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巨人-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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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图书馆的资料室里,李守才整整待了三个多小时,所有关于型砂问题的书刊,他都查了个遍。但是,关于大型铸件的包砂、粘砂问题,却没有找到有效的解决办法。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他在书柜中间自语着,“本来就是不可能办到的嘛!”

    坐在外边的图书管理员小徐,听了说话声,随口问道:“李主任,你和谁说话呀!”

    “嗯!”李守才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另一本书上去了。

    小徐感到很为难,因为下班已经一个多小时了,李守才还没有走的意思,想催他一下吧,自己作了保证的,为了大型轧钢机提前出厂,保证给读者创造一切方便条件。催人家走,还算给什么方便?何况这位老工程师,是铸造最关键的大机架的,他的时间比自己要宝贵得多了;但是,走晚了,食堂也不能专等自己一个人,晚上,夜校还有课哩!怎么办呢?考虑了一会儿,想出一个办法,她向里边高声说道:“李主任,你还需要多长时间呀?”

    “嗯!”李守才还是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什么时候走?”小徐又叫了一声。

    这下,李守才才把注意力从书上作了转移,他问:“你说什么?”

    “我问你还要多长时间能看好。”

    “怎么?”

    “我晚上还有课。”

    “啊,晚上有课?”老工程师这才去看表,“哎呀,六点多了!真快!”他已经把时间忘了,再向外边一看,偌大的阅览室,只有小徐一个人站在那儿,显然是专为了等他一个人。而且,不知什么时候电灯已经亮了。他连忙抱歉地说:“我就走,就走!”说着,就从书架之间走出来了。

    “你不看了?”小徐总觉得有点不安。

    “天晚了,我明天再来。对不起,小同志。”李守才连忙说道。他本来想把书借走的,但一想,自己借去的书太多了,已经不大合乎制度了,而且,这书针对性也不强,用途不太大,也就没好张口。

    出得门来,他也感到肚子里有点空了,急忙向双职工集体食堂走去。

    这时,食堂里的人也已经走空了。好在现在食堂的炊事员们,也为制造大型轧钢机提出了保证,服务态度格外的好,还是热情地为他热了饭菜。

    回到家里,已经八点钟了。开门时看到门上的信箱里放着一封信,他拿过来一看,一行熟悉的字迹呈现在眼前。啊,是女儿菲菲来的。急忙撕开信封,抽出一张雪白的信笺,只见上面写道:

    爸爸:

    你的信收到了。我很高兴到你工作的地方去,因为,天津我待腻了。人家都有事干,我实在闲得无聊。……

    ……你给我找什么工作呢?爸!我先说明,我希望干又轻快、又干净、又自由的事儿,还要能学到技术,当技术员。爸爸,你一定得答应我。我打算后天就动身,你要去车站接我呀!我怕找不到你。

    菲菲

    看了女儿的信,李守才不禁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唯一的女儿来了,看在自己身边,也是个安慰;忧的是这孩子太娇了,她来这儿,恐怕在生活上和工作上都不习惯,都二十岁的人了,从来没离开过大城市,凡事都是顺着她的性子,谁也不能违拗她,以致现在完全像一株温室的花草,经不起一点点风霜。唉!都怪她妈死得早,没人照料她,自己只知道疼她,不知道管教她。看看人家和她一般年纪的孩子,能升学就升学;考不上学校,当工人的当工人,下乡的下乡,可她倒好,什么特长也没有,就知道吃、玩、打扮。前年,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街道上动员她去当店员,没干两天,就受不了啦!说什么站柜台太累,又丢人,脸抹不开。现在还没来到,又提出先决条件来了:“干又轻快、又干净、又自由的事儿,还要能学到技术,当技术员”,这都是些什么傻话呀?天下哪有这种事!这孩子,思想简单到可笑的地步。来到这以后,能够安心当一个工人吗?他真是担心。不过,来了再说吧!事先发愁也没有用,看在自己身边,总是比较放心些。现在,还是先考虑眼前的事吧!这包砂问题到底怎样解决呢?

    又把自己有关的藏书都搬了过来,一本一本地翻找着,边翻边喃喃地自语:“仰着头睡觉,想到天上去了!”

