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进取人生-解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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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

    凡人之患,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治则复经,两疑则惑矣。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两心。今诸侯异政,百家异说,则必或是或非,或治或乱。乱国之君,乱家之人,此其诚心,莫不求正而以自为也。妒缪①于道而人诱其所迨②也。私其所积,惟恐闻其恶也。倚其所私,以观异术,惟恐闻其美也。是以与治离走而是己不辍也。岂不蔽于一曲而失正求也哉!心不使焉,则白黑在前而目不见,雷鼓在侧而耳不闻,况于使者乎!德②道之人,乱国之君非之上,乱家之人非之下,岂不哀哉!

    【注释】

    ①缪:通“谬”。②迨:通“绐”,哄骗,欺骗。③德:通“得”。

    【译文】

    人们的毛病,是被片面的事情所蒙蔽,在大道理上有所亏损。专心于一方面就能使认识恢复到正道上来,对正道采取模棱两可的态度就会使自己迷惑。天下没有两条并行的道理,圣人也不会对道三心二意。

    诸侯采取各种政治措施,百家之言更是五花八门,那么其中必定有对的也有错的,有可以拿来治理国家的,也有祸害国家的。使国家陷入混乱的国君,使家庭陷入混乱的人,他们的内心没有不想走上正道的,而只是由于他们的自以为是。但是他们由于偏离了正道,其他人就会投其所好地引诱他。偏好于自己的经验,惟恐听到不利于自己做法的言论。依靠自己的偏见,来观察他人的学说,惟恐听到有关他的好话。这样一来,就背离正道越来越远而还在不停地走下去。这难道不是由于被片面的事物所蒙蔽而造成的吗?自己的心思不在这里,即使黑色和白色放在眼前也是看不出它们的差别的,响雷近在耳畔也是听不见的,更何况是被片面事‘物所蒙蔽的人呢?得道的人,使国家混乱的君主在他的上面非难他,使家庭混乱的小人在下面反对他,这难道不是很可悲吗?

    【原文】

    故①为蔽:欲为蔽,恶为蔽,始为蔽,终为蔽,远为蔽,近为蔽,博为蔽,浅为蔽,古为蔽,今为蔽。凡万物异,则莫不相为蔽,此心术之公患也。

    【注释】

    ①故:发语词。

    【译文】

    被片面事物蒙蔽的原因:有的人是被自己的欲望所蒙蔽,有的人是被憎恶所蒙蔽,有的人是只看到事情的开头而被蒙蔽,有的人只看到事情的结局而被蒙蔽,有的是只看到远方的事物而被蒙蔽,有的是只看到近在眼前的事物而被蒙蔽,有的是由于知识繁杂而被蒙蔽,有的是见识浅陋而被蒙蔽,有的是只看到古代的情况而被蒙蔽,有的是只看到现在的情况而被蒙蔽。凡是万事万物没有不是相互蒙蔽的,这就是心智的通病。

    【原文】

    昔人君之蔽者,夏桀、殷纣是也。桀蔽于末喜、斯观而不知关龙逢,以惑其心而乱其行;纣蔽于妲己、飞廉而不知微子启,以惑其心而乱其行。故群臣去忠而事私,百姓怨非①而不用,贤良退处而隐逃,此其所以丧九牧②之地,而虚③宗庙之国也。桀死于鬲山,纣县于赤旆,身不先知,人又莫之谏,此蔽塞之祸也。成汤监④于夏桀,故主其心而慎治之,是以能长用伊尹,而身不失道,此其所以代夏王而受九牧也。文王监于殷纣,故主其心而慎治之,是以能长用吕望,而身不失道,此其所以代殷王而受九牧也。远方莫不致其珍,故目视备色,耳听备声,口食备味,形居备宫,名受备号,生则天下歌,死则四海哭,夫是之谓至盛。《诗》曰:“凤凰秋秋,其翼若千,其声若箫。有凤有凰,乐帝之心。”此不蔽之福也。

    【注释】

    ①非:同“诽”,毁谤,说别人的坏话。②九牧:即九州,古代传说全国共有九州。③虚:通“墟”,废墟,这里用作动词。④监:通“鉴”,借鉴。

    【译文】

    从前,国君被蒙蔽的,夏桀、殷纣就是代表。夏桀被末喜、斯观所蒙蔽,竟然不知道任用关龙逢,结果导致思想迷茫和行为混乱;殷纣被妲己、飞廉蒙蔽,竟然不任用微子启,结果导致思想迷茫和行为混乱。因此群臣都放弃了忠心而谋私利,百姓埋怨咒骂不愿意为其卖力,贤良的人辞官隐居来逃避祸患,正因为这样才丧失了大好河山,使自己的宗庙断了香火。夏桀死于鬲山,殷纣被杀后头颅悬挂在赤旗上示众。自己没有什么预见性,而又不采纳他人的谏言,这就是被蒙蔽的祸患啊!

