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萨拉·布里奥,已经想了五个半月了,她是销售部的负责人。
我是不是这样说更妥当一些:我“爱上”萨拉·布里奥已经五个半月了,她是销售部的负责人?我不知道。
这五个半月以来,我每次想到她,都会雄赳赳地勃起,由于这种事是第一次发生在我身上,我不知道如何说出这种感觉。
萨拉·布里奥也感觉到了。
她显然不知道到星期二就五个半月了,因为她对数字没我那么专注(我是会计师,所以必然对数字专注)。但我知道她已经明白,因为她是个聪明的女人。
她跟你握手,回答你的问题,朝你微笑,甚至和你一起在自助餐厅里用塑料大口杯喝咖啡,而你却像一个大傻瓜一样,只顾得上把双膝夹紧,或者把双腿交叉。这真的让人受不了。
更糟糕的是,这时候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你的眼睛,只看你的眼睛。
萨拉·布里奥长得并不漂亮。她很可爱,这不是一码事。
她个子不是很高,一头金发,不过傻瓜都看得出来她原来不是这种颜色,是一绺绺地染出来的。
像所有的女孩一样,她经常穿裤子,穿牛仔裤的频率还要高。这很可惜。
萨拉·布里奥有一点胖。我经常听到她在电话里跟她的朋友说到节食(是因为她说话很大声,我的办公室又在隔壁,所以我什么都能听见)。
她说她还要减四公斤才能降到100斤。我每天都在想这事,因为在她说“54!”的时候我在垫板上做了记录。
就这样我知道她已经尝试用蒙蒂涅克[36]方法,因为她“后悔花了100法郎”;知道她撕下了4月号《比巴》杂志的中间插页,那上面列有艾斯黛尔·哈丽苔[37]的一整套特别瘦身法;知道她在她那间特别小的厨房里贴了一张巨大的招贴画,上面列有各种食物的卡路里;她甚至买了一台厨房用的小秤,什么东西都要称一称……
她经常和她的女友马丽说这些事情,据我理解,那位女友又高又瘦。(我只是私下里说说,我觉得她这样做很蠢,因为我不觉得她的那位女友能给她提什么建议……)
我写到这里,那些笨蛋也许会问:他到底觉得这个女孩怎么样呀?
啊,啊……我马上叫他们闭嘴!
有一天,我听见萨拉·布里奥开心地笑着说(也许是跟马丽说的),她终于把那台秤送给了她母亲,好让妈妈“礼拜天做好吃的蛋糕”给她吃,她在讲这件事时真的很开心。
从另一个方面讲,萨拉·布里奥一点也不俗气。她很有魅力。她身上的一切只让人想去摸她,这也是她无与伦比的地方。
那你们就闭嘴吧。
母亲节的前一个星期,我利用吃午饭的空当到老佛爷百货商店的内衣柜闲逛。所有的售货员在衣服的扣眼里都插了一朵红玫瑰,她们忙得不可开交,焦急地等待着那些犹犹豫豫下不了手的爸爸。
我把公文包夹在腋下,玩起了假如我娶了萨拉·布里奥我会给她买什么礼物的游戏……
露牌,巴西容纳大牌,西蒙娜·贝莱尔牌,雷雅碧牌,奥巴德牌,各种品牌让我感到眼花缭乱。
有些东西,我觉得太轻佻了(这毕竟是在母亲节呀),其他的我又不喜欢那颜色或者那里的售货员(我不反对她们打粉底,但总得有个度吧)。
更不要说那五花八门的款式,我看都看不懂。
我仿佛看见自己在欲火中烧的时候正吃力地解着那些用显微镜才能看见的非常小的摁扣,我也搞不明白吊袜带的使用方法(为了达到最好的效果,是让它们就那么吊着还是把它们去掉?)。
我浑身燥热。
最后,我为我未来的孩子他妈买了一套浅灰色的丝质内衣裤,是在克里斯汀·迪奥专柜买的。很上档次。
“您太太的文胸是多大尺寸的?”
