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之间,申鱼晚便由不明身份的外人成了这程洲叛军的英雄,对于这样的散军而言,一旦弹尽粮绝,那便是绝境。而申鱼晚则彻底地了断了他们的惧怕,让他们在前进道路上又大跨了一步。新的硫黄千里迢迢运到时,石炯特地大兴酒宴,张扬地表彰申鱼晚的出手相助。
纵然鱼晚善饮酒,但是之前都是和巨贾皇族喝,大家倒来倒去,也不过是那几杯,喝的时候,还充几下文雅的样子,因此这酒纵然喝得多,也不至于十分难受。可这石炯的人不一样,个个不用杯子,上来便是大碗,那碗似乎是特制的,赶上申家的盆那样大,刚端上来的时候,便把她给吓了一跳。
她也许还行,但是这样大的碗若是常人喝下去,非得出人命不可。
但是,似乎没有人关心这个,石炯一声令下,大碗大碗的酒便都倒了下来,接着便要行共敬石王的仪式。鱼晚见苏以年看着那碗皱着眉头,自己更是愁得慌。她有了孩子,之前刘叔百说千说,便让她把酒给戒掉,可眼下若是在这群人面前不喝,怕是要……
她想了半天,还是决定老实答话,“石王,并非小女不给面子,实在是因为……我不能喝。”
“不能喝?”石炯眉毛竖起来,“来我这里,焉有不喝的道理?”
“我……”
耳边突然传来轻柔的声音,疏懒的,又有些漫不经心,“我替她喝怎样?”
鱼晚蓦地回头,便听“砰”的一声,苏以年刚把酒碗放到桌子上,微微抿唇,掏出手帕轻轻拭了一下唇角,姿态竟是无比的温润儒雅。她吃惊地看着苏以年面前空空的酒碗,又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怎么?还不够?”
“没”字没完,手里的酒碗已经被他夺去,只瞧得那修长的脖颈扬起,眨眼之间,那碗酒又完全干净。
这下,四下的人都开始叫好起来。
“副主果真是好酒量,可是副主,这喝酒得有个由头,你虽是替申小姐喝了,可我在这江湖上行走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人敢拒我的酒,”石炯伸手抓过酒坛,哗啦一下倒过半碗,“半碗怎样?这总该给老夫面子了吧?”
分明就是她若不喝酒便过不去这一关,鱼晚暗暗咬牙,刚想伸手把那碗接过来,反正大不了就是一灌。却不料手只是一动,旁边的人便像是了悟了她的想法,轻轻把她的手按住,许是因为喝了酒,他的手心像是着了火,竟是微微发烫,“石王不要为难她了,”他轻轻一顿,“她怀了孩子。”
仅仅一句话,便让大家都静了下来。瞬间,四周人眼神若剑,立时射向这里。
“哦?有喜了,这可是个好事情!”良久,人群中才听到一声轻笑,又是那个石炯,“副主,是你的孩子?”
“石王,”感触到鱼晚轻轻一动,苏以年扬眉一笑,眸光春意荡漾,“您觉得呢?”
“怪不得怪不得……”石炯眼睛瞄向鱼晚,唇角多了分莫名的意味,“怪不得当初副主能够……原来是有了后路……”
这话一落,四周立时有人低低地笑了起来,鱼晚只觉得这笑来得莫名其妙,迷茫地看着周围。
耳边又突然响起“啪”的一声,吓得鱼晚猛地哆嗦一下,回头一看,原本放在案桌上好好的碗,此时已经成为碎瓷片片,“抱歉,以年手拙,不小心摔了碗,”唇角的笑容淡然清浅,可他的语气却是清寒漠然,“大家继续。”
那刚才还含笑的眼眸似是蒙上碎冰,目光慢慢地掠过四周,便见大家都垂下头去,再也不敢说二话。
鱼晚原本以为这是个考察宴,没想到居然还带了惊心动魄的意味。可以庆幸的是,接下来大家又闹闹哄哄一起喝酒,没再出什么事。宴尽人散,两个人走在回园的路上,现在与苏以年一个院子,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垂着脑袋跟,影子一高一矮,在月色下紧紧叠在一起。她满脑子都是苏以年刚才喝酒的情景,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居然突然停住,鱼晚脚步没停,硬生生地撞到他身上,鼻尖一疼,差点流下眼泪来,“你们在前面打仗便是,我申鱼晚绝对在后面保证供给,只要我能有的,你们打多长时间,我便供多长时间,”他低头看着她,语气突然无比温柔,“申鱼晚,你越来越会说话了。这一番对石王的话,说得我忍不住都动容。”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想问你,你这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假话?”
