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出人意料的事情,却在这个关键时刻发生了:铸钢车间一台最大的天车,无法安装下去了。主要原因是天车上的一台主电机,要向国外一厂家订货,交货期本来讲定了的,现在,他们突然来电报通知:这台主电机短时间内交不了货。
这太出人意料了。安装大型天车的工人们,最近这些日子做了多大努力啊!万事俱备,主电机一到,天车就交付使用了,谁知这些家伙,竟这么背信弃义!
没有大型吊车,怎么能把钢水包吊起来浇注砂型?在节节胜利的大道上,突然遇见这么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对向前进军的战士来说,是多么伤脑筋的事。因此,有的人泄气了,说:
“咱们这座大山真不好攀,现在,碰见这样高的陡壁,是没法再上了。”
杨坚也对戴继宏说:“老戴,难道咱们真的被这关卡住,那可太憋气了!”
王永刚及时地召开了支委会,对情况作了全面的分析,之后,他又代表党支部向全体党团员和积极分子说:“要沉住气!不要把事情看得过分严重了。现在先把前一阶段工作好好总结一下,在总结胜利经验的基础上,发动大家继续讨论攻关键。”他要求全体党团员积极分子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把大家的劲继续鼓起来,千万不要在思想上打了退堂鼓、认输了。会上有人问:“国家对这种情况怎么处理?是不是在积极想办法?”
王永刚说:“国家当然会积极想办法,不过,我们不能依赖国家给我们现成的办法,我们要继续发挥自力更生的精神,来解决这个问题。”
车间行政也向全体职工交代了形势,进行了动员。并号召工人和技术人员进一步解放思想,打破旧框框,用我们自己的智慧和双手,巧取这个技术尖端。同时,要求全体职工,对这个仗要有把握地打,有准备地打,一定要获得全胜,一次成功,不许损兵折将,不准降低质量。
于是,车间里又召开了各种技术讨论会。
但在车间一级的技术会议上,李守才又持了反对的态度,他的理由甚至比当初开始讨论铸造问题时更加充分了。他甚至说:“问题很明显,目前除了国家想办法外,我们是难以克服的。我早就说过,没有大的天车,我们是没法进行浇注的,大家知道,这天车就是天车,你再有能耐,也不能变个天车出来。”
李守才的态度又变得很僵硬了,这使戴继宏很为恼火。在最近一个阶段,技术副主任的态度本来变得比较积极了,不但帮助解决一些问题,而且有几次还亲临现场进行指导,人们满以为他今后会一直积极下去,谁知面临新的关键,他又打了退堂鼓。李守才这次把话说得很委婉,不像过去那样的顽固,他说:“这浇注问题非比寻常,就是在条件充分具备的情况下,还常常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功亏一篑,何况现在,非得想个万全之策不可!……”
戴继宏见他这样空空洞洞地说些不沾边的话,又有点发急了,他问:“李主任,这个万全之策,什么时候才能想出来呢?”
“慢慢来嘛!别急,老戴!你就是太性急,”李守才索性批评起戴继宏来了,“等浇注用的天车装好,咱们马上就浇注。急有什么用?”
