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此文是顾炎武回绝同乡叶讱庵举荐的书信。顾炎武在信中直陈了自己不能仕清的理由，除了年长昏耄外，最重要的是先妣“无仕异代”之临终遗命。忠孝文化对中华民族绵延五千年的维系作用是不可估量的，忠孝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传统读书人则是忠孝文化的倡导者和践行者。顾炎武以身示范，成为忠孝文化的殉道者；清末乃至民国时期，这种文化成为中华民族罹遭战争而维系不绝的精神力量。和平时期，我们或许无法理解先贤的良苦之心，但如果对我们的先贤和传统文化抱着温情的敬意，我们或许可以超脱时间，与古人展开对话，了解和体会历史背景中的他们和他们的人生选择。

    【选文】

    去冬韩元少①书来，言曾欲与执事②荐及鄙人③，已而④中止。顷闻史局⑤中复有物色⑥及之者。无论昏耄之资⑦，不能黾勉⑧从事，而执事同里⑨人也，一生怀抱，敢不直陈之左右⑩。

    先妣[11]未嫁过门，养姑抱嗣[12]，为吴中第一奇节，蒙朝廷旌表[13]。国亡绝粒[14]，以女子而蹈首阳之烈[15]。临终遗命，有“无仕异代”之言，载于志状[16]，故人人可出[17]而炎武必不可出矣。

    《记》曰：“将贻父母令名，必果；将贻父母羞辱，必不果。”[18]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若必相逼，则以身殉之矣！一死而先妣之大节愈彰[19]于天下，使不类之子得附[20]以成名，此亦人生难得之遭逢[21]也。谨此奉闻。（《亭林文集·卷之三》，《蒋山佣残稿》）

    【注释】

    ①韩元少：韩菼，字元少，别号慕庐，谥文懿；康熙十二年状元，官至礼部尚书。②执事：书信敬辞，对对方的敬称。叶讱庵：叶方蔼，字子吉，号纫庵，谥文敏，江苏昆山人；顺治十六年探花，清官员，曾总裁《明史》，赠礼部尚书。③荐：荐举。鄙人：谦辞自称。④已而：不久。⑤顷：刚才、不久以前。史局：史馆，康熙十八年以徐元文为监修编撰《明史》。⑥物色：挑选。⑦无论：不要说、且不说。昏耄：年老、衰老。资：能力。⑧黾勉：尽力。⑨里：乡里。⑩左右：书信中称呼对方，表尊敬。[11]先妣：亡母，本文指顾炎武嗣母王氏。[12]养姑：供养婆婆。抱嗣，抱养嗣子。顾炎武生父顾同应，嗣父顾同吉。[13]蒙：承蒙。朝廷：明廷。旌表：古代官府为忠孝节义之人立牌坊、赐匾额，示表彰。[14]国亡：明代灭亡。绝粒：绝食。王氏节义详见《先妣王硕人行状》。[15]蹈：践行。首阳之烈：《史记·伯夷列传》载，商末孤竹国国君死后，其子叔齐让位给伯夷，伯夷不受，叔齐也不登位，兄弟二人先后出走。周武王伐纣，二人叩马谏阻。武王灭商后，二人“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传统社会视兄弟二人抱节守志的典范。[16]志状：墓志和行状。行状：文体名，记述死者世系、籍贯、生卒年月和生平事迹的文章。也称状、行述。[17]出：出仕。[18]《记》：《礼记》。“将贻父母令名，必果；将贻父母羞辱，必不果。”语出自《礼记·内则》，“父母虽没，将为善，思贻父母令名，必果。将为不善，思贻父母羞辱，必不果。”贻：遗。令名：美好声誉。果：果决。[19]彰：显著。[20]附：依附。[21]遭逢：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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