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巨人-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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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朱秀云的思想工作,对杨坚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

    刚刚来到这个单位时,他对小朱没有什么好感。那时候,朱秀云终天把时间花在打扮上,显得很刺眼。特别是那么年轻轻的,不好好工作、学习,却去谈情说爱,尤其使杨坚反感。当时,他还听人家说,小朱正和梁君好。为什么他们两人会要好?好到什么地步?杨坚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对打听这种青年男女相爱的事,或在茶余饭后把这种事当做谈话资料,是杨坚一向所深恶痛绝的,他把这种无聊的扯淡,看做是浪费生命。

    杨坚生性腼腆,不善于和女性交往,言谈行止,感到拘谨得很,因此,在学校时,他对那些女同学,除工作和学习需要打打交道外,很少谈上一句话。

    走向生活后,这种习惯还没有改掉,他对单位里的女同志,还保持着远距离交往。当时,有不少好心的同志,要给他介绍对象,他也都婉言拒绝了。他觉得自己思想上、业务上,都还差得很远,趁年轻,在生活中好好提高一下,过早地谈情说爱,会影响自己的进步。因此,他从不有意识地去接近一个女同志,就连跟女文书朱秀云,接触也不多,如果因公打交道,那也是公事公办,很少扯什么与工作无关的闲话。

    但是,生活却常常强迫人改变自己的一些习惯。自从他当选上团总支的宣传委员后,便需要强迫自己作某些改变了。既然当了团的干部,就得多联系青年群众,也就是说,不能只限于跟男同志接近了。朱秀云这个女青年,先前申请入团,是那么积极热情,后来却逐渐冷淡下来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他不得不去摸清她的思想的根了。

    朱秀云本是当地一个小城市的姑娘,初中毕业后,因向往祖国轰轰烈烈的工业建设岗位,就参加到这个新的大型工厂的建设队伍中来了。最初,小姑娘表现很好,工作上给什么干什么,踏踏实实,生活上也还算朴素,业余时间上夜校学习高中课程,思想上还要求进步,缺点就是有点爱面子,有时还表现出一点虚荣心,学点时髦。年轻姑娘嘛,正处在爱美的年龄,有点小毛病,也常常为人们所忽略。那时,小朱还是文娱活动积极分子,每当逢年过节,在单位举办的文艺晚会上,不是唱就是跳,那清脆的歌声,健康的舞姿,为晚会增加不少声色。因此,大家都很喜欢她,根据上届团总支的意见,小朱作为发展对象来培养,一旦家庭情况、社会关系搞清楚,就吸收她入团。

    但是,就在那前一年,梁君大学毕业分配到这里来了。梁君的到来,大大改变了朱秀云的生活面貌。因为这位大学毕业生,对车间女文书几乎是一见倾心;倾心之后,就奋起追求。多少个不眠之夜,朱秀云躺在床上,回味着梁君对她的那些甜蜜的表白。十八岁的少女,第一次被爱情的柔丝缠绕住了。她在工作之余,不得不呕心沥血地给梁君写回信,夜校的课程,也被频繁的约会代替了。

    有一天,小朱对自己所崇拜的爱人说:“老梁,你帮助我补习功课吧,我快跟不上班了!”

    “算了吧!”梁君无所谓地说,“跟不上班退学算了。”

    “我文化太低了,不上学怎么行?”朱秀云对梁君的态度有些不解。

    梁君平静而又肯定地说:“别去伤那个脑筋了!对于女人来说,最重要的是懂得怎样生活,而不是会解几个数学方程式,或明白什么是欧姆定律。”

    “你所说的生活是指什么呢?”天真的姑娘,还很难领会这位大学生话里的含义。

    “生活就是生活。”梁君说,“具体地说,就是爱情和艺术的两位一体!”

    多么深奥的思想!到底是大学毕业生,看法就是不平常。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一定很有趣,又是爱情,又是艺术……但是,这么年轻,不上夜校学习,总有点不对劲……

    “如果有空,找几本好小说看好了!”梁君看小朱还舍不得退学,就又提出新建议。不久,一些欧洲古典小说,便涌到小朱的床头了,什么《 红与黑 》、《 傲慢与偏见 》、《 俊友 》……书中的女主人公的命运,迷住了她,哪里还有心去上夜校?后来,终于退了学。

    使朱秀云感到敬仰的是,梁君还有一个“远大的理想”。

    “人不能没有理想,”有一次梁君对小朱说,“平平凡凡的生活,是浪费自己的青春,既然上帝派你来世上一番,你就不应该白白地虚度过。”

    “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我并没有多大的奢想,”梁君的眉毛扬了扬,摘下了近视眼镜,眼睛望着远方,但远方在近视眼的人看去,只是模糊一片,梁君什么也没看到,“我只准备在这儿干两三年,五年到顶了,积累点实际经验,写几篇像样的科学论文,然后就要求调到上海去。天津不行,搞科研那儿不如上海。上海的科学研究机关多,水平也高,有很多大科学家是我爸爸的好朋友。在那儿再搞它个三五年,进了科学院,那就什么都有了。”说到这里,梁君更加神往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生活在一起,在工作之余,我们一块儿逛逛外滩,晚上,煮一壶咖啡,躺在沙发上,听听轻音乐,高兴时,咱们随着音乐,跳跳‘探戈’,那是很有意思的。如果我的工作有了新的成就,咱们还可以一块儿出国玩玩。我很欣赏瑞士的莱蒙湖。你听说过这个地方没有?”

    听得入神的小朱,惭愧地摇摇头。

    “日内瓦会议就在那儿开的。美极了!有世界公园之称,值得去玩玩。”接着,梁君又举出许多国内外有名的大城市、风景胜地,绘声绘色地描述着。

    朱秀云心想:这位天津人什么都看过,什么都知道,如果真能像他所说的那样,那该有多美好!当然,自己不能依赖他生活,自己也会努力工作,争取当他的助手。对!科学家的助手,就像自己在许多小说和电影上看到的那些助手一样。至于出国旅行,她不想那么远,不去什么莱蒙湖,上海也不错嘛!常听人家说,上海是亚洲的最大城市之一,又繁华,又热闹,有几十层高楼,有第一流的娱乐场所……于是,姑娘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了,她单纯而又幼稚的心,被这位大学毕业生征服了。她按照梁君的审美观点装饰自己,把银行里的有限存款,取了出来,咬着牙,买了呢子裤;噙着眼泪,忍痛把两条乌黑的大辫子剪了下来,到理发店烫成自己一向讨厌、现在也并不欣赏的“绵羊尾巴”式的发型。脸上那一点点雀斑,过去不以为什么,现在也看成令人讨厌的缺陷了,总得设法搞掉它。每天打扮、约会,约会、打扮……和自己的同伴们,有了距离了,其他的事情也很少考虑了,哪里还想到自己的入团愿望和要求。

    有一次,小朱向梁君透露了自己要求入团的想法,同时征求他的意见,可梁君却不正面答复她,只是奇怪地问道:“你是属于你自己,还是属于别人?”

    “当然属于我自己!”