    一直到十一点,也还没找到一点眉目,但睡意却猛烈地袭击着他,他深深地打了个哈欠,用热水洗洗脚,冷水擦擦身上的汗,这才躺上床去,临睡前,又把女儿的信拿过来看了一遍,觉得再等几天,就可以看见女儿了,心里又不由漾起一阵安慰的喜悦。

    第二天,照例五点钟起床。到宿舍附近的农田里,做半小时的散步;回来后,背诵几个德文单词——这是最近他自己新增加的功课。直到七点半,才去食堂吃饭。吃饭时,他坐哪张桌子都是固定的,热心的服务员,甚至连他早点吃什么都摸透了:“李主任,还是老花样?”

    “对!”他坐在凳子上,拿出一本书来,边看边等服务员送饭来。他最珍惜自己的时间,坐在那儿真是旁若无人,当然,大家都知道他的脾气了,也不去打扰他。

    吃完饭到办公室正好八点钟。他一脚踏进门槛,上班的电铃便响起来。工人们都说:“咱们李主任是踩着电铃上班的。”他听了也不介意,只说:“习惯了,习惯了!”

    今天刚走进办公室的门,小朱迎头就说:“李主任,王永刚同志刚刚对我说,你来后,请你就到工段去。”

    他听了把眉头皱了皱,头摇了摇,有点无可奈何地说道:“好吧!”于是,就把外衣脱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准备等会儿好抽。

    他还没有走,梁君从一边过来了。李守才连忙问道:“老梁,那个缩尺定出来没有?”

    “我对环形构件的变形规律还没搞透呢!”梁君有点为难地说,“这几天老是睡不好,头还是疼。”

    李守才有点不愉快地张了张口,想说句什么,但没有说出来,只把手摆了摆,“嗯”了一声,然后才委婉地说:“这不太好,得抓紧时间。影响了进度,不好,嗯!时间抓得紧点。”说罢,就想走开。

    梁君随即跟着出来,他说:“李工程师,我想请探亲假回去一下。”

    “怎么,这时候请探亲假?”李守才有点惊讶地回头看看梁君。

    “我爸爸来信,说他最近身体很不好,要我回去看看,他还说,一定请您批准。”

    “嗯,我知道就是了。”李守才未加可否就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说:“你先抓紧时间。”

    工段的工人们正集中在一个角上,李守才走近后,才看出他们正在听杨坚讲解什么。只见杨坚用粉笔不断地在黑板上画着各种不同的图形。李守才一眼便看出这是铸造缩尺的确定问题,他不由吃了一惊:“啊!他们讲这么深的问题?”再一看,王永刚也坐在工人中间静静地听着,并且还向本子上记。至此,李守才心里也不由得暗暗钦佩:这位党支部书记,真是决心要成为内行了,说到哪,做到哪,共产党员硬是了不起!为了想听听杨坚讲的具体内容,他也悄悄地坐到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听了起来。

    原来,这种讲课,是戴继宏和杨坚一块儿商定的。就是以铸造方案为纲,系统地向工人讲解铸造工艺理论知识,使大家一方面全盘掌握方案的内容,另一方面提高理论知识,达到在工作中提高的目的。工人们对这种做法非常赞成,王永刚听了戴继宏汇报后,也很同意,还高兴地说:“这也给我创造了好的学习条件。”他并且鼓励杨坚说:“你这种主动精神,很值得技术人员学习。”

    每天,工人们自动提前一个小时到车间,他们一分钟也不迟到,并且按时做笔记,完了,在上班后就和实际对照,不明白的地方,随时讲出来,好在杨坚和他们在一块儿干活,随时都可以得到解答。

    今天正是讲的铸造缩尺问题。只听杨坚说道:“要正确定出缩尺,首先必须研究和认识金属浇入铸型后,铸件的收缩规律。”听到这话,李守才的注意力更加集中了,他心想:好啊!说到关键上去了,梁君不就是没找出这个规律嘛!

