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盛夏2-木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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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个传说,游乐场里,总有一个木马不停下,在没有孩子的寂静夜里,缓慢地,缓慢地,旋转着,听说,那是在等待晨曦来临,第一个坐在它背上的孩子就可以拥有幸福。]

    一直到夜里七点,月清的电话始终无法接通。我心里隐约觉得有不好的预感,正着急着,便利店的经理来了电话,平日里气焰嚣张,那天说话的语气却是诚诚恳恳的,五月,拜托你快来,值班的小蔻急性阑尾炎,店里在搞活动,实在是没办法。

    我只好过去帮忙。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就在这座城市的另一边,一家五星级酒店里,正上演着人世间最为肮脏的交易。

    那一天我一直忙到九点多,拿出手机正要给月清打,才发现早已没有电了。

    回到家后朗朗告诉我,早些时候月清来过电话,像是在哭呢,只说找姐姐,别的什么也没说就挂断了。

    我冲忙给手机充电,开机,进来了两条语音留言。

    都是月清的,第一条,她说,五月,我很想见见你,也有点想念薄荷和隔燕了……

    留言到此结束,我又打开了第二条留言。

    月清在哭,声音时断时续,慢悠悠地说着,五月,这时候的我竟然感到如此地疲惫厌倦,事实上,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我发觉自己喜欢着陆之远。只是,如今的我,已经没有资格与他说爱。不久之后你也许就会知道我卖淫的事情,我原本也没有想过要将它作为一个秘密藏起,只是,我还没有勇气将如此肮脏的自己丢到你们面前。如果我说,我这样做是为的我的母亲,为了给她治病,可是现在,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母亲去世的消息传来时,我的手里还握着刚刚出卖自己的身体换来的钱。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自己做出这一切不可弥补之事的意义了。

    我合上电话,心烦意乱,担心月清说出这种绝望的话,会如我一样做出傻事。

    寻了一夜,到她工作的地方,去她的家,到她常去的小面馆,爱逛的夜市摊,找得实在是累了,实在是害怕得想哭。

    正慌着,月清竟打来了电话,内疚地问我,五月,我说那些丧气的话害你替我担心了,我打你电话不通,去找了隔燕,我们正在一起,你来逝水,我们好好喝一杯。

    我松了口气,打了辆车去与她们会和。

    那一晚,月清显得很开心,眼底的那一丝疲惫被遮掩得恰到好处。几个女生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像是又回到刚刚入学的那段日子,凡是入眼的都是新鲜。

    中途,我拉着月清去了趟卫生间,问她母亲究竟什么时候去世的。月清笑笑,酒精的温度染上她的双颊,她说,今天呢,刚刚。

    我这是来与你们到别的,明天我就回去家乡,去看看我妈妈。

    我略略安下心来,抱了抱她,觉得她实在单薄的厉害。

    分开时她笑着站在漆黑夜幕下朝我们挥手,瘦瘦小小的个子看起来格外单薄。

    她说,我先走了,晚安。

    她就这样走了,在晨曦微现的凌晨,新的一天才刚开始,她的一生却已经结束。

    回忆慢慢退却,时间是否太过残忍,模糊了一切原本的清晰与念念不忘?

    过了这个冬天,就是三年了,是怎样的三年?是老单入狱后的三年,还是我无家可归的三年?三年的时间,怎么可以发生如此多的事情,迅猛得让人无法一一顾及,时间久了,那些细节都变得模糊,只空留下伤心过后的余悸,变得让人忐忑小心起来。

    我也终于明白自己早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终日渴望轰轰烈烈的单五月了,如今的我,只求三餐温饱,平安度日。

    也不知这样的改变是悲是喜,但每一个孩子都会变成小时候最最讨厌的大人的不是吗。

    第二天清早我偷偷去医院看过顾西铭,小护士在住院名单上找了半天,告诉我没有这个人,我才略微放下心来。被纪小幽打成这样还越挫越勇,我还真是觉得自己贱性十足,霹雳无敌。

    薄荷总结归纳得更是精辟,她说,你这叫发春,你懂么?哪有少女不怀春,啧啧啧,旧情复燃,藕……藕什么来着?

    朗朗插嘴,藕断丝连。

    对,薄荷赞赏地看着朗朗,说,就是藕断丝连一夜情!

    朗朗想了想,说,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我觉得头痛,痛心疾首地问朗朗,哪儿学来的?