    成汤借鉴夏桀的教训,所以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于是能够长久地任用伊尹,而自己又不迷失,这就是他取代夏王赢得天下的原因。文王借鉴殷纣的教训,所以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于是能够长久地任用吕望,而自己又不迷失,这是他能够取代殷王赢得天下的原因。远方各国没有不献出自己的珍宝,所以眼睛能够看到美色,耳朵能够听到音乐,嘴里能够吃到珍馐美食,身体居住在宫殿里,名字受到人们的称赞,活着的时候天下所有的人都为其大唱颂歌,死后四海之内都为其痛哭,这就是所说的达到了极盛。《诗经》上说:“凤凰啾啾地呜叫,它的翅膀像战士的银枪,它的声音像萧声。有凤又有凰,使帝王心情舒畅。”这就是没有被蒙蔽的福气啊!

    【原文】

    昔人臣之蔽者,唐鞅①、奚齐②是也。唐鞅蔽于欲权而逐载子③,奚齐蔽于欲国而罪申生④,唐鞅戮于宋,奚齐戮于晋。逐贤相而罪孝兄,身为刑戮,然而不知,此蔽塞之祸也。故以贪鄙、背叛、争权而不危辱灭亡者,自古及今,未尝有之也。鲍叔⑤、宁戚、隰朋仁知⑥且不蔽,故能持管仲而名利福禄与管仲齐。召公⑦、吕望仁知且不蔽,故能持周公而名利福禄与周公齐。传曰:“知贤之为明,辅贤之谓能,勉之强之,其福必长。”此之谓也。此不蔽之福也。

    【注释】

    ①唐鞅:战国时宋康王的臣子,后被宋康王所杀。②奚齐:晋献公的宠妃骊姬的儿子。③载子:当作“戴子”,指戴驩,他曾任宋国太宰,后来被唐鞅驱逐而逃往齐国。④申生:晋献公的太子,奚齐的异母兄。⑤鲍叔:名牙,曾奉公子小白出奔莒。后来小白即为齐桓公,任命他为宰相,他辞谢而推荐管仲,所以以知人着称。⑥知:通“智”。⑦召公:又作“邵公”,姓姬,名爽,因其采邑在召(今陕西岐山西南),所以称召公。

    【译文】

    从前大臣被蒙蔽的,唐鞅、奚齐就是代表。唐鞅被自己对权力的欲望所蒙蔽,驱逐了戴驩,奚齐被自己图谋篡国的欲望所蒙蔽,从而使申生获罪。

    唐鞅被杀死在宋国,奚齐被杀于晋国。唐鞅驱逐了贤相,奚齐加罪于有孝名的哥哥申生。他们自己被杀了,还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这就是被蒙蔽所造成的祸患啊!

    由于贪婪、背叛、争权而不危险、受辱和灭亡的人,从古至今,还没有这样的。鲍叔、宁戚、隰朋三个人仁德、智慧而且没有被自己的私欲所蒙蔽,所以能支持管仲治理齐国,从而得到与管仲相同的名利福禄。召公、吕望两个人仁德、智慧而且没有被自己的私欲所蒙蔽,所以能支持周公治理国家,从而得到与周公相等的名利福禄。古书上说:“了解贤能的人叫做明,辅助贤能的人叫做能,勤勉自强,一定福气长久。”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这就是没有被蒙蔽的福气啊!

    【原文】

    昔宾孟①之蔽者,乱家②是也。墨子蔽于用而不知文③,宋子蔽于欲④而不知得⑤,慎子蔽于法而不知贤,申子⑥蔽于势而不知知,惠子蔽于辞⑦而不知实,庄子⑧蔽于天而不知人。故由用谓之道,尽利矣;由欲谓之道,尽嗛⑨矣;由法谓之道,尽数矣;由势谓之道,尽便矣;由辞谓之道,尽论矣;由天谓之道,尽因矣。此数具者,皆道之一隅也。夫道者体常而尽变,一隅不足以举之。曲知之人,观于道之一隅而未之能识也。故以为足而饰⑩之,内以自乱,外以惑人,上以蔽下,下以蔽上;此蔽塞之祸也。

    孔子仁知且不蔽,故学乱术足以为先王者也。一家得周道,举而用之,不蔽于成积也。故德与周公齐,名与三王并,此不蔽之福也。

    【注释】

    ①宾:客。孟:通“萌”、“氓”,民。宾孟:外来之民,指往来于各诸侯国之间的游士。②家:即“百家争鸣”之“家”,指学派。③文:文饰,指文辞的修饰。④欲:指少欲。⑤得:贪得。⑥申子:即申不害,战国中期郑国京邑(今河南荥阳县东南)人,法家代表人物之一,曾任韩昭侯的宰相。⑦辞:说辞,指不切实用的事理分析与逻辑推理。⑧庄子:即庄周,战国中期宋国人,道家的主要代表之一。⑨嗛:通“慊”,满足,指欲望少而知足。⑩饰:通“饬”,整治,指研究。

    【译文】

    从前游说之人被蒙蔽的,那些使国家混乱的人就是代表。墨子过分强调实用性而轻视礼乐的重要性,宋子过分强调人类的情欲而不懂得如何正确地得到欲,慎子过分强调法的作用而不懂得贤能的人的作用,申子过分强调权势的重要而忽视了智慧的重要性,惠子过分强调言辞而不知道事物的实际情况,庄子过分强调天理而忘记了人的作用。

    所以,若是只从功用的角度来谈论道,就全都是利益了;若是只从情欲的角度来谈论道,就全都去追求欲望了;若是只从法的角度来谈论道,就全都是权术了;若是只从权势的角度来谈论道,众人都去追求方便行事了;若是只从言辞的角度谈论道,只剩下争论了;若是只从天的角度来谈论道,人们都要消极地听天由命了。这几种游说之人的学说相同的地方,在于都是道德一个方面。道,它的本身是不会变化的,然而能把天下的事物的变化都汇集在一起,仅从某一方面是不能说明道的。被蒙蔽的人,看见道的一个方面而不能全面把握,就自认为得到全部加以夸耀,内心混乱不明,对外也迷惑了别人,在上面君主蒙蔽了臣下,在下臣民蒙蔽了君主,这就是蒙蔽造成的祸患啊!

