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给我倒杯水。
喂,喂喂,把床摇高点好吧,我想直直腰。
哎呀那谁,快去喊护士,药水快点没啦……
他一副懒兮兮的样子,爱搭不理,从他那眼神中我能感受到涂了冰的陪伴是多么寒冷,那眼神分明是在说,你死不死的不关我啥事儿,我只管你不摔下床不饿死不拉在床上就不错了。
护工费每天两百块,还要管他吃喝。我讨厌死那家伙了!也不知是谁给雇来的,没长眼睛。
可算把玉珠盼来了,她拎着一兜子水果,笑呵呵地走进病房。我真想跳下床使劲地拥抱她,但我动不了,就巴巴地看着她。
欧阳,今天好些没?玉珠说。
我机械地点点头,然后把手伸给玉珠。
玉珠像是没看见我的爪子,微笑着说欧阳我给你介绍个人。这时我才发现玉珠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满脸络腮胡子,头发也很长,脑后还扎了个马尾巴。
这是阿东,在国家歌剧院工作,是我男朋友。这位是欧阳,我高中同学,老乡。玉珠大方地介绍着,声音柔和清脆,在我听来却无异于晴天霹雳。
那男人上前一步,伸出手来,说听玉珠总是提起您呢,今日得见,万分荣幸,我是阿东,搞美声的。
我跟他握了握手,他手背上长满了绒毛。
搞美声的?那是做啥的啊,就是搞美丽女生的?我故意揶揄道。
哈哈,阿东乐了,说欧阳你真是幽默啊,我还头次听说我的职业有这么好的解释呢。
玉珠没乐,而是白了我一眼。她说欧阳,明天我要跟阿东去威海见他父母了,今天来也算是跟你告个别,你要好好养病,慢慢恢复特别是记忆。
我说你不是说年末公司忙吗?咋还有时间去威海。
玉珠笑着说这你倒是记得门清,这不是阿东的奶奶生病了嘛,非得要见她孙媳妇。没办法,只好硬请假回去,顶多年终奖不要了。
我的头晕得厉害,心也在一剜一剜地疼。我的玉珠,从高中时就喜欢上的玉珠,跟一个浑身长毛到处都是头发的男人跑了,一点不念及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不要我了,再不要我了,说什么都不肯要我了!
我皱紧眉头闭上眼睛痛苦地呻吟着。
是不是头又疼了欧阳?玉珠关切地问,还没吃药吧,我来帮你。
玉珠倒好水,然后细心地分好药。她把几片药放在手心里,然后送到我的嘴边。我嘟起的嘴唇触到玉珠细嫩的手掌,心里多希望这一刻能多停留一会儿啊,让我再亲吻一次这个我深爱的女人,可是那种美好转瞬即逝了,药片到了我嘴里玉珠就把手拿开,然后递过来水杯……
阿东很健谈,说多年前他有位朋友,演出时摔到台下,也是脑震荡,开始时很吓人,啥啥都不记得了,后来慢慢恢复过来,什么都不耽误……
大胡子,我心里默念着,大胡子,小胡子,怎么突然间想起小胡子了呢,好像也跟玉珠有关。
我问玉珠,你记得小胡子吗?
玉珠很是惊讶,说欧阳你想起什么了?
我说不知道,我怎么总感觉有小胡子这个人呢?
玉珠说欧阳你终于想起些什么了,不用担心,等我回来估计你就会好利索啥都记起来了。
阿东说没错,大家都叫我胡子哥呢。
……
玉珠又待了一会儿,安慰了几句就走了,跟大胡子阿东一起走了。
玉珠走后我狠狠地哭了一场,这下我对玉珠是彻底绝望也彻底死心了。
都怨玛丽,我恨死她了!
玉珠刚走不一会儿,小文来了,给我带来一大捧我也叫不上名的鲜花。这屋里整日死气沉沉的,早就该有捧鲜花点缀活跃一下了。
小文很有年轻的气息,叽哩哇啦不停地说话,很像一个调皮的小妹妹,让我刚刚还十分悲伤的心情有所好转。
她脱下外衣后坐到床旁,曼妙的身材展露无遗。
呀,欧阳老师,你咋还哭了。小文说。她近视,凑近了些才看出我刚刚哭过。
我说玉珠刚刚来过。
玉珠姐刚走啊,她来了你哭啥呀?
她,她领着男朋友来的。说完那句话,我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了。
哦,就为这呀,小文笑着说,欧阳老师,你不用悲伤,早在半年前你们就分手了,所以你可能还不适应,慢慢就好了。她有男朋友了,你也有别人深爱着你呀,所以你应该祝福玉珠姐幸福。
也有人深爱着我?我心里嘀咕着,是那个玛丽?一个小姐?
见我闷着不作声,小文拿出一本诗集,说欧阳老师,我今天给你带来了裴多菲,我给你朗读一段啊。……我愿意是激流,是山里的小河,在崎岖的路上,岩石上经过……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的浪花中,快乐地游来游去……
我说我不喜欢裴多菲。
小文说你说过你喜欢的呀,还说我的诗很像裴多菲的风格,还夸过我是裴多菲第二呢。
是吗?我真不记得了。
那,欧阳老师,那你喜欢谁的诗呀?