我把公文包夹在两脚中间。
“大概这么大……”我把两只手在胸前向内弯15厘米,一边对她说。
“你还没想好买哪一款吗?”售货员的语气有些生硬,“她有多高?”
“哦,她到我这个位置……”我比着肩膀对她说。
“我知道了(她沮丧地撇撇嘴)……这样好了,我拿一个90C的,它有可能会大许多,但顾客可以拿回来换,没有任何问题。您把小票收好,好吗?”
“谢谢。非常好。”我说话的语气就像是每个礼拜天都带小孩到森林里去玩,而且还不忘带水壶和尼龙风雨衣的好父亲。
“那内裤呢,您是要古典式的,还是时尚的半包臀三角裤?告诉您我这里也有那种细带丁字裤的,但我不认为您会买……”
老佛爷百货商店的米其林购物指南太太呀,我买什么东西关你什么事啊?
你肯定不认识夏巴-米蒙公司的那个赫赫有名的萨拉·布里奥。就是经常露一截肚脐在外面,进别人的办公室从不敲门的那一位。
不过,当她把那个款式给我看时,我泄气了。不可能,真的不可能把这种鬼东西穿在身上。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简直就是一副刑具。最后我要了那条半包臀三角裤。“今年流行的全是巴西风,但腰上的半圆形开得没那么上,您可以自己看一看。您要把它包成礼品吗,先生?”
一条半包臀三角裤而已。
哎哟!
我把那个小礼品夹在两份文件和我的巴黎地图之间,回到我的电脑屏幕前面。
午间休息就这么耗掉了。
等以后有了小孩,买东西至少会更好选一些。我会告诉他们:“不行,孩子们,不买做蜂窝饼的模型……好了……”
有一天,我出口部的同事梅尔西问我:
“你喜欢她,是吗?”
我们正在马里奥餐厅数我们的餐券,这家伙想跟我玩套近乎的把戏,“快快从实招来,否则我揍你。”
“告诉我,你的口味还不错嘛!”
我不想跟他说话。一点都不想。
“她的床上功夫好像蛮不错的,呃……”(他使劲地挤了挤眼睛。)
我不同意地摇摇头。
“是杜尤瓦诺告诉我的……”
“杜尤瓦诺跟她一起出去过!”
我忘记数到哪里了。
“没有,他是听莫瓦尔说的,因为莫瓦尔和她上过床,我可以告诉你……”
他的手指在空中乱舞,好像要把手上的水甩干一样,他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是啊,萨拉这个女人可风骚了……她的眼睛太勾人了……有些事情我都说不出口……”
“不要说了。谁是莫瓦尔?”
“他原先在广告部,但你进来时他已经走了。对他而言,我们这个公司太小了,你知道……”
“我知道。”
可怜的梅尔西。他还没有回过神。他一定在想着各种各样的性交姿势。
可怜的梅尔西。你知道吗,我的姐姐和妹妹叫你梅尔屎,她们一想到你那辆福特全顺汽车就忍不住扑哧扑哧地笑。
可怜的梅尔西,戴着一只刻有他名字大写字母的戒指,花言巧语想骗我姐姐米丽安上床。
可怜的梅尔西,还想追聪明的女孩子,第一次约会皮带上总别着手机,腋下总夹着汽车收音机。
可怜的梅尔西。你知道我姐姐和妹妹聊到你时都说你什么吗?
