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报纸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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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西安轻快地上了楼梯,以主人的姿态走进报馆办公室。那个西瓜头脑袋上始终放着印花税纸的老吉罗杜仍然十分虚伪地对他说报社里没有人来过。

    吕西安说:“可是编辑们应该在一处地方见面来讨论报纸的事。”

    帝国禁卫军的上尉说:“也许吧,可是编辑部的事不属我管。”他又转过去核对他的订户签条,继续发出勃罗勃罗的响声。

    这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斐诺走了进来,向吉罗杜宣布他的假辞职,要吉罗杜照顾他的利益。

    接着斐诺又抓住吕西安的手握了握,对他的叔叔说:“同这位先生不必用外交辞令,他是报馆的人。”

    “啊!先生是报馆的人吗?”吉罗杜看见外甥的手势,惊奇地喊道,“先生,您没有多大困难就进了报馆。”

    斐诺用狡猾的神气注视着吕西安说:“我给您安排好,免得艾蒂安欺骗您。先生的所有稿件,包括剧评,每栏三法郎。”

    吉罗杜诧异地注视着吕西安说:“你从来没有给过别人这样的待遇。”

    “大街上的四家剧院都归他。你要注意他的包厢不要被人霸占,戏院的赠票都交给他。”

    他转过身来对吕西安说:“我劝您从今以后叫人直接送到您家——先生还答应,在评论文章之外,一年内写十篇杂文,每篇约两栏,每月五十法郎。您同意吗?”

    吕西安被当时的情势缚住双手,只好答应道:“可以。”

    斐诺对出纳员说:“叔叔,你起草契约,我们下楼的时候签字。”

    “先生贵姓!”吉罗杜站起来,脱下他的黑绸小帽问。

    斐诺代答:“他是吕西安·德·吕邦普莱先生,《评〈大法官〉》的作者。”

    老军人拍了拍吕西安的脑袋喊起来:“年轻人,您的脑袋是个金矿。我不懂文学,可是我读了您的大作,很欢喜。真是杰作!这就是叫人快活的作品。因此我说:‘这一定会给我们带来新订户!’果然如此,我们多卖了五十份。”

    斐诺对他叔叔说:“我同艾蒂安·卢斯托的合同已经抄好一式两份,等待签字了吗?”

    吉罗杜说:“准备好了。”

    “把我同先生签订的契约填上昨天的日期,使得卢斯托也受合同条款的约束。”

    斐诺挽住新编辑的臂膀,装出很亲热的样子,使诗人着了迷。他拉着他走进了楼梯间,对他说:

    “您有一份稳固的职业了。我要亲自介绍您给我的编辑们。然后今晚卢斯托介绍您同戏院的人见面。您可以在卢斯托负责主编的我们的小报上写稿,每月赚一百五十法郎;因此您要设法和他和睦相处。那家伙会恨我在对您的使用上缚住他的手脚的,可是您有才干,我不想让您受一个总编辑任意摆布。我只对您一个人说,您可以每月给我的周报写两页稿子,我付您两百法郎。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那些人看见一个新来的人运气这样好,自尊心会受到损害,我就成了他们泄恨的目标。您在两页篇幅上写四篇稿子,两篇用真名,两篇用假名,免得有人认为您抢了人家的饭碗。您的职位全靠布隆代和维尼翁,他们认为您前途无量。因此不要把事情搞糟了。最重要的,是不要相信您的朋友们。至于我们俩,要永远互相谅解。您帮我的忙,我也帮您的忙。您出卖包厢和戏票可以有四十法郎,赠书值六十法郎。这些加上您的编辑费,每月可有四百五十法郎。靠着您的聪明,为书店老板写些稿子和内容简介,您至少可以有两百法郎的外快。不过,您是我的人了,对吗?我可以依靠您了。”

    吕西安高兴万分,紧紧地握住斐诺的手。

    他们到了六层楼上。长廊尽头有一间顶楼,斐诺边推房门边凑在吕西安的耳边说:

    “不要让他们看出我们之间有默契。”

    吕西安看见卢斯托、费利西安·韦尔努、埃克托尔·梅兰和另外两个他不认识的编辑,都围聚在一张铺着一块绿毯子的桌子周围。火炉里生着旺火。他们有些坐在椅子上,有些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或者说笑着。桌子上堆满了文件,放着一个装满了墨水的墨水瓶,有几支破笔,都是编辑们使用的。这一切告诉新来的新闻记者报纸是在这儿编的。

    斐诺开口说:“诸位先生,今天开会的目的是宣布我不得不脱离本报,让卢斯托代替我来当总编辑。我那本杂志的命运你们是知道的,我要去当总编辑,我的意见难免有必要的改变,可是我的信念仍旧,我们还是朋友。我仍然是你们的,就像你们仍然是我的一样。环境可以变化,原则是固定不变的。原则是政治晴雨表指针转动的轴心。”

    所有编辑都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卢斯托问道:“谁教你这样说的?”