“只怕我再说我是真心话,你也说是假的,”鱼晚朝前,稍稍与他错开些之后又回头,“还有,苏以年,我从没有想到,你酒量能这么好。”
“我从没有说我酒量不好,是你自作主张要替我挡酒的。”
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鱼晚微微一愣,随即又扯起唇角,“是,是我主动挡的。”她低低的一笑,自嘲道,“反正这样自作多情的事,我做了也不止一回。”
或许是因为有了孩子的缘故,她以前身姿窈窕,现在好像比之前胖了,可行在夜色中,却偏有一种无助孤单的意味。想到她刚才面对那酒碗时向自己求助的眼睛,申衣丛心里突然一紧,似是被什么给刺中了一下,不由喊道:“鱼晚!”
她回过头,“什么?”
“孩子的事情,他们既然已经默认为是我的,你便不要分辩。”他走过去,低头在她耳边嘱咐,“我是为你好。”
五字落定,还没等她抬头,他便大踏步先她走出去。
次日,鱼晚便知道了苏以年“为你好”的意思。
因为这个意识给她带来了又一个巨变,大家看她的眼神再次发生变化,这次真正把她当成了自己人,甚至还有人暧昧地看着她笑,然后贼兮兮地唤她嫂子。
鱼晚心里有些别扭,但是当前情况又不能说,只能由着他们喊来喊去,心不在焉的算着底下的账,抬头一看苏以年,眉间微蹙,似是在想着什么。
她这一望便有些失神,直到他蓦然转过头,目光猝不及防的与她撞上,“你看着我做什么?”
“你最近有什么心事?”鱼晚有些尴尬,“之前,你很少皱眉。”
“我哪天都有心事。”
这个回答实在有些不软不硬,鱼晚低下头去,又有一件事突然从心头冒出来,“宝妃……不,静恩呢?她怎么还没过来?”
“静恩?”提到这个名字,苏以年瞳子一亮,“她啊,这些日子过得比我们可要精彩多了。”
“哦。”
她这样平淡的反应倒是让苏以年微微纳闷,“你怎么不惊讶?”
“如果你想说,你便早和我说了,”鱼晚微微牵唇,继续扒拉着眼前的算盘,“这样不说,应该是和我无关的事。”
“你错了,这事情恰恰和你有关。”苏以年浅浅地啜了口茶水,“那个人,据说要御驾亲征呢。”
只听“啪啦”一声响,鱼晚拨着算盘的手一颤,刚才才做好的账目,顷刻又是一塌糊涂。
似是没有看见她的失措,苏以年只是轻飘飘扫了她一眼,只自顾自笑道:“小小的程洲居然能引得当今天子御驾亲征,申鱼晚,我真该谢谢你。”
鱼晚平了平气,“这并不关我,程洲易守难攻,早已经是他的心中大患。”
“其实要制约我们很容易,金号虽由申家开始,却是由朝廷批准执行,只要断了金号,禁了申家的生意,便能轻易地断了我们的后路,可是呢?他偏偏没有,力抗群臣的意见,非要用这样费力的方式来御驾亲征。”说到这里,苏以年看向她,似笑非笑,“申鱼晚,你说他在想什么?”