    朗朗说,不知道,突然从脑子里蹦出来的。

    薄荷说,这就是天赋,这孩子太有天赋了。

    我彻底无语了,索性任由薄荷拉着我出去兜风。

    路上,薄荷跟我说,我最近特倒霉,从头发丝到脚后跟全是霉,带着十字架都招鬼你信不信。

    我说什么倒霉事儿啊,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薄荷瞪我一样,说,这么多年了我才发现你才是真正披着人皮的兽!

    我笑,说,行,那我不问了,就不信你能坚持十分钟不说话。

    薄荷懊恼地叹口气,说,你赢了,我跟你说啊,我妈在国外遇上个金毛,天雷勾地火,噼里啪啦了几天,竟然告诉我要结婚了。靠!我哥才死了几天?尸骨未寒!她竟然有脸跑来跟我说她要结婚!

    罢了罢了,这就算了。前几天我去洗车,你猜我看见谁?吓死你,我看见拉风爹了!当时我吓得是有屁都要硬憋着,脸都吓紫了。我想怎么说他也是个黑社会出身啊,不会随身带把枪吧,我风华正茂还不想死啊。

    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就真看见我了!那眼神都发着绿光,我当时心想,死了死了,青猫那个害人精,敢情是要害死我全家啊!

    我吃惊道,后来呢?

    薄荷舒了一口气,说,估计是失血过多,脑子也出了毛病,他走过来特和蔼可亲地问我,是小夏吧,五月最近还好吗,有空常来逝水坐坐。

    我更吃惊了,拉风爹问我过得好不好?

    薄荷使劲儿点点头,你说,邪门不邪门?

    我没有说话,也觉得挺邪门,但是邪门也好过他真的一怒之下给了薄荷一枪……这样想来,心里的疑虑又都烟消云散了。

    快要春节了,整个洛城都进入一种扎扎实实的冷冻状态,就连恨不得大冬天穿着比基尼满街溜达的薄荷也为自己购置了一件毛茸茸的大衣,甚至穿上了秋裤……

    大街上放着《年度之歌》,歌词一字一句的直抵人心:我看着你离座,高峰过后总会有下坡,回忆装满的抽屉,时光机里的光辉,人生艳如花卉,但限时美好,一览始终无遗。

    限时美好,一览无遗。

    车子顺利地转了一个弯,薄荷突然爆粗口,妈的,真是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我看着她,不明白她激动的点在哪里。薄荷伸手一指,说,看,纪小幽!

    我顺着她的手一看,果然是纪小幽,带着一顶白色帽子,站在路边等着谁的样子。

    薄荷露出一抹奸诈至极的笑容,费半天的力气找了个停车位停了车,拉着我说,走,薄荷姐姐给你报仇去。

    我赶紧拽她,说,何苦去惹一身骚,你时间多得发霉就去找小柔玩儿去,哪有闲工夫搭理她。

    薄荷白我一眼,我知道你当她是屎,嫌臭,要绕着走。可是我不怕呀,我是谁呀,我可是提款机的女儿,我带着口罩穿着LV小皮靴往她身上那么一踩,可没有半点儿舍不得。

    说完,不管不顾地拽着我朝纪小幽方向跑。

    我没薄荷扯着手,就像小时候那样脚步跟着脚步跑,直到一辆车在我们与纪小幽之间缓缓驶过,然后,我和薄荷都停下了脚步。

    随着呼吸冒出来的白色雾气,蒙住我们的眼睛。

    薄荷迷茫地看着我,说,你也看见了?

    我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心内一阵揪痛,好的坏的各种感觉通通涌上来。

    那车里,靠近窗边坐着的,不不,应该说是蜷着的女孩儿,不是青猫还有谁?

    时间尚是清晨,阳光才刚生起,发白的金色光线打在车窗上,勾勒出女孩儿姣好的侧脸,也将从她脸上滚落下来的泪珠反射出闪耀光芒。

    我和薄荷呆呆地看着彼此,薄荷说,快上车,追她!

