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文是顾炎武与人论学的文章，文中的观点在顾氏其他文章中多有涉及，此文中仍可窥见顾炎武治学的致用精神。文章开门见山对友人治学的不足提出质疑，“单提心字而未竟其说，未敢漫为许可”。第二部分以古人治学之道、治学之行、之文、之职、之用、之施和之书等为例，衬托治学应该持有的态度。第三部分批评现世“君子苦博学明善之难，而乐夫一超顿悟之易，‘滔滔者天下皆是也’”。第四部分以谦虚的态度请求朋友指正。文章既毫不掩饰地对巧言空虚之论提出批评，又展示了作者的真诚态度和治学主张，这对于我们恰当处理朋友关系、为人治学有启发意义。真诚踏实应该是人与人相处的基本准则，也更应该是读书人做学问基本态度。

    【选文】

    《大学》言心不言性①，《中庸》②言性不言心。来教③单提心字而未竟④其说，未敢漫⑤为许可⑥，以堕于上蔡、横浦、象山⑦三家之学。

    窃⑧以为圣人之道⑨，下学上达⑩之方，其行在孝弟[11]忠信；其职在洒扫应对进退[12]；其文在《诗》、《书》、三《礼》、《周易》、《春秋》[13]；其用之身，在出处、辞受、取与[14]；其施之天下，在政令、教化、刑法；其所著之书，皆以为拨乱反正，移风易俗，以驯致乎治平[15]之用，而无益者不谈。一切诗、赋、铭、颂、赞、诔、序、记[16]之文，皆谓之巧言而不以措笔[17]。其于世儒[18]尽性至命之说，必归之有物有则[19]，五行、五事[20]之常，而不入于空虚之论。仆[21]之所以为学者如此，以质诸大方之家[22]，未免以为浅近而不足观，虽然，亦可以弗畔[23]矣夫。

    扬子[24]有云：“多闻则守之以约，多见则守之以卓。少闻则无约也，少见则无卓也。”此其语有所自来，不可以其出于子云而废之也。世之君子苦博学明善之难，而乐夫一超[25]顿悟之易，“滔滔者天下皆是也”[26]，无人而不论学矣，能弗畔于道者谁乎？

    相去千里，不得一面[27]，敢率[28]其胸怀，以报嘉讯[29]，幸更有以教之。（《亭林文集·卷之六》）

    【注释】

    ①《大学》：原是《礼记》中的第四十二篇，宋代程颢、程颐将其单独编为章句，后朱熹将其与《论语》、《孟子》、《中庸》合编注释，称为“四书”。心、性，中国古代哲学术语。②《中庸》：原为《礼记》一篇。③来教：敬辞，来信。④未竟：没有阐明。⑤漫：随意。⑥许可：同意。⑦上蔡：谢良佐，字显道，世称上蔡先生、谢上蔡，二程门人，程门四先生之一。横浦：张九成，字子韶，号无垢，又号横浦居士，杨时门人。象山：陆九渊，字子静，号象山，世称存斋先生，南宋学者。⑧窃：私自。⑨圣人之道：此处指儒家孔孟所主张的仁德之道。⑩下学上达：学习人情、自然法则。[11]孝弟：孝悌，孝顺父母、敬爱兄长。[12]洒扫应对进退：洒水扫地、接人待物、应酬宾客，儒家修身礼节。[13]《诗》：《诗经》，中国最早的诗歌集，因孔子删定后共计三百余篇，又称《诗三百》，分为风、雅、颂三部分。《书》：《尚书》，又称《书经》，中国最早的历史文献，相传孔子编订。三《礼》：指《周礼》、《仪礼》与《礼记》三部儒家典籍。《周易》：中国古典文献，含《易经》、《易传》两部分，《易经》阐释六十四卦卦名、卦象、卦辞、爻辞等，《易传》解释《易经》。《春秋》：孔子修订鲁国编年史。[14]出处：出仕、隐退。辞受：推辞和接受。取与：亦作“取予”，收受、给予。[15]驯致：亦作“驯至”，逐渐达到。治平：政治清明。[16]诗、赋、铭、颂、赞、诔、序、记：均为文体。颂、赞，颂扬诗文。诔，哀祭文体。[17]措笔：下笔、写作。[18]世儒：俗儒，浅陋、迂腐儒生。[19]有物有则：天地间法则。[20]五行：五种德行，相传不一。五事：貌恭、言从、视明、听聪、思睿。[21]仆：谦称，“我”。[22]大方之家：见多识广、明晓事理的人。[23]畔：同“叛”，背离。[24]扬子：扬雄，字子云，西汉辞赋家，代表作《法言》、《太玄》等。[25]一超：一跃。[26]“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语出自《论语·微子》，“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以，与。[27]一面：会面。[28]敢：谦辞，冒昧。率：轻率。[29]报：复信。嘉讯：高妙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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