没等鱼晚说话,他便轻哼一声,“他在想,如果要把申家生意给断了,他更是无从知道你的下落,由你的下落,自然也寻不到我的下落。现在有生意牵连,有那些银票为据,找到我们还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之前他想要寻我,遍地贴了我的领赏缉拿帖子却无所回信,这次好,你一旦落到我的手里,便像是风筝有了那根线,控制我们便不是难事。”
“你是说,”鱼晚仰起头,“我牵绊了你的路?”
苏以年眯起眼睛。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以年,有些话真的不用这样你猜我猜地说,”鱼晚皱皱眉头,很累的样子,“你知道我哥哥必然会透露出你在程洲的事,怕是我在印象里不好,便安排静恩充当个好人,千方百计地吸引我注意。现在想想,静恩当初那样的性格也是你故意安排的吧?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喜欢怎样的出场方式,所以,给她给我,设定了一场完美的邂逅。你俩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其实就是想把我吸引出宫对不对?”她笑了笑,“既然我也出来了,你又不相信我,成天对我的动机怀疑东又怀疑西,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变得伶牙俐齿多了,鱼晚,对,你分析得都对。那个人觉得静恩作为他杞地远房亲戚,是最不可能背叛他的一个。我却偏要在他身边下手,让最不可能的人成为刺他最狠一刀。其实让我相信也很容易,眼下就有一个好机会,”他浅浅呼了口气,侧头看着他,“如今他要从长宁来到程洲,你呢?你打算怎样做?”
“杀兄害父,他做太多对不起我的事,”鱼晚低着头,“我不会改变想法。”
“我祈祷这次你真能狠下心。”
“我会。”
“最好是,”苏以年顿了顿,忽然又想起比较好玩的事,重新回过头,“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情,这个事啊,保证你会开心,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鱼晚抬头,看着他那双饱含笑意的眼睛,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真,他下一句话让鱼晚大为震惊,“你那死对头皇后啊,前几日早产了,”迎合她突然瞪大的眼睛,他故意拉长声音,轻笑道,“古谚有保七不保八,这孩子是活了,只是可惜啊,眼歪口斜,还多了个指头。”
鱼晚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她眼前不断现出皇后那盛气凌人的样子,摸着肚子,仿佛怀的是这当今天下最好的宝贝。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耳边突然出现温承晔“有毛病的孩子是对父母惩罚”的那句话,难道果真是遭到了天谴?
按照历朝历代的规矩,这样的事情根本不用说,诞下这样的孩子,即使母亲也跟着难过,但在众人看来,这也是母亲的罪过。尚惠宁这个皇后,绝对是当不成了。
自从哥哥被他们咬定要处死刑,鱼晚不止一次做过将尚惠宁剁了包包子的梦。可是怎么也没想到,那样一个女人,竟是这样的终场。
为应对温承晔的“御驾亲征”,程洲上下严阵以待,人人都摩拳擦掌,准备好好大干一仗。
在鱼晚看来,男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明明打仗会可能流血送命,可是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们却偏偏感到激情沸腾,于这群人而言,这次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在火枪面前,温承晔来程洲无异于火中取炭,无比冒险;而他们每个人都做着能取了温承晔脑袋的美梦,并为这个梦想而热血激昂。
而鱼晚要做的事情,就是保证他们这群人的后勤供给,还有,将硫黄石更快更好地运过来。
程洲距离长宁很远,御驾亲征,必定是浩浩荡荡的阵仗,鱼晚想了想,就按照之前他们回来的日夜兼程进度,恐怕也少不了七天。将又一日运粮和硫黄的单子递给苏以年,他草草一瞥,似笑非笑,“貌似你这次是真狠下了心。”
“这些东西,足够七天供应。”鱼晚眸光淡淡,“可是我下了多么大的狠心,某些人却仍然质疑。”
“你得体谅我,你以前便是如此,甭管之前做了怎样的准备,仿佛是要将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就此剁掉。真正到了关键时候,还是不顾一切,唯他是从。我已然吃了一次亏,总不想再吃第二次。”他将那账单压到一摞书的底下,目光抬起时突然注意到了她的肚子,“对了,你这是几个月了?”