    “封闭结构铸件,”杨坚继续说道,“当金属浇入腔型后,从开始凝固结壳,到完全凝固止,线收缩与体收缩相对存在,因此,对少部分线尺寸的相对收缩值就不可能相同。”在对此作了详尽的讲解后,杨坚又画出了一个环形构件变形规律图来。

    看了这图,李守才更为吃惊了。他没想到杨坚对这个问题理解得这么透彻,不少地方超过他自己所想的范围。“了不起,”他暗暗地说,“这个年轻人硬是了不起,比梁君强啊!”他不由得把杨坚和梁君对比起来了,“正式任务交给他,他还没搞清楚,而杨坚却分析得这么透!看来,这次任务又得杨坚代他完成了。”

    “现在,我们再来说说大型铸件的包砂问题。”杨坚又把话题转了一下,李守才一听,好啊!这不是正亟待解决的问题吗?难道他们连这也解决了?于是,他的注意力更集中了。

    “老戴、张师傅跟我,昨天又试了一下,”杨坚说,“如果采用粗粒人造硅砂混合料做面砂,效果还不错,大伙儿也看见了,不过……”

    “不过,还差点儿劲!像烧开水一样,还差把火!”那个蒙族老师傅桑布说。

    “那就请桑师傅说说,怎么把那把火加上去吧!”戴继宏接过来说。工段长最喜欢听取工人们的意见。

    “嘿嘿,”老桑布笑了笑,“我琢磨再来点镁砂膏咋样?”

    “我同意桑、桑师傅的意见,”李大炮一着急就结巴,“把它直接和金属接触行不行?”

    “那你说说有啥好处?”小刘对李大炮总不十分信服。

    “那,让我说,我就说。”李大炮忽地站起来了,“这样把镁砂膏层直接和金属贴上,就使铸型结实,又能使铸件表面光滑……”

    “对!我跟大炮想法一样!”赵虎子也当仁不让。

    你一言,我一语,一下子变成技术讨论会了。李守才听了工人们的七嘴八舌,觉得都不是无稽之谈,有的还是他几天来在资料室所没查到的,特别是老桑布的那句话,更提醒了他。

    “老杨,又想一块去了!”李守才又见戴继宏向杨坚笑着说了一句。他不由又一惊,怎么?他们也已经都想到了?他有点坐不住了,正好,戴继宏又说:“王永刚同志,我们请李主任来一块研究一下吧?”

    “还用请吗?”王永刚笑着说。其实,他早已发现李守才来了,他想让这位老工程师先听听工人的意见,因此,就装作没看见。现在,他觉得工人们对问题考虑已经成熟了,于是就向李守才坐的地方,说了一句大伙常说的江湖话:“李主任,‘出山’吧!”

    李守才不好意思地站起来了。大家见了他,不由都吃惊地说道:“李主任已经来了?”

    “刚来,刚来。”他掩饰地说了一句。

    杨坚和戴继宏一齐走近了他。

    “李主任,我们的配方,您看一看。”杨坚把一张涂满油灰的纸递给了李守才。小刘连忙把一条自制的木凳子送过来,说:“李主任,请坐下看。”

    “谢谢,谢谢。”李守才只顾看砂子配方了,并没有坐下,惹得大家都笑了。

    看了数分钟,他突然向杨坚问:“这是谁的主意?”

    “老戴、张师傅、桑师傅一块儿琢磨的。”杨坚答道。

    “试过了?”

    “昨天试了几次,总觉得还不大利索。”

    这时,戴继宏已把昨天试验的试件拿了过来,他说:“李主任,您看。”

    看了这个试件后,李守才心里不禁有些惭愧,下边试验都做了,自己连配方都还没看,实在没有尽到责任。他抬头一看,只见工人们正围着他,用疑虑的目光望着他,这又使他感到有些委屈。他随即说道:“大家还各就各位干活,该挖地坑的挖地坑,该搅砂的搅砂,别都围在这儿。”

    戴继宏接着说:“对,大家干活去吧!”

    呼啦一下,工人们都散了。不一会儿,就听风枪嘟嘟,风铲哒哒,尘砂滚滚,马达呜呜,天车的铃声也不断响起来。王永刚说:“李主任,你跟老杨他们商量这事吧!我还得跟张师傅学干活去。”

    “您不参加点意见?”杨坚问。

    “这专门问题,我插不上话儿,你们多商量,问题搞准了,告诉我一声,免得到时候我插不上手。”说罢,便往张自力的跟前去了,他早就正式向张自力拜师学艺了。

    李守才、戴继宏、杨坚三个人,便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来,研究着那个配方。戴继宏又把最近一天试验的全部细节讲了一遍。李守才耐心地听了,他感觉工段里做的工作已经很多了,他们考虑的路子也对头。他也把自己这两天摘下的有关材料,向他们俩作了介绍。之后,杨坚又把他准备进一步试验的初步想法说了说。最后,他们进行了反复研究,确定了一个新的包砂试验方案。

