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一定会成功的,孩子。我一定要报答你真挚的爱情和一片忠心。”
她说:“呸!你满意了吧?”
“不满意我就太过分了。”
“好吧,你这个微笑就回报了一切。”她一边回答一边像条蛇一样一扭身子将自己的嘴唇送到吕西安的嘴边。
他们发现弗洛莲娜、卢斯托、玛蒂法和卡缪索正在布置牌桌。吕西安的朋友们来了,因为所有来客都自称为吕西安的朋友。大家从九点一直赌到午夜。幸运得很,吕西安什么赌博都不会;可是卢斯托赌输了一千法郎,他问吕西安借,吕西安认为朋友开口借,他难以拒绝。十点左右,米舍尔、菲尔让斯和约瑟夫来了。吕西安同他们在一个角落谈天的时候,发现他们都很冷淡和严肃,假使不能说是很不自在的话。德·阿尔泰兹不能来,他要写他的书。莱昂·吉罗忙着为他的杂志出版创刊号。小团体派了三位艺术家来,他们在吃喝玩乐的场合比别的成员不会感到更加习惯。
吕西安装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说:“孩子们,你们会发现小丑怎样变成了大政治家。”
米舍尔说:“我宁愿我以前是看错了。”
菲尔让斯说:“你是不是同科拉莉同居,在等待更好的机遇?”
吕西安装出天真的样子说:“是的。科拉莉本来有一个可怜的老商人十分爱她,她把他撵了出去。我比你哥哥更幸运一点,他不知道怎样制服玛丽埃特。”他望着约瑟夫·布里多又加上一句。
菲尔让斯说:“总而言之,你现在是一个人了,跟别的人没有什么分别,你一定可以成功。”
吕西安回答说:“我这个人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对你们永远是从前的那个人。”
米舍尔和菲尔让斯交换了一个嘲讽的微笑,被吕西安看到了,他觉得自己那句话十分可笑。
约瑟夫·布里多喊起来:“科拉莉长得多美!画一幅人像一定漂亮极了!”
吕西安说:“而且她还是一个好心的女人。凭良心说,她真是一个天使。你可以为她画像。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用她做模特儿,画一幅威尼斯姑娘被一个老婆子带去见参议员。”
米舍尔·克里斯蒂昂说:“所有在恋爱中的女人都是天使。”
这时候,拿当奔过来扑向吕西安,满腔热情地抓住他的手,紧紧握着。
拿当说:“我的好朋友,您不仅很伟大,而且很有良心,这在今天比天才更难得。您对朋友忠心耿耿。总之,您现在和我是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了,我永远不会忘记您这个星期为我做过的事。”
吕西安看见一位名人把自己捧得这样高,真是快乐到了极点,不由得带着傲慢的神气瞧了瞧小团体的三位朋友。拿当的到来是因为梅兰将捧他的书的文章清样送给他看,文章将于明日见报。
吕西安咬着拿当的耳朵说:“我当初答应攻击您的时候,就附有条件,要由我自己来回答。我始终是站在您一边的。”
他回到小团体的三个朋友中间,因为有了这一段插曲,证明菲尔让斯刚才的嘲讽是错的,他感到很高兴。
“只要德·阿尔泰兹的书一出版,我对他就有用了。这种唯一的机会是使我留在新闻界的原因。”
米舍尔问:“你在新闻界是自由的吗?”
吕西安假装谦虚,答道:“那就看我对他们是否必不可少的吧。”
午夜时分,客人都入了席,狂欢开始了。在吕西安家比在玛蒂法家谈话更自由些,因为没有人怀疑小团体的三位代表同报界的代表之间存在着感情上的分歧。这些习惯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才子们,已经道德败坏,当下便吵起架来,各自动用当时报界新创的最可怕的法律术语互相责骂。克洛德·维尼翁想给文艺批评保持尊严,站起来反对小报的人身攻击倾向,他说再过些日子作家便会得到被人瞧不起的结果。卢斯托、梅兰和斐诺却公开拥护这种办法,报界的行话把这种办法称为开玩笑,他们认为这好比是一个印记,可以认出一个人的才干。
卢斯托说:“凡是经受得起这种考验的,就是真正的好汉。”
梅兰嚷道:“大人物在欢呼声中,周围也应该有指着他们咒骂的人,就跟罗马时代的战胜者一样。”
吕西安说:“那么凡是被人嘲笑的人,都可以相信自己是胜利者了!”