    在这个脆冷的早晨,我坐在薄荷的车里,定定地看着车窗外渐渐驱散的薄雾,身边的薄荷一句话也没有说,将车速加到最快,她的神情看不出悲喜,单薄的身体看起来有些发抖。

    三站后,青猫下了车。

    她的头发剪得很短,很像台湾的小S,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牛仔裤,黑色的小靴子。

    我和薄荷也下了车,她拉着我,说,先不过去,看看她要去哪儿。

    我点点头,知道此时说再多也没有用处,我只能陪在薄荷身边,远远地看着一步一步朝前走的青猫,她走得很慢,踏着一个一个的台阶慢慢地走。

    我们跟踪她,走过一条长长的街道,青猫转身进了一个小区,上了台阶,然后停下。

    那是薄荷家。

    青猫在门前站着,由于是背对着我们,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奇怪的,我竟然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觉得她上去很幸福。

    她一直站着,终于鼓起勇气去敲门。

    薄荷一个箭步冲上去,狠狠地甩了青猫一巴掌。

    我立即冲过去,却不知道要做什么动作才合适。

    青猫捂住脸,从前的嚣张戾气早已无影无踪,竟是一脸低眉顺眼的模样,她说,对不起,对不起薄荷,我不知道会是这样……

    薄荷怔怔地,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她上前扯住青猫的衣领,我知道她恨死了青猫,可是,她曾经也那么喜欢过青猫,在我还不认识青猫的时候,她就常说,我有一个姐妹,叫青猫,厉害着呢!所以即便是事到如今,她也始终是没有办法恶毒地咒骂青猫,她只是流着眼泪一字一顿地问青猫:

    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你说我哥是你的绝世宝藏,你会好好珍惜他,爱他。可是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利用我不要紧,你跟城光有过孩子也不要紧,你就是做鸡,我哥也一样拿你当个宝贝,可是你为什么要骗我哥……你不仅骗他,还落井下石,逼死了他。

    你知道不知道,你杀人未遂逃了,我哥每天有多担心你,他的病又犯了,重到需要去看医生,好不容地熬到刚刚有了起色,你就把他给逼死了!青猫,我问问你,你究竟有没有良心!

    你觉得他死了,为你死了,你很得意是不是?有个傻子,那么爱你,到最后因为对你心灰意冷,他自杀了,你觉得很好笑是不是!

    薄荷……

    我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心中的悲伤如抽搐一阵一阵地蔓延。

    青猫任她拽着自己的衣领,没有反抗,亦没有流泪,只是嘴唇被咬破,冒出细密的血珠。她悲恸的仿佛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不知道会是这样啊……我以为一切都过去了,我要与夏莫坦白我自己,然后回来告诉他,告诉他,我已经……

    够了!青猫,你害死了我哥,这件事情,即使你死一千次,死一万次,也不可能挽回。你走吧,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不然,我如果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情,不要怪我。

    青猫摇摇头,扯住薄荷的手低声地说,对不起,可是你可不可以原谅我,听我跟你解释……

    薄荷狠狠地甩开青猫的手,愤怒地说,你让夏莫活过来再来与我说原谅!

    她几乎使劲了全身的力气将青猫推开,仿佛不拼尽全力,就做不到放弃这段情谊。

    青猫趔趄着倒退了几步,台阶上到处是被踩得很硬的积雪,稀薄的阳光照在上面,照出一个光滑的镜面,青猫脚下一滑,重重地跌了下去。

    十六级阶梯,她一声不吭地滚落下去。

    头破血流。

    薄荷吓呆了,我慌忙跑下台阶去扶青猫,她脸色煞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用很轻很轻的声音祈求我,五月,求求你,带我去医院……肚子……很痛……

    低头就看见她的裤子上,如黑夜般弥漫扩散的血液,沾满了我的双手。

    我抱着青猫瘦瘦巴巴的身体,几乎是颤抖着朝薄荷大喊,快叫救护车!

    ……

    那之后,青猫没有再开口说话。

    她的孩子掉了,才三个月。

    听说,胎儿在三个月的时候,已经有了人形,有心跳,可以分辨出脚趾……

    青猫的孩子没有了,在三个月大的时候,才刚刚有了心跳,就早早地夭折。

    我也终于明白,那天看着她的背影时,为什么会觉得她看起来,有一种非常神圣的幸福错觉。

    原来,那是作为一个母亲与生俱来的温柔。

    青猫出院后,住到我家。她的身体一直非常虚弱,长时间蜷缩着身子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她拒绝开口讲话,汤姆说,青猫是将自己封闭起来,拒绝面对流产的事实,她是在给自己催眠,只要自己不讲话,也就不会听到别人的声音,听不见她的孩子夭折的事实。