    孔子仁德而有智慧,而且没有受到蒙蔽,所以,他的学说成为治国之道,足以能够像先王那样。孔子成为一家之言,能够得到全面的道,这就是由于没有受到蒙蔽的缘故。所以孔子的品德和周公相齐,名字与三王并列,这就是没有受到蒙蔽的福气啊!

    【原文】

    圣人知心术之患,见蔽塞之祸,故无欲、无恶①、无始、无终、无近、无远、无博、无浅、无古、无今,兼陈万物而中县②衡焉。是故众异不得相蔽以乱其伦也。

    【注释】

    ①恶:讨厌,不喜欢。②县:“悬”的古字,挂。

    【译文】

    圣人了解人们思想上的毛病,能看到被蒙蔽的祸患,所以没有什么欲望,没有什么憎恶的事物,不是只看事物的开始,不是只看事物的结局,不只是从近处着眼,不只是从远处着眼,不只看到博大的一面,不只看到浅近的一面,不只看到古代的情况,不只是看到现代的情况,而是把各种不同的事物全面地进行考察,然后衡量找出中间之道。这样,各个不同方面就不会相互蒙蔽,以致扰乱了本来的关系。

    【原文】

    何谓衡①?曰:道。故心不可以不知道;心不知道,则不可道而可非道。人孰欲得恣而守其所不可,以禁其所可?以其不可道之心取人,则必合于不道人而不合于道人。以其不可道之心与不道人论道人,乱之本也。夫何以知?曰:心知道,然后可道;可道,然后能守道以禁非道,以其可道之心取人,则合于道人,而不合于不道之人矣。以其可是之心与道人论非道,治之要也。何患不知?故治之要在于知道。

    【注释】

    ①衡:秤杆,称。

    【译文】

    什么是“衡”?回答:就是道。所以,思想上不可以没有道。若是思想上没有道,就不会肯定正道而去肯定邪道了。谁会在放纵不羁的时候,守着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而禁止自己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呢?用自己否定正道的思想方法来选择人,就一定会和那些邪道上的人合得来,而和那些正道上的人合不来。用自己否定正道的思想方法与那些邪道上的人谈论正道上的人,这就是混乱的根本原因。

    怎么知道的呢?回答:思想上了解正道,这样之后才能肯定正道;肯定正道,这样之后才能守护着正道而防止邪道,用自己正道的思想方法来选择人,就会与正道上的人合得来,从而和邪道上的人合不来。用自己正道的思想方法来与正道上的人谈论邪道,这才是治理国家的关键。怎么会担心不能了解道呢?所以说治国的关键在于了解道。

    【原文】

    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虚壹而静。心未尝不藏也,然而有所谓虚;心未尝不两也,然而有所谓壹;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人生而有知,知而有志,志也者,藏也;然而有所谓虚,不以所已藏害所将受谓之虚。心生而有知,知而有异,异也者,同时兼知之;同时兼知之,两也,然而有所谓一,不以夫一害此一谓之壹。心,卧则梦,偷①则自行,使之则谋。故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不以梦剧乱知谓之静。未得道而求道者,谓之虚壹而静,作之则。将须道者之,虚则入;将事道者之,壹则静;将思道者,静则察。知道察,知道行,体道者也。虚壹而静,谓之大清明。万物莫形而不见,莫见而不论,莫论而失位。坐于室而见四海,处于今而论久远。疏观万物而知其情,参稽②治乱而通其度,经纬天地而材官万物,制割大理,而宇宙理矣。恢恢广广,孰知其极!罩荤广广,孰知其德!涫涫纷纷,孰知其形!明参日月,大满八极③,夫是之谓大人。夫恶有蔽矣哉!

    【注释】

    ①偷:苟且,得过且过。②稽:考证,考核。③八极:即东、西、南、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方向,形容极其广大。

    【译文】

    人怎么才能了解道呢?回答:靠心。心怎么会了解道呢?回答:虚心、专一而且宁静。

    心不是没有各种偏好,但是只有虚心,才能接受新事物;心不是没有三心二意的时候,但是只有专一,才能一件件事情地去做。心不是没有活动,但是只有宁静,才能有所节制。

    人生来就是有认识能力的,有认识能力才能有记忆,记忆,就是把事物的印象储藏起来。但是这里所说的虚心,不由于自己的记忆而妨害自己将要接受的新事物。人生来是有认识能力的,有了认识能力,就能同时接受许多事物,同时接受许多事物,就是同时接受许多知识。同时接受许多知识,就叫做两。但是这里所说的专一,就是不因为对那一事物的认识妨碍对这一事物的认识,这就叫做专一。