鱼晚微微一怔,下意识便抚了上去,“五个月半。”
“申鱼晚,你怀的孩子也和人家不一样,人家五个月半肚子还不这样大,你这已经很显怀了,不过这样也好,”苏以年咬了咬唇,眸子中突然有抹稚气,“你说他看到你没有打掉孩子,会是怎样的感觉?”
“等见了面,这个你可以问他。”涉及到孩子这个问题,鱼晚不想再说下去,转身就走。
可身后这个人显然是不知趣,“你就从没想过这个孩子的未来?万一真是个傻子,呆子,或者其他残疾怎么办?”
“苏以年,我告诉你,我现在怀着他,就没指望他能是个正常人,”她转头,直直地看着他,“不管他是怎样的孩子,傻了也好,残了也好,只要他还能有一口气,我便会养活他。”
她眼睛里生出如此耀目的光芒,像是瞬间腾起了最漂亮的火焰,竟一下灼到他心底深处。眼睁睁地看着她甩帘向外走去,苏以年放在桌子上的拳头紧了又松,终于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
虽然苏以年提及孩子让她不高兴,但是不得不承认,若不是苏以年提起,鱼晚还从没注意到自己的肚子竟然这样大了。
她这些日子过得心力交瘁,担心着这样的环境对孩子发育不好,便尽力吃好的,只要是能做到的,便费尽心思去做;即使在父亲死去的那一段日子里,她也没有活得这样辛苦,每一步仿佛都是走在冰上,若一不注意,便会顷刻覆灭,尽数坍塌。
想着这些,鱼晚不由得重重地叹了一声气,刚要收拾寝具准备休息,突然听到有人敲门。这门敲的声音很轻,并不轻易让人听见,鱼晚裹了裹外袍,喊了一句“谁呀”便探出头去,门只打开细细一条缝,腰间便被人轻松一带,腾空而起。
除了那次爬树,她是第一次被人带着飞起来,纵然胆子再大,可是这大晚上的飞来飞去也是很吓人的事情,鱼晚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一句“放开”只开了个头,便听身旁一道熟悉的声音,“小姐,是我。”
鱼晚彻底呆住,居然是骆云间。
那下一步,闭着眼睛也能猜到了,必定是带她去见那个人。
想到这里,鱼晚干脆老实待着,一动不动。
显然是她现在身量大了不少,骆云间带着她十分费劲,落地的时候居然气喘吁吁,额头上溢出许多汗来。鱼晚环顾一周,随即便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料到他们见面的地方竟然还是在这程洲,“你们疯了?”她瞪大眼睛,“居然敢来程洲!”
这话刚落,只听“吱呀”一声,前面小房子的门徐徐开启,映着那薄凉的月光,鱼晚看到了那个人的脸,似乎是清瘦了许多,又仿佛是太过劳累,他的眼眶有些凹下去,可漆黑的瞳子却依旧亮的分明,“鱼晚。”
只简单的两个字,却仿佛是百转千回,耗尽了全身气力。
“大半夜活得不耐烦了?”鱼晚咬牙切齿,“温承晔,这样来到程洲,你想死是不是?”
温承烨微微勾唇,突然趁她不注意,一把将她拉进了房间。
真是奇怪,在路上想了那样多的话要和她说,真正等到见面,那么多话便堵在嗓子里,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是鱼晚先开口,“如果来这里只是想要和我大眼瞪小眼,那么皇上,我好心提醒您一句,这是程洲,暴兵匪乱集结的程洲,不是你作威作福的长宁。”
听闻这话,温承烨居然笑了起来,“程洲怕什么?”唇角一勾,又有了平日几分运筹帷幄的滋味,“这程洲,还是大池的地方。他们就算是想要朕的命,怕也没那样简单。”
鱼晚用一种“你疯了”的眼神看着他。
“鱼晚,跟朕回家。”
“回家?”鱼晚“哈”的一声笑出来,“那还是家?您告诉我,那是什么家?我所有的亲人都葬在了你手里,那还是什么家?”