“那浇注天车要是永远装不好呢?咱们就永远不浇注了?”戴继宏追问他。
“好一个奇怪的假设!”李守才讥笑地说,“天车怎么会永远装不好?咱们又怎么会永远不浇注?这种假设是不存在的。按咱们目前的进度,已经提前很多了。”
梁君从旁插嘴说:“浇注大机架是百年大计,早几天晚几天影响不大,如果光图快,保证不了质量,就不太好了。”梁君对新出现的问题,多少有点暗暗庆幸,因为浇注拖得遥遥无期,他的探亲假就好请了。他最近又探了探李守才的口气,看样子有准假的希望。不过,他现在在说话上越来越小心了,今天的话说得更冠冕堂皇,好像只有他才关心产品质量似的。
杨坚和其他几个技术员在一旁沉思,没有说话。
面对梁君这种推波助澜的态度,戴继宏真想狠狠地顶他几句,但一转念,没有这个必要,说发火了,还可能冲撞了李守才,这样反倒不好了。上次顶嘴的事,王永刚就批评过他。支部书记对他说:“对他们,不能用发火来解决问题,大吵大嚷,是工作无能的表现;你是党员,又是工段长,群众事事都在看着你,你要更加沉着、稳重……这样说起话来才会有力量……”当时,张自力也数劝了他,要他在今后把火躁脾气收敛点。张自力还说:“咱们工人阶级,心胸大气量也大,什么大事小事都装得下,干啥事都要向大处看,向远处看,从党的事业看,咱们理直气也壮,说话分量自然就是重的,当然会服人。”戴继宏认真地思索过这两位前辈的开导。他想,共产党员是改造世界的人,干事不应该毛毛躁躁的,应该多做事,少说话,对自己要求越严越好。因此,在最近一阶段,虽然又在技术问题上和李守才正面交了几次锋,但都表现得很沉稳,很硬棒,使李守才也感到,经过这段铸型工作的磨炼,年轻的工段长成熟了很多。现在,听了李守才和梁君的话后,他沉思了一下,然后说:
“李主任,时间对咱来说比金子还贵重,咱们早浇注一天,轧钢机就早出厂一天。咱们能多争一天,就应该多争一天。质量当然很重要,但是,我们不能用不去浇注的办法来保证质量。”他不给李守才留下空子,就单刀直入地问道:“目前,依您看,怎样进行才能又快又好?”
李守才胸有成竹地说:“王书记去请示厂领导了,先听听信。不过,为了有把握,咱们还是等一等‘炼钢’的。现在干不出来,这笔账不会仅仅算在咱们头上了,你别犯愁!”
想不到李守才又在这个责任账上用了心思,戴继宏实在难以理解李守才思想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弯儿。现在,他知道不能一下子说服技术副主任,也就不想再争辩下去。这个技术讨论会也就无结果而散。
戴继宏心里更加不安了,心里像有二十五只老鼠在窜动,刺挠挠的。一则,他对这个拦路虎原也没有思想准备,一时拿不出胜人一筹的办法来;同时,看着大伙儿被这个障碍拦住窝了工,从而影响大型轧钢机的提前出厂,心里真是万分着急。一想到国外那些黑心的家伙用极其卑劣的手法来卡我们,更是无限愤恨。而对解决这个问题,一时还没有底儿,又有点心头发闷。
散会后,他本来打算去工段的,但脑子里被乱麻似的思绪缠住了,心情有点沉重,两条腿不知不觉地走出了车间,竟沿着厂中心那条水泥马路,往工厂的尽头走去。他只顾低着头想心事,走出了厂的后门,他也没觉察,直到走上了江堤,听见江岸水泵站马达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什么地方。
他索性在水泵站附近找一个地方坐下来,准备好好想一想。
天气闷热得很,没有一点风丝儿,树叶像蜡做的一般,粘在枝丫上一动不动;就连那一向奔流不息的江面,好像也是静止的,一只船在江面上游动,好几分钟了,像是还留在原来那个地方。巨大的白帆,直直地矗在那儿,不像是布做的,却像一块大白钢板,焊在船上。而天空的乌云,却在匆忙地游动,从四面八方向一块凝聚,越聚越浓,越浓越低,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怎么闯过这个关呢?”他思索着,像一个负有重任赶路的人,面对着宽阔的大江,既无桥梁,又无渡船,而江水又深不可测。他感到无限焦急。
“我不信,难道就没路走了!”他从身旁捡起一块石子,用力地甩了出去,但石子却落到一个看不见的地方。“他妈的!”他下意识地骂了一句。
“继宏,你怎么独个儿跑这儿来?”