    心,在睡觉的时候就会做梦,思想不集中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运用的时候会有所谋划。所以心不是不活动的,但是这里所说的宁静,是不因为梦的混乱而打扰到知识。没有了解道正在追求道的人,就要告诉他要虚心、专一而宁静,作为认识道的准则。想要了解道的人,虚心就能得道;想要学习道的人,专心就能够了;想要研究道的人,宁静了就能明察道的真义。明察道的真义,认识道而又能够身体力行,这就是体会了道的人。虚心、宁静而且专一,就叫做认识上的透彻明白。这样就能全面了解各种事物的形态,一切对事物的了解都能分门别类,一切的分类都不会有所差错。坐在一间屋子里就能看到四海的万物,处在现在而能分析古代的情况。粗略地了解万物就能知道它们的本质,考察社会的治乱就能通晓它们的界限,治理天地又能从整体上把握万物的规律,利用万物,宇宙间的整个规律就全在手上。

    广大无垠啊,有谁能知道圣人的胸怀的博大!浩翰无边啊,有谁知道圣人的道德的高深!纷纷繁繁啊,有谁知道圣人的伟大形象!他的光明和日月相媲美,他的胸怀和八极一样无边,这就是所谓的大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什么蒙蔽得了!

    【原文】

    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出令而无所受令。自禁也,自使也,自夺也,自取也,自行也,自止也。故口可劫而使墨①云,形可劫而使诎申,心不可劫而使易意,是之则受,非之则辞。故曰:心容,其择也无禁,必自见②,其物也杂博,其情之至也不贰。《诗》云:“采采卷耳,不盈倾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倾筐易满也,卷耳易得也,然而不可以贰周行。故曰:心枝则无知,倾则不精,贰则疑惑。赞稽之,万物可兼知也。身尽其故则美。类不可两也,故知者择一而壹焉。

    【注释】

    ①墨:同“默”。②见:同“现”。

    【译文】

    心,是身体的君主和智慧的君主,只发出命令而不接受别的命令。自己限制,自己役使,自己争取,自己获得,自己行动,自己停止。所以嘴巴可以被迫讲话或沉默,身体可以被迫舒张或弯曲,心不能被迫改变自己的意思,对的就实行,不对的就拒绝。所以说,心有容量,它的选择是没有界限的,必定要自主地表现,它认识的事物虽然广博繁杂,它的本质是一致的,不会改变的。

    《诗经》上说:“采呀采呀卷耳菜,还不满一小筐,怀念我那心爱的人儿,索性把那竹筐放在大路上。”竹筐虽说容易装满,卷耳菜也是容易得到的,但是不能三心二意地站在大路旁。所以说,心思分散了就不能得到知识了,思想动摇了就不能精深,三心二意了就会产生疑惑。一个人竭尽全力地做到一心一意,万物都是可以被认识的,身体力行了就能达到完美。对任何一种事物都不能三心二意,所以明智的人选择一个就一心一意地去研究它。

    【原文】

    农精于田而不可以为田师,贾精于市而不可以为市师,工精于器而不可以为器师。有人也,不能三技而可使治三官,曰:精于道者也,精于物者也。精于物者以物物,精于道者兼物物,故君子壹于道而以赞①稽②物。壹于道则正,以赞稽物则察;以正志行察论,则万物官矣。

    【注释】

    ①赞:辅助,辅佐。②稽:考证,考核。

    【译文】

    农民善于种田,但是不能做管理农业的官员;商人善于做买卖,但是不能做管理商业的官员;工匠善于制作器件,但是不能做管理工业的官员。

    有这样的人,他不精通这三种技术,但是可以做管理这三种行业的官员,这是由于他善于用道来管理,而那三种人是善于运用物的。善于使用物的人能利用物,善于运用道的人能运用各种物,所以君子只把握道就能考察万物。专一于道就能思想正确。用道来考察万物就能明察,用正确的思想来推行明察万物的道理,那么万物都会得到治理。

    【原文】

    昔者舜之治天下也,不以事诏而万物成。处一危之,其荣满侧;养一之微,荣矣而未知。故《道经》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几,惟明君子而后能知之。故人心譬如巢水,正错①而勿动,则湛②浊在下而清明在上,则足以见须眉而察理矣。微风过之,湛浊动乎下,清明乱于上,则不可以得大形之正也。心亦如是矣。故导之以理,养之以清,物莫之倾,则足以定是非决嫌疑矣。小物引之,则其正外易,其心内倾,则不足以决粗理矣。故好书者众矣,而仓颉③独传者,壹也;好稼者众矣,而后稷④独传者,壹也;好乐者众矣,而夔⑤独传者,壹也;好义者众矣,而舜独传者,壹也;倕作弓,浮游⑥作矢,而羿精于射;奚仲⑦作车,乘杜⑧作乘马,而造父精于御:自古及今,未尝有两而能精者也。曾子曰:“是其庭⑨可以搏鼠,恶能与我歌矣!”