    大多数时候,她都盯着天花板发呆,嘴唇干燥得裂开,我拿热毛巾替她擦拭上面点点血迹,青猫就用特别哀伤的颜色看着我,轻轻地将我的手推开。

    我离开时,就看见她的眼角流下一颗眼泪,落进她的短发里。

    听说,孕妇剪短发也是一种保护胎儿的方式,还有就是,她们会放慢脚步,变得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的孩子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薄荷常常来我家,带着自己熬的牛骨汤,鸡汤,买的各种营养品,却不进屋,只是把东西递给我后就安静地离开。

    有时候,城谏和朗朗会故意讲很冷很冷的笑话,故意讲话很大声,希望青猫不要再一直盯着天花板。

    青猫只是走到安静的角落,埋下脸在膝上,短发在空气中有几缕卷起来,她不做声。

    半个月后的一个夜晚,我正在书房画图稿的时候青猫突然推开门进来,紧张地问我,夏小乐呢……五月,夏小乐呢……

    我疑惑,夏小乐是谁?

    青猫突然非常生气地看着我,不悦地说,你到底还是不是夏莫的朋友,连他的孩子都不认得,我刚才还明明看见他了,远远地站在那里叫我,妈妈,妈妈。我一眨眼,他就不见了,五月,你看没看见他?

    我咬着唇,强忍着眼泪,难过地看着青猫。

    青猫走过来牵我的手,声音低到了尘埃里,五月,你到底看没看见夏小乐,他一直喊我,妈妈,妈妈,一直喊,你说,他是不是迷路了?

    我知道我没有办法逼迫着青猫生生挖去那段一旦触碰就会落泪的事情,我只能走过去轻轻地抱着她,难过地掉眼泪。

    青猫问我,五月,你怎么哭了?你别哭,你先陪我去找夏小乐好不好?

    我拉她到椅子上坐下,蹲下身看她的眼睛,问她,为什么起名叫夏小乐呢?

    青猫突然笑了,很腼腆的那种笑,她揉搓着自己的双手浅笑着说,夏莫说过,我们相遇的时候,他不快乐,我也不快乐,所以将来我们有了小孩子,一定要让他成为全天下最快乐的小孩儿,所以,就决定给他起一个快乐的名字,夏小乐。

    我笑笑,真好听。

    青猫也笑,得意道,是我取的呢。

    我说,青猫,你饿不饿?我们一起到厨房去吃火锅,然后我陪你去找夏小乐好吗?

    青猫犹豫了,问我,我们吃饭的时候他跑远了怎么办?

    我揉揉她的头发,就像很久以前,我安慰夏莫的时候做的那样,我说不会的,夏小乐那么乖,会在这里乖乖地等着我们回来。

    青猫总算安心了,随我到厨房吃了晚饭。

    薄荷得知青猫可以开口讲话了,我看到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转身去厨房拿了一壶汤递给我。

    我要走时,薄荷突然叫住我,说,那孩子,是我哥的吗?

    我点了点头。

    薄荷说,你怎么知道?说不定……五月,她以前可是做过……那个行业的……

    她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乎听不清楚,却又那样顿重。

    我知道这不是薄荷的本意,她比谁都还要清楚,青猫明明知道夏莫死了,拉风爹在找她,却还是肯冒险来到这里,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爱夏莫,她得回来看看他,那样迫不及待。

    希望他们的孩子至少可以看看父亲曾经住过的地方。

    所以我没有替青猫辩解,只是对薄荷说,这几天她的精神好了许多,也不常常问我夏小乐的事情了,我想再过几天也许就好了。

    你可以来看看她。

    薄荷感激地冲我一笑,说,快走吧,不然,汤就凉了。

    那天晚上,青猫喝着汤,小心翼翼地问我,薄荷……还好吗?

