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人在读什么:法国流行文学前沿作品选集.1-许多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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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为她已经不存在了,以为她住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以为她从未如此美丽,以为她属于往昔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依然年轻浪漫,依然相信爱情可以地久天长,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我对她的爱情。

    许多年过去了,我以为这个女人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也许离我并不太远,但是在我的生活之外。

    我以为她已经不存在了,以为她住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以为她从未如此美丽,以为她属于往昔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依然年轻浪漫,依然相信爱情可以地久天长,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我对她的爱情。恋爱中的人总是那么痴那么傻。

    那一年我26岁,我站在一座火车站的站台上。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哭成那么个泪人。我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把头埋在她的胸前。我以为她很伤心是因为我要走了,她要让我看见她有多么悲伤。后来,几个星期之后,当她在电话中,或者在我向她哭诉的长信中粗暴地践踏我的自尊时,我终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那一天她之所以情不自禁,是因为她知道她是最后一次凝视这副面孔,她为我感到悲哀,为我的徒具形骸,为我这个猎物不能让她开心。

    随后的几个月里,我就像只无头苍蝇一样跌跌撞撞。

    我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精神,我感到走投无路。我越痛苦,越感到绝望。

    我已经变成一个令人赞不绝口的烂小伙子:在那些空虚的日子里,我完全变了一个人。我起床,工作到筋疲力尽为止,胡乱地吃点东西,和我的同事一起喝啤酒,和我的几个兄弟嘻嘻哈哈,但他们中随便哪个人只要用手指轻轻一弹就可以马上把我消灭。

    可我错了。这不是勇敢,而是犯傻,因为我总以为她会回头。我真的那么以为。

    我什么也没等到。一个礼拜天晚上,我站在火车站的站台上,万念俱灰。我解不开这个心结,陷入绝望的深渊。

    接下来的那几年没有在我身上产生任何变化。有些日子,我会很奇怪地想:

    “咦?……怎么这么奇怪……我昨天好像没想她……”我没有为此感到庆幸,而是问自己这怎么可能,我怎么能够成功地过完一整天而不去想她。尤其是她的名字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还有她的两三个形象非常清晰。那几个形象总浮现在我眼前。

    是真的。我一大早起床,吃点东西,洗个澡,穿上衣服就去工作。

    有几次我也见过几个女孩的裸体。有那么几次,但没有那种妙不可言的感觉。

    激情嘛?已经化为乌有。

    最后,我终于也有时来运转的时候。就在我破罐子破摔的时候。

    另一个女人在我面前出现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女人爱上了我,她的名字跟以前那个也不一样,她决定把我塑造成一个完整的人。她没征询我的意见就让我重新振作起来,在一次会议期间我们在电梯里第一次接吻,我们第一次接吻后不到一年她就嫁给我了。

    一个出乎我的意料的女人。老实说,我当时很害怕。我已经不相信爱情,肯定经常伤害到她。我抚摩她的肚子时心不在焉。我撩起她的头发,却想闻到另一个女人的气味。可她从来都是没有任何怨言。她知道我那种魂不守舍的日子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她是对的。由于她的笑容,她的肌肤,她在我身上倾注的朴素无私、源源不绝的爱,我身上的幽灵不见了,我开始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此时此刻她就在隔壁那个房间里。她睡得正香。

    在工作上,我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绩。应该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我又碰到天时地利的好时机,加上我又懂得在某些方面当机立断,等等……我也讲不清楚。

    无论如何,我从与我同一届的老同学惊奇而又疑惑的目光中清楚地看到,我所有的一切都让他们困惑不解:一个刚开始几乎没什么本事的人现在却有了一个貌若天仙的妻子,一张漂亮的名片,身上穿着定做的衬衫……这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当年的我一门心思只想女人,到后来只想一个女人,在上大课的时候给她写情书,在咖啡店的露天座位上既不看其他女人的屁股不看她们的乳房也不看她们的眼睛不看她们的任何地方。每个礼拜五都要搭乘到巴黎的头班车,礼拜一早晨回来时眼圈发黑、神色黯然,一边诅咒两地距离这么远以及查票员的忠于职守。那时的我与其说是金童,还不如说是个小丑,是真的。