    “那就永远属于你自己吧!要知道,入了团,你就不属于你自己了。”

    “怎么不属于自己了?”小朱惊讶地问。

    “入了党、入了团,就是把自己交给组织了。”

    “把自己交给组织、交给革命事业,这有什么不好?”小朱更加不解了。

    “不过——”梁君有点语塞了,他沉吟了一下,又找别的理由说:“对于你我来说,入了团,又该怎么样?比如你,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又能给团带来什么?所以,我自己常常这样想,加入组织,搞政治,是那些大人物干的,我们只不过是算盘上的珠子,拨到哪儿到哪儿。像你,入了团,除了每月交两毛钱团费外,能起什么作用?”

    “我能够在现有的工作岗位,积极发挥作用。”小朱谈出自己的理由,她一直也是这样想的。

    “不入团,谁又阻碍你积极发挥作用?”

    一句话把小朱问住了。是的,没有人阻碍自己。

    “另外,入了团,还会给自己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看小朱不做声,梁君又继续说道,“老是开会、开会,比如说,电影院正在放一场好电影,这时,恰恰与团小组会冲突了,这样,你就不能去看电影了。也许那个小组会并没有什么内容,还不如看场电影的收获大,可是,你如果不去开会,而去看电影了,就会挨批评,作检讨,给你扣上一顶‘组织观念不强’的大帽子,那就够你受的!……”梁君像闲聊天似的,一点也不显得大惊小怪,说得非常自然、顺口。

    朱秀云觉得这些话很不对头,共青团是朱秀云心目中崇高的字眼。各条战线上的共青团员,特别是全国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上,那些共青团员的先进事迹,曾深深地感动过她。她向往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一个光荣的共青团员。因此,梁君的这些话,她感到是对共青团的污蔑,她没法再听下去,有点愤慨地打断了他的话:

    “不,老梁,你不能这样说!”为什么不能这样说,她说不出充分的理由,“这样说,是不对的!我不愿意从你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我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梁君轻轻地笑了,“干吗那么认真?”他真的不理解,这个姑娘为什么那样认真看待他的话。不过,他是“识时务”的,现在还不能对这个乡下姑娘“全抛一片心”,因此,他连忙改口道:“我对共青团还是尊重的。大学时代,我还写过申请书呢!”

    “后来为什么又不申请了?”朱秀云惋惜地说,她心想,如果他现在也在申请入团,那该有多好!

    “后来,我觉得必要性不太大。”梁君为自己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现在是和平建设时期,又没什么战争了,不要谁带头去冲锋陷阵,反正好好劳动、好好工作就行了。一加入组织,就得做思想工作,找人个别谈话,我这人不善于搞这些,不善于教训别人。比如你吧,”话题一下子又拉到小朱身上来了,“依我看,也不善于搞这些,你能去领导别人、教训别人?”

    小朱又只好摇头,她可没敢作过这样的奢想。不过,她有点怀疑,难道共青团员都得去领导别人、教训别人?

    “所以,我们就做个平凡的劳动者好了!反正社会是有分工的,有的人领导别人,有的人只能被领导。比如我们,就不必勉强自己做不能做的事。所以,我就不申请了。”

    这样的话,一次又一次地在他们的闲谈里,在花前月下的散步中,在江岸公园的游艇上,在看过一出古典戏剧后的议论中……梁君一再把自己的观点向朱秀云灌输。他用各种例证,来为自己的论点作注脚。

    长期的柔情缱绻、耳鬓厮磨,有意无意的劝阻,小朱困惑了。有一天,她终于对这位“理想的爱人”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接受你的意见,我不准备申请了!”

    “不,你千万别这么说!”梁君连忙摆摆手,“这主要由你自己考虑,这事别人是不能做主的。比如我,我要做一辈子党外进步人士、非党布尔什维克。这样丝毫不妨碍我建设社会主义、为国家的科学技术事业作出贡献。事在人为,与参加组织无关。所以,谁也改变不了我的这个主意。至于你,我再说一遍,你自己做主。”

    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她没有什么生活经验,生活中也没经过什么风浪,更没有树立坚定、明确的生活观念,对参加组织还缺乏正确和全面的认识,她的心正是犹豫不定的时候,因此,当团小组长再约她交换思想情况的时候,她果然感到是个额外的负担了。于是,随着和梁君的距离越近,和组织的距离也就越远了。对此,小朱虽然也感到很遗憾,但也只好自慰自解:将来也像梁君一样,做个团外进步青年,照样积极工作,发挥作用吧!因为,她已将自己的命运,和梁君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

    朱秀云现在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惶恐,因为使她奇怪的是,自从和同志们疏远和梁君接近后,心灵上总感觉失掉一点什么,空荡荡的。不过,有一个固定的希望是明确的:这个被自己所敬重和钟爱的人,永远也同样地爱着自己;那朵爱情的火焰,永远在她的生活中燃烧,给她以温暖和幸福。但愿它千万别黯淡、别熄灭……唉!不知为什么,往日那种天真的、无牵无挂的心境,竟被某种淡淡的哀愁代替了,特别有一点连她对自己也害怕承认的,就是和梁君在一块儿,并不十分愉快。

    这,这是为什么?

    不久,她自己就明白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和梁君越来越多的接触,她发现自己所爱的人,原来并不那么理想。首先,她觉得梁君对她的感情,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样专一纯真,这一点,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容易暴露出来:梁君总爱用眼睛追随一个陌生的漂亮的妇女。如果在某一个地方,偶尔碰见一个漂亮的姑娘,他能把自己要办的事情抛开,跟着人家后边转。要是在周末或节日工会举办的交谊舞会上,那就更明显了,梁君会千方百计地邀请那些比较惹人注目的姑娘跳舞,而在跳舞的时候,他尽量靠近人家,和人家攀谈,有时还表现出一种令小朱不愿看的动作和姿态。这使小朱反感透了。每次参加舞会回来,她能不高兴好几天。有一次,她对梁君跳舞时的姿态实在看不下去了,当梁君跳完一场,懒懒地回到她的身边时,她向他说:

    “你干吗和人家搞得那么亲热?”她多少有点生气地嗔怪道,“你不够庄重!”

    万万没有想到,梁君竟然回答她这样一句话:

    “真是少见多怪,十足的土包子!”

    小朱一听,心几乎要跳出胸膛:“好,还是去找你的洋包子去吧!我配不上你!”她一气离开舞会,跑回宿舍,用被子蒙着头,狠狠地哭了两个小时。她向自己说:“从此不再理他!”

    可是,当梁君第二天一再向她道歉、赔礼的时候,昨晚的决心,也就不知不觉地动摇了。她对他说:“我看不惯你那样跳舞方式,以后你注意改掉它。”

    “舞场上不过是逢场作戏,何必那样认真!我对你是全抛一片心的,除了你,简直就装不下别的。不信,你往后看。”梁君装出万分赤诚的样子。

    往后看又怎样?