斐诺大声说:“这句话不是与你有关吗?”
米舍尔·克里斯蒂昂说:“还有我们的十四行诗呢!对我们说来,不是跟佩特拉克的一样辉煌吗?”
多利亚说:“金子(洛尔)[43]已经在这里起了作用。”他的这句双关语获得一致叫好。
吕西安微笑着用拉丁语回答一句:“我们是拿毫无价值的人做一次试验。”
韦尔努说:“最不幸的人是那些新闻界提也不提的人,他们一出道就被新闻界戴上桂冠!好比圣人供奉在神龛里,没有人再理睬他们了。”
布隆代说:“这真像以前桑瑟内兹看见德·让里侯爵过分多情地盯着他老婆时说的话:‘好了,老朋友,人家已经给了你了,还目不转睛地盯什么?’”
斐诺说:“在法国,成功可以害死人。我们彼此过分嫉妒,无法忘记,也无法叫人忘记别人的胜利。”
克洛德·维尼翁说:“实际上,文学有矛盾才有生命。”
菲尔让斯叫起来:“同自然界一样,生命是自然界中两种要素斗争的结果,一方战胜另一方,就是死亡。”
米舍尔·克里斯蒂昂加上一句:“政治也是一样。”
卢斯托说:“我们刚好证明了这一点,多利亚在本星期内可以销掉两千本拿当的书。为什么?因为受到攻击的作品一定会有人很好地保卫。”
梅兰拿起第二天报纸的清样说:“像这样的一篇稿子,还怕不能推销掉一版书吗?”
多利亚说:“把文章念给我听。我走到哪里都是出版商,连吃夜宵的时候也是。”
梅兰把吕西安的得意之作读了出来,在场的人一致鼓掌。
卢斯托问:“没有上一篇文章,能写出这一篇吗?”
多利亚从衣袋里取出第三篇文章的清样,念起来。斐诺注意地听着,因为这篇稿子要登在他的杂志的第二期上。作为总编辑,他表现的热情有点过分。
他说:“各位先生,即使博絮埃活在今天,也不会写出更好的稿子。”
梅兰说:“我完全相信,今天的博絮埃一定是个新闻记者。”
克洛德·维尼翁举起酒杯,嘲讽地向吕西安敬了一个礼,说:“为博絮埃第二干杯!”
吕西安作为回答,举起杯来对多利亚说:“为我的哥伦布干杯!”
拿当叫道:“好极了!”
“这是绰号吗?”梅兰狡猾地同时望着斐诺和吕西安问道。
多利亚说:“要是你们这样继续下去,我们就听不懂你们的话了。而且这两位先生,”他指着玛蒂法和卡缪索加上一句,“也听不懂。开玩笑就好像纺棉纱,纺得太细是要断的,这话是波拿巴说的。”
卢斯托说:“诸位先生,我们目睹一件重大的、不可思议的、闻所未闻的、真正奇异的事件发生。我们的朋友从一个外省人转变为一个新闻记者,速度之快,难道你们不觉得惊奇吗?”
多利亚说:“他天生就是新闻记者。”
“孩子们,”斐诺站起来,手里拿着一瓶香槟酒,说,“我们的东道主在本行业初出道的时候受到了我们的保护和鼓励,现在他的成就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在两个月内,他写出了我们大家都知道的好文章,我建议正式把他命名为新闻记者。”
“给他戴上一顶玫瑰花冠,祝贺他既写了好文章又得到了美人。”比两乌注视着科拉莉喊起来。
科拉莉向贝雷尼丝做了一个手势,女用人便走去在女演员的帽匣里找了一些旧的纸花。肥胖的女佣将花拿出来不久,人们就编织成一顶花冠,喝得烂醉的人还滑稽地抢着纸花乱戴。斐诺作为大祭司,滴了几滴香槟酒在吕西安漂亮的金黄头发上,用令人发噱的严肃面孔,念起了下面的圣事用语:
“我以印花税、保证金和罚款的名义,命名你为新闻记者。愿你下笔如有神助!”
