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漫长等待的一天。先是在这个火车站，随后在利摩日火车站，最后是佩皮尼昂的街道。

    尽管她从未来过此地，但这个地方却唤起她无数的回忆。这里处处可见达达尼昂[40]留下的痕迹，冲进小咖啡馆大嚷着“好啦，无赖！好啦，该死的店主！拿你最好的酒来！”的达达尼昂。这里和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一样，核桃油瓶、焖肉冻、塞满肉馅的禽类脖子以及同样品牌的服装比比皆是。

    三角帽上装饰着百合花。必须说，在中国，刺绣这样一朵百合花的花费要便宜很多。

    算了……这里是属于我们的世界……必须热爱它……而且这里古老的石块，一直向你诉说着《三个火枪手》小说里的故事，这门技艺没有经营特许权一说。

    玛蒂尔德游荡着，因为她决定等到餐馆打烊。她决定在昏暗的夜色下现身。并非出于浪漫的考虑，而是因为害怕。

    是的，她在我们面前假装是在哲学的领地上东游西荡的人，但事实上她从未出过海，我们这位年轻的朋友。被放鸽子的主厨的怒气让她也动摇了。也许当事人真的不够厚道。也许她是在飞蛾扑火……或者更糟糕的是，扑向一个不知轻重的人的怀抱，或者是某个用虚假的承诺还有他记得的情话，敲开一个香榭丽舍大街的有钱乡下小妞心房的家伙的怀抱……或者，更加糟糕的是，某个几小时后指着挂钟对她说出以下话的家伙的怀抱。

    “对不起，我们打烊了。”

    是的，也许她又一次身处失败的节点，在这出为打发时间而自己发明的愚蠢游戏里又一次一败涂地。

    悲剧……

    好啦，店家！来一瓶冰镇的可口可乐，让小姐定定心！

    市场广场，她踮起脚，给一尊漂亮的朝圣者石刻雕像拍下照片。

    咔嚓。度假纪念。

    做最糟糕的打算，如果一切都真的不顺，那就把它当成屏幕壁纸。

    类似贴在棍子上的便利贴，时刻提醒自己，爱人有风险，时时需谨慎。

    2

    半夜零点差一刻。她在叔叔餐馆对面的矮墙旁已经等了足足两小时。

    那地方很有风情，处处可见屋梁、铜器，时时可听见欢笑碰杯的声音。达达尼昂和他的伙伴们在这里如鱼得水。

    最后一批慢条斯理的食客晃了晃身体，起身想去结账，可口可乐的效用早已过去。玛蒂尔德抚摸着肚子，祈求它再坚持一会儿。

    还有她的双手掌心。

    她的掌心汗津津的。

    现在，餐馆里再无一个客人，但大厅里仍有人来来往往。一位夫人将放在门前的黑板搬进餐厅，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手臂下夹着摩托车头盔，和她打了个招呼，点燃一根烟开始清场，另一个小伙子重新竖起刚刚清理干净的桌子，与此同时一个留着小胡子的胖乎乎的先生穿着酿葡萄酒的围裙在柜台后忙碌着。

    再之后就没人了。

    玛蒂尔德恼火了。

    她怒火中烧，压抑不住的粗话最终从她紧紧咬住的牙关喷涌而出。

    在黑夜里嗡嗡作响：

    “该死，他到底在这里搞什么，妈的？好了，好了……去死吧，傻瓜们。去死吧。还有你！你啊，你什么时候出来？你最后还是把我当成驴子耍吗？得了吧……动动你满是肥肉的屁股，从这家蹩脚的小饭馆里出来吧，该死的……”

    过了十多分钟，那位女士还有小伙子再次出现，他们在她面前相互拥吻互道晚安，随后消失在不同方向的夜里，一切都陷入黑暗。

    “嘿！”她跳起来，奔跑着穿过街道喊道，“嘿，我呢，我也不想睡在这里！”

    她在餐桌间跌跌撞撞，碰倒一把椅子，骂了一句粗口，像飞蛾扑火一般向着能引导她的唯一光源跑去：那是气窗，厨房间门上的气窗。

    她慢慢推开门，屏住呼吸，抑制骄傲，咬紧牙关，控制肌肉。

    一个穿白上衣的男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站着，忙碌着，正在修理摆在他面前不锈钢操作台上的一件东西。