    既然生活里已经出现不愉快的阴影,那么,在爱情的旋律上,也就很难再保持和谐的音调了。同时,阴影还会逐渐转化。一开头,它是一种看不见的裂纹,后来就越来越扩展,而后又逐渐变成裂缝。当这种裂缝不去弥合它或无法弥合时,就会成为不可逾越的鸿沟,这鸿沟会把感情的距离,隔得那么遥远。朱秀云和梁君之间,终于出现了这样的鸿沟。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朱秀云有事去梁君住的那所宿舍。走到门口时,宿舍管理员老陈把她叫住了:“你等一等,小朱。”

    “什么事?”

    “你不是找梁君的吗?”单身宿舍管理员,有一种职业上的敏感,姑娘和小伙子相好的事,别想瞒过他的眼睛。不用说,他也早就知道梁君和小朱的关系了,“有他一封信,请给他带上去。”

    小朱本想说:“我不管!”但又一想:“自己的情绪何必让别人知道呢?捎就捎吧!”她伸手去接。

    但老陈却又提出一项要求:“这信封上的纪念邮票,我揭下来行吗?”

    小朱知道老陈是个集邮爱好者,她在他的抽屉里,曾看到一本贴有世界几十个国家邮票的集邮簿。她知道梁君对邮票是无所谓的,就说道:“你揭吧!”

    “谢谢!”老陈一边感谢地说,一边高兴地去揭那张邮票。但由于信封粘得不牢,邮票揭下来了,信封口也开了,老陈抱歉地说:“小朱,您转告老梁,请他原谅,并请您证明,这信没有别人拆开过。”

    小朱点点头。

    她拿着信来到楼上,巧得很,梁君不在,宿舍的门也紧锁着。等她办完事下楼时,迎面走来了铸工刘向华。小刘见到小朱,便停下了脚步,笑着说:

    “朱小姐,找梁公子来了?”

    这是一些工人背后对他们俩的称呼,不过很少有人当面这样叫她,小刘却偏偏与众不同,爱指着她的脸叫。小朱不愿意去理他,急忙快步走开。

    谁知这个调皮的家伙却又追了几步,还神秘地说:“你怎么没陪梁公子去看电影?人家现在正在电影院里了。”

    小朱听后一惊,早晨梁君明明说他今天不去看电影的,为什么又去看了?干吗这点小事也要骗她?但是,她不愿详细询问小刘,她知道工人们最近对她很不满意,过去可不是这样。什么原因?她还不十分明确,只觉得每当她和梁君一块儿走,工人们都用不十分友好的目光望着她,这一点,也使她十分苦恼。

    朱秀云若有所失地往自己的宿舍走,手里握着梁君的信,她忍不住看了看那信封,只见几行娟秀的字迹,排列在美丽的淡绿色的信封上。这是封什么信?好像是女人笔迹。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促使她想看一看这封信的内容,正好,信封是开口的。

    顺手一抽,一张同样淡绿色的信笺抽了出来,她不看犹可,展开一看,一个使她更为吃惊的事情出现了,原来信上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君:

    你为什么总不回我的信?至少有三个月了!我没收到你的片纸只字,我的心差不多要熬焦了!你好狠心呀!是不是又被什么“闲花野草”迷住了……

    告诉你,关于我们俩的事,我爸爸已经同意了,什么时候办?只看你自己了,我依着你……

    ……

    小朱直觉两腿发软、两眼发黑。这能是真的?不是做梦吧?但,哪里是什么做梦!天空的太阳正灿灿地放出光华,白杨树叶在哗哗作响,在不远的地方,有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尖着嗓子喊:“冰镇的西瓜,一毛钱一块!”那浅绿色的信封和信笺,还捏在自己的手里。

    她感觉自己的重心很不稳,直要栽倒,一反手,扳住一棵葱绿的法国梧桐树干,把身子靠在上边。

    忽而,她又离开了那棵树,顺着一条马路向江边跑去。此时,正是江水猛涨的时期,几天的暴雨,好像一下子从四面八方都汇聚到江里来了。上游里滚滚的浊浪,山呼海啸般地奔腾直下,浊浪翻卷着漩涡,喷溅着泡沫,像只发狂的巨兽,四蹄生风,猛烈地扑着两岸,恨不得把用石块堆砌起来的岸堤撕裂……小朱的心潮啊,比这个浪涛还要汹涌,它们也尽力在撕裂她脆弱的心。

    她脚步踉跄地飞跑着。……

    “我多么傻呀!被这个家伙骗得这样苦!”心潮中的怒浪泛着这样的声音,与江水呼啸声相呼应,“我成了‘闲花野草’了!我的眼睛为什么这样瞎?是什么迷住我的心窍了?”她恨恨地骂自己。这时,一个浪头扑向岸边,水柱溅得高高的,有一支水柱径直地扑向朱秀云的身上,但她并没有躲闪,只顾向前奔跑,思想也在奔跑……

    一刹那,这几个月的生活,一齐呈现在她的面前。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梦啊?和同志们疏远了,和组织疏远了,工作上糊里糊涂,生活上迷迷惘惘,夜校也不去上了,每天跟着一个人游啊,逛啊!谈不尽的情,说不尽的爱,满脑子吃啊,喝啊,玩啊,乐啊,对着那个天津人所虚拟的幻境,虔诚地幻想、幻想……这算什么生活!

    “他骗了我,骗子!”她心里反复地狠狠地骂道。假如梁君现在在她的面前,假如那张虚伪的、轻浮的面孔就在面前,她会伸出那从未伤害过任何人的手,狠狠地给他一个耳光。

    江水带着一股涩腥的气流,直向她的身上奔袭。但是,她还在一步紧一步地向前跑着……

    这时,她已经走得很远了,走到一个人们很少到的地方。江水在这儿拐个弯儿以后,又坦直地向东方流去了。一座巨大的桥梁,架在江面上,一列长长的火车,正从桥上呼啸而过,一阵长鸣,带着战斗胜利的欢笑,驶向远方。火车汽笛的长鸣,唤醒了沉湎在巨大的怒涛中的朱秀云。她忽然清醒过来了。“我这是往哪儿去呀?”她惊诧地想,停住了脚步。

    正好,岸边有几级石阶,她就此坐了下来。江水似乎不像刚刚那样呼啸了,浪涛也不像刚刚那样凶猛了。不知从哪儿吹过来一阵清凉的风,吹拂着她那散乱的发丝,她的脑子冷静下来了。这时,太阳正从中天迅速地向西边垂去,桥栏长长的阴影,向朱秀云移来,时间不早了。忽然,她想起了一件事:团小组长约她今晚好好谈谈的,以前有好几次这样的事,都被梁君的约会代替了,不得不借故拒绝,今天,不,今后可不会再有这种代替了。不知为什么,此刻,她心里反倒有一种卸去重负后的轻快感。

    她站起身来,掏出手绢,把脸上和脖颈上的汗水擦了擦,用手把头发梳拢梳拢,然后便急匆匆地向自己的宿舍走去,到了宿舍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唯一的箱子打开,从最底层取出那用几层厚厚的纸,密密严严包起来的东西。这是梁君给她的“情书”,她找一个僻静地方,划燃了火柴。

    ……就这样,她毅然决然地和前几个月的朱秀云告别了。梁君,滚你的吧!