突然,一个亲切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回头一看,师傅张自力已来到自己的身边。
“师傅!”他想站起来,“你怎么……”
“一散会,就不见你的影儿了,老王找你,小朱说看你往‘铸铁’方向去了,我走到‘铸铁’门口,一个小家伙说你朝这儿来了,后门警卫员说你出厂了,他说,当时跟你打招呼,你也没理会。谁知,你跑这儿来了!看把你热成什么样了?”张自力爱抚地望着徒弟。
这时,戴继宏才感到,汗水已把他的衣襟浸透了,他掏了掏手绢,想擦一擦,但掏了半天,也没掏出来,开会时,他就扔在那儿了。不过,张自力却一下子从身上掏出来了,说:“你的吧?拿去!”
这正是他那块已经被油污染成灰色的白毛巾手绢。
他接过来,用力擦了擦。
“师傅,眼前怎么办呢?”他的心事并未因师傅的到来而减轻。
张自力沉静地咳嗽了一声,向远天看了一眼,只见乌云正万马奔腾般地往这方向压来;远处的江水,似乎已掀起了波纹,正一波一波地涌过来。他又看了徒弟一眼,只见这个大孩子似的工段长,把帽子拿在手里,头发直竖起来,眉峰紧紧地向一块靠拢。显然,他心上的担子太重了,需要很快地帮他减轻。于是,他说道:
“你先别慌,也别急,一口吃不下个胖和尚。依我看,先照老王的话来,跟大伙儿好好商量商量,让大家都来动脑筋,把大家的智谋都开动起来,我不信,这个关就闯不过去!”说过这话以后,他又向戴继宏提出几个思考线索,要他跟着这些线头去仔细找找。
戴继宏立即牢牢地抓住了师傅所提的思考线索,当时就沿着它们追了过去。张自力认真地和徒弟合计了一番。戴继宏顿时感到心头有些松快了。
张自力看了看天色,说道:
“继宏,咱们快回去吧!要下雨了!”
一语未了,说时迟,那时快,一阵急骤的旋风过去,钱大的雨点儿落下来了。爷儿俩连忙转身往回走,他们走得很快,但雨的来势却比他们更快,等他们走到车间门口时,倾盆大雨把他们浇得像落汤鸡似的。
“哎呀,老戴,你干什么去了?到处找也找不着。”刘向华迎着他们师徒俩说道,“可把人急死了!”
“什么事?”戴继宏惊诧地问道,以为又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了。
“王永刚同志等你半天了,不是叫张师傅去找你吗?”
“啊?王永刚同志从厂部开会回来了?”他这才想起师傅是找他去的。
他们来到工段一看,党支部书记正坐在一群工人中间谈着什么。戴继宏一边把湿衣服脱下来,一边用力拧着,急匆匆地走到人丛中去。
“看,求雨的人回来了!”小刘大声叫道。
大家这才注意到这两个“落汤鸡”。秀岩一见爹爹的模样,忙奔了过来,半抱怨半关心地说:“爹,你们干啥去了?浇成这个样儿!”说着边替张自力拧衣服上的水,眼睛却关切地看着戴继宏。
“怎么样?王永刚同志,厂领导说什么?”戴继宏顾不得理会小张,着急地问。
王永刚带着惊异的笑容,打量着这两个被雨水浇透的人。不过,当戴继宏把脸上的雨水擦干后,他便从那焦灼的目光中,体察出这个工段长的心意了。因为在他们俩没来到之前,他已经从工人们的口中,略略知道了刚才技术讨论会的情况。他清楚地意识到,现在是个关键时刻,需要很好地部署一下,决不能让任何慌乱、焦躁的情绪,打乱了他们乘胜前进的阵脚。因此,他没直接回答戴继宏的话,只是向围在身边的工人说:“大伙儿先继续去干活儿,该怎么干,还怎么干,我先跟老戴、张师傅合计一下。”
大家知道他们要仔细研究情况了,也就各自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王永刚同志,厂领导怎么说?”戴继宏又迫不及待地问。
“厂领导说还是看我们的,要咱们拿出招儿来。”王永刚谈笑自若地说,脸上没有一点儿愁戚的样子。
“看我们的?”
