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水的第二本书还没写完,吴森景又入狱了——上了大哥的女人,怕惹麻烦,干脆杀了那女人灭口。
素水抱着洋娃娃一样的五月去探监,吴森景哭着祈求,素素,尹大哥他爱你,非常爱你,你去找他,你可以……总之,求你救我!
他懦夫一样跪在监狱里尘埃四起的地面上,哭着哀求他的妻子,不停地说,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素素救我……
素水将五月寄放在杜老师那里,去找那大哥,冷静地在他面前褪下衣裙,笔直倒在床上。那大哥,许是要报复,竟让素水为他生一个孩子。在孩子出生之前,他可以保吴森景不死,孩子一旦出生,他便将吴森景保释出来。
你若要问,没有法律?没有人性?
社会的阴暗面,就像月亮的背面,你永远不知道它究竟有多黑,多可怕!
素水便怀了第二个孩子。也是在那一年,她写完《久梦初醒》,文笔已不是之前那种青涩懵懂又招人喜欢的样子,反倒冷酷残忍得可怕,所以这本书一直没有出版。杜编辑是想让素水的读者永远记得她纯净透彻的文笔。
他也曾问过素水,聪明如你,怎么在爱情面前愚钝得让人恨!恨得牙根痒痒!
素水但笑,看着远处玩耍着的五月,说,孩子可以没有妈妈,但不可以没有爸爸,不然,一生遭人欺负。
她竟没有想过,那样的父亲,反倒不如柔弱的她了。
夏天的时候,素水生下一男婴,连看都没看,就抱去杜编辑那里,说,这是救吴森景的筹码,看好。
她冷酷决绝的样子骇人得厉害。拦又拦不住。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素水打电话给杜编辑,说,求求单大哥,让他带着我的孩子们跑,快跑。
电话很快就断线,杜编辑心里怕得厉害,不知发生么什么事情,不敢耽误,找到单和,将那刚出生的男婴递给他,告诉他快跑。却突然发现小五月不见了,于是兵分两路,单和带着朗朗先走,杜编辑留下寻五月,寻到了再联系。
天已经黑了,没有小五月的消息,单和便说他去学校附近找找。
好容易在一大片杂草丛里找到五月,却听说,素水死了,警方初步认定是自杀,匕首刺进腹部,失血过多致死。
……
以上,是我将杜编辑的话整理归纳,得出的一整条线索。
那天晚上,我像是失去灵魂的孤魂野鬼,不说话,也不哭。
城谏将我背回家,让我躺好,又给我盖上被子,吻了下我的额头,说了晚安。然后他离去。
夜里,朗朗跑进来撒娇,说,姐姐姐姐,家里停电了,跟朗朗一起睡吧。
说着,软软的小身体爬进被窝里,小脸蛋儿在我的胳膊里蹭啊蹭的。
我猛然坐起,尖叫着将朗朗推开,大喊,滚!你这个杀人犯的孩子!你太可怕!滚!!!
朗朗在黑暗里怔了一会儿,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我捂住耳朵继续大喊,青猫,青猫,带他走,带他出去!
青猫穿着睡衣揉着眼睛跑进来,问我,发什么疯呢,这是你弟弟!
说完恨恨地白了我一眼,上来抱朗朗。
朗朗长这么大也没在我这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平日里薄荷梁小柔又宠他宠得厉害,老单在家时也是把他当个小祖宗一样哄着。所以朗朗上来了脾气,挣脱来青猫上来拽我胳膊,哭着说,姐姐姐姐,你不要朗朗了吗?哇……
我恨恨地看他,从口袋里拿出青猫给我的那张照片,指着上面的尹叔叔说,你看清楚,这个才是你爸爸!老单根本就不是你的爸爸!
我一定是疯了……
对一个读小学的孩子说这样刻薄恶毒的话,不是疯了是什么?
朗朗站在那里哭着说,姐你不要这样,我不是那个人的孩子,我们都是爸爸的小孩儿,是老单一个人的孩子……
青猫看着我,没有说话,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是要我自己收拾自己的烂摊子。
朗朗见青猫走了,小心翼翼地过来扯我的衣角,嗫嚅着说,姐姐,朗朗是姐姐的亲弟弟,对吗?
