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顾炎武讲求实学，文章用词较为朴素，鲜有华丽辞藻，阅读此文我们或可理解顾炎武摒弃巧言的原因。文章第一部分引用《诗经》、《论语》，论语古人对于巧言持有的批判态度，“不能不足以为通人，夫惟能之而不为，乃天下之大勇也”。第二部分则论述了不仁之人“好犯上、好作乱之人”与“巧言令色之人”合作的危害。第三部分论述学者面对巧言时应当持有的态度，“必先之以孝弟，以消其悖逆陵暴之心；继之以忠信，以去其便辟侧媚之习。使一言一动皆出于其本心，而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夫然后可以修身而治国矣。”第三部分再次引用实例论证巧言的危害。阅读此文，我们一方面应当反思格律技巧等巧言在文学发展史中地位，另一方面应当反思、选择恰当的文笔技巧和内容以更好地展现我们的思想。

    【选文】

    《诗》云：“巧言如簧，颜之厚矣。”①而孔子亦曰：“巧言令色，鲜矣仁。”②又曰：“巧言乱德。”③夫巧言不但④言语，凡今人所作诗赋、碑状⑤足以悦人之文，皆巧言之类也。不能不足以为通人⑥，夫惟能之而不为，乃天下之大勇也，故夫子以“刚、毅、木、讷”为“近仁”⑦。学者所用力之途在此，不在彼矣。

    天下不仁之人有二：一为好犯上、好作乱之人，一为巧言令色之人。自幼而不孙弟⑧，以至于弑父与君，皆好犯上、好作乱之推⑨也。自胁肩谄笑⑩，未同而言，以至于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皆巧言令色之推也。然而二者之人常相因[11]以立于世。有王莽之篡弑，则必有扬雄之《美新》[12]；有曹操之禅代，则必有潘勗[13]之《九锡》。是故乱之所由生也，犯上者为之魁，巧言者为之辅。故大禹谓之“巧言令色孔壬”[14]，而与（马雚）兜、有苗[15]同为一类。甚哉，其可畏也。

    然则学者宜如之何？必先之以孝弟，以消其悖逆陵暴[16]之心；继之以忠信，以去其便辟侧媚[17]之习。使一言一动皆出于其本心，而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夫然后可以修身而治国矣。

    世言魏忠贤初不知书，而口含天宪[18]，则有一二文人代为之。《后汉书》[19]言：“梁冀裁能书计[20]，其诬奏太尉李固[21]时，扶风马融为冀章草[22]。”《唐书》[23]言：“李林甫自无学术[24]，仅能秉笔[25]，而郭慎微、苑咸，文士之阘茸者代为题尺[26]。”又言：“高骈上书，肆为丑悖，胁邀天子，而吴人顾云以文辞缘泽其奸。[27]”《宋史》[28]言：“章惇用事[29]，尝曰：‘元祐[30]初，司马光[31]作相，用苏轼掌制[32]，所以能鼓动四方[33]。’乃使林希典书命[34]，逞毒[35]于元祐诸臣。”呜呼，何代无文人，有国者不可不深惟华实[36]之辨也。（《日知录·卷十九》）

    【注释】

    ①《诗》：《诗经》，中国最早的诗歌集，又称《诗三百》，分为风、雅、颂三部分。“巧言如簧，颜之厚矣。”语出自《诗经·巧言》。②“巧言令色，鲜矣仁。”语出自《论语·学而》。③“巧言乱德。”语出自《论语·卫灵公》，“子曰：‘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④不但：不仅、不只是。⑤碑状：碑文、行状。⑥通人：学识渊博、通达之人。⑦“刚、毅、木、讷”语出自《论语·子路》，“子曰：‘刚、毅、木、讷近仁。’”⑧孙弟：亦作“逊悌”，敬顺兄长，出自《论语·宪问》，“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⑨推：发展。⑩胁肩：耸肩。谄笑：强笑谄媚。[11]因：依托、利用。[12]王莽：字巨君，新朝创建者。篡弑：弑君篡位。扬雄：字子云，西汉文学家。《美新》：《剧秦美新》，扬雄歌功颂德王莽之作。[13]曹操：字孟德，东汉权臣。禅代：禅让。潘勗：潘勖，字元茂。[14]大禹：夏代创建者。“巧言令色孔壬”语出自《尚书·皋陶谟》，“能哲而惠，何忧乎（马雚）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孔：甚、很。壬：谄媚。[15]（马雚）兜：古代传说中的苗族首领。有苗：古代部族。[16]陵暴：轻侮。[17]便辟：谄媚逢迎。侧媚：讨好。[18]天宪：朝廷法令，代指王法。[19]《后汉书》：记载东汉历史的纪传体史书，南朝刘宋时期范晔编撰。[20]梁冀：字伯卓，东汉权臣。裁：仅仅。书计：文字、筹算。[21]李固：字子坚，东汉贤臣。[22]扶风：古地名。马融：字季长，东汉经学家。章草：起草奏章。[23]《唐书》：记载唐朝历史的纪传体史书，有《旧唐书》、《新唐书》两种，前者后晋刘昫等人撰，后者北宋欧阳修等人撰。此处选自《旧唐书·李林甫传》。[24]李林甫：唐代权臣。学术：学问。[25]秉笔：执笔。[26]文士：文人。阘茸：庸碌低劣。尺：书信。[27]高骈：字千里，晚唐将军。顾云：字垂象。缘：饰。泽：润泽。[28]《宋史》：记载北宋和南宋的纪传体史书，元代脱脱主持编撰。[29]章惇：字子厚，宋臣。用事：执政、当权。[30]元祐：宋哲宗赵煦1086～1094年间年号。元祐年间由反对王安石变法的保守党当政，故元祐代指保守党。[31]司马光：字君实，号迂叟，世称涑水先生，卒赠太师、温国公，谥文正，北宋政治家、史学家、文学家；主持编纂《资治通鉴》。[32]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北宋文学家。掌：主管。制：君王命令。[33]四方：天下。[34]林希：字子中，宋臣。典：主管。书命：书写诏命。[35]逞毒：施展毒辣手段。[36]华实：名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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