世事难料。你无法预料事情会怎么发展,也无法预料为什么一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事会突然改变你的处境。比方说,我的生活就因为那150克的灰色丝织品而一下子改变了。
我和我的姐姐、妹妹住在巴黎国民公会地铁站附近一套110平方米的公寓楼里,都快五年零八个月了。
刚开始,我只和我妹妹法妮住在一起。她比我小四岁,是巴黎五大医学院的学生。那是我父母的意思,一来为了省钱,二来不至于让这个小姑娘在巴黎迷失方向,因为她是个只在蒂勒[38]生活过,只知道她的学校、咖啡和改装过的轻便摩托车的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我和法妮处得很好,因为她不会叽里呱啦。她很好说话,对什么事情都不反对。
比如讲吧,如果这一周是她负责下厨房,而我又带回一条我喜欢吃的鳎鱼什么的,她就不是那种抱怨说我打乱了她的全部计划的人。她会随机应变。
可米丽安未必就是这样。
米丽安是我姐。我们相差不到一岁,但你看看就知道,你想都想不到我们会是姐弟俩。她总是一刻不停地说个没完。我甚至觉得她有点神经病,但这也不奇怪,因为她是我们家的大艺术家……
从美术专业毕业后,她搞过摄影、麻绳和钢丝绒拼贴,拍过在摄影机的镜头上喷了颜料的录像短片,搞过人体艺术,和鲁鲁·得·拉罗歇尔什么的搞过空间创造艺术,参加过示威游行,还搞过雕塑和舞蹈,还有很多名堂我都记不起来了。
现在她在画一些我怎么眯眼睛都看不懂的画,而米丽安却说我连最起码的艺术鉴赏力都没有,不知道什么是美。说得好。
我们最后一次吵架是和她一起去参加博尔坦斯基[39]的画展(带我去看那种东西,怎么想得出来嘛……说真的……我连参观的方向都搞不懂,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大笨蛋?)。
米丽安真的是个“花心大萝卜”,从15岁的时候起,每隔半年(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差不多有38次了),她都要把她“生命中的男人”带回家给我们看。这个非常善良,这个是来真的,和这个准备披白色婚纱结婚了,这个这一次是真的敲定了关系特稳定,这是最后一个,这个肯定不会变,永远都是最后一个。
全欧洲的男人都归她一个人了:尤安是瑞典人,吉尤塞普是意大利人,艾利克是荷兰人,吉科是西班牙人,而罗朗则来自伊夫林省的圣康坦。显然另外还有33位,但他们的名字我现在记不起来了。
当我从我的小单间里搬出来和法妮一起住时,米丽安和吉科在一起。他是未来的天才导演。
刚开始时看见她的次数并不多。他们俩时不时地邀请对方共进晚餐,吉科每次都带酒来。总是非常好的酒(好就好在他白天没有别的事可做,除了挑酒)。
我很喜欢吉科。他看着我的姐姐,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然后他一边摇头一边自斟自饮。吉科抽的东西很怪,第二天我总得拿着喷雾器对着忍冬喷一喷,把那异味去掉。
几个月过去了,米丽安回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而且几乎总是一个人。她把自己和法妮一起关在房间里,我听见她们总要咯咯咯地笑到半夜。有一天晚上,我走进她们的房间,问她们要不要喝点药茶或别的什么东西,我看见她们俩躺在地上正在听让-雅克·高德曼[40]的老磁带:
“既然你要走了……呀呀呀……”
哀婉动人。
有时米丽安会走,有时会留下。
卫生间的杜拉雷[41]玻璃杯里多了一支牙刷,一到晚上沙发床常常被打开。
然后有一天,她对我说:
“如果是吉科,你就说我不在……”她指了指电话……
后来,后来,后来呢?……后来的一天早晨,她问我:
“假如我在这里住一住不会烦到你吧?……当然我会分摊费用……”
我叫自己小心不要把面包干弄碎,因为如果碰到有什么我不喜欢的事情,我就会把面包干弄碎。我对她说:
“没问题。”
“你真好。谢谢你。”
“只是有一件事……”
“什么事?”