我点点头,伸手抱他,拍拍他的后背,说,是姐姐不好,下午在便利店受了客人的气,回来就把气撒在你身上,是姐姐错了,不怨姐姐行吗?
朗朗抬起通红的眼睛看我,一抽一抽地说,朗朗不怨姐姐,姐姐下次受了气,就回来骂朗朗,打朗朗,都行,可是别说朗朗不是爸爸的小孩儿好吗,朗朗只有一个爸爸,一个姐姐……
我点点头,说,姐姐以后再也不说了。
夜已深了,窗外是一片柔和涣散的黑暗,忽浅忽暗,那浅的黑,是被灯光冲的淡了。我和朗朗在头顶贴满荧光星星的天棚下,相拥着流泪。
从那之后,不知是不是我把他吓得不轻,朗朗忽然间变得沉稳懂事,话也少了许多。我才终于明白,那天夜里,我的胡言乱语,我充满仇恨的目光,伤害了这个孩子纯真的内心。
这之后的我,过得循规蹈矩,仿佛从来就没有知道我的妈妈素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恢复了记忆。
八岁之前的记忆,我全部想起来了,每一个画面,每一句对白,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我没有对任何人讲,所有人都以为,我还是那个失去过记忆的单五月。
我只把这个秘密讲给夏莫听,我去他的墓地,放一束白色鲜花,我们说好,彼此之间不藏任何秘密,所有痛苦的回忆和过往,都要彼此分享,这样,痛苦至少减轻了一半。
夏莫,我猜你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遮住你漂亮的琥珀色的双眼。
你在那里,是不是也找到一个女孩子,轻声轻语地哄你剪头发呢?如果有,我会嫉妒的。
青猫现在很好,她有了家,仍去逝水唱歌。她常常唱的一首歌就是《最近还好吗》,有几句歌词我记得特别清楚,我一个人也会勇敢好好过,不让你担心多一秒,你就是我的天使,给我力量能够坚持,心里面有你建的角落,脆弱时我能够躲一躲。她唱着唱着,就会因为太过想念你而掉下眼泪。
不过你放心,她很坚强,即使你没有陪在他身边,她心中你亲手建的温暖城池也足以温暖她一生。
薄荷也与她和好如初,她是最爱你的妹妹,你知道的。
我呢,见过杜编辑之后,突然有一天夜里就想起了一切,那么突然,在我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
那时候我在杜编辑家里贪玩儿,见妈妈要一个人走,我便偷偷藏在车后座上。我想跟妈妈玩儿个老游戏,她发现我时会亲亲我的脸蛋儿,我就会笑得很开心。
但是那一天妈妈没有发现我,我在后面无聊,竟然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车子停在一大片麦田旁边,放眼望去,金黄色麦田之上斜飞过几只飞鸟,它们发出尖锐的叫声。
那叫声里,还有妈妈的尖叫,悲伤的,绝望的,痛不欲生的尖叫。
我朝着那个声音跑去,穿过一大片草丛,有蟋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吓得拼命地跑。
然后我就看到一个小屋子,妈妈和一个男人在对峙。我屏住呼吸不敢说话,听见妈妈说,孩子已经生下来,你找人救出吴森景。
那男人悲伤地看着母亲,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可怜,他说,素素,为什么吴森景这样利用你,你仍是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去救他?如果是我,我绝不会让你遭受半点儿伤害!
妈妈凄楚一笑,认真地回答那男人的问题,我的伤害,不正是你尹大哥给的吗?我会救吴森景,只因为他是月月的父亲,月月可以没有妈妈,但是不可以没有爸爸,她会一生遭到欺负。
姓尹的男人朝后退了两步,恨恨地说,我要你给我生孩子,也是希望你能看着孩子的份上可以看我一眼!可是你为什么……
妈妈一字一顿地说,在那个孩子出生之前,吴森景就已经是五月的父亲了。
男人怔住,脸上神情非常痛苦,像是失去了一切的痛苦。他说,我不会放了吴森景,如果他没有死在监狱里,我也一定不会留他的狗命!还有你们的孩子,我要她死!这样一来,你就只有我,只有我们的孩子了对不对!
他的双眼猩红,像一头走投无路的野兽。
妈妈没理他,转身拿起桌上的电话匆匆拨了号,说,求求单大哥,带着我的两个孩子跑,快跑!
