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文是顾炎武纪念河北昌黎拽梯郎君的文章，具有鲜明的爱国色彩。文章第一部分简单介绍忠臣义士与国家、天性与功名的关系，“忠臣义士，性也，非慕其名而为之。名者，国家之所以报忠臣义士也。”第二部分介绍昌黎拽梯郎君以其天性报国的可歌可泣事迹，“拽而覆之”，短短四字将拽梯郎君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描绘得淋漓尽致；其后介绍国家以名报忠臣义士的过程。第三部分将拽梯郎君与被俘者、成都铳手作反正两方面对比，说明忠臣义士出于天性而非出于功名利禄。最后，简单介绍写作这篇祠记的由来。爱国是人的自然情感，顾炎武借拽梯郎君的事迹抒发自己对忠臣义士的钦佩和爱国之情。

    【选文】

    忠臣义士，性也，非慕其名而为之。名者，国家之所以报忠臣义士也。报之而不得其名，于是姑①以其事名之，以为后之忠臣义士者劝②，而若人之心何慕焉，何恨焉。平原君朱建之子骂单于而死③，而史不著其名；田横之二客自刭以从其主，而史并亡其姓④。录其名者而遗其晦⑤者，非所以为劝也。谓忠义而必名，名而后出于忠义，又非所以为情也。

    余过昌黎⑥，其东门有拽梯郎君祠，云：方东兵之入遵化⑦，薄京师⑧，下永平⑨而攻昌黎也，俘掠人民以万计，驱使⑩之如牛马。是时昌黎知县左应选与其士民婴城固守[11]，而敌攻东门甚急。是人者为敌舁云梯[12]至城下，登者数人，将上矣，乃拽而覆[13]之。其帅磔[14]诸城下。积六日不拔[15]，引兵退，城得以全[16]。事闻，天子立擢昌黎知县为山东按察司，佥事丞以下迁职有差[17]。又四年，武陵杨公嗣昌[18]以巡抚至，始具疏上请[19]，邑之士大夫皆蒙褎叙[20]，民兵死者三十六人立祠祀之。而杨公曰：“是拽梯者虽不知何人，亦百夫之特[21]。”乃请旨封为拽梯郎君，为之立祠。

    呜呼！吾见今日亡城覆军[22]之下，其被俘者，虽以贵介[23]之子，弦诵[24]之士，且为之刈薪刍[25]，拾马矢[26]，不堪其苦而死于道路者何限[27]也！而郎君独以其事著。吾又闻奢寅之攻成都也，一铳手[28]在贼梯上，得间[29]向城中言曰：“我良民也，贼以铁索系我守梯，我仰天发铳，未尝向官军也。今夜贼饮必醉，可来救我。”官军如其言，夜出斫营[30]，火其梯，贼无得脱者，而铳手死矣。若然，忠臣义士岂非本于天性者乎？

    郎君之祠且二十余年，而幸得无毁，不为之记，无以传后。张生庄临，亲其事者也，故以其言书之。（《亭林文集·卷之五》）

    【注释】

    ①姑：暂且。②劝：鼓励、劝勉。③“平原君朱建之子骂单于而死”：出自《史记·郦生陆贾列传》，“平原君朱建者……自刭。孝文帝闻而惜之，曰：‘吾无意杀之。’乃召其子，拜为中大夫。使匈奴，单于无礼，乃骂单于，遂死匈奴中。”④田横：齐国贵族，秦末起义军首领。“二客自刭以从其主，而史并亡其姓”出自《史记·田儋列传》，“（二客）既葬（田横），二客穿其冢旁孔，皆自刭，下从之。”⑤晦：不显。⑥昌黎：地名，位于河北。⑦方：刚刚。东兵：金兵。遵化：地名，位于河北。⑧薄：迫近。京师：都城。⑨下：攻占。永平：古地名，明代称永平府，位于今河北卢龙。⑩驱使：役使。[11]士民：百姓。婴城：环城而守。固守：坚守。[12]舁：音yú，抬。云梯：古代攻城所用长梯。[13]拽：拉。覆：倾倒。[14]磔：音zhé，肢解。[15]拔：攻取。[16]全：保全。[17]佥事：官职名，按察使属官。丞：官职名，副职。迁职：升职。有差：不一。[18]武陵：古地名，位于今湖南常德。杨嗣昌：字文弱，号字微，官拜兵部尚书。[19]具疏：列文分条陈述。上请：请示。[20]褎叙：盛赞。[21]百夫：众人。特：杰出的。[22]覆军：败军。[23]贵介：尊贵。[24]弦诵：弦歌诵读。[25]刈：音yì，割。薪刍：薪柴、牧草。[26]马矢：马粪。[27]何限：无限。[28]铳手：操作火器铳的士兵。铳，音chòng，用火药发射弹丸的武器。[29]得间：得到机会。[30]斫：音zhuó，袭击。斫营：偷袭敌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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