“希望你到阳台上去抽烟……”
她朝我微微一笑,站起来给了我一个艺术家式的大大的响吻。
我的面包干当然被捻碎了,我一边对自己说:“这回可有的瞧了……”一边搅拌我的巧克力,想找到那些面包碎片。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蛮开心的。
但我还是心烦了一整天,晚上我把家里的事做了一番调整,三个人尽可能地分担房租,把采购、一日三餐和家务做了安排。“你们两个女孩子要注意看电冰箱的门,那上面的日历上用天鹅牌荧光笔画出了我们三人值周的日期,用红笔画的由法妮负责,用蓝笔画的归米丽安,用黄笔画的归我……如果你们在外面吃晚饭,或者要带客人回来,麻烦事先通报一声;说到客人,如果你们带男人回家过夜,你们俩负责调整房间……”
“喂,够了……够了……别那么激动……”米丽安说道。
“是呀……”她妹妹也在一边帮腔。
“那你呢?你要带个小妮子回来,也拜托你事先通知一声……嗯!好把我们的网眼短袜和那些用过的避孕套藏起来……”
这下子她们笑得更带劲了。
我真够惨的。
我们仨在一起倒是相安无事。我承认我原先还不大相信会相安无事,但我错了……当女孩子们想让什么事朝好的方面发展,事情往往就会朝好的方面发展。这一点也不复杂。
现在当我回想起来,我才明白米丽安的入住对法妮是何等重要。
她的个性和她姐姐截然相反。她浪漫、忠贞,而且很敏感。
她爱的总是那种住得天遥地远的铁石心肠的男人。从15岁起,她每天都在守候邮递员的到来,每一次电话铃响,她都会惊跳起来。
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啊。
有一个住在里尔(从蒂勒到里尔,你说多费劲啊……)的法布利斯用一大堆感人的情书把她淹没,但他在信中只谈自己。这四年的初恋不成功。
接着,有一个叫保尔的,作为无国界医生去了一个靠近布吉纳伐索的地方,给她留下一个远大志向的诱饵,让她一个劲地抱怨邮局速度的缓慢,眼泪都要哭干了……五年的异国恋情最终画上了句号。
而这一次还要离谱,从她们晚上的交谈和吃饭时的话音里,我觉得我听明白了,法妮爱上了一个已经结过婚的医生。
我听见她们在卫生间里说话,米丽安一边刷牙一边问她:
“他有小孩吗?”
我想,法妮正坐在马桶盖上。
“没有。”
“那还好,因为……(她把嘴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要是有孩子,那必定是做苦役一样。无论如何,要是我的话,我不干的。”
法妮没有回答,但我敢肯定她正在轻轻地咬她的头发,一边看着浴室脚垫或她的脚指头。
“你好像是在自找麻烦……”
“……”
“你那些鬼男人会把我们搞得焦头烂额的。再说了,医生都是讨厌鬼。他把你搞到手后就去迷高尔夫,总忙着参加摩洛哥的马拉喀什或其他鬼地方的地中海俱乐部的国际大会,你呢,就等着一个人独守空房吧……”
“……”
“我还有话要告诉你……我刚才都是从好的方面讲的,但谁告诉你你们的关系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因为另一个女人,你以为她会把到嘴的肥肉轻易让给别人吗?她的丈夫才在马拉喀什把自己晒得黑黝黝的,那还不全靠她,就为了气一气那个在扶轮国际工作的牙科医生的老婆。”
法妮一定是在笑,因为从她的声音里可以听出来。她喃喃道:
“你可能是对的……”
“我肯定是对的!”
当第三者当了六个月然后告吹(也许)。
“星期六晚上跟我一起去德洛内艺术陈列馆吧,首先我认识负责开幕式的老板,画展也不会展出那种令人作呕的东西。我敢肯定马克会去……我绝对要把他介绍给你!你到时候就会看到,那可是个大帅哥!而且他的屁股特别棒。”
“瞧你说的……那是什么展啊?”
“我记不起来了。哎,把毛巾递给我好吗?”
