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文是顾炎武劝阻潘耒参与徐乾学于洞庭山开设的书局而作。文章第一部分分析徐乾学开设书局延揽人才的目的在于“盖其群丑，不知熏莸不同器而藏也”。第二部分以自己所见所闻简介徐家蝇营蚁附之流的丑态，并用孔子、孟子、荀子、陶渊明等人的诗句提醒潘耒慎做决定，否则可能“将与豪奴狎客朝朝夕夕，不但不能读书为学，且必至于比匪之伤矣。”徐乾学与潘耒，一位是自己的外甥、清臣，一位是自己的学生，顾炎武对二人的态度则是泾渭分明，真诚地向潘耒陈述了不可参与徐乾学书局的原因，痛斥了徐乾学等人群丑形态。治学本身有其是非曲直的尺度，阅读此文，我们可以了解顾炎武治学的标准不以血缘的亲疏而定，道义不以权贵而更改。

    【选文】

    原一①南归，言欲延次耕②同坐③。在次耕今日食贫居约④，而获游⑤于贵要⑥之门，常人之情鲜⑦不愿者。然而世风日下，人情日谄⑧，而彼之官弥贵，客弥多，便佞⑨者留，刚方⑩者去，今且欲延一二学问之士以盖[11]其群丑，不知熏莸[12]不同器而藏也。

    吾以六十四之舅氏[13]，主[14]于其家，见彼蝇营蚁附之流[15]，骇人耳目[16]，至于征色发声[17]而拒之，乃仅得自完[18]而已。况次耕以少年而事公卿[19]，以贫士而依庑下[20]者乎？夫子言吾死之后，则商也日益，赐也日损[21]。子贡之为人，不过与不若[22]己者游，夫子尚有此言，今次耕之往，将与豪奴狎客朝朝夕夕[23]，不但不能读书为学，且必至于比匪之伤[24]矣。孟子曰：“饥者甘食，渴者甘饮，是未得饮食之正也，饥渴害之也。”[25]今以百金之修脯[26]，而自侪[27]于狎客豪奴，岂特饥渴之害而已乎？荀子曰：“白沙在泥，与之俱黑。”[28]吾愿次耕学子夏氏之战胜而肥也，[29]“吾驾不可回”[30]，当以靖节之诗为子[31]赠矣。（《亭林余集》）

    【注释】

    ①原一：徐乾学，字原一，号健庵，江苏昆山人，顾炎武外甥。札：书信。②潘次耕：潘耒（1646～1708年），字次耕，一字稼堂，晚号止止居士，授翰林院检讨，参修《明史》。③延：聘请。同坐：同席而坐，指共举某事。④食贫居约：贫困节俭。⑤游：交往。⑥贵要：尊贵显要。⑦鲜：少。⑧谄：奉承。⑨便佞：善辩、逢迎。⑩刚方：刚直方正。[11]盖：掩盖。[12]熏莸：音xūn yóu，香草和臭草。[13]舅氏：舅父。[14]主：寓居。[15]彼：那。蝇营蚁附：亦作“蝇营蚁聚”，趋炎附势。流：类。[16]骇：惊。耳目：视听。[17]征色发声：现于声色。[18]自完：保全。[19]事：侍奉。公卿：三公九卿。[20]依：靠。庑：堂下走廊、房屋。依庑：寄附。[21]“吾死之后，则商也日益，赐也日损。”语出自《孔子家语·六本》，“孔子曰：‘吾死之后，则商也日益，赐也日损。’曾子曰：‘何谓也？’子曰：‘商也好与贤己者处，赐也好说不若己者。不知其子，视其父；不知其人，视其友；不知其君，视其所使；不知其地，视其草木。故曰：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与处者焉。’”商：卜商，字子夏，人称卜子，孔子门人。赐：端木赐，字自贡，孔子门人。[22]若：如。[23]豪奴：强横奴仆。狎客：权贵同伴。朝朝夕夕：时常相随。[24]比匪之伤：出自《周易·比·象传》，“比之匪人，不亦伤乎。”王弼注：“所与比者皆非己亲。”比：亲近、相辅。匪：非。匪人：不端之人。[25]“饥者甘食，渴者甘饮，是未得饮食之正也，饥渴害之也。”语出自《孟子·尽心上》，“饥者甘食，渴者甘饮，是未得饮食之正也，饥渴害之也。岂惟口腹有饥渴之害？人心亦皆有害。人能无以饥渴之害为心害，则不及人不为忧矣。”[26]修脯：酬金。[27]侪：同。[28]“白沙在泥，与之俱黑。”语出自《荀子·劝学》，“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涅：黑泥。[29]子夏氏之战胜而肥也：出自《韩非子·喻老》，“子夏见曾子。曾子曰：‘何肥也？’对曰：‘战胜，故肥也。’曾子曰：‘何谓也？’子夏曰：‘吾入见先王之义则荣之，出见富贵之乐又荣之，两者战于胸中，未知胜负，故臞。今先王之义胜，故肥。’是以志之难也，不在胜人，在自胜也。故曰：‘自胜之谓强。’”臞：音qú，消瘦。曾子：曾参，字子舆，孔子门人。[30]“吾驾不可回”：出自陶渊明《饮酒》，“且共欢此饮，吾驾不可回。”[31]靖节：陶渊明，字元亮，又名潜，谥靖节，世称“靖节先生”，田园隐逸诗人。子：古人对男子尊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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