    【注释】

    ①错:同“措”。②湛:同“沉”。③仓颉:相传是黄帝时的史官,据说他创造了汉字。④后稷:尧时的农官,周族的始祖,名弃,“后稷”是他受封后的号,“后”是君长的意思,“稷”是一种谷物,他被任命为农师,所以称“后稷”。⑤夔:尧、舜时的乐官。相传他奏乐能使鸟兽起舞。⑥倕:古代传说中心灵手巧的丁匠的名字。浮游:或作“夷牟”、“牟夷”,黄帝时人,传说他创造了箭。⑦奚仲:夏禹时的车正(掌管车服的官),相传他善于造车。⑧乘杜:即相士,是商朝祖先契的孙子,因为他发明了“乘马”,所以称为“乘杜”。⑨庭:同“莛”,草茎。

    【译文】

    从前舜治理天下的时候,并非事事都给与指示而所有的事情都办成了。专一于道而又居安思危,荣耀就会来到他的身边;培养专一于道的能力而又关注细节,荣耀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到来。所以《道经》上说:“人的思想在于居安思危,道的精要在于养心知微。”

    思危和知微之间的关系,只有君子才能够知道。所以人的心好比盘子中的水,端正地放着不动摇,就会浑浊的在下面而清澈的在上面,足够从中观察到胡须眉毛的纹理了。一阵微风过来,浑浊的就在下面活动,清澈的就在上面活动,就是大概的形状也是看不出来的。心也是这样的。所以用理性来引导它,使它保持清醒的状态,外物不能使它倾倒,这样就可以判断是非解决疑难了。

    如果外界的小事物引诱它,那么外面不能保持端正,内心又倾倒,就连粗浅的道理都不懂了。所以喜欢写字的人很多,但是只有仓颉的流传下来了,这就是由于他专一;喜欢种庄稼的人很多,但是只有后稷的流传下来了,是由于他专一;喜欢音乐的人很多,但是只有夔的流传下来了,这是由于他专一;喜欢道义的人很多,但是只有舜的流传了下来,这是由于他专一;倕制造了弓,浮游创造了箭,而只有后羿精于射箭;奚仲创造了车,乘杜首先用马驾车,而只有造父精于驾车。从古至今,没有谁是由于一心两用而能事业专精的。曾子说:“看着打拍子的小棍,心里想着可以用它来打老鼠,怎么能和我一起唱好歌呢?”

    【原文】

    空石之中有人焉,其名曰般。其为人也,善射以好思。耳目之欲接,则败其思;蚊虻之声闻,则挫其精。是以辟①耳目之欲,而远蚊虻之声,闲居静思则通。思仁若是,可谓微乎?孟子恶败而出②妻,可谓能自强矣,未及思也。有子恶卧而焠掌,可谓能自忍矣,未及好也。辟耳目之欲,可谓能自强矣,未及思也。蚊虻之声闻则挫其精,可谓危矣,未可谓微也。夫微者,至人也。至人也,何忍?何强?何危?故浊明外景,清明内景。圣人纵其欲,兼其情,而制焉者理矣。夫何强?何忍?何危?故仁者之行道也。无为也:圣人之行道也,无强也。仁者之思也,恭;圣人之思也,乐。此治心之道也。

    【注释】

    ①辟:同“避”。②出:遗弃,使出。

    【译文】

    石洞之中有一个人,叫做觙。他为人喜欢猜谜语而又喜欢思考。如果耳朵和眼睛受到外物的影响,就会破坏他的思考;听到蚊虫的声音,就会妨碍他聚精会神。所以避开影响耳朵眼睛的外物,远离蚊虫的骚扰,独居一处静坐思考才会思想明白。如果思考“仁”也像这样,是否就是达到精微的地步呢?

    孟子厌恶败坏了自己的名声而休了妻子,可以算得上自强了,但是不能说思考得够多了。有若在看书的时候害怕睡着,用火来烤手掌,可以说达到自我控制了,但还没能达到爱好仁德的地步。避开眼睛和耳朵的影响,算得上自强了,但是还没有思考得够多。听到蚊虫的声音就不能聚精会神,可以说达到自我警惕的程度了,但是还不够精微。能够达到精微的地步的人就是最完美的人了。最完美的人,多么自制,多么自强,多么自我警惕!所以朦朦胧胧的微光在外,清清楚楚的光亮在内。

    圣人能够随心所欲,放纵自己的性情,可是处理事情还是非常理性。这是多么自强,多么自制,多么自我警惕啊!所以仁德的人从事仁道,可以达到无为的境界;圣人从事圣道,根本不需要自强。仁德的人的思索,小心谨慎;圣人的思考,快快乐乐。这是修养身心的方法。

    【原文】

    凡观物有疑,中心不定,则外物不清;吾虑不清,未可定然否也。冥冥而行者,见寝石以为伏虎也,见植林以为立人也,冥冥蔽其明也。醉者越百步之沟,以为跬步之浍①也;俯而出城门,以为小之闺②也:酒乱其神也。厌③目而视者,视一以为两;掩耳而听者,听漠漠而以为啕胸,势乱其官也。故从山上望牛者若羊,而求羊者不下牵也,远蔽其大也。从山下望木者,十仞之木若箸,而求着者不上折也,高蔽其长也。水动而景④摇,人不以定美恶,水势玄⑤也。瞽者仰视而不见星,人不以定有无,用精惑也。有人焉,以此时定物,则世之愚者也。彼愚者之定物,以疑决疑,决必不当。夫苟不当,安能无过乎?