米丽安经常从富雄餐厅带些菜和好酒回来改善我们的伙食。要说她还真找到了一个别人想不到的办法赚钱,她一连几个星期埋头狂啃有关戴安娜王妃的书籍和杂志(客厅里堆得满地都是,想穿过客厅不可能不踩到这个已故的王妃……),然后开始练习画她的素描。每个周末她都把她那包笨重的行李搬到阿尔马桥上,把全世界为戴安娜王妃哭泣的女人画在她们的偶像旁边。
一个跟随观光团游览的日本女游客可以花一大笔钱(“再蠢的东西都有人掏钱买”),要我姐姐把她画在笑盈盈的戴安娜王妃(参加哈里王子学校庆典的戴安娜)旁边,或者哭泣的戴安娜王妃(和贝尔法斯特的艾滋病患者在一起的戴安娜)旁边,或者充满哀怜的戴安娜王妃(和利物浦的艾滋病患者在一起的戴安娜)旁边,或者气愤的戴安娜王妃(纪念诺曼底登陆50周年时的戴安娜)旁边。
我向我们家的这位艺术家致敬。我负责把她买来的酒搬进房间。
是的,我们三人相处得非常融洽。法妮和我不再谈心了,但我们经常笑得很开心。米丽安还是一点都静不下来,但她开始画画。对我姐姐和我妹妹来说,我是个理想的男人,但不是她们想嫁的那种男人。
这一发现并没有使我的心情变得沉重,我只是耸耸肩膀,一边监视着烤箱门。
等到有大堆的衣服要洗时,我准备甩手不干了。
该结束了,坐在沙发脚下看着我的姐姐妹妹唉声叹气的夜晚。该结束了,法妮从医院值班室里听回来的让你肉麻让你想起一大堆淫荡故事的鸡零狗碎的事情。该结束了,吵不完的架:
“妈的,你再好好想一想!这相当重要啦!他的名字叫利连还是特里斯丹?”
“无可奉告。你那个男的发音不清楚。”
“这怎么可能呀!你是存心和我过不去还是怎么的?你再想一下!”
“‘我可以和米丽安说话吗,我是Ltfrgzqan。’你满意了吧?”
进了厨房后,她还在吵。
“你能不能不要甩冰箱的门?”
嘭。
“……还有,别忘了把言语矫治科医生的地址告诉他……”
“你这个白痴。”
“喂,这样做好像也可以让你没那么难受吧。”
嘭。
该结束了,吃到我那著名的布森奶酪[42]鸡才跟我达成的和解(“是不是啊,你不觉得跟我们在一起比跟那个只会耍些骗傻瓜的花招、名叫Ltfrgzqan什么的在一起更开心一些吗?”)。
该结束了,那些用天鹅牌荧光笔圈定的值周日期;该结束了,每周六上午都要去逛的集市;该结束了,丢在卫生间里、翻到星相那一页的《盛会》[43]杂志;该结束了,为了让我们看懂博尔坦斯基的布贴画而一丝不挂的艺术家;该结束了,那些不眠之夜;该结束了,要叮嘱法妮背熟的复印讲义;该结束了,等待考试结果那些日子里的紧张不安;该结束了,楼下女邻居的白眼;该结束了,杰夫·巴克利[44]的歌;该结束了,躺在地毯上看漫画书的礼拜天;该结束了,一边看神圣的夜晚乐团[45]的音乐会一边贪吃哈瑞宝糖果的夜晚;该结束了,打开后从不盖盖子所以干掉的、足以让我发疯的牙膏。
该结束了,我的青春时代。
为庆祝法妮通过考试,我们举办了一个晚宴。她终于熬到头了……
“哎哟!都熬了十年了……”她微笑着说道。
围着茶几坐的,有她的那位实习医生(没有结婚戒指,真是个胆小鬼,我坚持认为,他将来肯定是马拉喀什的高尔夫球员),有她医院里的女同事,那个大名鼎鼎的劳拉也来了,我姐姐和妹妹老想撮合我们俩,借口说有一天劳拉谈到我时声音都在颤抖,她们俩为此制订了无数次计划,但一次比一次失败。(啊!……有一天,她们要我去那个大名鼎鼎的劳拉家参加惊喜生日派对,结果一整个晚上只有我一个人同这个悍妇在一起,在那块羊毛割绒地毯上帮她找她的隐形眼镜,还得小心我的屁股……)
马克也来了。(我趁机看了看米丽安提到的“屁股特别棒”是怎么个棒法……哎哟……)
还有一些我从未见过的米丽安的朋友。
我在想她是从哪些旮旯里找到这些怪里怪气的人的,男的全身上下都有文身,女孩子则穿着难以置信的、像高跷一样的高跟鞋,随便什么话她们听了都会大笑不止,笑得前仰后合。
她们俩先前对我说:
“如果你愿意,把你的同事也带来……是真的,你从未向我们介绍过什么人……”
还不是因为你们……后来我看着这两个摊开四肢躺在沙发上吃我的花生的野生动物时,心里想。那张新纳牌沙发是我取得会计资格证时妈妈送给我的礼物……
已经很晚了,我们都很疲惫,这时米丽安到我房间里去找一支香薰蜡烛,回来时像只发情的母火鸡一样咯咯地叫着,拇指和食指夹着萨拉·布里奥的那个乳罩。
我的老祖宗啊。
我肯定要出洋相了。
“嘿!这是什么东西呀?!噢,奥利韦尔,你知道你的房间里有些性商店里的道具吗?……足以让巴黎所有的男人把‘竹竿’都竖起来的东西!不要说你不知道哟!”