    我在爱河中沉溺,所以忽视了学业,由于我荒废了学业,其他一切都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她便把我甩了。她一定觉得跟我这种人在一起,未来也太……不稳定了。

    今天当我看到我的银行存款记录时,我发现生活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我就这么生活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当然,我和我妻子或者和朋友在一起时,我们也会笑着谈论我们的大学时代,陶冶我们心灵的电影和图书,我们“年轻时的风流韵事”,那些在马路上与我们擦肩而过、被我们忽视但偶尔会让我们回想起的面孔。谈咖啡的价目,怀念青春时代……我们的这一段人生经历被搁置在陈列架上,上面蒙上了一些灰尘,但我们没有因此变得沉重。噢,真的没有。

    我还记得,有一段时间,我每天都要从一块路牌前经过,路牌上标有她所住的那个城市的名字和里程,我知道她住在那座城市。

    每天早晨去办公室,每天下午从办公室回来,我都要看一眼那块路牌。看一眼,仅此而已。我从来没有顺着路牌指引的方向往前走。我想过,但打转向灯这个想法本身就是对我太太的一种侮辱。

    然而我还是会看一眼那块路牌,这没有假。

    后来我换了工作。不再有路牌的事情了。

    但是总有别的理由,别的借口。总有的。有多少次我在大街上回头,心里像打了结,因为我觉得看到了她的半个身影……或者听到一个声音……或者看见一头她那样的秀发……

    有多少次呢?

    我以为我不再想她,但是只要我在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中单独待上片刻,她就会在我的眼前浮现。

    不到半年前的某一天,在一家饭馆的露天座上,我约的一位客人没有到,我就在记忆中搜寻她。我松开衣领,叫服务员去帮我买一包香烟来。我那个时候就是抽这种又冲又呛的烟。我把双腿伸直,不让服务员把对面的餐具撤走。我要了一瓶好酒,我想那是一瓶金玫瑰[35]吧……当我眯着眼睛一边抽烟一边享受那一点点阳光时,我看见她朝我这边款款走来。

    我凝视着她,久久地凝视着。我不停地想她,想我们在一起时,我们睡同一张床的情景。

    我从未问过自己是不是一直都爱着她,或者我对她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这样做是没有用的。但我喜欢在寂寞的时候想到她。我得承认这一点,因为这是实情。

    幸好我的生活中没有太多寂寞的时刻。的确必须碰到一个扫兴的客户完全把我忘了,或者晚上我一个人开着车而且并不急着赶到什么地方的时候。可以说,这种情况很少出现。

    就算我很想沉醉在巨大的悲伤和怀旧情绪之中,比方说出于好玩,通过微电脑信息网络搜索她的电话号码或做诸如此类的蠢事,我现在知道就算这么做也不会出问题了,因为几年来,我有了真正的保护神,最顽强的保护—我的几个孩子。

    我爱我的孩子都爱疯了。我有三个孩子,大女儿名叫玛丽,已经七岁了;小女儿名叫约塞芬,快满四岁了;最小的那个是儿子,名叫伊万,还不到两岁。再说第三个孩子是我央求我太太为我生的,我记得她说养孩子很辛苦,也担心将来,但我太喜欢孩子了,喜欢他们咿咿呀呀地说话,喜欢他们激动地跑过来亲我……“答应我吧……”我对她说,“再帮我生一个。”她没过多久就答应了,仅从这件事情上看,我就知道她是我唯一的爱人,知道我不会离开她。尽管总有一个影子顽强地跟着我。

    我的三个孩子是我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的最美好的东西。

    与我的孩子们比,一个老掉牙的爱情故事真的一文不值。一文不值。

    我的生活轨迹大致上就是这个样子。可是,上个礼拜,她在电话中报出了她的名字:

    “我是艾蕾娜。”

    “艾蕾娜?”

    “我没打搅你吧?”