    斐诺回答:“是布隆代。”

    梅兰说:“不管风风雨雨,暴风雨或是大晴天,我们都会走在一起。”

    斐诺说:“不要用些比喻来把我们弄糊涂了,凡是有稿子送来给我的,我仍然是原来的斐诺。”他介绍吕西安说,“这位先生已加入我们的行列。卢斯托,我同他订好约了。”

    大家都异口同声地祝贺斐诺高升以及他的新园地。

    吕西安不认识的一个编辑对斐诺说:“现在你在我们这边骑一匹马,在别人那边又骑另外一匹马,你变成雅尼斯了……”

    韦尔努说:“只要他不变成雅诺[38]就行。”

    “你仍然让我们攻击我们的眼中钉吗?”

    斐诺说:“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办!”

    卢斯托说:“可是报纸不能后退。夏特莱先生发火了,我们这一个星期都不能放过他。”

    吕西安问:“发生了什么事?”

    韦尔努说:“他来要求恢复名誉。这位帝政时期过时的美男子找到了吉罗杜老爹,老头子以非常冷静的态度对他说,稿子是菲利普·布里多写的,布里多正想要求男爵指定决斗的时间和武器呢。事情就到此为止。我们正忙着在明天的报上向男爵道歉。每句话都像匕首似的刺他一下。”

    斐诺说:“紧紧地咬住他,他会来找我的。我装出帮忙的样子调停你们之间的纷争;他部里有人,我们可以从中得些便宜:一个候补教授的位子或者某间烟草店。他越是不肯认输我们越高兴。你们当中有谁愿意在我的新杂志上写一篇关于拿当的社论?”

    卢斯托说:“叫吕西安来写。埃克托尔和韦尔努在他们各自的报上写几篇……”

    斐诺笑着说:“先生们,我告辞了,我们待会儿在巴尔班的店里再见。”

    大家向吕西安进入新闻界这个可怕的集团祝贺了几句,卢斯托对大家说吕西安为人非常可靠。

    “吕西安请你们大伙一起去他的漂亮情妇科拉莉家里吃夜宵。”

    吕西安对艾蒂安说:“科拉莉就要进体育剧场了。”

    “先生们,说好了我们要捧科拉莉,对吗?在你们的所有报纸上,写几行关于她的新合同和她的才艺。你们也要谈谈体育剧场经理的有分寸和有手腕,我们能不能说他很聪明呢?”

    梅兰回答:“我们就说他很聪明吧。弗雷德里克同斯克里布合写了一个剧本也给了他们。”

    韦尔努说:“那么体育剧场的经理就是投机商中最有眼光、最聪明的了。”

    卢斯托说:“在我们没有商量好以前,你们不要写拿当的书评,我们应该对新朋友帮帮忙。吕西安有两本书要出版,一部诗集,一部小说。靠着拍屁股文章的力量!他应该在三个月内成为大诗人。我们要利用他的《雏菊》把所有的颂歌、叙事诗、沉思录等等全部浪漫派的诗歌都压下去。”

    韦尔努说:“如果十四行诗不值钱,真是奇事——吕西安,您认为您的十四行诗怎样?”

    他不认识的一个编辑问:“您认为您的作品怎样?”

    卢斯托说:“先生们,用名誉担保,写得不错。”

    韦尔努说:“这样的话,我很高兴。我要把这些诗扔给保王党诗人,他们很使我厌烦。”

    “如果多利亚今天晚上不接受《雏菊》,我们就把攻击拿当的稿子一篇篇地发出去。”

    吕西安叫起来:“那么,拿当呢,他要怎么说?”

    五个编辑一齐大笑起来。

    韦尔努说:“他会很高兴的,你们等着瞧我们怎样安排吧。”

    吕西安不认识的两个编辑中的一个说:“这么说,先生是我们的人了?”

    “是的,是的,弗雷德里克,别开玩笑。”艾蒂安转过去对新入伙的人说,“你瞧,吕西安,我们是怎样对你的,你到紧要关头可不能临阵退缩。我们全都爱拿当,可是我们现在攻击他。现在,让我们来划分地盘吧——弗雷德里克,你愿意要法兰西剧院和奥代翁剧院吗?”