    【注释】

    ①浍:田间大沟渠。②闺:上圆下方的小门。③厌:通“压”。④景:通“影”。⑤玄:通“眩”。

    【译文】

    大凡在观察事物的时候有疑惑,心中捉摸不定,就不可能看清楚外物;自己考虑不清楚,就不可能判断是非。

    在昏暗的地方行走的人,看见横卧的石头,认为是卧着的老虎,看见直立的树木,认为是站着的人,这是由于昏暗蒙蔽了他的眼睛。喝醉的人横跨百步的沟,认为是小半步的小沟,低下头过城门,认为是一个小圆门洞,这是由于酒精迷惑了他的神志。掩住眼睛看东西的人,把一个东西看作两个;掩上耳朵听声音的人,听到很小的声音其实是很大的声音。这是由于外力扰乱了他的感官。

    从山上看牛就像羊,但是牧人不会下山去牵它,这是距离远蒙蔽了牛的大小。从山下眺望山上树木,几丈高的树木就像筷子那样,但是找筷子的人不会上山去折它,这是由于山势高遮挡了树木的高度。河水摇动,水中的倒影就跟着摇动,人们不根据这来判定事物的好丑,这是由于水晃动使人眼花缭乱。眼睛瞎的人抬头看不见星星,但他不会因此而确定天上没有星星,这是由于瞎子的眼睛看不清东西。有这样的人,凭这时的情况来断定外界事物,这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这种愚蠢的人判定事物,是用疑惑的眼光来判定疑惑,一定不会正确。既然不会正确,怎么可能不会出错?

    【原文】

    夏首之南有人焉,曰涓蜀梁,其为人也,愚而善畏。明月而宵行,俯见其影,以为伏鬼也;卯①视其发,以为立魅也,背而走,比至其家,失气而死,岂不哀哉!凡人之有鬼也,必以其感忽之间疑玄之时正②之。此人之所以无有而有无之时也,而己以定事,故伤于湿而击鼓鼓痹,则必有敝鼓丧豚之费矣,而未有俞③疾之福也。故虽不在夏首之南,则无以异矣。

    【注释】

    ①印:同“仰”,抬头。②正:通“证”,证实。③俞:通“愈”。

    【译文】

    夏首的南边有一个人,叫做涓蜀梁,他为人比较愚蠢而且害怕鬼神。他在有月亮的晚上走路,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认为是卧着的鬼;抬头看见自己的头发,认为是魅,转身就跑,等到回到家里,断气而亡,这难道不可悲吗?大凡人发现鬼的时候,一定是在恍惚之间、疑惑不定的时候。这正是人们把无当作有、把有当作无的时候,自己却在这个时候判定事物,所以人们得了风湿病,就打鼓驱鬼,杀猪祭神,结果必定有打破鼓、白白送掉猪的花费,却没有治好病的福气。所以即使不在夏首的南边居住,但与那个涓蜀梁并没有什么区别。

    【原文】

    凡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以可以知人之性,求可以知物之理,而无所疑①止之,则没世穷年不能遍也。其所以贯理焉虽亿万,已不足以浃万物之变,与愚者若一。学,老身长子,而与愚者若一,犹不知错②,夫是之谓妄人。故学也者,固学止之也。恶乎止之?曰:止诸至足。曷谓至足?曰:圣也。圣也者,尽伦者也;王也者,尽制者也;两尽者,足以为天下极矣。故学者以圣王为师,案以圣王之制为法,法其法以求其统类③,以务象效其人。向是而务,士也;类是而几,君子也;知之,圣人也。故有知非以虑是,则谓之惧;有勇非以持是,则谓之贼;察孰④非以分是,则谓之篡;多能非以修荡是,则谓之知;辩利非以言是,则谓之詍⑤。《传》曰:“天下有二:非察是,是察非。”谓合王制与不合王制也。天下有不以是为隆正也,然而犹有能分是非治曲直者邪?若夫非分是非,非治曲直,非辨治乱,非治人道,虽能之无益于人,不能无损于人;案直将治怪说,玩奇辞,以相挠滑⑥也;案强钳而利口,厚颜而忍诟,无正而恣睢,妄辨而几⑦利;不好辞让,不敬礼节,而好相推挤,此乱世奸人之说也,则天下之治说者,方多然矣。《传》曰:“析辞而为察,言物而为辨,君子贱之。博闻强志,不合王制,君子贱之。”此之谓也。

    【注释】

    ①疑:通“凝”,固定。②错:通“措”,搁置,放弃。③类:以……为法式,效法。几:接近。④孰:同“熟”,仔细,周详。⑤詍:多言。⑥挠:扰。滑:乱。⑦几:通“冀”、“觊”,希望得到。

    【译文】

    一般来说,对事物的认识能力,人生来就具备;可以被人认识,这是事物本身具备的规律。用可以感知的认识能力,来感知可以被认识的事物的规律,如果没有限制,即使一辈子都不能全部感知。事物内部蕴含的规律虽然很多,但还是不能应付万事万物的变化,这也和愚蠢的人的想法一致。