    我说,她不好,她在担心你,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

    青猫便垂下头去,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声不吭地继续喝汤。

    我知道,她们各自的心中早就有了各自的台词,只是,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生活的残忍,还需要自己鼓足了勇气去战胜,有人可以给予同情和怜悯,却无法给予勇气,而勇气,才是战胜生活的唯一武器。

    周四下午接到Kaven的电话,要我去公司送画稿,顺便将下一期的主题拿回家。到公司楼下时,城谏已经拿着文件袋等在那里,说,带你去吃饭。

    有免费的晚餐我自然是欣然赴约,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被耍了。原来是J·工作室的集体聚餐。

    包了三个大间,领导总监一间,正式员工一间,实习生一间。

    我很识相地到了实习生那一间,左边是一屋子正式员工,右边是一屋子领导干部,实习生被夹在中间好不痛苦。

    更痛苦的是夹在实习生当中还不是实习生的我。

    好在饭菜丰富得让我顿觉人生美好的地步,这家店的海鲜,吃一盘扇贝的价格就已经高达实习生十天的工资量。于是,我不小心看到了实习生们偷偷解开裤腰带的动作。

    直到大闸蟹上桌,鲍鱼羹摆好,有一个实习生非常严肃地将门反锁了……

    然后,就是一场与食物有关的激烈战斗。我想,真是苛政猛于虎,实习生猛于苛政也。

    大抵是平日里被公司上层员工压榨的太惨,所以才会爆发的如此强烈。

    但是大家对于城谏的评价却还是高得离谱,不知道是哪个女生先打开了这个话匣子,说了一句“不过城大哥真是一点儿老板的架子都没有,那天我不小心泼了他一身咖啡,还以为咔,死定了,谁知他一点儿也不生气”,然后,整个实习生饭局接下来的话题就全部围绕着“城大哥”展开。

    广告部的开始抱怨,哎,我要是设计部的就好了,离我们大方帅气迷死人的老板那么近。

    设计部的实习生立即有了高人一头的感觉,笑得格外得意,说,哎呀,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啦,只是进去送咖啡的时候可以多腻在那里几秒钟。

    死相!嫉妒死人了。另一个无限向往地说。

    我默默地掰开螃蟹腿,觉得实在是匪夷所思,我认识城谏三年了,怎么从来没发现他“又帅又迷人”?在我的观念里,帅气迷人的定义还应该是顾西铭那个调调的,类似于校园绅士,目光始终是很温柔很明朗的那一种,无论冬天夏天都有一件白色的衬衫或毛衣。而不是城谏这种他看你一眼你就立即吓得想把尿直接尿在裤子里的气场。

    吃到一半朗朗来了电话,让我早点儿回家给他选择一下寒假补习班的课程。我吃得很饱,又没办法加入到“城大哥迷人优点提名会”当中,便中途选择撤退,无奈的是,如果想要走出这家酒店,唯一的路径便是经过领导阶级的那个包间。为了不引起注意,我尽量当自己是个魂儿,飘着出去了。

    到了外面,凛冽寒风呼啸而来,雪花打在脸上让人顿时精神百倍。

    夜已深了,霓虹灯在夜幕下闪烁着温暖的光芒,雪花在路灯之下显得格外地细致美好。比起这个,“没有公交车”的事实就没有那么美好了,来的时候坐的是城谏的顺风车,也不知道从这里回家究竟需要几块大洋。

    随身拦了辆车,为了保险起见,我问了下到家附近多少钱,师傅很认真地默算了一会儿,说,二百五左右,这一个大南边儿,那一个大北边儿。

    我立在冰天雪地里,默默地泪流成河,顿时后悔刚才没多吃几个螃蟹。

    正踌躇着,城谏的车停在面前,他朝我招手,像是在逗弄一只乖巧懂事的小狗。

    大局当前,小狗就小狗吧,我立即美滋滋地坐进车里。

    我说,老板怎么也能开溜啊?

    城谏说,因为我是老板。

    我叹口气,越加肯定他绝对不是“帅气大方迷死人”那一类生物。车里太安静,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我说,我给你出一道谜语吧。

    城谏轻轻咳了一下,说,不用。

    我来劲儿了,说,那我给你测一下智商吧。

    城谏脸黑了一下,说,不用。

    我没理他,直接出题,我说,你知道为什么企鹅只有肚皮是白色的吗?

    城谏没出声,我以为他压根没打算理我,就无聊地看窗外的风雪。

    过了大约五分钟,城谏十分不自然地说,不知道。

    我愣了一下,差点儿就失态在车里打滚儿,啧啧啧,原来我们的“城大哥”竟是如此愚钝,竟然不会猜朗朗都会的脑筋急转弯,在那一刻,智商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我觉得我的人生真是完满了。

    我的内心已经笑到内伤,彻底内伤,是筋脉尽碎的内伤,可是处于最基本的礼貌,我努力地憋住笑,导致我的面部出现长达三分钟的痉挛。

    又过了五分钟,城谏冷冷地说,是为什么。

    我故意装疯卖傻,特单纯地问,什么为什么?