    杨坚被选为团总支委员,正是在这个时候。刚当选,团总支书记便要求他完成一件任务:“朱秀云的思想在走下坡路,情绪也不大正常,老杨帮助帮助她吧!你们常见面,接触机会多。不过,你要抓紧点!”

    对组织上分配给自己的任务,杨坚向来是不讲价钱的,但是这件事,可使他感到有点为难了。不过,现在更没有理由推托了,既然为同志们所信任,就应该负起责任来,否则,还算什么团干部。

    既要完成一件任务,就得认真调查研究。这是杨坚一贯的作风。不管在生活、工作、学习中,任何一个小问题,杨坚都严肃对待,一丝不苟。

    他先把朱秀云的全部有关入团材料找来,包括自传、入团申请书、甚至还有中学毕业的鉴定和文凭,一齐要了来,在一个星期六晚上,大家都去文化宫娱乐去了,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仔细研究小朱的材料。他一字一句地看,从头至尾,详加推敲。然后进行细致分析。

    直到现在,杨坚才知道朱秀云出身于一个小资产阶级家庭,父亲是个小学教师,二十年执教鞭的生活,只带给他没法治疗的严重的肺病,家里却一贫如洗,日子过得朝不保夕,终于在解放前一年,他长辞妻女而去世了。

    只因为解放了,有了党的培养和关怀,朱秀云才有可能读到初中毕业,随后又如她的意愿,分配到这个工厂工作。现在,家里只有母亲一人,生活全靠她供养。

    “在旧社会,她也是个苦孩子嘛!为什么跟老梁搞到一块去了呢?”杨坚感慨地想。“嗨,苦水泡大的人,在今天蜜一样的日子里,为什么不会料理自己的生活呢?”他有点替小朱惋惜了,“对!团里应该好好教育她,帮助她。”

    怎么开始呢?这是一个难题啊!因为自己和小朱没说过几句话儿。

    杨坚昼思、夜想,又找团总支书记商量,最后总算找出一个没有把握的办法。

    有一天,杨坚到了朱秀云的宿舍,正好,屋内只有小朱一个人。

    “小朱,她们都到哪儿去了?”杨坚进门之后问道。

    “都上学去了。”小朱冷淡地回答,她觉得杨坚不会是找她的,自从和梁君接近后,她觉得别人都有点瞧不起她。

    “你怎么不去上学了?”杨坚问她,并拘束地坐下来。

    “跟不上班了呗!”

    “怎么跟不上班了?”

    “功课落得太多了,听不懂了呗!”

    “怎不请老梁帮助一下?”

    提起梁君,小朱便感到一阵恶心,就像有人吃饭时不小心,偶尔吃下去一只绿头苍蝇,因此,最好谁也永远别在她面前提起苍蝇二字。

    “他是他,我是我,用不着谁来帮这个忙!”看来,朱秀云不想继续这种不愉快的谈话。

    杨坚在做小朱工作之前,曾打听了一下小朱近来的思想活动情况。他听到一些风声,小朱和梁君最近关系有些紧张。怎么紧张,谁也不知道,小朱从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认为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了就算了,用不着向谁诉苦。梁君是那样一个人,更不会露出话来。只是张秀岩一次无意中说过一句:

    “老梁这个人可真够呛!他说‘不大喜欢小朱’,既不喜欢人家,当初何必来这么一套!”

    张秀岩很讨厌梁君,杨坚是耳有所闻的,原因也略知一二;其实,工人们中间也很少有喜欢他的。但梁君为什么突然不喜欢小朱了?这却有点费解。不过,他不爱对这种事刨根问底儿,他现在所关心的是,小朱应该得到帮助,应该振作起来、进步起来,他自己应该做好这一工作。现在,面对小朱这种冷若冰霜的样子,这个老实人有点不知所措了,想了半天,他突然冒了一句:

    “小朱,你还应该上夜校。”

    “为什么?”

    “你这么年轻,时间又充裕,为什么不抓紧时间学习?学习有好处呀!”他觉得自己的嘴太笨了,满心准备好的话,却讲不出来了,但他那真挚的感情,却完全可以察觉的。

    “唉!学习对我们这种人能有什么用处呢?”小朱开始为杨坚的真诚所动了。不过,梁君对她的影响,在她的思想里扎根很深,虽然她现在讨厌他,但这种影响,却一时难以消除。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杨坚对小朱的话感到吃惊,年轻的姑娘怎么会有这样想法?“学习对你怎么没有用处?你没听毛主席说吗,不学习就会犯错误。还有,一个人不学习怎么行?建设社会主义怎能不学习?就拿咱们铸造大机架来说,咱们要不学习,没有先进思想,不掌握先进技术,行吗?”杨坚简直是在责备她了,不过,小朱却并不反感。她说:

    “人家老戴没上几天学,知识也少,干活却比谁都行!”

    “那是你对老戴不了解,”杨坚说,“谁说老戴不学习、知识少?据我所知,学习上他比谁都抓得紧,知识比谁也不少。在铸造实际经验方面,我看大学教授也赶不上他。在理论上,这两年他下了多少工夫!现在起码顶个中技生。另外,你要知道,现在他还在努力学呀!有些人说他没有知识,纯粹是误解。”杨坚热烈地为戴继宏辩护,好像是小朱误解了戴继宏似的。

    看见杨坚这种表情,小朱不由得想起另外一种态度。她回忆起过去每当和梁君谈起戴继宏的时候,梁君总以一种不屑的神情,尽量贬低年轻的工段长,好像老戴什么也不行。他当上工段长,评上先进生产者,只不过因为他是个工人、党员。如果用知识来衡量,他梁君不知要高出那个青年工段长多少倍。但是,杨坚这个和他一个学校出来的大学生,为什么和他有截然相反的看法?小朱陷入难解的沉思中。

    看小朱这样低头不语,杨坚感到大概是他把话说得太生硬了,叫人听不下去了。他懊悔地抹了抹头,心里暗想:这思想工作是太难做了,自己一点也没门儿,怪不得不少熟悉他的同志说:“杨坚只能跟砂子和图板打交道!”这话有一定的道理。不过,自己是个党员,又是团总支委员,不善于做思想工作,应该当做一个严重缺点来克服,必须好好学着做,打退堂鼓是不行的。因此,他又鼓起勇气说:“我刚才的话,也可能、也可能……”他本想说:“也可能不对。”可又一想,没什么不对呀!于是只好改口说:“不过,我觉得你还应该好好学习,好好学习毛主席的著作,继续到夜校去上学,那对工作会有好处,大有好处!不学习,看不清前进的方向,缺乏知识,会落后的。”说到这里,他实在没什么好说了,再说多了,会不会使小朱讨厌呢?得不到预期的效果,那可就真不太好了。最后,他突然又冒冒失失地说了一句:

    “小朱,如果你想继续学下去,我可以帮助你补习补习。”说完,他的脸红了。

    小朱没想到杨坚会这样说,她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帮你补习一下夜校落下的功课。”