    学习,一直等到自己老了,儿子都长大了,还是和愚蠢的人的想法相同,还是不知道自己错了,这就叫做妄人。所以学习本来就是要学到最高境界。什么是学习的最高镜界?回答:就是最圆满。什么叫最圆满?回答:就是通晓圣王之道。圣人,就是完全精通自然和社会关系的人。王者,就是掌握了社会法制的人。把这两个方面都掌握了的人,就算是最高标准了。所以,学习的人都把圣王作为榜样,把圣王制定的社会法制当作自己的法度,效法圣王的法制从而寻求他的大纲,以便努力地效仿他的为人。照这样做的人,就是士;与这个标准接近的人,就是君子;完全掌握这个标准的人,就是圣人。所以,有智慧却不去理解圣王之道,就叫做瞎抓;有力气却不用来维护圣王之道,叫做贼;能够明察却不用来分辨圣王的法制,就叫做混淆;有很多技能却不用来发扬圣王的法制,就叫做巧诈;能言善辩却不用来宣传圣王的法制,这就叫做废话。

    古书上说:“天下的事都有两个方面:通过‘是’可以明察‘非’,通过‘非’可以明察‘是’。”说的就是符合王制和不符合王制两种情况。

    天下如果不把王制作为判断是非的标准,这样一来怎么能分清是非曲直呢?假如不能分出是非,不能断定曲直,不能辨别治乱,不能研究做人的道理,即使能掌握它却对人没有什么好处,没有掌握它也对人没有什么坏处;这只不过是研究一些奇言怪语,玩弄词藻,来相互饶舌罢了。强迫压制别人而又能言善辩,厚颜无耻而又忍受辱骂,不走正路而又胡作非为,狂妄诡辩而又图谋私利,不会谦虚礼让,不顾礼节礼仪,却喜欢相互倾轧,这就是扰乱社会的奸邪学说,现在这个社会上这种学说,多半都是这样的。古书上说:“玩弄词藻而自认为明察秋毫,谈论事物而自认为能言善辩,君子看不起这种行为。见识广博,记忆力强,但是不按照圣王的法制去做,君子鄙视这种人。”说的就是这种人。

    【原文】

    为之无益于成也,求之无益于得也,忧戚之无益于几①也,则厂焉能弃之矣,不以自妨也,不少顷千之胸中。不慕往,不闵来,无邑②怜之心,当时则动,物至而应,事起而辨③,治乱可否,昭然明矣!

    【注释】

    ①几:通“冀”、“觊”,希望,指实现愿望。②邑:通“悒”,愁闷不安。③辨:通“办”,治理。

    【译文】

    做一件事对成功没有什么好处,追求一件事物对利益没有什么好处,忧戚对危机的解除没有什么好处,就应该把它远远地抛弃掉,不应该妨碍自己,不把它留在心里片刻。不羡慕过去,不担心未来,不要有忧虑、怜惜的心思,在适当的时机迅速行动,事情来了及时应付,事情一旦发生马上着手解决,这样,是治还是乱,不就再清楚明白不过了吗!

    【原文】

    周而成,泄而败,明君无之有也。宣而成,隐而败。暗君无之有也。故君人者周则谗言至矣,直言反①矣,小人迩而君子远矣。《诗》云:“墨以为明,狐狸而苍。”此言上幽而下险也。君人者宣则直言至矣,而谗言反矣,君子迩而小人远矣。《诗》曰:“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此言上明而下化也。

    【注释】

    ①反:通“返”,回去。

    【译文】

    隐蔽真情就会成功,公开真情就会失败,明君是不会做这样的事。公开真情就会成功,隐蔽真情就会失败,昏君也不会这么做的。所以统治者若是隐蔽真情,谗言就会随之而来,直言就会离开,小人围了上来,君子就疏远了。《诗经》上说:“你把黑暗当光明,他说狐狸呈深蓝。”这是说君主昏庸愚昧,那么臣民就会险恶。君主如果开诚布公,那么正直的话就来了,毁谤的话就缩回去了,君子接近而小人远离了。《诗经》上说:“下面光明,在上有赫赫光辉。”说的就是上面开明了,下面就会开化了。

    【鉴赏】

    本篇论述了有关认识论方面的问题。荀子认为:“凡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人有认识客观事物的能力,而客观事物本身也是可以被认识的。但是,人们又往往容易犯片面性的错误,“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所以,人们必须以“虚壹而静”的方法去正确地认识自然规律和治国之道,以达到“大清明”的境界。这样,就能“明参日月”而不会再被蒙蔽了。

    荀子是个充满智慧的人。他说一个人要懂得辨别,因为这个世界是充满了差别的。但是他的结论归结到了“礼”上,辨别的结果就是要懂得“礼”,懂得次序。他通过对世界的思考一直延伸到社会伦理教化上,先秦儒家似乎都是这样。但是荀子是一个很懂得思考的人。因为他提到了“差别”,并且说有差别所以会有蔽,“凡万物异则莫不相为蔽”,所以《荀子·解蔽篇》讲的是如何看待差别,如何“解蔽”。荀子说,各个方面的差别都会形成蔽,蔽塞是人明理之患。因为有差别,就会有重要不重要之分,这种“分别”则是蔽塞的根源。解蔽就是要在心中平等对待各个具有差别的事物,如此“众异不得相蔽”,才会圆通地去理解差别着的事物,以及差别着的世界。