“对,领导上很信任我们。厂长说,前阶段那么困难的路,你们都踩出来了,后边你们还会踩出一条新道儿。”
“不向上级反映了?”戴继宏问。
“还反映干什么,上级根本就知道。厂长说了,部里准备将天车上的那台大电机,安排给上海一个工厂来做了,人家上海工人真是硬气,他们听了这个消息后,说:‘没什么了不起的,那些外国人休想用这点小东西来卡我们,我们自个儿干!’不过,党委考虑到时间上恐怕跟咱们配合不起来,所以还建议咱们就现有基础想办法。你们说,怎么样?”
戴继宏兴奋地接过来说:“我也是这么个意思。既然厂领导也这么说,我们更得这么加劲干了!师傅,你说呢?”他向张自力问道。
“不能有二话说!”老铸工简单地回答说。
接着,戴继宏又把车间技术讨论会的情况,向王永刚简单地汇报了一下,王永刚听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们继续深入地做思想工作,先在思想上打胜,才能在技术上打胜。”他又问戴继宏:“你们又想出什么新措施没有?”
“师傅给我们提出了几个‘线头’,我们正想分头去找。”
“好,有了‘线头’,就想办法向远处接吧!”同时,王永刚又告诉他们:“厂长说党委准备开全厂性的攻关赛巧会,都来帮我们想办法。”
“那太好了!”戴继宏一拍脑袋,“那咱们也就加油干吧!”
王永刚的话和张自力提出的思考线索,给戴继宏吃了一剂定心丸,心里感到实在得多了。他想,到底还是领导上和师傅想得周密。
不过,脑子里有了新的思路,他就得积极地让这个思路开阔起来。因此,他连忙就去找杨坚,他想先找到杨坚后,把张师傅所提出的那几根“线头”扯了出来,让杨坚也赶快把脑子里的马达的电门打开。
适巧杨坚不在技术组的办公室,小朱告诉他说:“老杨一定去图书馆资料室了。”这几乎是一条规律:他不在车间技术组,就在工段里,要不就去图书馆。
戴继宏一听,转身便朝图书馆奔去。
杨坚这时正在图书馆的资料室里。散会以后,他的心和戴继宏一样感到焦急,因为这个新出现的问题他也根本没意料到,它来得太突然了。在会上听到的那些泄气话,更使他又急又气,但自己一时又无法说服人家,只好忍着气听下去。不过,打退堂鼓,他却不甘心。怎么办?他决心来资料室里挖掘一下,有没有还没挖尽的潜力。
图书管理员们,一向对杨坚有着很好的印象。他是一个最令人满意的读者,不但严格遵守图书馆的一切规章制度,而且还经常地向他们提建议、想措施,来改进图书管理工作,有关图书的分类、排架,卡片的式样,柜橱的布局,无一不得到这位技术员的协助。特别是不管什么样破旧的书,一经杨坚借去,你完全可以放心,还来时,总是装订得整整齐齐。这对经常为旧书粘贴封皮而恼火的小徐来说,简直是“功德无量”了。
今天杨坚一走进图书馆的门槛,小徐便满面春风地迎上来,热情地打招呼:“老杨,今儿有空?”
“哎呀,哪里有空哟!”杨坚说,“小徐,劳您驾,帮我查几本书。”他顺口说出了一长串书目。
“好,你坐在这儿等等!”说罢,小徐跑进书库里去了。不多一会儿,就抱着一大堆杨坚所要的书刊资料走出来:“你慢慢看吧!要什么只管告诉我。”小徐热情地说,同时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为杨坚安排一个位置。
杨坚感激地把书刊接过来,随即坐下翻阅起来。他一本一本地翻着,一页一页地去查找着,很快地便把全部思想沉浸到自己所考虑的问题中去。技术资料堆,也是一个美好的境界,里边每个数字、每个公式、每个符号,对杨坚都有着巨大的魅力。要是能够在这些数字里、公式中,突然发现对当前关键问题有密切相关的一点线索,那该是多么幸福!但是,这个线索又是多么难于猎取到啊!