    朱秀云不知怎么回答了。

    杨坚的为人,小朱是早就目睹耳闻的,在她的印象中,这个人朴实、敦厚、思想进步、作风正派,特别是能跟工人合得来。凡是和他接触过的人,都满口称赞他。过去,小朱经常这样想:要是梁君也具备这些优点,那该多好!有一次,她就向梁君透露过这个意思,她说:“你该向你的同学学习,谁不夸赞人家!”可梁君却说:“一个土包子,有什么可称赞的?生平无大志,像只蚂蚁似的,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到头来能结个什么果?”这就是梁君对自己老同学的评价。当时,小朱并不同意这种看法,她固执地说:“我看还是这种人忠实可靠,是个好的共产党员。”

    可是,眼前这个问题怎么办?杨坚要给自己补习功课。

    看来是应该继续学习的。这个老实人说学习有很大的好处,大概是真心话。现在谁不学习呀!连党支部书记都下苦工夫学习哩!还有人家张秀岩,跟自己差不多大岁数,也在上夜校。只是自己退学了。每天晚上,羡慕地看着同伴们从夜校回来,又是说,又是笑,用心地在练习簿上做习题。可是,梁君却说,女孩子上学没有用,只要懂得怎样“生活”就行了!

    去你的“生活”吧!我还要学习,还要上夜校。

    暂时跟不上班怎么办?对,问题就出在这里,拖了几个月了,是跟不上了。可是,现在有人要帮助自己补习呀!看样子还很真诚。还会骗我吗?不,他是个党员,可不是梁君那样的人。何况,有了经验教训了,还会轻易受骗吗?我不是一年前的朱秀云了。于是,她下了决心:

    “好,那就请你帮助我补习吧!”

    “这就对了!”杨坚轻松地舒了一口气。

    第一个难关总算闯过来了,下一步就好办了。补习功课是容易办的事,杨坚对业余辅导可不算门外汉。

    说到哪,做到哪,“达成协议”的第一个晚上,补习功课就正式开始了。

    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小朱的脑子很灵活,也很专心,进步很快,因此,杨坚的劲头也很足。

    小朱呢,补习两三次以后,就彻底打消了一切顾虑。杨坚一点也没有“骗”她的意思,他专心致志地帮助她补习落下的功课,看不出有丝毫杂念。当然,他们经常谈思想,谈得很多,那也很诚挚。杨坚对她很严格,甚至还批评了她,说她过去不该和组织疏远了,不该和同志们疏远了,不该放弃了学习,特别不应该的是没下工夫学习毛主席著作,所以,思想就容易走下坡路,容易接受资产阶级思想影响。这对工作、对自己,都是个损失……词诚意恳,就像自己的哥哥劝导不懂事的妹妹那样。小朱是心悦诚服地接受了,并且把自己的心里话也告诉了他。于是,他对她的帮助就更加恳切了。他经常劝告她:“不要过早地考虑个人问题,那会影响工作和学习的,要时时想,自己怎样更多地为社会主义作出贡献。”听到这些话,小朱曾反问他:

    “我这样平平常常的人,能作出什么贡献?又不是大人物!”

    “这种想法不对!”杨坚严肃地批评她道,“咱们整个社会,就像一部大机器,机器上有大齿轮,也有小螺丝钉,它们在机器上作用不同,没有大齿轮当然不行,缺少小螺丝钉也不行!我常想,比起伟大的人物,咱们可以算是小螺丝钉了。如果咱们这些小螺丝钉坏了,生锈了,对这部大机器没有影响吗?所以,咱们应该充分认识到自己的作用,要永远使自己好使,不生锈,不坏掉!”

    一下子,小朱思想开了窍了。对,老杨说得对啊!人和梁君两个样,说话也两个样。

    有时候,小朱也有点过意不去,杨坚太忙了,工作是不用说了,无论在现场,在办公室,从未见他闲过,晚上还得为她补课,为工人讲课,听说还对戴继宏进行个别辅导,时间太不够用了!衬衣有时穿得很脏,也顾不了洗,袜子露了肉,也来不及补。有一次,她到他们宿舍去玩,故意留心看了一眼杨坚的被子,只见有几处露了棉花,和梁君那绸缎被褥、一尘不染的被单,成了鲜明的对比。看了这,她心里越加过意不去,人家那样辛苦地帮助自己,自己也该为人家做点什么啊!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后来,总算找到一个机会。就在杨坚和梁君一个短期出差期间,她利用一个星期天,把杨坚的被拆了,洗了,补了,又套上;同时,把脏衣服、破袜子,也一股脑儿翻出来,洗了,补了。为了不让杨坚知道这是谁干的,她要求宿舍里的同志替她保密。

    事实上,这个“密”是保不住的,因为杨坚回来还没坐下,多嘴的小刘,就把这消息告诉杨坚了:“看看吧!老杨,你的鸡窝变成啥样了?”

    看了那缝补得整洁的被褥,洗得洁白的衬衣,针缝整齐的袜底儿,杨坚一下子猜出,这出于朱秀云之手。不过,杨坚却并不因此而高兴,回来那天晚上,在给小朱补过课之后,他便严肃地向小朱说:

    “小朱,你做得不对!”

    “什么事?”小朱吃惊地问他。

    “不应该去拆洗我的那些东西!”

    小朱知道已经“泄密”了,就只好把自己的心思坦率地说出来。

    “这种看法太狭隘了!”杨坚说,“这不是我个人在帮助你,是组织分配我的任务,是组织在关心你、帮助你。你感谢的不应该是我,而是组织。明白吗?”

    小朱困惑地摇摇头,似乎并没有明白。

    “组织一直在关心你!”杨坚进一步解释说,“不派我,也会派别人,组织就像母亲一样,时刻关怀每一个人,所以,我们要紧紧靠近组织。”

    经过杨坚的反复解释,小朱总算明白了他的心思。不过,小朱总还想找理由为自己辩护,她说:“老杨,你不常说,我们同志间的帮助是阶级友爱吗?”

    “是的!”杨坚完全肯定地说。

    “我帮助你,不也是这种阶级友爱吗?”

    杨坚一下子倒语塞了,他只重复地说:“阶级友爱是应该有的,可你帮助我做私人的事情就不应该。”

    老杨很固执,小朱说服他是困难的,不过,她却更加敬重他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杨坚对小朱的了解,他们之间谈话的内容也扩大了。除了谈学习,也谈生活,谈过去,谈未来。杨坚常常引导小朱回忆过去所遭受的苦难,并要她和今天对比来看。他也谈自己的过去,他们常常为对方痛苦的童年充满着深深的同情,这时,他们便觉得彼此的心又靠近一步。

    他们谈的话很多,有一点却使小朱奇怪,就是杨坚很少谈他个人的理想和抱负,难道他真的像梁君所说的“生平无大志”?因此,有一次她忍不住问了他:“老杨,你有没有理想?”

