千丈了。”因为回城看电影,要提前向朋友借自行车,所以,我很慎重。

    他拍着胸脯说:“兄弟,你就放一千个心吧。”

    那时,电影院的票价平时一角钱一张,遇上抢手的电影,也随之提价,比如这部电影,黑价就买到了两钱一张。私下的黑票甚至买到了一元钱一张。我给了“大炮”一元钱,让他帮助搞五张电影票。

    回到果园,我没敢给朋友们说可以搞到电影票,怕万一搞不到,朋友们笑话自己。说到底,我对“大炮”的能力半信半疑。

    由于吸引力较强,有的朋友已经按捺不住,要买高价票去看。那个时候,我们每月的生活补贴只有十几块钱,如果为了看一场电影花去1元钱,的确不值。于是,我给两个朋友悄悄地说了,让他们不要着急。

    一连两天过去了,没有“大炮”的消息,人也不见,信也没有。那两个朋友说我吹牛,也是个大炮。一个平时就对“大炮”看不上眼的朋友说我不应当相信“大炮”。就在我又急又气的时候,晚上大炮来找我了。我记得那天下着大雨,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嘴唇冻得有点儿发青。一见面,我上去就抓住他。那时毕竟年轻,血气方刚,恨不得打他几个嘴巴。

    气喘吁吁的“大炮”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塑料袋,我的眼睛立即被那个塑料袋紧紧吸引住了。他打开塑料袋,里边又是一层牛皮纸,打开牛皮纸,才出现三张电影票。看见那三张电影票,我激动地抱住了“大炮”。

    “大炮”说他这两天找了几个关系,都没有办法,因为电影票太紧张。有的机关单位,因为争一张票,打得头破血流。最后,他厚着脸皮,找到了在某局当局长的舅舅,舅舅给他批了个条子,找到电影院头头,才拿了这三张票。他还说某某领导磨了半天,最后给电影院批了几千块砖瓦,电影院的头头才给了那个领导一张票。

    我高兴极了,一是朋友们不会说我吹牛了,二是可以看到那部电影了。我当时打开箱子,拿出一瓶酒,倒了满满一杯,恭恭敬敬地递到“大炮”手里。

    “大炮”临走时,还找了我四角钱。我不要,他板起面孔说我不够朋友。

    第二天,我和几个朋友到铜山电影院,看了那部电影。

    几年后,我回城了。有一次,和几个朋友聊天,说到“大炮”。我说那人有点关系,舅是某局的局长,曾帮我搞过电影票。朋友说这你也信啊?我那天看见他在铜山电影院大门前排队,淋了一身雨,像只落汤鸡。排到跟前,当天的票售完了。第二天,我又去排队,在队伍里又看见他。他个子高,一眼就认出来了。后来,票又售完了。我看见他从一个留小胡子的年轻人,好像是“支边倒流”同来知青手里,花了一元钱一张,买了三张黑票。高出四倍的价格。

    我听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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