    “你可以走了，我会负责关门的。但记得把钥匙留给我，我又忘了自己的钥匙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并没有离开操作台。

    她吓了一跳。

    她认出这是他的声音。

    “对了？你告诉皮埃罗牛犊胸腺的事了吗？”

    哎，没有，她当然没有告诉皮埃罗，所以他终于抬起了头。

    3

    他脸上的表情既不是意外，也不是高兴，也不是惊讶。

    丝毫没有大吃一惊。

    他看着她。

    他看着她……很难说他看着她多久。在这种情况下，一秒的时间不再是真的一秒，它们的流逝变慢了，它们的长度变成了原来的三倍。应该说，他看着她，直到天荒地老。

    而她呢，她锁住了时间。起初的时候她有些筋疲力尽，随后就好了。她已经完成了她那部分的工作。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现在轮到他了。轮到他，来讲述他们的故事。轮到他说句傻话，毁了一切或是说……她不知道，或是说点能让她坐下来继续呼吸的话吧。

    这一切他都有所感觉。从他脸上，能看到他正在和如何措辞斗争。措辞、疲劳还有回忆。他在寻找。他快要找到，然后又放弃了。他有些害怕，他和她一样口拙。

    他又一次低下脑袋，回到刚刚吸引他的工作上。为了赢取时间，因为他有事做的时候更加聪明。

    一块蓝色的长方形石头放在他面前：他在磨刀。

    她观察着他。

    两人聚精会神的样子好像在玩游戏，安静有规律的嘶嘶声让他们俩都平静下来。也许他们会想，这是在事情可能变坏之前赢取时间的最好办法。

    他观察着刀刃，欣赏着刀锋，任由它在自己左手大拇指指甲上滑过一个弧度，接着把刀柄转过来，继续他的磨刀工作。

    一股暗色的浆在磨刀石上汇集起来。他用刀在磨刀石上滑出圆形、八字形和螺旋形的轨迹，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压在引导刀刃的三根手指上。

    她看得入迷，她仔细观察着因为用力而发白的短指甲，观察着手指上被割破而变硬结痂的伤口，以及隐藏在黑色袖子里那根著名的少了一段的无名指。

    这根手指，缺损、柔软、苍白，她很想触碰它一下。

    他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拿来一碗水，重新蘸水润湿磨刀石。

    刀锋的摩擦声、两人封闭太久的怦怦心跳声以及远处传来冷藏室的嗡嗡声又一次让他们昏昏欲睡，接着他们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一阵脚步声、门锁的咔嗒一声、重新关上门的声音、关上百叶窗的声音还有转动一次锁眼，不对，是转动两次锁眼的声音。

    他们发现自己被黑暗包围着，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他微笑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一对笑窝。

    “啊……对不起……刚刚我和你说过，我忘带钥匙了……”

    他享受着黑暗，而她没有出声。她在身后摸索到一个凳子，把它拉到身边，接着在他对面坐下来。

    这种种嘈杂声结束之后，周围又安静下来了。

    “我很高兴……”他嗫嚅着说道。

    她用力咬着嘴唇，下唇上的伤口又开裂了。现在该轮到她开口了吗？拜托，不，不要现在。她太累了。她一直来到他身边，因为他没有把她的包据为己有，因为他没有一去不返。

    为了再争取几秒钟的缓冲时间，她揉着自己受伤的嘴唇。

    她不停地轻咬着最疼的部位，舔舐着自己的血液。

    “你瘦了。”他接着说。

    “你也是。”

    “是的，我也是。我比你瘦得更厉害。你会说，我瘦得骨头都突出了……”

    她在黑暗里微笑了。

    他的身体前后来回摇晃着，仿佛是想要挖凿、刨开、镂空这块磨刀石。

    又过了一分钟或是两分钟或是三分钟，或是上千分钟，他又压低嗓音补充了一句：

    “我以为你……我以为我……不……没什么……”

    嗞嗞。一只苍蝇撞上摆在过道里的蓝光捕蝇灯上。

    “你饿了吗？”他终于平生第一次看着她问道。

    “是的。”

    “我也饿了。”

    她微笑起来，嘴唇很疼，因为疼痛，她又舔了舔下唇。

    他细心地擦拭着他的大刀，她用唾液濡湿嘴唇。

    “把衣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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