    我腿上还抱着我的小儿子,他哭叫着想抓到话筒。

    “呃……”

    “是你的孩子吗?”

    “是的。”

    “他几岁了?”

    “……你打电话给我就为这个?”

    “他几岁了?”

    “20个月。”

    “我打电话给你因为我想见你。”

    “你想见我?”

    “是的。”

    “你在开什么玩笑?”

    “……”

    “就这么简单。你说你想见我就见我……”

    “几乎就是这么简单。”

    “为什么?……我想说的是为什么是现在?……都过了这么多年……”

    “……12年。已经12年了。”

    “好吧。那又怎么样?……发生什么事了?你幡然悔悟了?你想要怎么样?你想知道我孩子的年龄,还是想知道我是否掉了头发……要不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把我伤成什么样子……或者就是这么简单,为了在一起聊一聊过去的美好时光?!”

    “你听我说,我没想到你反应这么激烈,我要挂了。我很抱歉。我……”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电话号码的?”

    “跟你父亲要的。”

    “什么!”

    “我刚才打电话给你父亲,问他要了你的电话。就这么简单。”

    “他记得你吗?”

    “不记得。而且……我也没告诉他我是谁。”

    我把儿子放到地上,他到卧室里找他的姐姐去了。我太太不在家。

    “等一等,别挂电话……玛丽!你把弟弟的拖鞋穿上,好不好?……喂?你还在吗?”

    “还在。”

    “那么?……”

    “那么什么?!……”

    “你想见一面是吗?”

    “是的,不会太久。就喝杯酒,或者走一会儿,你看……”

    “为什么?这样做有什么用吗?”

    “我只是想见见你。跟你聊一聊。”

    “艾蕾娜?”

    “我在。”

    “你干吗要这样?”

    “干吗?”

    “是啊,干吗要给我打电话?干吗这么晚才打?干吗现在打?你也不想一想你这样做有可能会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你拨通我的电话,然后……”

    “你听着,皮埃尔。我快要死了。”

    “……”

    “我现在打电话给你是因为我就要死了。具体还有多少时间我不知道,但我活不久了。”

    我把话筒拿开一些,就像是要吸一口气一样,我想站起来但没成功。

    “这不是真的。”

    “是的,是真的。”

    “你得什么病了?”

    “噢……挺复杂的。总之可能是血液上的问题……我现在也不太清楚我的血液到底怎么样了,医生的诊断也是不明不白,反正得的是一种怪病。”

    我问她:

    “你肯定吗?”

    “等等,你以为我在干吗?你以为我在编一个情节剧般的谎言好有理由给你打电话吗?!”

    “对不起。”

    “没关系。”

    “他们也许弄错了。”

    “是的……也许吧。”

    “不会吗?”

    “不会。我觉得不会有错。”

    “这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

    “你感到痛吗?”

    “还好吧。”

    “你感到痛吗?”

    “确实有一点。”

    “你想和我见最后一面,是吗?”

    “是的。可以这么说。”

    “……”

    “……”

    “你不害怕见了会失望吗?你不想保留原来那种完美的形象吗?”

    “你年轻英俊时的形象吗?”

    我听见她在笑。

    “对呀。当我年轻英俊还没有白头发的时候……”

    “你有白头发了吗?!”

    “我想大概有五根。”

    “啊,还好,你刚才把我吓了一跳!你说的也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好主意,但我想这件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想这真的可能是一件让我高兴的事情……而且由于最近这些日子让我开心的事情并不多……我……我就给你打电话了。”

    “这件事你想多久了?”

    “12年了。不对……我开玩笑。我想了几个月了。自从上次为了确诊而住院时起。”

    “你真的想见我吗?”

    “真的。”

    “什么时候?”

    “你来决定吧,在你方便的时候。”

    “你住在哪里?”

    “老地方。我估计,离你住的地方有一百公里。”

    “艾蕾娜?”

    “还有什么?”