“并且算稿费不扣除空白!”梅兰补上一句。
这时候,吕西安看见米舍尔·克里斯蒂昂、约瑟夫·布里多、菲尔让斯·里达三个人愁容满面地拿起帽子,在一片诅咒声中走了。
梅兰说:“这些古怪的正人君子!”
卢斯托说:“菲尔让斯是个好小伙子,可惜被他们带坏了。”
克洛德·维尼翁问:“你说的他们是谁?”
布隆代回答:“一群严肃的青年,聚集在四风街上一间哲学和宗教的歌厅里,关心人类的命运……”
“啊!啊!啊!”
布隆代继续说:“……他们想找出人类到底是在原地打转,还是在进步。他们在走直线和走曲线之间犹豫不决。他们认为《圣经》上的三位一体是荒唐可笑的。这时候不知从哪里出现了一个先知,他认为人类走的路线是螺旋形的。”
吕西安想为小团体辩护,大声说:“凡是聚在一起的人们,可能发明更危险的玩意儿。”
费利西安·韦尔努说:“你以为这些理论是空话,可是到了一定时期,它们可能变成子弹或者断头台。”
比西乌说:“他们现在还只不过在香槟酒里找寻上天的意见,在裤子里找人道主义,找推动世界前进的动力。他们搜罗一些过时的伟人,像韦科、圣西门、傅立叶,等等。我真怕他们迷住了我可怜的约瑟夫·布里多。”
卢斯托说:“毕安训是我的同乡,又是中学同学,就因为他们对我冷淡了……”
梅兰问:“他们是不是传授智力训练和思想矫正法?”
斐诺回答说:“很可能,毕安训不是中了他们梦想的圈套吗?”
卢斯托说:“不管怎样,他将来准是一个伟大的医生。”
拿当说:“他们出面的领袖不是德·阿尔泰兹吗?他是一个矮小青年,恨不得将我们一口吞下去。”
吕西安叫起来:“他是一个天才!”
克洛德·维尼翁微笑着说:“我宁愿要一杯赫雷斯酒,而不要这位才子。”
这时候,每个人都向邻座解释自己的性格。等到风雅人士愿意解释自己,愿意向你交心,就可以肯定他们已经醉到家了。再过一小时,所有来宾都变成了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互相吹捧是伟人,是强人,是前途无量的人。吕西安因为是东道主,还保持着几分清醒;他听着他们的诡辩大为赞叹,结果使他的道德败坏得以完成。
斐诺说:“孩子们,自由党不得不重新挑起争论,因为这时候它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攻击政府,你们知道这对反对派多么难堪。你们当中有谁愿意写一本小册子,要求恢复长子继承权制度,使我们可以借此大喊大叫反对宫廷的阴谋?小册子的稿费从优。”
“我愿意,”梅兰说,“恢复长子继承权本是我的主张。”
斐诺说:“你那个党会说你连累了他们。费利西安,你来写吧。多利亚负责出版发行,我们大家保守秘密。”
韦尔努问:“稿酬多少?”
“六百法郎!你签上C……伯爵的名字。”
韦尔努说:“行!”
卢斯托说:“您在政治上也造谣作假吗?”
斐诺说:“这无非是把夏博事件搬到思想领域里来罢了。我们推说政府有这种意图,就可以发动舆论攻击它。”
克洛德·维尼翁说:“我眼睁睁地看着政府把引导思想的责任让给你们这些无赖,真叫我无限惊异。”
“如果内阁笨得亲自出马,”斐诺说,“我们就紧紧逼它;如果它恼火了,我们就使问题激化,使群众失去对政府的好感,报纸永远不失去什么,而政府却无处不输。”
“报纸一天不取缔,法兰西一天不得安宁。”克洛德·维尼翁又说,他又转过身来对斐诺说,“你们每小时都在壮大。你们会变成耶稣会,差别就是你们没有信仰,没有固定的主张,没有纪律和团结。”
每个人又回到赌桌上来,不久黎明的曙光使烛光变淡了。
科拉莉对吕西安说:“你四风街的朋友们像死囚那么愁容满面。”
诗人回答:“他们不是死囚,而是法官。”
科拉莉说:“法官比他们更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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