那男人走过来,夺过妈妈手里的电话,说,你打给谁?
妈妈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她冷静地拿出匕首抵住自己的脖子。
男人吓得慌忙阻拦,素素!你放下刀,你快放下!
好好好……我叫人放了吴森景,也不会伤害你的女儿,你快放下刀!
妈妈淡淡地笑着,说,尹大哥,我知道你说话算数,但我早已没了活在这世上的意思,吴森景负我,我是对他灰了心才要走这条路。尹大哥,这些年来你待我不薄,处处为我着想,替我打算,我也明白,你是见吴森景太没出息才出此下策。我不怪你。
只是,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因为没有父亲而被嘲笑,被欺负……
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妈妈将那匕首刺进腹中……
男人悲惨的号角声听起来那么可怕……
妈妈的声音还在耳边盘旋,快跑,快跑……!
我拼命地跑,高高的韧草划破我的手心,我哭着奔跑在麦田的尽头,仿佛有嗜血的兽在追逐,最后被四处寻我的老单发现了。
老单为了保护我和朗朗的安全,做起了鞋匠,他说,像尹叔叔那样的人,是不会将破掉的鞋子拿去缝补,而修鞋时又必需埋头工作,再没有比这个工作更能够不被人注意的了。
……
夏莫,说到底,杀死我妈妈的凶手,竟是我的亲生父亲了。
不过你不必担心,拉风爹一定会找人揪出他来。
时光是最有效的良药,教会我们忘记恨,刷的一下抚平所有的伤口。
再见夏莫,明年这个时候,我还来看你,把我的忧伤说给你听,我知道你比所有的人都更愿意听。
时光匆匆,两个月的计算机班很快就结束,汤姆请我出去吃饭,我也欣然应约。
汤姆看着我笑容淡淡,歪着头说,五月,你这个样子,在我面前慵懒得像一只猫,一点儿防备之心都没有,当心我为你放弃Gay的身份。
我大笑,做个直男也不错。
汤姆忽然一本正经地说,五月,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也许我也并没有资格与你说这样的话,但是五月,你才十八岁,十七岁的开始,你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情,现在你就要过十九岁生日,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可以开心些。
我疑惑,我看起来难道不开心?
汤姆说,开心不是咧咧嘴巴弯出一个弧度那么简单。你不知道你此刻看上去多么需要刻意,你哈哈大笑时,你的朋友们,却都难过呢。你这样子,他们会认为自己的存在毫无用处,还要你强颜欢笑给他们看,反倒成了情感上的累赘。
我幡然悔悟,原来城谏的心情是这样,还有薄荷青猫梁小柔朗朗,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吧……
说起青猫,她早已回去逝水工作,拉风爹待她不薄,知道她此刻早已没有可以依赖的人在,便在逝水里打通了一间屋子,里面卫浴厨房齐全,还有一大片阳光可以照进来——青猫终于有家了,这么久以来的流浪,命运终于在她付出巨大的代价后,送了她一个家。
只是吴森景一直没有找到,所以拉风爹不准青猫擅自出去,怕出什么岔子。
而薄荷则与夏妈妈赌气——只因夏妈妈一句,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吃苦——咬牙切齿地到餐厅当小服务员去了。没有人不大跌眼镜,那个穿着牛仔裤,帆布鞋,印着店标的T恤的女孩儿,竟是薄荷吗?薄荷不应该是踩着八厘米高的高跟鞋,亮皮短裙,奢侈品大衣?
我和梁小柔在那家餐厅门口呆呆地看了一下午,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啧啧啧,看什么贺岁片,今年过年看什么?就看薄荷端盘子!