他双眉紧皱,神色专注,手在飞速地翻动,眼睛在飞速地浏览,脑子在迅速地思索……当戴继宏大步流星地来到图书馆的时候,他面前的书刊资料,已经堆得一人多高了,管理员小徐,还在继续热情地为他查找哩。
小徐看到戴继宏来了,一边取书一边笑着说:“嗬,老戴,又找到这儿来了,你们俩真是难舍难分啊!”
“你还不知道呀,我们对上象了!”戴继宏戏谑地说。
逗得小徐笑了起来。
随即,戴继宏便把自己的来意向杨坚说了。
杨坚听了工段长的话,稍稍沉思了一下,说:“领导上对咱们希望很大哩!看来必须坚决豁出去干了。”
“当然得豁出去,决不能给自己开后门。”戴继宏又把张师傅的几个“线头”扯了出来。
杨坚听了一琢磨,也觉得老铸工的想法很有价值。当即,戴继宏就建议说:“我的意思是咱们先把这几个‘线头’抓住,再分下去,让大家分头去找,我们俩多下把劲儿,我多从实际上琢磨,你再翻翻老账底儿,”他指的是资料和书刊上有关这方面的文章,“在理论上多找点根据,然后咱们再揪出个方案来,垫个底儿,大家再讨论起来,也就有个路数了。”
杨坚非常同意戴继宏的意见,说:“就依着你的意思办好了!”
一连好几天,戴继宏都在和铸工们一道儿动脑筋,除了根据张自力那几根“线头”找以外,他又发动其他工人们广泛地提线索。他向全工段的人说:“咱们把脑子里大小马达都开动起来,不想出来,不关电门!”
大家的马力果然开得很足,桑布师傅竟然每天连晚饭也带到车间来吃了。
但是,“马达”转动了很久,也没转出个道道来。有一天,在班后会上,郑心怀又发牢骚了,他说:“戴工段长,我的‘马达’转不动了,连接轴发热了,我得关上‘电门’了。”
戴继宏没做声,小刘却替他说了:“谁愿意关谁就关,咱们有些人,‘马达’的‘功率’不小,就是不大愿意为社会主义做‘功’。”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老郑知道小刘话里有话,就恶狠狠地斥问道。
“意思很明白,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小刘处之泰然。
李大炮在这种时候常常助小刘一臂之力,他说:“老、老郑,心里无病,半夜不怕鬼敲门。你管他啥意思。”
老郑被顶回去了。本来嘛,心里没病就不应该怕人说闲话。
眼看要山穷水尽了,张自力眨了眨眼,捋了捋胡子说道:“我有个想法,不知怎么样?”
“那你就快说吧,我的张师傅!”小刘一听张自力说又有个想法,他便猜出这一定是个不寻常的想法,他着急地催促道,“别慢腾腾的了!”
“我先讲个故事你们听。”张自力还是慢悠悠地说。
“哎呀,张师傅,别讲什么故事了,咱们哪还有那份闲心听故事。”小刘一下打断了张自力的话。
“小刘,你别打岔儿,坐在那儿老老实实听。”戴继宏瞪了小家伙一眼,他知道师傅又把“万宝囊”打开了。
“这不是一般的故事,”张自力沉静地说,“三十年前,我和继宏他爹在上海那个老厂当翻砂工。那个厂是咱中国人开的,当时,厂里想制造一台大机器,其中有一个大部件是铸钢的。那会儿,这个厂哪有什么铸钢车间,不管铸钢活、铸铁活,大的小的活,甚至做模型,都挤在一个露天的工棚里,只有几台不到五吨的天车,哪能铸造大的铸件?当时,那个厂的老板就想请上海一家外国工厂的工程师想想办法,老板的意思是,一方面探探口气,能不能请他们厂协作一下,或者请这位工程师指点指点怎样铸造。可那个洋人来到我们工棚一看,一句话没说,先冷笑了两声……”
“他妈的!”桑布师傅狠狠地骂了一句。
“冷笑之后,”张自力继续说,“把肩膀一耸,两手一摊——你们猜他怎么说?”