说完她开始了疯狂的表演,失控了。
她左右摇摆,模仿脱衣舞表演,使劲地吸着那条内裤,抓住卤素灯把身体往后仰。
失控了。
其他所有的人都笑得要死。包括那个高尔夫冠军。
“好了。闹够了。”我说道,“把它还给我。”
“是送给谁的?你先告诉我们是给谁的……大伙说是不是呀?”
这时所有的笨蛋都用手指吹起口哨来,用牙齿碰酒杯,尤其是把我的客厅弄脏了!
“你们再看看她的奶子有多大啊!至少有95厘米!”那个傻瓜劳拉尖叫道。
“嗯,不要不好意思……”法妮抿着嘴巴对我小声说道。
我站了起来。我拿走我的那串钥匙和夹克衫,把门嘭的一声关上。
嘭。
我住进凡尔赛门地铁站附近的宜必思酒店。
不,我没有睡觉。我在思考。
这一夜的大部分时间我都是站着,把头贴着窗户看博览园。
真恶劣。
第二天早上,我做出了决定。我没有因饮酒过量而头痛舌燥,我还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然后我去了跳蚤市场。
我很少把时间用在我自己身上。
我就像一个巴黎的游客。我把双手插在口袋里,我身上搽了莲娜丽姿牌剃须爽肤水,全世界的宜必思酒店都放有这种爽肤水。我非常希望我那位女同事和我在一条路的拐弯处不期而遇:
“哦,奥利韦尔!”
“哦,萨拉!”
“哦,奥利韦尔,你身上的气味真香啊……”
“哦,萨拉……”
我在友人咖啡店的露天座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喝散装啤酒。
这是在6月16日接近中午的时候,天气晴好,我的生活充满阳光。
我买了一个精雕细刻、十分考究的铁鸟笼。
卖鸟笼的那个家伙信誓旦旦地跟我说这是19世纪的东西,原属于一个显赫的家族,因为它是在一幢特别的宅子里找到的,完好无损,啰啰唆唆说了一大堆,然后要我出价。
我真想对他说:“老兄啊,你就别啰唆了,我无所谓。”
当我回到家时,我在一楼就能闻到洁净先生牌洗洁精的气味。
房间里干净得不得了。没有一点灰尘。厨房的餐桌上甚至还有一束花和一张小字条:“我们去植物园,晚上见。亲你的脸颊。”
我把手表摘下来,把它放在床头柜上。那包克里斯汀·迪奥礼品放在一边,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啊啊啊哈!我亲爱的姐姐和妹妹……
晚餐我准备给你们做布森奶酪鸡,让你们永远也忘不了。
好的,先选好葡萄酒……当然要系上围裙。
甜点就做一个掺很多朗姆酒的粗面粉蛋糕吧。法妮最爱吃这个了。
我可没有说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还猛地摇着头,像美国人一样。她们俩进门时只是朝我微微一笑,而我却从她们的脸上看到了植物园里绽放的所有的小花。
第一次我们没有那么急急火火地收拾餐桌。经过昨晚的大吃大喝和拼命折腾,谁也不想出门了。米丽安甚至还为我们沏了一壶薄荷茶送到餐桌上。
“怎么有只鸟笼?”法妮问道。
“我今天早晨在跳蚤市场一个专门卖旧鸟笼的家伙那里买的……你喜欢吗?”