“朕……”
“跟你回家好干什么?再处心积虑地将我的孩子打掉?对了皇上,还未恭喜您,您怕我生出个傻子,千方百计地不让我怀孕,可是很可惜,那高高在上的皇后听说也没怀一个健康人?”说到这里,她又哼地一笑,“何况,我出来了,便死都不会回去。而且,就算想要回去,我也回不去,一,通敌叛国,您应该知道,如今这火枪用的硫黄,这暴民吃的粮食,可都是我申家运的;这第二,您都说了,我这肚子里怀的是个笨蛋,已经出现了一个傻子,再有一个笨蛋,您这江山必定会被人说是遭天谴惩罚,这又是您害怕看到的;至于这第三,我哥哥死得那样惨,我一刻也不敢忘掉。”
“你哥哥不是朕杀的!”
“尊敬的陛下,来到程洲还说这话,您不觉得很没意思?”
“朕知道朕说了你也不信,但是申鱼晚,你必须跟朕回去,朕知道你冒死来到程洲,其实是为了帮朕是不是?你是想……”
鱼晚的眼睛蓦然瞪大,她声音一高,“皇上,您什么时候也染上了自作多情的毛病?”
“朕……”
“我要是想要帮你,何必帮他们运军粮运硫黄?怪不得皇上前段时间不封我的店铺不封我的金号,原来竟是因为我要当卧底,来这里是要帮您的忙……”她眼睛眯起,轻笑出声,“那我告诉皇上,我不是。我是决意要和您对着做,如果您要杀掉我,您现在就可以动手,如果不想杀掉我,那就看在我肚子里这个还和您有点关系的份儿上,把我放回去。您现在后悔了,再想封我的店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您,对苏以年,我早就将足够三个月的粮食和足够十次战役的硫黄石都运了过来。您要是想封,只管封!”
“鱼晚,你从前知道了那苏以年是什么人,为什么还……”
“苏以年有一句话说得对,他骗人,向来是因为他做的大事,可是却从未对不住我。我没那样多的抱负,管那样多的江山大计,他是个男人,对我好就行,我就会大步跟着他走。”
温承晔的脸色突然煞白,“你是真的……”
“难道皇上此次御驾亲征,只是为了验证我是真是假?”她转身便要走,“那么很可惜,皇上您这次来的代价,真是太大了。小心火枪一来,您的强兵悍将都活不回去。”
“你小看朕了,朕已经有了对付那火枪之招。”
“哟?莫非皇上已经知道了那火枪的制作秘诀?”
他的眸色微暗,但又突然燃起别样的光亮,“朕虽然不知道,但是朕现在知道一点,再强大的武器也会有弱点,朕觉得那火枪的弱点便是……”他突然凑近她耳边,轻轻耳语,那温热熟悉的呼吸声绕至耳边,似是有魔力,直指鱼晚心底最软的地方,鱼晚身子一颤,猛地退后一步,抬眼便看到他略含微笑的眼睛,“朕这计策怎样?贵妃娘娘?”
“虽是好计,但是,通报给敌人战术可不是一个好战略。”鱼晚转身,“临走时鱼晚还想说一句,您这样大模大样的来程洲,就不怕他们知道?”
“知道才好玩,”温承晔突然冷笑,“何况,他们现在也不一定不知道。”
话毕,只听到砰的一声,门轰然被踢开。鱼晚倏地转头,只见苏以年与另一个人堵在门口,手执着火枪,直直地向温承晔逼来。
火枪不比利剑,非要指到最近时才能刺中。从苏以年持枪的距离看,虽隔着有一定距离,但是对着的地方,正是温承晔的头中央。
也就是说,若他只要扣动枪栓,温承晔便必死无敌。
鱼晚的心不由地提了起来。
可是那个人却微微一笑,一切尽在预料中的样子,“苏以年,我们又见面了。”
“我当时便说过,你若不杀我,有朝一日,我必定要你后悔。可是就算这样,你还是把我放走了。”苏以年勾起唇角,“怎样?现在后不后悔?”