    “我怎么会没有理想呢?”杨坚奇怪地看了小朱一眼,“我们这个时代,就是充满理想的时代,哪个革命青年能够没有理想?我常常想,我们这一代中国青年,太幸福了!所有的痛苦与不幸,我们的党和毛主席都给我们排除在生活之外。我们的责任,就是要努力工作,努力学习,建设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我们要使自己成为又红又专的革命者,敢于攀登世界科学高峰,用我们自己的智慧、自己的双手,制造更多更好的大型、尖端机器,不但支援我们自己的建设,也支援世界人民的革命斗争。你想想看,小朱,”他兴奋的目光望着远方,“那时候,全世界人民都会说,在毛泽东领导下站起来的中国人民,能创造出前人所未曾创造过的奇迹……”他的眼睛,闪闪发光,“这一天,就要到来了,你信不信,小朱?”

    “我信,老杨,当然信!”

    是的,她百分之百地相信。杨坚充满激情的声音深深地打动着朱秀云。老杨讲得太好了!和他谈理想,总有一股热流,在身上火辣辣地流淌,浑身都是力量,不像过去梁君一谈理想和未来,就是什么沙发、电视、意大利音乐、莱蒙湖风景……乍听起来还动听,可一过去了,就觉得这些话只顾个人享乐,什么意思也没有,老想这些,心里也空得很。特别是梁君一谈起话来总是我、我怎么样;可杨坚呢,一张口就是党、我们、我们国家、社会主义怎么怎么样。当他谈到自己时,都与这些联系起来,好像没有这些,也就没有他自己。听杨坚谈过自己理想以后,小朱觉得他决不是什么“生平无大志”的人,他的志很大,不过,就是与梁君不一样罢了。

    在团组织和杨坚的帮助下,小朱又变得朝气勃勃了。工作上比过去勤恳多了,团小组会上,经常看到她被邀请列席,晚会上又可以听到她的歌声笑语。人们都说:“小朱又变回来了。”就在一次团总支委员会上,团总支书记为此表扬了杨坚说:“老杨的工作做得很好,超额完成任务。”接着又说:“老杨干脆把工作做到底吧!最近再找小朱谈谈,问题搞清了,就吸收她入团吧!”

    这是义不容辞的任务,杨坚当然又慨然答应。

    这天又是一个星期天,天气非常好,天空只有淡淡的云花儿,风从江面上吹过来,带着沁人的凉意。宿舍里的同志,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很早就出去玩去了。杨坚知道他们争取时间,为的是稳稳地把游船租到手。在江里边划船,是这儿职工们一项最吸引人的娱乐,弄着桨儿,按动着手风琴的琴键,对着奔腾的江水,唱着高昂的革命歌曲,胸襟真是感到无比宽广舒畅。杨坚也很喜欢划船,小时候,他就爱跟邻家的伙伴们划着小船,或去挖河泥,或去捕捞鱼虾;高兴时,纵身河中,和鱼儿一块儿比赛速度。来到这里后,每到夏秋,也经常和同志们一块儿在江中乘风破浪,你追我赶。不过,工作一忙,他就把身外的一切都忘了,就是勉强去玩,心挂两头,也玩得不够味儿。现在工作告一段落,本来可以去玩一玩的,但是,昨天跟戴继宏合计了一下,芯子中有个问题,还得认真研究一下,需要提前做好准备,不应该因为它而窝了工。因此,两人约定,今天吃完早饭后,就到型芯工桑布师傅家里去,一块儿把这个问题碰碰。

    老桑布和杨坚很合得来,他们的友谊还是杨坚在工段劳动时建立的。这个老型芯工手艺很巧,为人也厚道,杨坚经常虚心向他学习;但是,老桑布由于识字不多,看书不方便,理论上知道得太少,有时问到杨坚,小伙子总是不厌其烦地给他讲解,因此,老头儿对这位青年技术员又喜欢又尊重,曾经多少次邀请杨坚去他家里玩,但杨坚一直没有机会去,虽则因为工作太忙,总抽不出空来;而主要是杨坚觉得他是少数民族,自己是汉族,民族习惯不同,去他家里,怕难免有失礼的地方。听此地的同志说,这个兄弟民族有不少特殊的风俗习惯和礼节,语言又不太通,稍不注意,影响不好。因此,虽然心里很想去,总是没有去成。但不久前,戴继宏告诉他说,老桑布家里的人很热情,也没有多少特殊的地方,应该去看看。正好,现在芯子上碰到一个问题,趁星期天研究一下,再拜访一下桑布的家,岂不一举两得。

    桑布没住在工厂的职工宿舍,他住在江岸的老家里,车间福利员曾有几次劝他搬到厂里住,可他总说:

    “老巢难舍啊!省点房子多住一家吧,我那不算远。”

    其实也不近,据说至少有七八里路;但自来到这个工厂以后,从来还没见他缺过勤,也没见他迟到或早退过。尽管北方的风雪总是那样粗暴,但桑布好像都习以为常了,不以为意。杨坚清楚地记得前年冬季,有这么一天,九级大风卷着团团大雪,他早晨去上班,几次出了门又被风顶回来,但当杨坚到车间时,桑布已经在摆弄他的芯盒了。他那布满皱纹的脸,又青又紫,口中还不断地哈出热气。杨坚笑着问他:

    “桑师傅,来这么早!雪这么大没埋上你。”

    老桑布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用那不十分熟练的汉话说:“这点小风雪算不了啥!”

    干起活来,桑布更是把好手,他虽然是个“半路出家”的型芯工,但从他手里出来的活儿,谁也别想挑出什么错来。在铸造中型机架时,老桑布在造芯子方面,可出了大力了。因此,这二年来,他的奖品奖状没少得。厂里其他车间的一些蒙族同志都称他是:“我们蒙族的老雄鹰!”

    趁戴继宏还没来,杨坚又把最近积下来的几件脏衣服取出来洗了洗;被子破了几块,又补了几个补丁。这些针线活,难不住杨坚,从进初中到现在,他没在这方面求过人,也没为此花过一分钱。尽管现在一个月拿几十块工资,他还保持这个老习惯。为此,梁君曾讥笑他是“小气鬼!守财奴!”可他说:“我这人生来就没大方过,大概永远也不会像你那样‘大方’!不过,我自己却没有什么万贯家财可守,如果能得一个社会主义‘守财奴’的称号,我倒乐于接受。”

    刚把被子上最后一个补丁缝完,戴继宏来了。一见他又在做针线活,工段长就开玩笑地说:

    “老杨啊!说你命苦,你真命苦,今年过了二十五,衣服破了还没人补!”

    “咱永远自力更生!”杨坚笑着说,并立即把被子卷起来,叠好,放在床上;把针线包也收拾好。

    “快走吧,我的大技术员!”戴继宏看他那样细心地收拾就催他道。

    “我干这,就是为了等你,我的大工段长!”杨坚也回敬了一句。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出宿舍了。

    一辆崭新的公共汽车,顺着一条新修的柏油马路,一直把戴继宏和杨坚拉到江岸公园门口。老桑布住在公园的后门以外,为了抄近道,他们俩就从公园里穿了过去。

    今天天气好,游人特别多。靠近租游艇的地方,戴继宏看见了他们工段的人。张秀岩、小刘、李大炮、赵虎子都在里面。小刘已经捷足先登上一只游艇了,正在得意洋洋地拴好船桨。

    “快走,别让他们看见,不然又走不开了!”戴继宏催着杨坚说,他怕被他们拉住赛船,耽误时间。

    杨坚因下午还有事,也更不愿多停留。因此,两人很快地就穿过公园来到后门。戴继宏知道桑布师傅的住址,就指着说:“那个地方就是!”