小刘着急地问:“他说什么?”
“他说:‘就凭你们这个条件也想铸造大钢件?让上帝给你们想办法去吧!’说完,转身走了!”
“妈的,太欺负人了!”几个青工异口同声地说。
张自力继续说道:“我们也这么说。当时,继宏他爹就跟我和现在‘模型’的老刘说:‘去他妈的吧!这些洋鬼子有什么了不起?这铸件我们自己干得了!’然后,他就出了个点子,把几台小炉子一齐开炉,把钢水凑在一块儿,先搞两个小座包再进行浇注。”
“想得够大胆的!”听得入神的老桑布,又忍不住插了一句。
“后来成功没?”小赵只关心故事的结局。
“我们就这样把铸件浇注出来了。”
“嘿,太棒了!”小刘又把袖子卷了起来,“后来那洋人怎么说?”
“他说:‘想不到你们中国人脑子还蛮灵哩!’当时,继宏他爹就说,瞧着吧,乖乖,有一天,你们得向我们中国人请教哩!”
“这话说得有志气!”又一个工人说。
“咱们中国人本来就有志气。”上过中学的秀岩,忍不住也说话了,“我们历史老师曾经告诉我们,世界上有很多东西都是中国人发明、他们外国人学了去的,我们比谁也不差。”
青工们又活跃起来,议论纷纷。
戴继宏非常用心地听完张自力讲的故事,他没参加青工们的议论,沉思了一会儿,他忽然仰头向张自力问道:
“师傅,咱们也这么干行不行?”
“我就是这样想啊!”张自力说,“那天王永刚同志不是要求我们考虑,能不能来个土洋结合吗?我一直就在想这个问题,咱们这个家伙太大了,得琢磨透了才行。”张自力谨慎地说,“还得把‘炼钢’的情况也摸透,把技术条件弄准,才能决定。”
戴继宏当即就去找杨坚,把这事告诉他。两个人仔细琢磨了很久,又到“炼钢”摸了摸情况,最后一致认为,这种几台炉子利用座包进行联合浇注是可能的。当然,这是件大事,得请领导批准,再经过反复试验才能决定。不过,戴继宏现在心里有了底了。
星期天,戴继宏又到张自力家里来,想继续商议联合浇注的事。适巧,炼钢车间一个姓徐的炉长也在这儿串门。戴继宏跟他很熟,在浇注中他们是老搭档了。因此,他非常随便地问炉长:“老徐,你怎么有空儿到这儿来串门?”
老徐笑了笑说:“来这儿,还不是为你们的事。”
“为我们的事?”
“我们的钢水问题不解决,你们拿什么浇注?我们现在也在各处拜师取经,就是想解决这个问题,不是为你们为谁?”
“嗬,说得倒好听!我们为谁?”
“你们也为我们。”炉长笑了,“大型轧钢机是咱们全民财产,造好了,为社会主义出力,不是为我们为谁?”
“看你这个家伙!”戴继宏笑着捶了他一拳,“绕了多么大一个圈儿。喂,咱们还是说正题吧!我问你,我们那个想法你们又研究过没有?”戴继宏指的是他们的新建议。
“我们车间开了几次会,”炉长说,“就我们来说,问题不太大,我们严格控制几台炉子出钢时间,保证同时出钢,保证钢水成分、温度稳定就行了,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进行热装。问题还在你们浇注方面。”
“那好啊!你们这样和我们协作,该好好感谢你们,我们非攻下这个关不行!”戴继宏听了炉长的话,大为振奋。
老徐连忙说:“咱们两家就是水帮鱼、鱼帮水,别谈什么感谢的话了!”