她这是要试试夏妈妈之前过过的生活,一个家庭主妇,死了丈夫,一个儿子精神不稳定,一个女儿成天惹是生非,家里还有一个婆婆要养活,怎么办?自然是从最底层的工作做起,刷盘子,送牛奶,到夜市卖婆婆种的蔬菜,还顺便做起接送孩子的工作,自己的孩子都来不及接,先要将别人家的孩子一个一个送回家。
薄荷说,真是不容易,端盘子,端的不止是菜,还有尊严,把整个生活都用一双手稳稳地端好,不能掉。
也许是自己吃过了苦,我现在,没有那么恨妈妈,她也不容易。
麦萧为了给薄荷捧场,天天跑去吃小炒,吃得越发胖起来,笑起来时仿佛回到从前,下巴上的肉一颤一颤,倒还真是没见过这样肥还看起来帅气十足的男生。
梁小柔身体不好,薄荷给她送去许多补品,回来告诉我,她见梁小柔在哭,薄荷一进去,她匆忙擦了眼泪,薄荷也就没再问。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小柔与我们的关系再不如小时候那般热络,有心事从不与我们倾诉,有时候说出来的话还颇见刻薄。我总想找个机会与她好好谈一谈,但总也找不到恰当的时机。
临近毕业,大家都在各自忙着自己的生活,这个冬天也过去了一大半,新年的钟声也离得不远了。
而我也终于通过J·工作室一年一度的招聘会,通过笔试和面试,再度成为工作室实习生的一员。
元旦这天,整个城市的积雪都在艳阳之下缓慢融化,道路潮湿泥泞。麦萧要回家陪他的额娘,薄荷便来找我一起过节,青猫也自然是来了,我又给梁小柔打了电话,几个人组团到节假日还营业的超市采购食物。
薄荷给朗朗买了一套很Q很喜庆的衣裳,他很喜欢,立即穿上。
四个人在超市里厮杀半日,终于大有收获地回家去。
才下午,鞭炮声已经一茬接着一茬地响起,碰嗙的声音震耳欲聋,喜气洋洋。
我和梁小柔负责煮饭,青猫带着朗朗去挂灯笼、贴福字,薄荷将买来的食物用品一一分类归纳好。
楼下的小区聚集了好些与朗朗同龄的孩子,手里擎着冰糖葫芦,小心地蹲在地上将小型炮仗点燃,尖叫着看它腾空炸开,各个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笑容。朗朗看着眼馋,也拿着零花钱下去买了小型炮仗,加入孩子的团队。
屋子里正忙活着,城谏来了电话,问我晚上可否光临蹭饭,我们自然是列队欢迎。
夜幕降临的时候,屋子里充满食物的香气,七彩糖果撒了一地,随手捡起一块,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甜。
苹果橘子都在客厅里满满地摆着,好不热闹。
只是这一年元旦,却少了两个重要的人。
夏莫是一个,老单是一个。
三个女生在屋子里各怀心事地忙着,虽然没有办法尽兴,但那种笑容却不是装出来的。我们已经学会了珍惜彼此在一起的时间,这些年来,我们跌跌撞撞,学会了太多。
快开饭时城谏来着,肩上扛着朗朗,手里提着红酒和上好的牛排。朗朗也有十几岁了,也许营养不良,看起来还是七八岁的孩子模样,倒是脑子长得飞快,什么难题也难不倒。青猫说这就是光长脑子不长个,我觉得很有道理。
薄荷白城谏一眼,真会挑时候,闻着饭菜香进来的?现在来,再找不到半点儿活儿让你干了。
城谏笑,说,我只管吃,点评菜色,也是大大的难事一件。
大家热热闹闹地上了桌,开了酒。
已经七点,小区不远处的广场上已经噼噼剥剥地燃起,哨音此起彼伏,漆黑夜空一次又一次亮得刺目,各种颜色形状的烟火映在夜幕之上,灯火通明。
大片的月光笼罩在小区的石子路上,在这个热闹非凡的夜色里安宁得不可思议,我看着窗外零星飞舞着的雪花,觉得自己此刻幸福得有些不够真实。
灯光笼罩在我们醉意朦胧的脸上,每个人都看起来生机勃勃,足以对抗一整个冬天。这是久违的笑容,久违的团聚,虽不够完满,但我已经知足。
城谏从厨房里拿出红酒,放了一张CD,钢琴优雅浪漫的声音围绕着我们,我看着城谏,他的笑容也格外地温暖。
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一刻永不消失,这样的幸福永不停止。
酒足饭饱,大家东倒西歪地赖在客厅里,谁也不想打破这种懒洋洋的休闲时光。朗朗拿出跳棋,等着青猫等人一个一个败在他的手上——他的确有这个本事。
城谏觉得这小子气焰太高,也加入了打败朗朗的团队,我正看着他们认真的样子笑呢,电话来了,陌生的号码。
我接起电话,听到另一头格外熟悉的声音,顾西铭说,五月,元旦快乐。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听得出格外沙哑。我说,你也是,元旦快乐。
有一个巨大的烟花腾空炸开,形成一个巨大的金灿灿的花团。
顾西铭说,我想见你,五月,这一生,只这一次,好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听见他说“这一生,只这一次”的时候,心里非常的难过,像是一碗冒着浓烟的滚烫的油泼在心脏上,那种煎熬的疼,无法用语言表达。
我穿上外套,对城谏和梁小柔他们说我要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大家玩儿的正起劲,没有谁搭理我,只有城谏抬起头看我,一双眼睛漆黑如夜,他说,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我说不用不用,去见一个朋友,马上就回来。
城谏点点头,继续跟朗朗玩儿跳棋。我关上门的前一刻,听到朗朗欢呼着跳起来,城谏叔叔也输咯!