我喜欢普希金、歌德、聂鲁达、泰戈尔,国内诗人我喜欢顾城。
小文说那我给欧阳老师您背诵一段泰戈尔的诗吧。……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爱到痴迷,却不能说我爱你。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爱你,而是想你痛彻心脾,却只能深埋心底,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想你,而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
小文朗诵得声情并茂,到最后她把自己都感动了,声音有些哽咽。我赶紧踩刹车。
我说小文你知道吗?这首诗并不是泰戈尔写的。
真的假的啊?
这首诗是一个叫张小娴的台湾女作家写的,原诗不是这样,后来被人改了,加了一些。泰戈尔要是写出这样的诗,那就不是泰戈尔了。
欧阳老师,你是说这首诗不好?
我没说不好,我是说泰戈尔从来不这样写诗。我随便说一句泰戈尔的诗,比如天空中没有足迹,可我已经飞过,你对比一下,看看风格是不是不一样?
哎呀,欧阳老师,你哪像是个病人啊,更不像是患上遗忘症的病人,我老崇拜您了。
我心里也纳闷,怎么过去的很多东西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为什么偏偏这半年的事儿却一点不记得了呢,老天爷这他母亲的是跟我开的什么玩乐呀!
……
我和小文就那么谈了很久。我很喜欢小文开朗的性格,小文也对我故弄玄虚的所谓学识敬佩有加。
有小文在,护工更不用伸手了,乐得清闲。他去医院食堂打来饭菜,自己一份,我一份。小文看了看那些东西,有烧茄子和炒大头菜,不禁有些生气,对护工说这是给病人吃的东西吗?护工说买到这些还幸亏我去得早呢,再晚一点啥都没有了。
跟护工讲不上道理,小文就问我想吃什么,她出去到饭店买。
我想都没想就说,我想吃羊腰子。
啊?小文咧着嘴说,欧阳老师,你咋想起吃那玩意儿啊,咋做才成?
我也有些纳闷,怎么突然顺嘴就说出羊腰子了呢?
我说我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要吃羊腰子了。
小文掏出手机给玛丽打电话,说欧阳老师刚才想吃羊腰子,你知道他喜欢吃啥样的吗?是爆炒还是油炸啊?
听得见玛丽在电话那头一阵欣喜的惊叫声,真的啊,太好了,明哥能想起吃羊腰子太好了!……小文姐今晚不用给明哥买羊腰子,你就给他买鱼吃,记得把刺挑干净啊,还有,明哥不喜欢吃硬饭,米饭要软和些,要是不软和你就给他买小米粥……
好一通嘱咐,听着我就心烦!
小文出去买回饭菜,细心地一口口喂我吃下。有好几次,小文在将饭菜伸到我嘴边时,身子向前跟着探过来,胸部正好蹭到我的胳膊,我能感受到那种弹性,那种柔软。
心里有片柔软的羽毛,在悄悄生长。
第二天是周六,小文早早就赶来医院陪我,有她在,我的心里阳光明媚春暖花开。
她带来了好多书,除了诗歌她最喜欢哈利波特了,就给我从头阅读,像一位母亲给孩子阅读童话般。时光一点都不枯燥,吊瓶一会儿打完一瓶,一会儿又打完一瓶,转眼就到了中午。
护工出去买饭菜,这次是小文拿钱,让他去医院外饭店买,按要求买回来三份。回来时他满脸的疑惑,叨咕着说门外这两天总有个女的在那儿,不时往屋里瞅,也不进来。
谁啊?小文问。
我也不认识啊。护工说。
小文起身出去了,不一会儿折返回来。我问她到底是谁啊?小文低着头说没谁,一个等人的病人家属。
下午小文接着给我朗读哈利波特,原来我是不喜欢读那些鬼啊神的,总觉得那是扯淡,但通过小文的阅读,竟然听入迷了。
时间过得太快了,真是欢愉嫌夜短寂寞恨更长啊,我还没跟小文待够呢,她又要走了。临走时我大胆地抓住了小文的手,说明天你还来吗?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小文脸有些红,并没有马上把手抽回去,说你放心吧欧阳老师,明天我一定来。
在书界,不论官大官小新人老人,大家都习惯称呼彼此为老师。我在心里琢磨着,等明天小文再来,我就要求她去掉称呼后的老师二字,直接喊我为欧阳,若如此,我俩关系就算是有了很大程度的进步了。
第二天,整个上午小文都没有来。这让我很是焦急,想给她打个电话吧,别说是没有手机了,即使有也不知道她的号码。
中午时雯雯来了,带来我喜欢吃的山竹。我不可能认识她,或者说是认不出她是谁。就是瞅着她有些眼熟。另外她真是漂亮啊,漂亮得都有些耀眼。
雯雯说欧阳你真不认识我了吗?
我说真是有些烦了,怎么你们都是这话啊。
雯雯说那你看我眼熟不?你仔细想想,能联系上点什么?
我努力思索着,雯雯,雯雯,饭店。
我说我想起来饭店了。
雯雯非常高兴,转身就往出走。我真是被她搞糊涂了,怎么还走了呢?
病房的门开了,玛丽走了进来。
她扑到我身上嚎啕大哭,说明哥啊明哥,我求求你,求求你了明哥,你快点好起来呀,你就把以前的事儿一下子都想起来吧,我不求你爱我也不指望你搭理我,只求你让我在你身边让我看到你,别让我总在门外站着了行不行啊?!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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