“后悔有用?”
“既然知道没用。何必自己过来?”苏以年抿唇,眼睛里映出一抹杀气,“你一向自傲,但是这次来到程洲,确实太冒险了些。”
“有什么冒险不冒险的?朕来带走朕的女人,天经地义。”
“哈,这话真是好动听,”微微侧头,苏以年看向鱼晚,“申鱼晚,你愿意跟他走?”
鱼晚断然拒绝,“不。”
“你也听到了,她说不。温承晔,你伤人太多了,不是每个人被伤害还能回头的,”苏以年笑容更深,“真是遗憾,你当初那样穷尽算计,终于爬到了这个位置。有没有想到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死?”
“朕不会死,苏以年,朕喜欢赌,再和你赌一件事,朕觉得你今天不会杀朕,这才仅带了一个人,大模大样地赶过来,你该知道朕的手段,这程洲再乱,也是大池的国土。朕若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带鱼晚走,凭借你的本事,是追不过来的。”
对面的男人眼睛微微一亮。
“同样,你虽然样子骇人,也不是想要杀朕……若是想杀朕,带一个人有什么意思?将石炯的暴民都集结起来那多热闹。”
“温承晔,你的话可比之前要多得多,我把石炯的人带来没意思,我只要问一个人的意见,”只听又一声清厉的响声,鱼晚知道,苏以年必定又拉了一下枪栓,只要再轻轻一动,火弹便能弹出去,她闭上眼睛,只听身旁人问他,“鱼晚,我想要他死,你说怎样?”
“你话也太多了,以年。”苏以年只觉得手里一颤,抬眼时,枪居然已经被鱼晚夺了过去,“若打便直接打,罗里吧嗦的……”
“别!”
只听乓的一声,鱼晚身子猛地被骆云间一推,那枪轻悠悠打了个圈,一阵刺鼻的气味味过后,西边的墙上,立时出现一个圆洞。
而烟雾弥漫中,她看到了对面男人的脸,脸色青暗,那双漆黑若谷的眸子里似是生出了最硬的刺,密密麻麻地向她刺来。
“温承晔,你看到了?”
“朕眼睛好得很,自然看到了,”温承晔顿了顿,却依然是沉稳冷静,“你不过是靠火枪逞凶,朕既然不封鱼晚的铺子,便是已经知道了治这火枪的手段,敢不敢明天试一试?”
闻言,只听啪的一声,苏以年果真收了火枪,“好啊,”他轻轻一笑,又恢复平日无害温润的样子,“我倒是想要看看,你有什么法子。”
说完便拉起鱼晚的胳膊,“鱼晚,我们走。”
“你这次可真是大胆,”回到那园子中待了良久,苏以年侧头看她,“你是真想杀了他?”
“这个问题问过一万遍了,若不是你喊那一声别,”鱼晚垂着头,默默收拾着自己的衣服,“枪便不会歪,你也不会再坐在这里这样废话。”
他笑笑,“我只是没想到你会……”
“苏以年,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我的险恶用心?”鱼晚倏地抬头,直直的看着他,“若是怀疑,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现在,立刻,马上在明日要用的火弹上浇上猪油。”
“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肯相信我一次,”她抿唇,“别管,按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事实证明,鱼晚的计策果真是高明至极。
先放了几枚普通火弹,虽然仍能直指池军痛处,但是一枚火弹只能对准一个人,再加上换火弹也需要时间,面对那成千上万的大池军队,因此并不极具威慑力。正当这战争进行的极为不温不火的时候,只听到几声铺天盖地的狂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撼动了整个天地,伴随着这声音,鱼晚眯着眼睛,看着那个男人,在众人簇拥下,缓缓坐到了中间的位置。
一身明黄龙袍,置身于尘土弥漫的天地间,如太阳般显眼。
耀眼得,即使隔着这么远,鱼晚也能看得见他的表情。
“哎呀,那皇帝老儿果真来了,”见到他出现,一旁的石炯叫了起来,“瞧那样子神气活现的,老子待会儿就要让你尝尝火弹炮的厉害。”
鱼晚抿了抿唇,“小心,他们的新武器要出来了。”
其实哪里是什么武器,只见对面的大军往后齐撤一步,眨眼间,一排金黄色盾牌竖起之后,前方竟纷纷竖起了一排高高的白色东西,乍眼一看,像是棉花,软软的随风飘动,在空中飘飘扬扬起棉絮来。“那是什么?”那石炯奇道,“用棉花对付火枪?”