    “试试看吧!”李守才信心不十分足地说,“我翻了几天资料,也没找到一点现成的东西。这次,碰碰运气,也许有可能成功。你们昨天那个试样还不错,不过……”不过什么,没说出来,但却说出另外一件事:“老杨,铸造缩尺的问题,看样子还得你帮老梁斟酌一下,他这个人……”他本想说梁君对工作太不负责任,或业务上能力不大足,但这与他对梁君平时的评价是矛盾的,因此只好改口说:“他身体不大好,你帮他一下。”说真的,他对杨坚的工作态度,还是比较放心的,遗憾的是这小伙子的意见常和他不一致。

    对领导分配的工作,杨坚向来是不讨价还价的,他满口答应说:“好吧!我和老梁多研究研究。”

    这一天,李守才多半时间都留在车间里了。检查了一下地坑挖掘的情况,砂子拌得匀不匀,石英砂和水玻璃准备情况,并提了一些具体意见,戴继宏和工人们也都接受了。等他走后,小李说了:“都像今天这样嘛,还不大离儿。”

    可小刘却有自己的意见:“就怕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老桑布接着说:“那咱们就想法把它拉长些好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

    王永刚问戴继宏说:“下一步准备怎么干?”

    “明天再试验一次,”戴继宏把下一步试验的意见向王永刚汇报了一下,并征求他的意见说,“王永刚同志,这么干行不行?”

    王永刚说:“就照你们意思干好了。多试几次好,别怕!失败了,就重来!”临下班时,他又向戴继宏说:“明天厂里可能开会,我和李主任就怕赶不来,你们自己做好了。”

    事情就这样定了。

    第二天,一上班就又进行试验。

    试验由戴继宏亲自操作,杨坚做他的助手,其他工人在一旁观摩,目的为的使大家都掌握这种方法。

    戴继宏先把模子的一半安置在模板上,又在板上放上一个框子——型箱,放正以后,杨坚自动地拿起铁锹,把造型混合料逐渐向型箱中填。这时,只见戴继宏轻轻地抡起手锤,用力地、适度地舂实它,直到整个型箱满满的为止。

    所有的人都凝神聚思,屏住呼吸,眼光都射向戴继宏的手。

    戴继宏又把型箱翻转过来,百把斤重的型箱,戴继宏拿起来如同拿一件儿童玩具,面不改色气不喘。之后,又使模子朝上,再在下型箱上,放起上型箱;在模子的下一半上面,放上另一半模子,同时,在上型箱中放上两根小木棒。

    “放这两根小木棒干啥?”小刘碰到问题就好问。

    “你马上就会明白了!”戴继宏说。

    “嘿!还卖个关子呀!”

    惹得大伙笑了。

    这时,杨坚已经在上型箱中填满了型砂,戴继宏又用力把它舂实。

    “注意,小刘!”杨坚提醒小刘说,“看那两根木棒干什么用的。”

    这时,大家也都把注意力更集中了。

    只见戴继宏轻轻地把小木棒摇动,并且小心翼翼地把它拔出来,放在一个固定的地方。

    “这地方留下两个小窟窿,这就是浇口和出气口。”戴继宏解释地说,“就像人的两个鼻孔,喘气。”

    “关子还在这里呀!没什么了不起的。”小刘说。

    “这会儿,你该聪明了!”大炮爱在这种时候哄他。

    然后,戴继宏和杨坚又分别把半型箱中的模子取出来,戴继宏又挖出一个浇口通道,让浇口同型腔连起来。

    “嘿!想得可真妙!”小刘看了看戴继宏娴熟的动作和精巧的设计,不禁赞美道。

    “要不然人家就当工段长了?”郑心怀讨厌小刘对戴继宏的称赞,因此就想顶他。

    “怎么,不服气?让你来干好了!”

    “小刘!”张自力瞪了小伙子一眼。

    这一下很有效,连老郑都闭上了口。

    那边,戴继宏已经把上下两个型箱对好,并在上边加了一块压铁。

    机灵的小刘,赶忙去叫天车:“小张,该你的了!”