“喜欢。”
“那就送给你们了。”
“好哇!谢谢。为什么要送我们礼物啊?是不是因为我们既懂分寸又会体贴人?”米丽安一边开玩笑一边拿着她的黑猫香烟朝阳台走去。
“为了让你们记得我。你们将来只要说‘鸟儿远走高飞了’……”
“你干吗这么说?”
“我要走了,姑娘们。”
“你要走去哪里?”
“我到别的地方去住。”
“和谁住?”
“一个人。”
“那是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听我说,我请你原谅,你知道我昨晚喝得太多了……”
“不,不用担心。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法妮真的好像被打蒙了,我都不敢正眼看她。
“你嫌我们烦是吗?”
“不,不是因为这个。”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我感觉到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米丽安站在桌子和窗户之间一动不动,嘴上叼着的那支烟都显得十分伤心。
“奥利韦尔,喂,出什么事了?”
“我恋爱了。”
你这个坏蛋,你干吗不早点说出来?
你干吗不把她介绍给我们认识?什么?你担心我们把她吓跑?你觉得我们有那么坏吗?……我们没那么坏吧,啊?……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可爱吗?是不是?啊,讨厌……
什么?你甚至还没跟她表白?你是真笨啊还是什么的?你是笨吧?
你不笨啊。
你还没向她表白就为她搬家吗?你这不是把犁放到牛前面,本末倒置吗?你要把犁放到你能放的地方……很明显,像这样……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跟她挑明?有朝一日。我同意要费点劲……她有幽默感吗?啊,太好了,太好了。
你真的爱她吗?你不想回答吗?你烦我们了?
你只要立即告诉她就行了。
你会邀请我们参加你的婚礼吗?我们保证不捣乱。
我伤心的时候谁来安慰我呀?
我呢?谁来帮我复习解剖学啊?
往后谁来疼我们啊?
你刚才说她怎么个可爱法?
你会做布森奶酪鸡给她吃吗?
你知道我们会想你的。
我很奇怪我才带了那么点东西走。我在吉辘头公司租了一辆货车,跑一趟就行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该把它当成一件好事来看,东西少说明我的朋友你并不过分贪恋物质财富,或者这根本就是一种悲哀,你瞧瞧,我的朋友,你都快30岁的人了,11个纸箱就能把你的东西全部装进去……这是不是也太轻了一点?
走之前,我又最后一次到厨房里坐了坐。
前面几个星期,我睡在直接铺在地上的一块床垫上。我从一本杂志上看到过这样睡对背部有好处。
睡了17天后,我去了宜家家居,我的背很痛。
老天爷知道我总是把事情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到。我甚至在小方格纸上画了平面图。
宜家家居店的女老板也跟我有同样的想法:在那么简陋、那么差劲的一套房间里(可以说我租的是三条走廊……),最好买张沙发床。
最便宜的是那种嘎吱嘎吱响的沙发床。
那就买嘎吱嘎吱响的沙发床吧。
我还买了一套厨房用具(65样东西花了399法郎,包括甩干机和擦奶酪的礤床),蜡烛(有备无患),一条花格毛毯(我不知道,我觉得买一条花格毛毯很有格调),一盏灯(哼),一块门毡(深谋远虑),搁物架(必不可少),一株绿色植物(养养看吧),还有许多其他小东西(是店家推销给我的)。
米丽安和法妮经常在电话里给我留一些诸如此类的信息:
嘟嘟嘟嘟嘟,烤箱怎么开啊?
嘟嘟嘟嘟嘟,烤箱开了,现在想问你保险怎么换,因为保险丝全烧了。
嘟嘟嘟嘟嘟,我们很想照你说的方法去做,可是你把手电筒放到哪里了?
嘟嘟嘟嘟嘟,喂,你知道消防队的号码吗?
