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接到她的电话:酒店比想象的糟糕,SPA中心已经关门,她的团队特别无聊。
好……
(她是医学访问学生,雇用她的实验室定期组织讲座活动,帮助他们,帮助他们所有人克服心理障碍。)
“你会去买东西吧,嗯?”
当然了。我当然会去买点东西……我承担这项工作已经两年了,今晚我还不打算颠覆我们的情侣生活模式……
“还有别忘了带上会员卡。上次我算了一下,你至少让我们浪费了六十个积分。”
梅拉妮是个警觉的消费主义者。六十个积分,太过分了。
“不,不会的。我没有忘记。好啦,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得把我的小鲁鲁搬出来了……”
“你说什么?”
“我的小吸尘器。”
“啊……”
每当她发出“啊”这样的声音时,我便猜想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她真的受够了?她会和她的同事们聊起我吗?她会和他们说:我啊,我的男朋友,他是卖各种颜色的吸尘器的?
我对此深表怀疑。她以为自己遇到的是斯塔克[49]那样的全能设计师,结果却是用鼠标右键点开的尤巴迪网上商城,这让人害怕。再说我怀疑她认为我一直把时间花在制作精美的小玩意儿上。要是她知道……骗人买抗凝剂比骗人买一台每次进厨房就惹你生气的电冰箱简单多了……好了,跳过这段。我收工的时候还早,但我不打算去平价超市浪费时间,因为我发现大动作电影院轮映西德尼·吕美特[50]的作品,《一事无成》只有今晚九点的场次。
感谢生活。
在十五岁的时候,差不多就是里弗·菲尼克斯出演达尼·波普一角的年纪,我和我表兄看过这部电影(很可能是在这同一家影院)。我看完之后深受感动,走出电影院的时候一不留神被一辆公共汽车轧了过去。千真万确。十个脚趾被轧断了四个。
不用说,一想到能再次看到这部影片就让我激动得心怦怦直跳,因为这是一个梅拉妮不知道的秘密,我也在以我自己的方式积攒积分。
我决定先回趟家换衣服,吃点东西,再租辆公共自行车。
(电影散场的时候骑自行车最合适不过:车灯仿佛放映机,一幕幕美妙的画面在黑夜里浮现。)
我一手拿着吃了一半的法棍,一手拿着无关紧要的信件,上楼的时候猛地撞到一件家具。某种蓝色树脂涂层的橱柜。这件橱柜摆得歪歪斜斜,正好堵住了我的去路。我不是独臂人,就先放下手上的东西,来搬动柜子。正当我搬得起劲的时候,我听到一个尖嗓子的小姑娘声音说:
“妈妈!妈妈!有位先生被卡住了!”
接着是一个沉稳的中音说道:
“你听到了吗,伊萨?你听到你女儿刚刚说了什么?快点过来做点什么!”
最后是熊爸爸低沉的嗓音:
“啊!女人们啊!啊!女人们啊!你是想要我去死吗?是这样吗?你想要我被这个可怕的玩意儿活活压死,然后就能继承我的家产了吗?你别想!永远别想,你听到了吗?我永远不会把爷爷的珍本留给你的!”(接着他换了个稍微柔和点的声音说)“对不起,邻居先生,对不起……您能出来吗?”
我抬起头,看到五楼的楼梯扶手转角处探出一张气色红润、胡子茂密的脸庞,而在栏杆之间闪烁的两个小巧的金耳环,有人正面色凝重地打量着我。
“别担心。”我回答他说。
他向我挥了挥手,我走远之后小心翼翼地转动钥匙,想要听到刚刚那一幕的结尾。
“好啦,来吧,小家伙们……你们要着凉了。”
但熊妈妈却没有听到这句:
“那汉斯呢?”
“汉斯是个傻瓜。我们在二楼的时候意见不合,他就把我一个人和你那该死的柜子扔在了三楼。好了,如果你想都知道的话,就是这样!汉斯——是——个——傻瓜!(他一顿一顿地大声喊着,嗓门之大足够整栋楼的人都听见)。好啦,小丫头们,现在快回来吧,不然我就把你们关在你们的母亲花了两百欧元从一个强盗手里买来的烂柜子里。古董,古董,我才不管你什么古董呢,我啊……快点,小姑娘们!你们的老爷饿啦!”
“那么,我的朋友,让我们达成共识吧:只要我那漂亮的碗柜一天摆在楼梯上,你就没有晚饭吃。”
“好极了,我亲爱的夫人!好极了!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把你的女儿给吃了!”
那位先生像恶魔一般怒吼着,刺耳的尖叫声回响在整个楼梯间。
我惊讶地转过身:具有魔力的蜡烛迸出火星……
他们家的门砰的一声关上,现在我没有半点欲望回家了。
我向土耳其烤肉店走去。
我迷迷糊糊地走下楼。
那位女主人,我在早晨遇到过她一两次,每次都是她送女儿们去学校的时候。每次她都是头发蓬乱、衣冠不整并且彬彬有礼的。梅拉妮因为她总是随意地把推车停在大厅里而发脾气。一个装满玩具、印章、沙子和碎屑的推车。每次在台阶下面看到整箱的瓶装水或是牛奶,我便把它们搬到我们这一层楼梯的前几级上,这样他们至少可以少走一大半的路。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梅拉妮便抬眼看了看天:在销售代表之外,还做搬运工,这也太过了。
某一天,五楼的那位母亲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感谢我,她声情并茂地感谢我的举手之劳,我请她不必介意,我向她承认自己曾偷偷拿过她忘在推车里的一两块霞穆尼饼干。等她走远了我听到她爽朗的笑声,第二天我的门垫上摆着一整盒霞穆尼。
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梅拉妮。
那位丈夫,今天我是第一次看到他的模样,不过我好像曾在深夜里听到过他的脚步声。我知道他订阅了八卦杂志,因为它们总是从他的信箱缝里露出一角。我还知道他开一辆奔驰轿车,因为同样的杂志通过车前窗也看得到。
一天早晨,我看到他从风挡玻璃上取下一张违章罚单,拿它捡起一块狗屎,然后把它们一起扔进沟里。
这就是我知道他们俩所有的情况。应该说我们不在那里也很久了……
爷爷的珍本书……我舒心地微笑起来。
他们两夫妻的争吵很有趣。事实上他们是用林荫道戏剧[51]的夸张表演方式相互指责,或者应该说是以演轻歌剧的模式。是的,以演轻歌剧的模式。做丈夫的,与其说是在大喊大叫,不如说是在愤怒地斥责——女人们!古董!古董!(突出古董)好极了,我亲爱的夫人!——他的剧本台词至今仍回响在我耳边。
我扶着楼梯扶手微笑起来。
我在黑暗里微笑起来,感应灯的开关不太敏感,再说我也很喜欢在黑暗里回味这份上天赐予我的礼物:以奥芬巴赫[52]的方式呈现的一段巴黎生活。
我没有走到外面,一阵寒冷的狂风让我回忆起这一切。
上帝知道我贪恋闲适的生活。我转过身,跑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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