    城谏的嘴唇抿成一道慑人的弧线,油门一踩,拐了个弯,驶向另一条相左的高速路。

    ……笨就算了,还这么小气,那群实习生疯了!

    我赶紧挽回,试图让愤怒的狮子收起他锋利的牙齿,我说,因为企鹅的手太短,只能洗肚子。不过这一题实在是太难了,我给你出一道简单的。

    城谏眯着眼睛转头看我,我立即改口,我给你出一道难度系数与刚才那一道差不多的。

    城谏满意地继续开车。

    我想了半天,想了一道简单到人神共愤的题目,三分熟的牛排为什么不和七分熟的打招呼?

    城谏再度沉默了,车子飞速行驶在不知道要去哪里的道路上。

    ……我傻眼了,颤巍巍地告诉他答案,因为他们不熟啊……

    城谏就再也不说一句话,特冷静地驾驶着。

    天边有星光如萤火降临人间,城谏放了一张唱片,与他送给朗朗的一样是大提琴。我趴在车窗上看着黑暗中星星点点的灯光,转身问城谏,你觉得这像什么?

    城谏说,又是智商测试?我摇摇头,他说,像幽蓝海底会发光的鱼群,匍匐在那里。

    我说,也有人说像是灰烬里残余的火点。

    城谏问我,那你觉得像什么?

    恩……像小时候吃的宝石糖果,红的绿的镶嵌在方方正正的小盒子里,每一个都是甜的。

    那灯光下的人们,也应该是甜的,只有不幸的人群才会在黑暗中舔舐着伤口,自以为不被发现。我记得老单曾经说过,神之公平,便是将晨曦赐给这人间的每一个角落,即使你不愿意,那光就在那里。

    城谏没有送我回家,而是带我到了冰灯公园。

    在洛城,每年冬天都会在天寒地冻之时开放冰灯公园,夜里,父母带着孩子,或是情侣、夫妻,架着相机,在五彩斑斓的冰灯下拍照留念。

    我和朗朗以及薄荷、梁小柔、夏莫,以前也常常来这里,老单领着,每个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面包一样,又戴着帽子,围上围巾,还有口罩和手套。这样的装扮,即使再冷,我们亦觉得温暖。

    那个时候的我们被保护得很好,是冰冻人间不知寒冷的孩子,还嚷嚷着好热。

    城谏买了门票带我进去,公园里又是另一番天地,温暖灯光和尖叫着奔跑的孩子,好不热闹。

    我想起一句词,往昔冰灯穷家照,陈事如烟,记忆常悬,万人血泪透竹笺。

    城谏接了下一句,而今神州春光好,换了人间,气象万千,勿忘本饮水思源。

    我看着他笑,说,我也就会这几句的词,还想炫耀一番,原来你也是张口就来。倒是显得我越发没用了。

    城谏说,是你太看轻自己。你的作品,虽然仍有许多不足之处,但喜欢“吾悦”作品的客户越来越多,上个月的评选,你与嫣然只差了二十六票。算是公司成立以来,第一个如此靠近嫣然的员工,且还在“实习生”阶段,难怪艾米当初会剽窃你的作品。就连Kaven,都说你是后生可畏。

    说到Kaven,我心中还很感激,那日若不是他出手帮我,说不定我会被纪小幽羞辱到什么地步。

    我们走在各种形态的冰灯之间,一个穿着小丑衣服的工作人员发来一张打折卡,午夜12点,在冰灯公园的后山有烟火大会,持卡打八折。

    城谏礼貌地接过卡,与此同时薄荷来了电话,骂我,跟谁鬼混,你弟弟要饿死家中了!自己煮泡面,还烫到脚!