嘟嘟嘟嘟嘟……
我猜她们有些小题大做,可是,就像所有独居的人一样,我学会了等待甚至期待晚上回来的时候看见电话机上的那个留言的小红灯在闪亮。
谁也免不了,我想。
突然,我的生活开始奇怪地提速了。
当我对局势失去控制时,我总会惊慌失措,这很蠢。
什么是“对局势失去控制”?
对局势失去控制,意思非常简单。对局势失去控制的意思是,一天上午萨拉·布里奥亲自来到了你挣血汗钱糊口的工作间,坐在你的办公桌边上,一边拉着她的短裙子。
她还跟你说话:“你的眼镜脏了,不是吗?”
她从她的裙子底下把衬衫扯出一点点,若无其事地帮你擦眼镜。
这时你的老二雄赳赳地勃起,都可以把桌子顶起来了(当然要稍稍训练一下)。
“嘿,好像你搬家了?”
“是的,已经有15天了。”
(呼气……吸气……好些了……)
“你现在住哪里?”
“在十区。”
“啊!真有意思,我也在那个区。”
“真的呀?!”
“这样我们可以一起坐地铁……”
(开始总是这样。)
“你不准备开个庆祝乔迁的晚会或类似的聚会吗?”
“开呀开呀!当然开!”
(第一个信息。)
“什么时候?”
“啊,我还不知道呢……你知道,我最后一批家具今天早上才送到……”
“为什么不今晚就开呢?”
“今晚?啊,不,今晚不可能。屋里乱七八糟的……再说我谁也没通知……”
“你只要邀请我就行了。因为我,你知道我不怕乱,再乱也没有我们家乱!……”
“啊……好吧……好吧,如果你愿意的话。但不要太早可以吗?”
“好的。这样我就有时间回家一趟换换衣服……9点钟可以吗?”
“21点,太好了。”
“好吧,那就说定了,待会儿见……”
这的确就是我所说的“对局势失去控制”。
我早早地就下班了,平生第一次在熄灯前没把办公桌收拾整齐。
女门房在等我,是的,他们把你的家具送来了,可是把沙发床送到七楼多费劲啊!
谢谢你,罗德里盖太太。罗德里盖太太,过年的时候我不会忘记给你发红包的……
三条像战场一样的小走廊可能也有自己的魅力吧……
避孕套呢?放进床头柜里是不是太近了点?……放到卫生间里是不是又太远了点?……
丁零,丁零。
从情理上讲我现在是不是操控了局势?
萨拉·布里奥走进我家里。美如天仙。
然后到了晚上,我们开心地笑着,吃着东西,有时两人都陷入沉思不说话,显而易见,萨拉·布里奥今晚将在我的怀里度过。
只是我很难做一些决定,可是真到了放下杯子尝试一些事情的时候了。
就像兔子罗杰[46]的老婆就坐在你旁边,你却还在想你的房屋储蓄计划……
她说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还用眼角瞟我。
突然……突然……我想到我们坐着的这张沙发床。
我开始真的既紧张又从容地问自己:沙发床怎么打开啊?
我想最好是从比较狂热地吻她开始,然后敏捷地把她按倒,顺利地让她躺下……
是的,可是然后呢……就在这张沙发床上吗?
我看到自己正着急地想把那个小插销拉开,这时她的舌头舔到了我的扁桃腺,她的两只手则在找我的皮带……
终于……现在还真的不是时候……她甚至开始打哈欠,但被她忍回去了……
你会说,简直就是个唐璜一样的人。真不幸。
然后我想到了我的姐姐和妹妹,我想到这两个刁蛮女,就忍俊不禁。
可以说如果她们现在看见这位世界小姐的腿和我的腿贴在一起而我还在担心怎么打开从宜家买来的沙发床,她们一定会乐疯的。
就在这时,萨拉·布里奥转过头来对我说:
“你笑起来的时候真可爱。”
一边说一边亲我。
就在这一刻,一个54公斤重的女性坐在我的腿上,温情脉脉,抚摸着我。我闭上了双眼,我把头往后仰,很想对我姐姐和妹妹说:“姑娘们,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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