    “没什么。”

    “你说得对,没什么。事情就是这样。这就是生活,我打电话给你并不是为了叙旧,或者做把巴黎装进一个瓶子那样不可能的事。我……”

    “我打电话给你是因为我想再看看你的面容。就这些。就像那些人回他们童年时住的村庄或者他们父母的老房子,或者任何给他们的生活打下烙印的地方一样……”

    “就像朝拜。”

    我知道我的声音哽咽了。

    “的确是这样。就像朝拜。你的脸就是一个给我的生活打下烙印的地方。”

    “朝拜总会让人伤感。”

    “你怎么这么说。你又没经历过。”

    “不,我经历过。在鲁尔德火车站……”

    “哦,的确是……鲁尔德那里显然是……”

    她极力装出戏谑的口吻。

    我听见小家伙们在吵架,我再也没有心思说话了。我想把电话挂掉。我终于脱口问道:

    “什么时候见面?”

    “由你定。”

    “明天怎么样?”

    “随你。”

    “在哪里?”

    “在我们两座城市中间吧。比方说在苏利……”

    “你可以开车吗?”

    “可以。可以开。”

    “苏利有什么地方吗?”

    “我想没什么好地方……到时候再看啰。我们约在市政厅前面吧……”

    “吃午饭的时候吗?”

    “哦,不行。你知道和我吃饭一点都不好玩……”

    她极力笑了起来。

    “……在午饭后更好一些。”

    那天晚上,他彻夜难眠。他看着天花板,眼睛睁得大大的。他想保持眼睛干燥,不要让眼泪流出来。

    这并不是因为他妻子。他害怕自己欺骗自己,害怕让自己感到悲伤的不是她的生命走到了尽头,而是他内心那段生活的消亡。他知道一旦开始,他就再也停不下来。

    不要放任自流。尤其他不要。因为多少年来,他痛斥别人的软弱,总为自己感到骄傲。别的人,他们连自己该做什么都不知道,一辈子碌碌无为。

    多少年来,他都带着一种无益的柔情看待他的年轻时代。一想起她,他总是把她相对化,他装出一副笑脸,或者假装从中领悟到了什么。实际上,他什么也没领悟到。

    他完全清楚自己只爱过她,也只被她一个人爱过。知道她是他唯一的爱,知道没有任何东西能改变这一切。知道她就像丢掉一个讨厌的无用的东西一样把他抛弃。知道她从未向他伸出过援助之手,或者写下只言片语让他重新站起来,向他承认自己没有他认为的那么好,他看错了人,她配不上他。或者承认她犯了个一生一世的错误,她内心深处懊悔不已。他知道她是何等高傲。承认这12年来她也饱受折磨,而现在她就要死了。

    他不想哭,为了不让自己哭出来,他就给自己瞎编一些故事。是的,是这样。无论什么都行。他妻子翻过身来,把手放到他的肚子上,他马上就后悔自己怎么这样胡思乱想。他当然爱过,被另外一个女人爱过,毋庸置疑。他看着离他这么近的妻子的脸庞,他拿起妻子的手亲了一下。她在睡梦中露出了微笑。

    不,他没有什么好哀怨的。他没有什么要骗自己。浪漫的激情,呵呵,是难以长久的。现在,到此为止了。再说,明天下午也不太方便,因为他与西格玛第二公司有个约。他不得不派马西宏去,但派他去真的不太合适,因为他……

    这天晚上他没有合眼。他想了太多的事情。

    这样他就可以解释失眠的原因,要不是灯光太暗,他什么都看不见,他会像从前极度悲伤时一样陷入绝望的深渊。

    那天晚上,她也睡不着,但她已经习惯了。她现在都不怎么睡觉了。因为她白天不怎么累。这是医生的理论。她的儿子们都在他们的父亲家里。她只有哭的份。

    哭啊,哭。怎么都哭不完。

    她的心都碎了,为了挽救危局,她只能做必要的牺牲了,她让自己尽情地宣泄。她不在乎。她想现在感觉好些了,转移一下注意力,甩掉思想包袱,因为那位穿着干净的白大褂、说出的话别人都听不懂的医生说她不累是信口雌黄,不懂装懂。实际上她非常疲惫,筋疲力尽。