“那不是棉花,是锦微树的绒团。火枪主要靠火弹来打击对方,但这样遥远,遇到这盾牌根本就打不过去,若能起火也好,可这锦微树的棉绒性子特殊,极为不易起火。除非,”她眯了眯眼睛,“沾了猪油。”
她说完,只见苏以年直直地看了过来,“你是怎样知道的?”
“你不是不信我么?试试看吧,”鱼晚轻轻一笑,拳头不自觉地攥起来,“放火弹!”
你一定没有见过这样大的火,伴随着火弹的流射绽放,整个天空都被染成了红色,带着火弹飞起的呼哨声,像是在天地间放了最大的一场礼炮,这边安然宁静,欢呼声一片又一片齐哄而起,对面火光冲天,人们抱头鼠窜,呻吟连连。
那像是血一般的红色中,鱼晚眯起眼睛,终于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真是奇怪,原本因为远,此时又隔着大火,她竟然还能看到他的样子。那棱角分明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沉默地看向她这边,唇形上扬,紧紧抿成一线,仿佛似叹非叹:“申鱼晚,你做得好啊。”
她做得确实很好。
之前只是打败某个将军,某个元帅,并没有让整个程洲这样兴奋过,而如今是赶跑了皇帝,这样的功勋,简直让整个程洲都疯狂起来。
又是一顿大鱼大肉的狂欢,吃完之后,石炯又要让人将火弹抹上猪油,鱼晚连忙摆手,“这次怕是不行。”
“为什么?”
“我了解他,他已经用过一次,眼见着失败,便不会用第二次。而且,那锦微绒极为名贵,弄出这些来已经是极为难得,怕是没那么多可以浪费的,还有,我们的猪油也不多,吃尚且不够,都抹起来便断了我们的吃食供给。最重要的事情是,火弹抹猪油其实是冒险之举,本来火弹便温度极高,容易起火,再抹上猪油,其实是容易爆炸的。所以,原封不动便最好。”
她说得头头是道,弄得一行人刚兴奋的心又稍稍停了下来,“那三日后的大战,我们将如何做?”
鱼晚微微一笑,只给出三个字,“等着瞧。”
行在回园子的路上,他们仍是一前一后的位置,鱼晚垂着脑袋走,似是在琢磨着什么心事,而苏以年又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你怎么知道用猪油的?”
“他告诉我的,他说他有了对策,我太了解那个人了,一向喜欢说反话,我又反其道而行之,便会这样。真是可惜,”她又笑笑,“这样大的火,都没能烧死他。”
“我终于明白老人家说的一句话。”
“什么?”
“得罪什么都不要得罪女人。”
鱼晚愣了一愣,“你这人也真是……之前怪我狠不下心,如今我一狠来,你又怪我恶毒。”
“申鱼晚,你一直是这样。”苏以年静静地看着她,“除非你真的喜欢,若不是有事逼着你,你绝不会下决心去做一件事情。我相信,他若是稍微对得起你半分,你都不会这样做。”
“或许吧,我爹常说,我是糊不上墙的性子。对了,苏以年,你常让我猜猜他怎样想,今儿个我也让你猜一次怎样?”鱼晚轻轻侧头,笑意蜿蜒流出,“你说经历此战,他会怎样想?”
大概是会将她捏死的心都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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