    封建帝王都会犯错误,这是勿庸置疑的事实,但犯了错误能诚心听取各方面的意见,知错、认错、改错却只有明君、圣王才能做到。所以汉代政治家王符在《潜夫论·明暗》篇中说:“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因此,“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就成为一句箴言流传了下来。这句箴言大可以治国安邦,小可修身养性。

    【精典事例】

    事不辨不明,理不辨不清,遭到他人诬陷,却一味地忍让退缩,就会使自己被动,太子申生明知是受人陷害,竟还逃走,这无异承认了罪行,才致使自己无法挽回。

    骊姬生下奚齐,晋献公打算废掉太子,就说:“曲沃是我们先祖宗庙所在之地,而蒲靠近秦,屈靠近翟,如果不让公子们在那些地方镇守,我将忧心忡忡。”于是,献公让太子申生去驻守曲沃,公子重耳去驻守蒲,公子夷吾去驻守屈。献公与骊姬的儿子奚齐就驻守在绛。晋国人因此知道太子将不能即位了。

    献公私下对骊姬说:“我想废掉太子,让奚齐代替他。”骊姬听后哭着说:“太子已经立好,诸侯们都已经知道了,而且太子多次统帅军队,百姓都归附他,为什么因为我就废掉嫡长子而立庶子,如果你一定这样做,我就自杀了。”骊姬假装赞扬太子,但暗中却让人中伤太子,想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

    骊姬对太子说:“君王曾梦见齐姜,太子应立即去曲沃祭祀母亲,回来后把胙肉献给君王。”于是太子赶到曲沃去祭祀母亲,回晋都后,把胙肉奉送给献公。献公当时出去打猎了,太子便把胙肉放在宫中。骊姬派人在胙肉上放了毒药。过了两天,献公打猎回宫,厨师把胙肉献给献公,献公正想享用,骊姬从旁阻止说:“胙肉来自远方,应尝尝它。”厨师把胙肉倒在地上,地面突起;厨师把胙肉扔给狗,狗吃后立即死了;厨师把胙肉给宦臣吃,宦臣也死了。

    骊姬哭着说:“太子怎么这么残忍呢!连自己的父亲都想杀死去接替其位,何况其他人呢?况且您已经年老了,还能在世几天呢,太子竟迫不及待地想杀死您!”骊姬接着又对献公说:“太子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因为我和奚齐的缘故。我们母子宁愿躲到别国,或早早自杀,不要白白让我母子俩被太子残害。当初您想废掉他,我还反对您;到了今天,我才知道我大错特错了。”

    太子听到这事后,逃到新城,献公非常生气,就杀死了太子的老师杜原款。有人对太子说:“把毒药放到胙肉里的就是骊姬,太子为什么不自己去说清楚呢?”太子说:“我父亲年老了,没有骊姬将睡不稳、食无味。假使我说明白,父亲将对骊姬很生气。这不行。”有人又对太子说:“那你赶快逃到别的国家去吧。”太子说:“带着这个罪名逃跑,谁能接纳我呢?我自杀算了。”申生便在新城自杀身亡。

    晋文公重耳经过十九年的流亡,终于在一群忠心耿耿的大臣的帮助下夺得了江山。但是在论功行赏的时候,偏偏介子推被放到了遗忘的角落,竟然演变成了一出悲剧。

    晋文公经过十九年的流亡之后,回国修明政务,对百姓布施恩惠,赏赐随从逃亡的人员和各位有功之臣,功大的封给城邑,功小的授与爵位。文公还未来得及赏赐完毕,周襄王因弟弟王子带发难逃到郑国居住,于是来向晋国告急。晋国刚刚安定,想派军队去,又担心国内发生动乱,因此,文公赏赐随从的逃亡者还未轮到隐藏起来的介子推。介子推也不要求俸禄,俸禄也没轮到他。

    介子推说:“献公有九个儿子,只有国君还健在。惠公、怀公没有亲信,国内外都唾弃他们;上天还没让晋国灭亡,必定要有君主,主持晋国祭祀的,除了国君还有谁呢?上天确实在助您兴起,可是有两三个人以为是自己的功劳,不是很荒谬吗?偷了别人的财物,还可以说是盗贼,何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功的人呢?臣下遮盖罪过,主上赏赐奸佞,上下互相欺骗,我难以与他们相处了!”介子推的母亲说:“你为什么不也去请求赏赐呢,死了怨谁?”介子推说:“我怨恨那些人,再去仿效他们的行为,罪过就更大了。况且我已经说出了怨言,绝不吃他的俸禄。”母亲说:“也让文公知道一下你的情况,怎么样?”介子推回答说:“话是每人身上的花饰,身体都想隐藏起来了,何必再使用花饰呢?装上花饰是为了显露自己。”介子推的母亲说:“能像你说的这样做吗?那我和你一起隐藏起来吧。”母子俩至死没有再露面。

    介子推的随从们很怜悯他,就在宫门口挂上一张牌子,上面写道:“龙想上天,需五条蛇辅佐。龙已深人云霄,四条蛇各自进了自己的殿堂,只有一条蛇独自悲怨,最终没有找到自己的去处。”文公出宫时,看见了这几句话,说:“这是介子推。我正为王室之事担忧,还没能考虑他的功劳。”于是,文公派人去叫介子推,但介子推已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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