    “得令!”在高高的空中,张秀岩用清脆的声音答道。“丁零零零零”,随着一连串响声,天车开过来了,好像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天车垂下长长的钩子,套上安全卡,挂上型箱两爪,由戴继宏护送,运往浇铸场。

    正好,炼钢车间正在出钢。在滚滚烟尘、纷纷钢花下,小刘向“炼钢”的一位工长叫道:

    “呔!我们这边饿了,送点吃的来!”

    这是他们相互之间的暗话,意思就是“铸钢”现在需要钢水了。

    “炼钢”的人当然早已注意到这一点,他们把大部分钢水注入钢锭模后,就一下子把钢水包引到这边来,一个调皮的炼钢工,手持钢钎大声说道:

    “呔嗨,闪开!‘元帅’升帐,两厢伺候。”

    “嘿!瞧神气劲!”小刘把嘴一撇,当他向钢水包一看,又有点不满地说:“就留这么一点。”

    “怎么,嫌少?”那个炼钢工说,“有点残茶剩饭,就足够你们饱餐一顿的了。”

    钢水包发出炽烈的热和光,烤得人们浑身燎燎的,但是,他们和钢水是老交情了,越热越亲切。只见戴继宏持住钢水包,对准铸型浇口,迅速地浇注起来。钢花在他的周围飞舞,热流向他身上猛扑,他一点也不去理会,不一会儿,就见管口也射出红色的热流。浇铸完成了。

    现在,就等着看结果了。戴继宏向大伙儿说:“咱们还各就各位,做原来的活儿,到明天上午,再看结果。”

    张自力说:“稳一点吧,晚几个钟头再看好了。”

    杨坚也同意张师傅的主张。

    “那就明天下午下班前看吧。”戴继宏向大家说。

    人们焦灼地等到第二天下午。

    五点钟下班,四点整,大型工段的工人们便都来到试样浇铸地方。王永刚和李守才本来也预备来的,因为厂里召集开会去了,没能来。梁君的头疼还没好,当然不会来。杨坚根本没离工段,想把他赶走也不行。

    砂型还老老实实地待在那儿,谁知道它内部起了什么变化?

    戴继宏镇定、沉着地拿起手锤,小心地沿着型箱边沿敲了起来,然后,用力震动型箱。

    “小张,上车!”小刘又向站在一旁观看的张秀岩发号施令了。

    戴继宏说:“不用了!”说罢,用力一托,型箱侧立起来了,箱框取了下来,拿起锤子猛地一击,砂子向四周飞溅,一个灰黑的家伙抖落地面。

    “啊!出来了!”大家惊呼起来。

    戴继宏手持铸件管口,对着空气压缩机猛烈的气流吹去,型砂哗哗落地。不一会儿,一个光光的小型试件袒露出了它的真面目。戴继宏感情十分激动地说:

    “大伙儿看!模样儿还不错!”

    众人一齐围了上来。他们亲切地端详着这个无限珍贵的试件。

    “太棒了!”小刘首先欢呼起来,“嘿,小模样长得真漂亮呀!”他上前去用手抚摸着试件。

    张自力也激动地直捋短髭。老桑布呵呵地笑个不停。杨坚不断地揉眼睛,像眼里有了砂子看不清试件似的,他的感情也很不平静,半晌,才用发颤的声音说:

    “老戴,看来这问题算解决了!”

    戴继宏深沉地点了点头,用那又黑又厚的毛巾手绢,狠狠地擦着身上头上的汗。

    “向党委报个捷吧!”小刘建议道。

    “对!”李大炮首先响应,“杨秀才,动笔吧!”

    “别雷声大,雨点儿小!”戴继宏制止他们说,“数爬大山的,咱们还在山脚下鼓弄哩,有啥捷可报的!”

    但是,不管怎样,试验成功了总是令人兴奋的,因此,大伙儿围着试件说啊,笑啊,从小小的试件上,得到信心。现在,他们的干劲更足了,情绪更高了。

    正当大家兴高采烈的时候,小刘忽然向大家提醒说:“大家注意,快下班了。六点钟咱们跟‘炼钢’赛球,球队队员别迟到了。”他又转向戴继宏叮嘱道:“老戴,你也注意,别迟到了,你还是名誉队长哩!”