我刚到楼下的时候,城谏在窗口喊我,让我早点回来。
我点点头,说,知道,放炮竹前肯定回来。
城谏笑着点点头,朝我挥了挥手,做了个口型,我看出那个三个字的口型是,我爱你。
我立即红了脸,转身跑了。我知道他正看着我的背影温暖笑着,这是他第一次说爱我,他一定也知道,直到我下车见到顾西铭之前,我也是温暖笑着的。
我们在医院附近的咖啡馆见面,我到时他已经点好了咖啡,服务生刚刚端上来。
加两包糖一包奶精的蓝山是我的,什么也不加的曼特宁是顾西铭的。
这样的默契如今还在,我不知是不是应该庆幸。
顾西铭又对我说一句,元旦快乐,五月,你看起来很好。
我微笑着说,谢谢,你好些了没有?
顾西铭没说话,眼睛上蒙着一层淡淡水气,他说五月,陪我出去走走吧。
我们便出了咖啡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就像很久很久我们常做的那样,两个人肩并着肩,即使一路无语,胸腔里的幸福也满满得就要溢出来。
雪花飞旋着落下,我故作大方,同顾西铭说,像小幽问好。
顾西铭点点头,说,你与城谏一起,我也衷心祝你幸福。
我喉咙一紧,仰头看他,挤出一丝笑容说,恩,你和小幽,你们也幸福就好。
这种感觉,竟有些近似于分别。我心里难过,问顾西铭,何必搞成这样,我们即使不在一起,但内心本就没有恨意,何必……
顾西铭打断我,五月,你太善良,又太天真,总是想把所有的坏事都变成好事,你一定在想,我们做不成恋人,至少可以做相互祝福关怀的朋友。
但是五月,这是不可能的。
有一种爱,如果不能断得干干脆脆,就会变成一种伤害。
我笑问他,你对我还有爱?若没有爱,又哪里需要断得干干脆脆的呢?
顾西铭便不再说话。
我不理解顾西铭的想法,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没有爱,也没有恨,又何必计较这些莫须有的定义。
我说,我该回去了。
顾西铭说,我送你。
我们谁也没有拦车,默契地步行向前。
头顶的天空不断地有烟花绽放,如灿烂千阳,一明一暗之间,我看顾西铭的侧脸,想起十六岁时他的绅士模样,仿若隔世。
我将下巴埋进城谏送给我的围巾里,低头看着脚下的路,白雪落在毛茸茸的雪地靴上,如一朵绽放的洁白花朵。
到楼下时,顾西铭看着我,脸色并不明朗,若我没有看错,是带着忧伤的,他说,五月,再见。
我更正,是再也不见。
顾西铭转身时,我一字一顿地说,方才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说希望你幸福,但不是要你与纪小幽一起幸福。如果你们真的在一起了,也永远不要给我发请帖,我没有那个多余时间去愤怒,去撕那帖子,去诅咒。
他笑笑,说,知道,若你和城谏最终走到一起,无论如何记得给我发喜帖,我想知道你过得快乐。
没有你和纪小幽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自然会过得很快乐。
我如此费尽心机说些言不由衷刻薄无情的话,无非是希望自己可以如顾西铭一样,将他忘得干干脆脆。
从今往后,我们无论是生老病死,还是荣华富贵,都再与彼此毫无关系。
原来失去一个人,一个在你生命中占有重要地位的人,是需要花费这样大的力气。
进了小区,城谏正站在明明暗暗中看着我,他说,见到朋友了?