    弗雷德里克说:“只要各位同意,我愿意。”

    大家都点点头,可是吕西安发现他们眼光里有嫉妒的光芒。

    韦尔努说:“我留下歌剧院、意大利剧院和喜剧歌剧院。”

    卢斯托说:“那么,埃克托尔就负责滑稽歌舞剧院吧。”

    吕西安不认识的另一个编辑叫起来:“我呢,我就没有剧院了?”

    艾蒂安说:“埃克托尔把杂耍剧院让给你,吕西安让给你圣马丁门剧院。”他对吕西安说,“把圣马丁门剧院让给他吧,他正疯狂地爱上了法妮·博普雷呢。你接手奥林匹克杂技剧院,作为交换。至于我,就把卢森堡剧院、走钢丝剧场和走钢丝女演员萨基的剧场,都归我了。我们明天报上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先生们,我的第一期一定要十分辉煌。德·夏特莱男爵和他的墨斗鱼不够写一星期。嘲笑《孤独者》作者的题材也不新鲜。”

    韦尔努说:“索斯泰纳-代莫斯泰纳子爵已经被人见怪不怪了,大家都在抄袭我们的文章。”

    弗雷德里克说:“我们得有新的替死鬼才行。”

    卢斯托叫起来:“先生们,我们拿右派的正人君子开开玩笑,怎么样?比方我们说德·波纳尔先生脚臭,如何?”

    埃克托尔·梅兰说:“要不我们先来一系列内阁部长们的画像?”

    卢斯托说:“你写吧,我的朋友。你认识他们,他们同你是一个党派,你也可以在内部纷争中报点私仇。抓住伯尼奥、瑟里埃·德·马兰阿克等人不放。稿子可以预先写好,免得我们为报纸的稿荒而担忧。”

    埃克托尔说:“我们好不好编造几个犯大罪的故事,情节稍为严重一些呢?”

    韦尔努回答:“我们不要和议政派的大报竞争,它们有关于神甫的插页,都是些鸭子。”

    吕西安问:“鸭子?”

    埃克托尔说:“我们称为鸭子的,是一件表面像是真的,其实是捏造出来的事,以振兴一下枯燥无味的社会新闻版。鸭子是富兰克林的新发现,这个人创造了避雷针、鸭子和共和国。他用海外鸭子欺骗了百科全书派的学者,连雷纳尔在《印度哲学史》中也用了富兰克林的两只鸭子,把它们当作真事。”

    韦尔努说:“我倒不知道这件事。两只鸭子是怎么回事?”

    “故事是说一个英国人,把他的救命恩人一个黑人姑娘出卖了,为了多赚点钱还使她怀了孕。怀孕的年轻姑娘凭着慷慨激昂的辩护词,打赢了官司。富兰克林来到巴黎的时候,在纳克家里承认这故事是他杜撰的,使得法国哲学家狼狈不堪。这就是新世界第二次腐化了旧世界。”

    卢斯托说:“报纸把一切可能的事都当成真的。这就是我们的出发点。”

    韦尔努说:“刑事裁判也不会有别的出发点。”

    梅兰说:“好吧,晚上在这儿,九点见。”

    大家站了起来,互相握手,会议就在非常亲热的气氛中结束了。

    艾蒂安在下楼时问吕西安:“你为斐诺做了什么,使他同你订了约?你是唯一能使他同你订约的人。”

    吕西安说:“我?什么都没干,是他建议的。”

    “不管怎样,你同他有了约定,我很高兴。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只有更强大。”

    到了楼下,他们俩遇见了斐诺,斐诺拉卢斯托到编辑部公开的办公室里去。

    吉罗杜递给吕西安两张印花纸,说:“在合同上签名,让新经理认为是昨天已签好了的。”

    吕西安一边读着合同,一边听见艾蒂安和斐诺之间为着勒索人家的实物,争执得很厉害。艾蒂安想在吉罗杜征收的实物中也分一份。后来斐诺同艾蒂安很友好地走了出来,大概他们之间已完全谈妥了。

    艾蒂安对吕西安说:“八点,在木廊商场多利亚处见面。”

    一个年轻人前来要求当编辑,那羞涩和担心的神气恰像过去的吕西安。吉罗杜用过去对付吕西安的办法来嘲弄他,吕西安看见了暗中高兴,他自己的利益使他完全明白耍弄这种伎俩的必要性,只有这样才能筑起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使新人无法踏进幸运儿才能进去的顶楼。

    他对吉罗杜说:“当编辑的本来就没有多少入息。”

    上尉回答:“你们人越多,每个人分得的钱就越少。只好这样了!”

    老军人挥动他的装铅手杖,喉咙里一边咕噜一边走了出去,看见吕西安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豪华马车,不禁愕然。

    上尉对他说:“如今你们是军人,我们倒成了老百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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