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康熙十年，熊赐履举荐顾炎武参与纂修《明史》，此文是顾炎武对当时情景的回忆文章。第一部分简述当时的情形，并记载顾炎武的回复“果有此举，不为介推之逃，则为屈原之死矣”，同时奉劝熊赐履亦不当作此，否则“为后世之人吹毛索垢”。第二部分委婉透露写作此文的原因，表达拒绝再次被征召意愿。文章通过对比三人的不同态度，表达了自己不仕清的坚决态度。文章虽短，细节丰富，寥寥数语，态度鲜明。阅读此文，我们不是要对三人的人生选择做评价，而是适当理解三人所给出的理由是否充分和可靠。人是需要理由的动物，无论正当与否、充分与否，我们总会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理解这点，对于我们理解迥异于我们的人或许有帮助。但这不意味着绝对的相对主义和无底线的退让，理解旁人同时坚守自己为人处世底线的人更有力量得多。

    【选文】

    辛亥岁夏在都中①，一日孝感熊先生②招同舍甥原一③饮，坐客惟余两人。熊先生从容言：久在禁近④，将有开府之推⑤，意不愿出，且⑥议纂修明史，以遂长孺⑦之志。而前朝⑧故事，实未谙悉⑨，欲荐余佐其撰述。余答以果有此举，不为介推之逃⑩，则为屈原之死[11]矣。两人皆愕然。余又曰：即老先生[12]亦不当作此。数十年以来门户分争，元黄[13]交战，啧有烦言[14]，至今未已。一入此局，即为后世之人吹毛索垢[15]，片言轻重[16]，目为某党，不能脱然[17]于评论之外矣。酒罢，原一以余言太过。

    又二年余复入都，问原一：孝感修明史事何如？答云：熊老师自闻母舅[18]之言，绝不提起此事矣。近有传余此语者，或失其真，故聊[19]笔之以视同志[20]。（《蒋山佣残稿·卷二》）

    【注释】

    ①辛亥：古代干支纪年的第四十八年，此处指康熙十年，公元1671年。都中：京城。②孝感：地名，位于湖北。熊先生：熊赐履，字敬修，一字青岳，别号愚斋。③舍甥：谦辞，我的外甥。原一：徐乾学，字原一，号健庵，江苏昆山人，顾炎武外甥。④禁近：君王近侍之臣。⑤开府：建立府署、选置僚属。推：荐举。⑥且：将。⑦长孺：汲黯，字长孺，西汉谏臣，主张和亲匈奴。⑧前朝：明朝。⑨谙悉：熟知。⑩介推：介子推，春秋贤臣，退隐后不仕，被晋文公封山烧死。介推之逃，出自《史记·晋世家》，“（晋文公）出，见其书，曰：‘此介子推也。吾方忧王室，未图其功。’使人召之，则亡。遂求所在，闻其入绵上山中，于是文公环绵上山中而封之，以为介推田，号曰介山，‘以记吾过，且旌善人’。”[11]屈原：芈姓，屈氏，名平，字原，战国时期楚国臣。楚国国都被秦国攻破后，屈原投汨罗江。[12]老先生：指熊赐履。[13]元黄：玄黄；玄为天色，黄为地色，玄黄指天地，此处指战乱双方。[14]啧：音zé，争辩。啧有烦言：相互议论、指责。[15]吹毛索垢：吹毛求疵，指责、挑剔。[16]片言：简短文字。轻重：褒贬。[17]脱然：超脱。[18]母舅：舅父。[19]聊：姑且。[20]笔：书写。视：通“示”，告示。同志：志趣相同、志向相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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