    我一惊,立即挂了电话,往家里打了一通。

    朗朗接的电话,声音格外开朗,我问他哪里烫伤,朗朗得意地说,我哪有那么笨,方才看见青猫姐姐看着你们从前一起拍的鬼脸照片发呆,偷偷哭呢,故意打电话给薄荷姐姐的,姐姐,不是你说的吗,有咱们挡在中间做掩护,她们好不了。

    我心中刹那间就没有想法了,这孩子才几岁,竟有这样细腻善良的心思。倒是比我这个做姐姐的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高兴之余不免有些心酸,如果他没有这样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这么多,是不是也可以做一个傻小孩,像曾经的我们,站在冰天雪地里也可以幸福地喊着热死了。

    城谏说,走吧,看烟火。

    我正愁没有地方打发时间,当然是特别狗腿地答应了。离焰火晚会还早,我们在冰灯之间走马观灯,脚下是冻得格外厚实的冰,冰层之下是碧绿湖水,且不必担心会掉下去。只是一不留神就会摔个结结实实的大跟斗,而我就是这一天摔倒倒霉蛋的先驱。

    原本是想显摆一下我打滑的技巧,可是没显摆利索,脚下一滑,整个身体就朝后倒了,如果我的脑袋磕在冰层上,会有两种可能性,第一个可能性是我的脑壳战胜了冰层,把它砸碎了,人群就会纷纷掉进湖中,那么我就是犯了群杀罪。

    第二个可能性是冰层战胜了我,把我脑壳砸碎了,那么,它虽然犯了谋杀罪,但是不会被枪毙。

    作为一个先驱,我感到压力很大,但还是报着必死的决心闭上了眼睛。

    然后,第三个可能性发生了,我倒在城谏身上,一脑袋把他的鼻子给砸出血了。幸好成谏的下盘十分稳固,没有被我砸倒在冰上被我谋杀,而是稳稳地将我接在怀中。等我站稳后才发现,这个时刻保持着自己冷峻姿态的男人,竟然……在流鼻血……

    我彻底惊呆了。

    城谏冷静地说,纸巾。

    我才慌忙低头找出纸巾递给他,然后特别唯唯诺诺地说,那个……你把胳膊举起来,然后头仰过去,把纸巾塞进鼻子里,就会止血。

    城谏冷冷地回答我,除非我死。

    上帝果然偏爱美少年,这男人流个鼻血都要流得跟电影画面似的,修长手指拿着雪白纸巾捂着鼻子,头微微扬起,露出围巾之下漂亮的脖子。

    并且在非常短的时间之内就成功止住了鼻血。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几乎是热泪盈眶地走在他的右边,直到烟火大会开始。城谏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我们随着人流朝后山走去,台阶两旁是橙黄色的路灯,散发出柔和光芒。我看着身边的城谏,他专心地为我们开辟道路,生怕我被人流冲散。

    而他的侧脸,让我想起了刚才在酒店里那些女孩子谈论他的内容。

    “城大哥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把嫣然总监娶回家的。”

    “就是啊……哎……跟嫣然总监站在一起,任谁都没有半点儿可爱相了。”

    “同样是肚子里爬出来的,还真是不一样。”

    ……

    恍神间人群一撞,握在城谏掌心中的手便抽离出来,我被人群撞向一边,离城谏隔开一段的距离。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冷的天气,我却觉得非常闷得慌。

    总之终点是后山,我干脆放弃寻找城谏,一个人朝山上爬去,心里想着,总要试着自己走的。这几年来,我始终被城谏牵着向前,竟忘记了生活是我的生活,本就与他不相干的。这样一想,心中的闷重就更为严重,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抬手揉了揉眼睛,另一只手就被一个微凉掌心牢牢地撰在手心。

    我回头,城谏?

    城谏弹我的脑瓜,说,一不留神就走了这么远,差点儿把你弄丢了。

    我没说话,任他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一步一步带领着我向前。我又想起很久以前,在一个名叫西塘的古镇,他也是这样牵着我,带我走长长的石板路,过石头桥,笑看着我吃掉一个大大的粉蒸肉。那个时候,我像一个溺水的孩子,紧紧地抓住城谏递过来的绳索,不敢放手。

    抵达后山的时候,那里已经黑压压地挤满了人群。算是来得巧,一年一次的活动,正巧赶上了,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无欲则刚。

    四周是不断腾空而起的哨音,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瞬间炸开,像一团火光四色的彩色蒲公英,也有星星状的,声音不大,噼啪噼啪地闪出金黄色的星光。

    我们站在漫天烟火之下仰望色彩斑斓的天际,我忽然回过身,就看到城谏脸上带着特别安宁的笑容望着我,眼里噙着温柔,水一样漫过我荒芜的额。唇边宠溺的笑意让他在红黄蓝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让人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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