我说见到了。
城谏便上来揉揉我的头发,说,走吧,点烟花。
我扯着他的衣角问他,怎么不问问见了谁?为的什么事儿?
城谏说,你想说的时候就告诉我。事实上,不要说是去问你,我甚至想过要跟踪。但是我知道你需要被尊重,我怕自己做了你不喜欢的事情,你又要将我推开。五月,说实话,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我都不曾爱过任何一个女子如爱你这般,万念俱灰。而你就是这灰烬中永不熄灭的红色星火,让我忍不住想要靠近,即使一次一次被你推开。
我看着月光与烟火之下,城谏认真而又别扭的表情,这是我听过最动听的情话。
我想,从今往后,无论走了多少路,遇见多少人,都再也没有人会这样甘心陪在我身旁,无论我是那个乏善可陈的我,还是那个歇斯底里的我,又或者说暴食症抑郁症的我,没有妈妈爸爸入狱的我。
这么多的我,城谏都可以细心对待,给她温暖,不让她惧怕黑暗。
我搂住城谏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用极小的声音说,实际上,你才是那枚星火,一直照着我并不平坦的道路,给我勇气。我方才去见了顾西铭,我们一起喝了咖啡,走了很长的路,然后他与我友好地道别。我们都用尽了全力去放弃对方,所以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他,他也永远遇不上我。
说这段话的时候,我的语气里带着悲伤,但我知道城谏可以体谅,因为我也对他说了那三个字,最老土却最真诚的三个字。
元旦过后,整个洛城的天气回暖,空气湿润清爽。
接着是春节,休假过后,J·工作室很快发来了上班通知,整个公司怨念横生,第一天上班,竟然就碰上了情人节。
我很不厚道地笑着埋头工作,于我而言,在情人节这一天,与城谏白天一起工作,晚上一起吃饭,是足够美好的一件事。
中午开会时,Kaven甩给实习生一套服装厂发下来的设计要求,因为是小公司的案子,索性丢给我们练练手。
在服装方面,梁小柔的功底到底比我强了许多。原本想要找她帮忙,还可以帮她争取进入J·工作室的机会,但我却怎么也联系不上梁小柔。
案子加急,只好放弃请求外援,埋头做事。
快做完初稿时,窗外已经是一片朦朦胧胧的青灰色。
电话铃声开始此起彼伏,伴随着“对啦,我们老板就是这样变态”或者“我哪有外遇!是老板压工!”或者“虽然我没有男朋友,但好想跟城大哥一起过节哦”等对话,听得我很是为城谏的安危担忧。
或许城谏也感受到了从工作室的四面八方涌向他的怨念,在被群殴之前提前宣布下班了。我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又在MSN上与薄荷鬼扯了半天,待全工作室的人几乎全部走光时,城谏才从他的办公室里走出来。
他穿西装,没有戴领带,手里拿着外套,简单笔挺的白衣黑裤已经足够吸引各类生物的眼球。
事实上一件衣服穿在身上美不美,与各人的气质有着非常重要的关系。
同样的白衣黑裤,有的人穿起来就像普通上班族,有的人穿起来就像黑道大哥,有的人穿起来会像落魄的下岗职工,还有的人穿起来就像从时尚杂志里跑出来的T台模特。
我花痴地看了他一会儿,提起包包要走。嫣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落落大方地说,城谏,今晚我请客。
然后转头笑着问我,五月也一起好吗?
我觉得如果这时候我跳脚说NO!未免太小家子气。正在思考要如何委婉拒绝时,城谏十分简单地说,不了,我与五月有了约会。
嫣然漂亮的浅灰色隐形眼镜上闪过一丝恼怒神情,但很快,她笑着说,何时成了五月的长辈?不问问她的意见未免太不给她留面子。说完对我优雅一笑,仿佛是在替城谏的鲁莽向我道歉,她说,怎么样,五月,陪陪我这个单身汉?
是这样的,无论是薄荷还是青猫,她们都曾经说过,五月笨得像熊,有个坑就往里面跳。
我觉得,她们实在是太理解我……
我看着嫣然大方迷人的笑容,不知哪里来的神经,说,好,奉陪!