    “好好。”戴继宏笑着应承道,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他心爱的试件。

    球场坐落在一片浓荫之中,一排排钻天杨,成了球场天然的界限。由于今天是两个强队比赛——“铸钢”对“炼钢”,所以观众来得特别多,球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最后一排不得不站在凳子上。有自行车的人,站在车架上,居高临下,俯瞰全场。

    “铸钢”、“炼钢”两个队,从球场两端跑步入场。观众自动闪开两条道,形成夹道欢迎的局面。

    稍事练习后,便正式开始比赛。

    “铸钢”出场人都是车间的第一把手,队长小刘在前,随后戴继宏、杨坚、赵虎子、李大炮,一个个虎彪彪的块头,猛虎下山似的冲向阵前。对方也不简单,也是十来条彪形大汉,炼钢工人嘛,哪个不是膀大腰粗虎凛凛的,因此,观众都不由得想:今天真是“棋逢对手”,免不了一场恶战。

    比赛一开始,双方都展开了猛烈的攻势,只见那篮球像弹丸小物一样,在空中飞来飞去,你递我接,他带我投,煞是好看,一下子便把观众的吸引力全部抓住。

    “铸钢”今天打得格外出色,他们配合得太好了!中锋戴继宏,敢打敢冲;右锋杨坚,善于配合中锋,及时传递;左锋小刘,机动灵活,速度快,跳得高;两个后卫赵虎子和李大炮,铜墙铁壁似的把住后方。你看吧,李大炮接球到手后,飞速地传给赵虎子;赵虎子猛带几步,高速递给小刘;小刘虚晃一下,骗得对方扑了个空,那球已到杨坚手中;杨坚斜刺穿过对方后卫,左手从身后传给戴继宏;戴继宏纵身一跳,接球在手,鹞子翻身,反手一扣,球已进篮中。于是,全场便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赞美声也从四面八方传来:

    “咦!唏!真棒!”

    “瞧,又一个空心的!”

    “这大个儿不但生产上棒,谁知打球也这么来劲!”人们望着戴继宏高大的身影说。

    “右锋配合得也好,这两人真是两位一体。”这是指杨坚。

    “左锋、后卫也不简单,球都拦过来了!”

    “这五个人团结得好,行动像一个人样的。”

    当然,对方也不是一团豆腐渣,炼钢也炼人,也是杨令公的儿子—— 一个强似一个,配合得也是天衣无缝。

    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八仙过海,各显其能。观众们看呆了。记分牌好像精密的天平,有时只晃了几晃,就又平衡了。

    不过,在上半场快完时,比分有了明显的距离了。“铸钢”的人,今天毕竟打得出色,特别是戴继宏,篮下球简直弹无虚发,因此,上半场结束时,记分牌的比分是:60比40,“铸钢”遥遥领先。

    休息时,小刘接受了过去赛球的教训,警惕地看守住戴继宏,甚至不许他坐到白线外和场外人说上一句话,因为,工段长常常会在赛球中间,被别人拉去谈技术问题。今天,他甚至把凉开水亲自送到戴继宏的嘴前。

    “小刘今儿对我这样孝顺!”戴继宏笑着说,其实他是明知故问。

    “我怕你开小差!”

    “这样优待,还能舍得走?”

    场外指导这时走了过来,他是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也是个球迷,只因前天打球不小心脚脖儿扭伤了,现在不能上场。这年轻人技术好、懂球规,就让他当场外指导,他说:“上半场要得!”他讲的是四川话,“下半场,还是原班人马,要得要不得?”他征求队长的意见。

    “行!”小刘赞同说,“完全要得!”这小家伙,什么时候也忘不了说俏皮话。

    但是,梁君可觉着“要不得”了。预备哨刚吹,他就披挂整齐,飞马上阵而来。意思很明显,他要上场了。在这种场合里,他是不可能不争取上场的。他个人技术是有基础的,过去专门练过投篮姿势,现在正是显示个人技术的时候,他能不上场?

    “下半场我替谁?”他把球夹在胁下,毛遂自荐地走到小刘跟前,大大咧咧地说。

    几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用眼睛在交换意见:怎么办?小刘的嘴又撅起来了。

    戴继宏发言了:“我下吧!”

    “不!”小刘马上严厉地制止说。

    “老戴下不合适,”杨坚支持小刘的意见,“你是中锋,不好下的。我下吧!”

