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顾炎武开篇即叹“常叹有名不如无名，有位不如无位”，然后以李中孚为例论证当今君子隐世不得的无奈。文章然后解析了今人所追求之名与孔子所言的“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之名的区别：今人追求当世之名，君子追求没世之名，当世之名，没则已焉。最后从历史的角度解析君子之名难成的原因。顾炎武在文中感叹现时君子避世之难，其背后的逻辑仍然是对现世的不满无处发泄。随着社会的发展，隐世的生存空间被压缩，隐士的隐匿之地似乎越来越难以寻找；外在的安静之地不可寻觅，或许我们寄希望于向自己内心深处寻找一片安宁之地。

    【选文】

    常叹有名不如无名，有位不如无位。

    前读大教①，谬②相推许③，而不知弟此来关右④，不干当事⑤，不立坛宇⑥，不招门徒。西方之人或以为迂⑦，或以为是。而同志之李君中孚⑧，遂为上官逼迫，舁⑨至近郊，至卧操白刃⑩，誓欲自裁[11]。关中诸君有以巨游[12]故事言之当事，得为谢病[13]放归[14]。然后国家无杀士之名，草泽[15]有容身之地，真所谓威武不屈。

    然而名之为累，一至于斯，可以废然返[16]矣！或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17]，何欤？曰：君子所求者，没世之名[18]，今人所求者，当世之名。当世之名，没则已焉，其所求者，正君子之所疾也，而何俗士之难寤[19]欤？城郭沟池[20]以为固，甲兵[21]以为防，米粟刍茭[22]以为守，三代[23]以来，王者之所不废。自宋太祖惩五季之乱[24]，一举而尽撤之，于是风尘乍起[25]，而天下无完邑[26]矣。我不能守，贼亦不能据，而椎埋攻剽[27]之徒乃尽保于山中。于是四皓之商颜[28]，刘、阮之天姥[29]，凡昔日兵革之所不经[30]，高真之所托迹[31]者，无不为戎薮[32]盗区。故避世[33]之难，未有甚于今日，推原其故，而艺祖、韩王有不得辞其咎者矣[34]。读书论世而不及此[35]，岂得为“开拓万古之心胸”[36]者乎？（《亭林文集·卷之三》）

    【注释】

    ①李紫澜：李涛，字紫澜，山东德州人。大教：对来信的尊称，书信中常用语。②谬：错误。③推许：推崇赞许。④关右：亦称“关西”，函谷关或潼关以西地区。⑤干：打扰。当事：当权者。⑥坛宇：讲坛。⑦西方：疑为“四方”。迂：固执拘泥。⑧同志：志趣相同、志向相同的人。李中孚：李颙，字中孚，号二曲，陕西周至人，明末清初学者，曾被人推荐出仕。⑨上官：长官。舁：音yú，抬。⑩操：拿。白刃：利刃、锋利的刀。[11]自裁：自杀。[12]巨游：李业，字巨游，汉代人，曾被举荐入仕，不从下狱，后得说客劝解得以解脱。[13]谢病：托病谢绝。[14]放归：隐退。[15]草泽：在野平民。[16]废然而返：指弃绝功名，恢复常态。[17]“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语出自《论语·卫灵公》，“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疾：恨。[18]没世之名：身后之名。[19]俗士：见识浅陋之人。寤：通“悟”觉悟。[20]城郭：城墙。沟池：护城河。[21]甲兵：铠甲兵器，指军队。[22]米粟：粮食。刍茭：干草。[23]三代：指古代夏、商、周三个朝代。[24]宋太祖：赵匡胤。惩：警戒。季：朝代末期。五季之乱：指五代时期混乱。[25]风尘：战乱。乍起：突然兴起。[26]完邑：完整的城池。[27]椎埋：劫杀人而埋之。攻剽：侵扰、劫夺。[28]四皓：商山四皓，秦汉时品行高洁的隐士，分别是周术、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商颜：即商山，位于今陕西商洛。[29]刘：刘晨。阮：阮肇。刘晨、阮肇，东汉采药人。天姥：天姥山，位于今浙江新昌。[30]经：经历。[31]高真：仙人、隐士。托迹：寄身。[32]薮：音sǒu，聚集。[33]避世：逃避尘世。[34]艺祖：开国帝王，指赵匡胤。韩王：疑为宋真宗赵恒。[35]及此：如此。[36]“开拓万古之心胸”语出自陈亮《甲辰答朱元晦书》，“推倒一世之智勇，开拓万古之心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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