城谏看着我的眼神里就多了一份怜悯。
这一天简直糟糕透顶,嫣然带我们去的地方竟然是她自己的家。
到了门口,她埋头在包里找钥匙,翻了半天,转身对城谏说,用你的钥匙开吧,我好像忘记带钥匙。
于是城谏就真的从他的包里翻出了一串钥匙……
我承认我醋意大发敌意大增浓烟滚滚了!
但我仍是跟在城谏和嫣然身后进了屋,好气派的房子,光那一套白色真皮沙发就够我画图画到胳膊断掉,按个假肢继续画再断掉。
我大致分析了一下目前的状况,三个人的格局和造型非常非常像是城谏领着大小老婆回到家。大老婆负责到厨房做饭,小老婆唯唯诺诺跟在他身边看大老婆的眼色。
然后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如果城谏翻了小老婆的牌,我就功德圆满了。
想到此,我突然满脸通红。
记得以前城谏跟我提过,嫣然是他从小玩儿到大的朋友,兼生意上的得力助手。我从青猫那里学来一句话,反应给他听:没有奸情的助手不是好助手,不养助手的老板不是好老板。
当时城谏整个脸都青了,差点儿举着菜刀去剁了青猫。
但他也坦白,在十六七岁那会儿,嫣然的确与他有过一段纯真的恋情,纯真到拉个小手都会回家娇喘半天的那种纯真。怎奈双方父母都是同一家医院里的干部,两人就从纯真的小情侣演化为一个上大号另一个可以面无表情地在旁边站着刷牙的地步了,所以后来也就和平分手。
但我心中还是别有一番见地,毕竟十六七岁时的爱情是最真诚也最单纯的爱情,像我和顾西铭这样老死不相往来也就罢了,两人整日见面,一个高贵优雅,一个桀骜俊美,怎么可能不将“家人一般的感情”再度演化为“情人一样的爱情”呢!
所以我坐在嫣然家的真皮沙发上,整个人变得非常惆怅。
晚餐是嫣然亲手做的牛排和沙拉,佐以红酒,放了一张风琴CD。
我抱着非常挑剔的态度品尝她的手艺,发现自己是在鸡蛋里挑骨头,我想通了这一点,变得更加惆怅。
饭后,我争着帮忙刷碗,嫣然毫不扭捏立刻应允,我便在厨房里刷碗,听着客厅里两人谈笑风生,中间夹着几句英文,风趣又开心的样子。我觉得自己与嫣然之间完全没有可比性,就像你拿刘姥姥跟薛宝钗比。
想当初我暗自与纪小幽相比时,因知道她内心险恶,所以总觉得自己虽然是乡霸,但却乡霸得光荣。如今与高雅得体的嫣然一笔,真是热泪逆流成河……
我刷碗碗,一个人凄凄哀哀地蹲在厨房没出去。听他们的谈话接近尾声时才装作一副才刚洗完的样子进去客厅。
城谏拿了我的外套给我披上,说,伸胳膊。我就把胳膊伸进袖子里去。城谏又说,戴帽子。我就乖乖把帽子戴上。城谏又和嫣然说,我们回去了。
嫣然失望一笑,再见,没心没肺的朋友。
城谏拦我在怀里回敬,朋友,春宵一刻值千金。
我整个人目瞪口呆,觉得他们果然是可以共用卫生间而不需避嫌的关系,太让我承受不住了。
城谏送我回家,朗朗早睡了,屋子里静得很澎湃,澎湃得很桃色。才一进屋,城谏便借着月光在黑暗中吻我的眉心,又吻我的脸颊,再吻我的耳垂和嘴唇……
我整个人笔直地立在他怀里,心脏短时间猝停,觉得罪恶的时刻就要来临,脑子里还在拼死挣扎,是被翻牌呢,还是被翻牌呢?
正在我羞涩地胡思乱想之际,城谏放开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指环迅速戴在我手上。然后附在我耳边邪恶地说,色女,我走了,晚安。
直到房间门被关上,直到楼下传来汽车驶远的声音,我才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无名指上那一圈儿银色指环,心中有暖流缓缓流淌,那一夜我睡了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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