    小刘犹豫了。不过,也只好这么办。他转向梁君说:

    “老梁,请你注意配合,多传球。”

    “不要说那些了,”梁君不高兴地说,“我又不是第一次上场。”

    梁君代替了杨坚。

    开头还好,梁君首战告捷,连投进两个球,观众又狠狠地鼓起掌来。

    “炼钢”要求暂停。看样子他们要重新部署战局。“铸钢”的场外指导及时提醒小刘:“炼钢”要抛出他们的“王牌”来了——人盯人。

    “没关系!”梁君不在乎地说,“咱们要坚持从各方面找机会投篮。”他把自己的战略思想摆出来了。

    “要注意配合。”戴继宏说,“千万别各顾各,叫人家盯死!”

    其他几个队员,赞同戴继宏的意见,梁君未置可否。

    战斗重新开始。果然,“炼钢”采用了新的战术,他们用两个人盯住戴继宏,一个大高个儿盯住小刘,对梁君却采取放手态度,但却把后路卡住。

    梁君也运用了自己的战略战术,从各方面找机会投球,于是,他接到球后,不是猛带,就是远距离投球,“隔山打炮”,哪能有个准?一下子连连失利。有几个球,要是及时传给戴继宏,有把握可以投进的,结果都被对方接去,反手投给自己队的中锋而得分。

    “铸钢”的观众急得直跺脚。

    “怎么搞的?”有人不满地嚷道。

    “得把右锋换下来!”有人索性指名道姓地要求换人。

    而梁君,却在抱怨中锋为什么老不把球传给他。

    但场外指导却为难了。他知道梁君的脾气,一点不合他的意,他会鼻子脸上给点颜色看看,上次因为临时把他换下来,就对场外指导有点不满意,说小伙子瞧不起他了。今天,又碰见这种情况了,怎么办呢?场外指导犹豫起来。

    “炼钢”却抓紧了这一时机,组织人马,猛烈反攻。不一会儿,记分牌上的比分,由这边倒向另外一边,“炼钢”领先了。

    “小刘,还不快换人!”“铸钢”的观众,急得干脆直接下命令了。

    见形势不佳,场外指导要求暂停换人,梁君下,杨坚上。观众竟不由自主地报以掌声,一则表示欢迎,二则表示欢送。

    正在气恼别人不传球给他的梁君,见这光景,更加气恼了,杨坚上场向他握手时,他竟连理也没理。场外指导忙着递给他一杯凉开水,他连接也没有接,从地上把自己的衣服一捡,径自走开了。

    一换了生力军,铸钢车间的阵势,骤然好转了。队员们都把心里那口不舒畅的气吐了出来。还保持原来阵势的“炼钢”队,在“铸钢”的迅雷不及掩耳的反攻下,又乱了阵脚,连连失利,最后,戴继宏以远距离投篮,决定了战局。

    打胜了总是高兴的,特别是打胜了厂里的强队。不过,在散场时,王永刚却走了过来,他说:“你们这次虽然赢了一个球,但是也很危险,有机会应该好好总结一下经验。就像解放军打过一次仗,总结一次,以后就更有进步了。”

    他们都感到书记的话很对。小刘立即作出决定:明天晚上下班后,就开全体队员会。他还一再嘱咐戴继宏:“老戴,你要准时参加。”戴继宏连连点头答应。随即,他又把今天试验的情况,向王永刚简单汇报一下。

    王永刚说:“我已经知道结果了。厂里一散会,我就把李主任拉到车间去了。”

    “他怎么说?”戴继宏连忙问道。

    “他还比较满意。”王永刚说,“可是,他对下几步,信心还是不足。那不要紧,咱们注意对他做工作,不过,要讲究方式方法。老戴,你可要记住,光火、发态度,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对王永刚的恳切的批评,戴继宏表示感激地接受。不过,他不善于用言语,只是“嘿嘿”地笑了两声。这是发自肺腑的声音,过去每当张自力批评他时,他就是这样的。

    “好了,快回去洗洗澡,休息休息。”王永刚催促他们道。

    在回宿舍的路上,戴继宏对杨坚说:“今晚按原计划进行。”

    杨坚了解地点点头。

    了解情况的人都知道,今晚杨坚又要向他的学生戴继宏讲授大学的铸造工艺学。这门课,他们已进行一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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