    顺着工段长的指向,杨坚很快就发现一个小小的院落。白色的土墙,覆着一层新的红色的瓦,绿色的玻璃窗,接待着温暖的阳光,几株小白杨,在房屋周围摇曳着美丽的身躯。门前有一方不大的田畦,种植着辣椒、茄子、黄瓜之类的菜蔬。一只高大的芦花公鸡,正昂着头,对着太阳鸣叫。不远的地方,江水闪着蓝色的浪花在流转,不时有各种船只经过;遥望远方,无垠的原野,展示在面前,使人心胸豁朗。

    正当他们想去敲门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炼钢工人的服装,有着老桑布一样浓密的眉毛。他怔怔地望着这两位来客,然后有礼貌地问:

    “两位找谁?”

    “找桑布同志。”戴继宏答道,“他在家吗?”

    “在家,请进吧!”

    年轻人开了门,让他们俩先进去,然后又把门关好,还没到里边就大声嚷开了,他们俩只听懂“阿爸”两字,其他什么也没听懂。

    里边的那个房门开了,老桑布走了出来,他一看见是他们俩,高兴极了,大声地说:“好,快请进来!今儿是吉祥日子,贵客满门了!”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也传了来:“好啊,你们也凑热闹来了!”

    原来王永刚正坐在屋子中间。

    他们俩感到意外的高兴。戴继宏说:“王永刚同志,怎么你也到这儿串门来了?”

    “怎么,只许你们来串门,就不许我来串门?”党支书笑着说。

    党支书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那个年轻人却奇怪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老桑布这才想起来作介绍,他把王永刚、戴继宏、杨坚一一介绍过之后,便指着年轻人说:“这是我的大孩子,叫桑吉,钢厂的炉前工,也搞什么革新,刚从厂里回来。”

    王永刚笑着说:“这是小鹰了!”

    爷儿俩都乐了,老桑布又加了一句:“他是老大,老二出去玩去了。”

    这时,他们已经进到屋里。

    室内陈设朴素而大方,屋里粉刷得雪白,正中贴一张毛主席像,收音机、缝纫机、座钟、各种家具都摆设得恰到好处。

    说话之间,一个年纪四十开外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她身材适中,脸色黑红,眼角上刻着疏密相间的皱纹。

    “用你们的话来说,这就是我们当家的。”桑布笑着作介绍。然后指着他们三个人说:“都是我们车间的同志。”

    女主人大方地向他们点头,说:“老戴同志是认识的。”

    “你们几位都难得到我们这儿来呀!”女主人笑着向他们说,“虽没见过面,他经常提到你们这些同志。”

    王永刚代表他们说:“来,早就想来看看了,就是抽不出空儿。”

    “你们的脾气都一样,恨不得成天待在厂里。”她像少女似的深情地望了一眼丈夫。杨坚听出她所说的“你们”也包括了老桑布,不禁笑着说:

    “桑布师傅可舍不得待在厂里,这个巢太好了!”

    “本来就不错嘛!用我们蒙族人的话来说,雄鹰不离草原,老鹰不离巢。”老桑布插了一句。

    “他这几十年在外飘游够了!”女主人深表同情地说。

    “现在可不比那年月!”桑布马上纠正她,“现在总觉得这地方越来越好了。王永刚同志,您是不知道,二十年前那是什么样子,到处荒烟蔓草,野狼和狍子打架,连风雪都比这会儿大。这还不算,更可恨那些王爷和国民党军官,比豺狼还凶狠,压得人连气儿都没法喘。可现在呢,大机器厂,钢铁厂,电厂,水泥厂,纺织厂……要什么,有什么!草甸子变戏院,充军犯人的草棚变成百货大楼,还有我这个老鹰,这一窝小鹰……”

    正当老桑布说得兴奋的时候,突然从外边闯进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姑娘。小伙子生得膀大腰粗,浓眉大眼,虎里虎气;姑娘圆脸盘,白里透红,弯眉毛齐齐展展,身材窈窕,眼睛晶亮,充满着青春活力。老桑布又忙作介绍,他先指着小伙子说:“这是老二。”

    戴继宏说道:“我认识他,二车间的车工,对吧?厂前光荣榜上还有他的照片哩。”

    工段长代作介绍,桑布就笑着把目标转向姑娘:

    “这是我们的宝贝疙瘩,叫葛丹,今年初中毕业。”说罢,转向女儿笑着说:“一天到晚就在草原上游荡,也不好好替自己打算一下,毕业后干啥?”

    姑娘毫不犹豫地说:“早打算好了!你们都当工人,我去当人民公社社员,咱们好‘工农联盟’,‘互相支援’。”

    老桑布哈哈大笑起来,说:“王永刚同志,您看,这些年轻的交了好世道了,爱干啥就干啥!我就担心这好日子把他们宠坏了。”

    王永刚说:“不会的,有毛主席给他们指明了道儿,不会走邪路的。”

    “阿爸,我是共青团员。”姑娘说。

    “那就更好了!”王永刚亲切地看了姑娘一眼。

    他们正谈得热闹,女主人围着雪白的围裙又走了进来,问桑布道:“还喝点酒吗?”

    “这还用问?多来几两!”老桑布说。

    “哎呀,桑师傅,我们来找你研究一个芯子问题的,”戴继宏这才说明来意,“问题还没研究,就要喝酒吃饭了。”

    “吃饭并不影响咱研究问题。用我们蒙族人的话来说,‘酒喝足了,脑袋就变得聪明了’!一聪明了,解决问题就快了,效率就高了!”

    王永刚笑着说:“那好啊!为了变得聪明,这酒不想喝也得喝了!”

    桑布的一家人忙碌起来了。不一会儿,一餐丰盛的酒菜摆了上来,奶茶、奶食、炒米和糖摆得桌面满满的,“按蒙族人的习惯招待你们!”老桑布在三位客人面前,各放一只很大的黑酒杯。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钟头。不用说,主人和客人都吃得个酒足饭饱。

    吃完饭,戴继宏和杨坚就迫不及待地把问题摆了出来。主要是螺母孔芯子的工艺问题。戴继宏刚摆出来,老桑布就说:“为这个家伙,我昨儿半夜没合上眼,最后到底叫我逮住了。”说罢,就从抽屉里拿过一张涂得半黑的硬纸,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投影。

    戴继宏、杨坚凑了过来,王永刚也向前移了一下,就听桑布解释起来。

    几个人又仔细合计了两个小时,问题基本上搞清楚了。

    “我看就照桑师傅想的这样干好了。”戴继宏最后说,“老杨你看怎样?”

