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文是顾炎武对明末“士大夫无所用心，间有相从赌博者”的批评文章。文章详列《汉书》、《宋书》、《南史》、《金史》、《唐书》、《山堂考索》、《晋中兴书》、《辽史》、《宋史》等典籍史料，论证古人禁止赌博的主张，以“君子勤礼，小人尽力”为劝勉收尾。文章用典较多，足见顾炎武治学扎实程度。

    【选文】

    万历之末，太平无事，士大夫无所用心，间有相从赌博者。至天启中，始行马吊①之戏。而今之朝士②，若江南、山东，几于无人不为此。有如韦昭论所云“穷日尽明，继以脂烛。人事旷而不修，宾旅阙③而不接”者。吁！可异也。

    考之《汉书》，安丘侯张拾、（己阝）侯黄遂、樊侯蔡辟方，并坐搏揜，免为城旦④。师古曰：“搏，或作博，六博也。揜，意钱之属也。皆戏而赌取财物。”《宋书·王景文传》：“为右卫将军，坐与奉朝请毛法因蒱戏，得钱百二十万，白衣领职。”⑤《刘康祖传》：“为员外郎十年，再坐樗蒱戏免”。《南史·王质传》：“为司徒左长史，坐招聚博徒免官。”《金史·刑志》：“大定八年制⑥：品官犯赌博法，赃不满五十贯者，其法杖，听赎⑦。再犯者杖之。上曰：‘杖者，所以罚小人也。既为职官，当先廉耻。既无廉耻，故以小人之罚罚之。’”今律犯赌博者，文官革职为民，武官革职随舍余食粮差操⑧，亦此意也。但百人之中未有一人坐罪⑨者，上下相容而法不行故也。晋陶侃“勤于吏职，终日敛膝危坐，阃外多事，千绪万端，罔有遗漏。诸参佐或以谈戏废事者，命取其酒器蒱博之具，悉投于江。将吏则加鞭朴”⑩。卒成中兴之业，为晋名臣。唐宋璟[11]为殿中侍御史，“同列有博于台中者，将责名品[12]而黜之，博者惶恐自匿”。后为开元贤相。而史言文宗切于求理[13]，每至刺史面辞[14]，必殷勤戒敕[15]曰：“无嗜博，无饮酒。”内外闻之，莫不悚息[16]。然则勤吏事而纠风愆[17]，乃救时之首务矣。

    《唐书》言杨国忠以善樗蒱得入供奉，常后出，专主蒱簿，计算钩画，分铢不误。帝悦曰：“度支[18]郎才也。”卒用之而败。玄宗末年荒佚[19]，遂以小人乘君子之器，此亦国家之妖孽也。今之士大夫不慕姚崇、宋璟，而学杨国忠，亦终必亡而已矣。

    《山堂考索》[20]：“宋大中祥符[21]五年三月丁酉，上封[22]者言进士萧玄之本名琉，尝因赌博抵杖刑，今易名赴举登第，诏有司召玄之诘问，引伏，夺其敕[23]，赎铜四十斤，遣之。”宋制之严如此，今之进士有以不工赌博为耻者矣。

    《晋中兴书》载陶士行言：“樗蒱，老子入胡所作，外国戏耳。”近日士大夫多为之，安得不胥天下而为外国乎？[24]

    《辽史》[25]：“穆宗应历十九年正月甲午，与群臣为叶格戏[26]。”《解》曰：“宋钱僖公家有叶子揭格之戏。”而其年二月己巳，即为小哥等所杀。君臣为谑，其祸乃不旋踵[27]。此不祥之物，而今士大夫终日执之，其能免于效尤之咎[28]乎！

    《宋史·太宗纪》：“淳化二年闰月己丑，诏犯蒱博者斩。”《元史·世祖纪》：“至元十二年，禁民间赌博，犯者流之北地。”刑乱国用重典，固当如此。

    今日致太平之道何繇[29]？曰：“君子勤礼，小人尽力。”（《日知录·卷二十八》）

    【注释】

    ①马吊：亦作“马弔”，一种赢取输赢游戏。②朝士：朝廷之士，泛指官员。③韦昭：韦曜，原名韦昭，字弘嗣。脂烛：麻（艹贲）灌入油脂，用以照明。旷：荒废。阙：缺乏。④考：省察。《汉书》：班固记载西汉历史的纪传体断代史著作。搏揜：亦作“搏掩”，博戏取人财物。城旦：古代劳役刑罚，筑城四年。⑤《宋书》：记述南朝刘宋历史的纪传体史书，梁代沈约撰写。王景文：王彧，字景文，刘宋重臣。⑥制：帝王命令。⑦听：听任。赎：赎罪。⑧革职：免职。差操：差遣。⑨坐罪：获罪。⑩陶侃：字士行，东晋贤臣。阃外：京城以外，指将吏驻守管辖地域。参佐：部下。鞭朴：亦作“鞭扑”，鞭子、棍棒抽打。[11]宋璟：字广平，唐代贤臣。[12]台中：禁中，君王居所。名品：名位品级。[13]文宗：唐文宗李昂。[14]刺史：巡视郡县的监察官员。面辞：告别。[15]戒敕：告诫。[16]悚息：因惶恐而屏息。[17]风：风俗。愆：过失。[18]樗蒱：亦作“樗蒲”，博戏。供奉：侍奉君王。度支：经费开支。[19]荒佚：荒废、放纵。[20]《山堂考索》：又称《群书考索》，全称《山堂先生群书考索》，南宋章如愚编著。[21]大中祥符：北宋宋真宗赵恒1008～1016年间年号。[22]上封：古代大臣将奏章缄封上奏。[23]敕：君王诏书。[24]《晋中兴书》：记载东晋历史的纪传体断代史，南朝刘宋何法盛编著。[25]《辽史》：记载辽代历史的纪传体断代史，元代脱脱主持编著。[26]叶格戏：叶子戏，以叶子格为工具的博戏。[27]《解》：《辽史·国语解》。旋踵：时间短促。[28]效尤：仿效过错。咎：灾祸。[29]繇：通“由”，从。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