    她哭是因为最后她终于与皮埃尔通了电话。她总有办法搞到他的电话号码,有好多次,她拨通了那十个使她和他天各一方的数字,听见他的声音后她赶紧就挂断了。还有一次,她甚至跟踪了他一整天,因为她想弄清楚他住在哪里,他的汽车是什么样子,他在哪里上班,他穿什么样的衣服,以及他看上去是不是神色忧虑。她还跟踪他的妻子,最后她不得不承认那位妻子很漂亮很快乐,而且还为他生了孩子。

    她哭泣是因为她的心今天又开始跳动,很久以来她还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死了呢。她的生活比她想象的要残酷。她尤其尝尽了寂寞的滋味。她知道现在才感觉到某些东西已经为时太晚,她所有的好日子都已经过完了。特别是从她感觉身体不适偶然抽血做血常规化验惊动医生的那一天开始。所有的医务人员,从小医生到大专家,都对这个病发表了自己的诊断意见,但一涉及如何治疗,他们就哑口无言了。

    她有许多哭泣的理由,都不用去想为什么哭。她的一生都写在了脸上。于是,为了稍稍保护自己,她便对自己说我哭是因为我喜欢,没有别的理由。

    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在那里了,她朝我微微一笑。她说这肯定是第一次我没让你久等,你看见了吗,不应该绝望,我则告诉她我没有绝望。

    我们没有拥抱。我对她说你没怎么变。这么说很蠢,但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只是我觉得她比以前更加漂亮。她脸色非常苍白,可以看见她的眼睛周围、眼皮上和太阳穴上所有的青色小血管。她瘦了,脸比以前还要凹。她显得很温顺,我记得她以前给我的印象是活泼。她不停地看我。她一会儿要我跟她说话,一会儿又叫我不要说话。她一直在朝我笑。她想再见到我,而我却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不知道我能不能抽烟或者碰她的手臂。

    那是一个阴森森的城市。我们一直走到更远处的一个公园。

    我们说起了各自的生活。有些东扯西拉。我们保留自己的秘密。她在找话说。有一刻她问我杂乱和懒散有什么分别。我不知道。她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说,它们有没有分别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她说这一切让她变得非常刻薄、非常狠心,反正与从前的她判若两人。

    我们几乎没有谈她的病情,只是在说到她的孩子时略有提及。她说他们过的都不是人过的日子。前不久,她想煮点面条给他们吃,但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她都做不了,因为她拿不起装了水的平底锅,真的,这真的不是人过的日子。他们过早地尝到了悲凉的滋味。

    她让我说说我的妻子,我的孩子和工作,还有马西宏。她什么都想知道,但我发现大部分时间她都没在听。

    我们在一座喷泉对面的一张油漆剥落的长椅上坐下来,那喷泉可能从它建成的那一天起就没喷过水。一切都是那么丑陋。凄凉而且丑陋。湿气弥漫开来,我们往中间挤了挤,这样可以互相暖一暖。

    最后她站了起来,她该走了。

    她对我说:“我要请你帮个忙,就一个。我想闻闻你。”见我没有反应,她便向我坦白说,这些年来她一直很想闻闻我的气味。我把手插在外衣口袋的最里面没有拿出来,因为不然的话我会……

    她走到我的背后,把脸贴在我的头发上。她这样贴了很久,我感到很不舒服。然后她的鼻子开始在我的后颈窝和头上移动,从容不迫,从脖子到衣领。她吸着气,手也放到背后去了。然后她松开我的领带,把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我感觉到她冷冷的鼻尖碰到我的锁骨根部,我……我……

    我突然动了一下。她在我的背后重新站直,把两只手平放在我的肩膀上。她对我说:“我就要走了。我希望你不要动,希望你不要回头看我。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我没有动,而且我也不想动,因为我不想叫她看见我浮肿的眼睛和完全不成人样的脸。

    我等了很久,然后我朝我的汽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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