    “没问题!看来,咱俩昨晚的担心是多余的了。”杨坚说,他指的是怕因这个问题窝了工。

    “我不会扯大家的后腿的!”老型芯工保证似的说。

    时间已经不早了。杨坚因为还有一件事情未办,心里总惦念着,因而就首先提议回去。其他两人也觉得该让他们一家休息了,也就对杨坚的提议表示同意。

    老桑布没有多说什么挽留的话,他在送他们到门口的时候,热诚地说:“欢迎你们三位常来做客。”

    “放心吧,以后少来不了。”王永刚说,“你的酒会使人变聪明,我们还能不常来喝一喝?”党支书总是很诙谐的。

    穿过公园时,王永刚和戴继宏被青工们拦住了,要他们俩和他们一块儿划船,杨坚却在他们不注意时溜走了。

    杨坚回到宿舍后,太阳已经偏西了。他先把晒在外边的衣服收回来,板板整整地叠好,然后就去女宿舍。今天他准备更深入地和小朱谈谈,要她正确地认识和端正入团态度,还准备给她指出,她现在虽然有了明显的进步,但还很不够,还得继续努力,才能达到一个真正的共青团员水平。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晚风吹动了梧桐树叶,发出悦耳的响声,修长的马路上,往来着熙熙攘攘的幸福的人群。远处,一望无际的稻田,掀动金色的波浪,高粱红得像火一样,高高地举着一束束火炬;粗大的玉米,也咧着大嘴,露出金黄的牙齿在欢笑。大地上呈现出一片丰收的景象。他心里暗自算计,等哪天去人民公社义务劳动的时候,非得好好地干一番不行!割稻子,杨坚还是一把好手哩。正想着的时候,忽又听到一阵悦耳的“一、二、一”的口令声,回头一看,原来一群天真的红领巾正在学着大人的动作,做民兵操练的游戏。杨坚非常欣赏这个场面,看到这一切,他看到了新中国革命儿童的幸福生活缩影,看到了党和祖国把新生的一代培养得多么健康,多么有生气!他不禁也想起自己的童年时代,他的童年是在地主的牛棚中度过的,是在阴湿的木匠铺里度过的,是在鞭子和拳头下度过的,苦水浸透了他的童年生活……

    直到那队小“民兵”雄赳赳、气昂昂地唱着《 我是一个兵 》走远了,他才从激动的沉思中醒来。

    女宿舍被浓深的绿荫笼罩着,亭亭玉立的白杨树,种植在宿舍周围。这是前年才栽植起来的,杨坚和车间的同志们,一块儿参加了这次义务劳动。时隔两年,白杨长大了,使女宿舍变得格外幽静。

    杨坚踏进了宿舍的门,管理员是一位年逾花甲的退休老工人,是他自动要求来干这个工作的,他说这样可以为国家节约一个劳动力,摆到车间干硬活儿。他和杨坚很熟,似乎也知道杨坚的使命,因此,每次总是高兴和敬重地让小伙子进去。今天,他格外兴奋地向杨坚说:

    “去吧,她在家。这姑娘近来很少出去,学习可用功了,比过去大有长进了!”

    慈父般的老工人,无微不至地关怀这些自己儿女般的青年的成长,并为他们的每一个微小的进步而高兴。

    小朱住的房门上的玻璃,被淡绿色的绸子遮着,玻璃上贴着一张一群青年支援祖国边疆建设的剪纸。姑娘们总是善于美化自己的环境的。杨坚上前轻轻地敲了敲门,门开了,他向里边一看,不禁愣了一下——出乎意料之外,梁君坐在小朱的床沿上,铁青的面孔,拧紧两道扫帚眉毛;开门的小朱,模样更加难看,面色苍白,嘴唇发颤,两道细眉微微地倒竖着。气氛不对啊!杨坚不好贸然地进去了,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想了一想,觉得还是暂时避开一下好,现在和小朱谈话,不是时候。

    但小朱却把他叫住了:

    “老杨,你别走,我正有一个难题请你帮我解解。”

    杨坚只好转过身来。

    梁君这时才站了起来,他皮笑肉不笑地说:“进来坐吧,老杨,既来之,则安之。”

    “好吧!”杨坚回答着,他心想,倒要看看梁君来这儿是扮演一个什么角色的。

    “老杨,你这边坐,”小朱替他搬了个方凳,“我马上就告诉你这个难题是什么,这个题你一定得帮我解开,我心里憋得太难受了。”

    梁君冷笑了一声:“你们大概有约会吧?”

    “对!我们有重要的‘约会’!”小朱用坚定的语调回答说,为的是堵住梁君的嘴。

    “那我打扰了?”

    “你自己看呢?”小朱的话说得又冷又硬,杨坚插不上嘴去。

    “好!你是在下逐客令了?”

    小朱不再去理他,她顺手把面前一本毛主席著作打开,飞快地翻了几下,便停下来,用手指指着一个地方说:

    “老杨,我问你,毛主席所说的那些没经改造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指的是什么样的人?”

    听到小朱这个问题,梁君的脸色一下子由青变紫了,他用阴冷的声音说:“嗬!倒学会旁敲侧击的本事了!不过,朱小姐,你也太薄情了,我真想不到你把我们之间那段情意,忘得这么快!可我,还当做幸福的记忆呢。”说罢,他站了起来,以同样的声调,向杨坚扬了扬眉毛,“老杨,女人的心,水性杨花,你可要当心啊!……”

    小朱的脸气得煞白,下嘴唇陷下几个深深的牙印子,嘴唇痉挛地扭曲着,还没等梁君说完,她一下就走了过去,愤怒地说道:“住口!你赶快滚出去!”

    正在搜索更恶毒字眼的梁君,吃惊地望着小朱那被愤怒的火烧得发红的脸,还有那紧握住的发颤的拳头。这拳头正一步步向他逼近,他害怕了,害怕小朱的拳头举起来,他不由得一步一步向后退,嘴里不断地说:

    “你、你要怎么着?你想打人?”

    “打你,我嫌污了我的手!”小朱说,“你快点滚开!”

    “好!我走,我走……”他还在后退中,当退到门槛上时,他被绊了一下,差点跌倒了,还没直起身子就狼狈地走出去了。

    小朱用力关上了门,走了回来,她的脸更加苍白了,半天,才艰难地说出一句话:“老杨,他,他是在侮辱我!”这时,她的眼泪才流出来,像两道汩汩山泉,直向下倾泻;多么像个刚刚被人欺负了的孩子,回头看见了妈妈,心里的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了。她一头伏在桌子上。

    杨坚的心一时收缩得很紧,梁君侮辱的不是小朱,而是他自己。从梁君那难听的侮辱性的话语中,他完全可以猜出,在他未来之前,小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境地。他知道,梁君这种人,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事情都可以做。一种热烈的同志式的同情和关怀,使他走了过去,轻轻地抚拍着小朱抽搐的肩膀,坚定而有力地说:

    “小朱,别难过,要坚强些!挺起腰杆来!你不是正在申请入团吗?应该像一个共青团员那样,正确对待所发生的事。”

    朱秀云猛地抬起头来,满溢泪水的眼睛,径直地望着杨坚那坚毅、正直而恳切的脸,她掏出手绢,用力地擦着眼睛里的泪水,然后说:

    “老杨,我听你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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