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某种面目模糊的东西……
一幕场景。
一幕美好的场景。
就像电影或者书里的那样。
一缕光线，一大块天空，还有一个站立着的男人。
是的，没错：一个站立着的男人，还有……呃……手里的一把大修理剪。
甚至等我到了那里的时候，还得有交响乐队伴奏。《星球大战》《女武神下界》或是别的我不知道的电影里的号声。
但是以上这些我都没有看到。与此相反，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被霓虹灯照亮的谷仓门槛上，一条小狗在我身边使劲嗅着，嘴里呼哧呼哧喷着气。
干得好，我的扬努，干得好……
嘿，你的生活不是凶悍型的，它就是个大个子的私生子！
我使劲儿眨了眨眼，但什么都没有，我看到的只有地砖。
“有人吗？”
在一辆拖拉机的引擎盖上（我不知道拖拉机是否有引擎盖，甚至我都不能确定我刚刚说的引擎属于一台拖拉机），一个头发蓬乱的人猛地站起身，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该死，”他咕哝着，“您是卖保险的小伙子，是吧？帕克！蹲下，该死的！”
悲剧。
呃……我们能重来一次吗，至少没有那条狗在场？
他打量了我一番。我能感觉到他心存疑虑。要是我是安盟保险公司[82]的员工，那我的穿着未免也太随意了一些，不是吗？
由于我没有回答，他最后转过身来问我：
“我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这时候……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怯场了：
“没有，”我对他说，“没有什么。您，没有什么，而我，是的……我哪，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我是想来帮助您的。抱歉。您好。我叫扬。我……呃……（他转过身来）昨天晚上，我遇到了伊萨克·莫伊兹。他请我去他家吃晚饭，在我们喝了您的酒之后，他对我谈起了您。他把您的故事告诉了我，还有……您妻子生的病……还有所有的一切。他告诉我您自己也不再相信自己，他说您累了，您决定卖掉您的成果，还有……（他现在在打量着我，而我掉转视线，避免和他的目光接触，我在数他外套上的机油污渍）还有……不是。您不会卖掉这块土地的。您不会卖掉它的，因为我已经辞职来帮助您了。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我的女朋友，一切……总之，不是……也不是为了您，是为了我自己，我……摩西家的人愿意把他们的房子借我住到夏天，我有两只手、两条腿，我刚打过疫苗，我是布列塔尼人，我固执己见，我对葡萄酒一无所知，但是我会学习的。只要我有兴趣的东西，我都学得很快的。而且我也有驾照。我可以帮您开车。我可以帮您买东西。我可以帮您做饭。一会儿我还可以带汤姆去训练，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做一切您的……阿丽亚娜要做但现在却没法做的事情。而且我父母也可以过来帮助您。我父亲是专业的会计，现在他已经退休，但是他算起账来还和以前一样快，他会尽他所能帮助您的，我向您保证。再说我母亲和他还在一起搞一个类似乘房车环游欧洲的活动，等到葡萄收获的季节，他们会一起来这里，您瞧……他们和他们那些英国、意大利还有荷兰的朋友可以一起来。我可以向您保证，这一定行，这些人不会和您要工钱的，他们只会对能参加这样的活动感到非常骄傲！您不用卖掉它，皮埃尔……您在这里做的一切都太美了……不应该半途而废。”
沉默。
铅似的沉默。
该死的沉默。
灰白色霓虹光下坟墓似的沉默。
老人径直盯着我的眼睛看着，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是把我当作傻瓜了吗？他是不是早就放弃了这里？他是不是已经签了什么文件？他是不是宁可我是个卖保险的？是清算人？是公证人？他是在想该怎么尖酸地回答我，好让我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
他是在酝酿词句，好让我这个过得不快活、又想找个生态历险的小巴黎人，意识到自己自大虚荣的可笑姿态吗？
他是聋了，还是傻了？呃……他是老板本人吗？他是卡瓦内斯吗？他认识我的邻居吗？他是个农业工人，或者是个修拖拉机的修理工？
他懂法语吗？
嘿嘿，尊贵的本地人，你明白我和你说的话吗？
气氛像铅一样沉重。那里应该很危险的，就像我的石匠朋友说的那样。我不知道自己是该向前一步，还是马上转身逃跑。
问题是，我根本一点都不想离开。我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从昨天开始我走了那么多路。我不能再回去了。
霓虹灯发出嗡嗡的声音，电路噼啪作响，那条狗窥探着，而我，我在等待着。我手里还握着他的酒标，我遵照我朋友伊萨的指示：我要让命运快活些。
我看上去很古怪吗？现在的境况很古怪吗？遗憾。对我来说太遗憾了。我愿意自己再次被封起来，但是我不会放弃自己的窝的。我过去没有放弃过，现在也不会。
我鼓足勇气，让自己显得彬彬有礼。这没有用。
“嘿……”最后他终于开口问我，“您真的喝了那么多吗？”
他的脸庞看起来还是没有表情，但是那个问号上隐隐透露出一丁点唱歌般的嘲弄的轻微颤动。
我微笑起来。
他又打量了我一会儿，才再次转身去搞他的发动机。
“所以说，是摩西派您来的……”
“是他本人。”
沉默。长久的沉默。
头大。
尴尬。
过了……我不知道……十分钟、十五分钟，也许是二十分钟后，他抬起头，用目光给我指了指方向盘：
“去。发动一下看看。”
于是我发动了。
看看。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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