张自力也说:“对!其实都是一家人的事。”
他们又谈了一会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老徐首先站起来要告辞。张秀岩原来一直待在里间的,听说客人要走,忙走出来,她说:“星期天,就在我们这儿吃晚饭吧!”说罢,又用眼睛望了望戴继宏,好像问他:“我这个建议怎么样?”
老徐笑着说:“论理,该和张师傅喝一盅,俺们爷儿俩很久没在一块儿喝了,不过,”他向秀岩说,“你嫂子正在家里包饺子等我,不回去不好意思。”他转向戴继宏说,“老戴在这儿吧!”说完,就走出门去。
送走老徐后,戴继宏看样子也要走,张自力说:“别走了,就在这儿吃点吧!”
戴继宏稍稍犹豫了一下,说:“我还是去食堂吃吧,宿舍里的人可能还等我哩!”其实,他是考虑借在食堂吃饭的机会,跟单身的青工们再扯扯,把已跨进一步的想法,在群众中巩固下来。
秀岩见他那个情态,不由装出生气的样子说:“嘿,瞧你,啥时候学的这种黏糊糊的劲儿?”
戴继宏笑了笑,没作解释。张自力却怕徒弟难堪,就向女儿瞪了一眼说:“你休多嘴!”
“我批评他一句也没啥,你别老护着他!”姑娘对父亲的权威向来不以为意。
“好嘛,”戴继宏笑着说,“今天接受批评,干脆,留下来吃饭。”
“这才像话!”秀岩满意了,然后,立即向厨房跑去,大声嚷道:“妈!今儿有客人吃饭。”
“谁?”
“宏哥!”
“他算什么客人,你这样大惊小怪的!”正在厨房里和面的妈妈笑着说。
“他不是你们的宝贝徒弟吗?”秀岩故意高声地说,为的是让戴继宏也听到。“妈,要不要我帮忙?”她又讨好般地说。
“算了吧!帮忙帮忙,越帮越忙!”
这当然正合姑娘的心意,她正想听听“客人”在和爹谈些什么哩。
正在谈的是工段的思想工作问题。师傅对徒弟说:“越到这关口,思想工作越得抓紧才行。老王说,要做得比往天格外的细才对劲儿。”接着,老铸工顺便又分析了几个人的思想情况,最后,当谈到郑心怀时,张自力忍不住问道:“这几天,你跟老郑谈过没?”
“我和他谈了,前后谈了三个晚上。”
“谈得怎么样?”
“起初他不想跟我谈,想躲着我,我就严肃起来,横说竖说,花了好大的劲,他才总算谈了。他提了三条意见。”戴继宏接着说,“一是领导不重视他;二是大伙不愿接近他;三是对您提的。”
“对我提的?快说说,”张自力连忙问道,“我倒要好好听听。”
“前边两条,明摆着的,”戴继宏还继续着自己的话,“他说您不如过去跟他那样近乎了。不当工段长了,对他也不关心了。”
张自力手捋短须,沉思了一下,说:“这一点儿,有些道理,我得留点意。这半年多,我对他是照应少了点,支部有些事扯着,再加上老惦念干活儿,把他的思想疙瘩,就挂一挂了。”
“他还说,您对他知根知底儿,他也愿意听您的。”
“可以说是不大离儿,跟他处得久些,病根儿摸得深些,不过,他愿意听我的,也还有一层意思,你琢磨过没?”
“我知道,”戴继宏笑着说,“他对我,还有点不大想放在眼里,听了我的话,就降低了他了。”
“对!对!是这个意思。”张自力连忙说,他对徒弟的观察锐敏感到高兴,“不过,你别顾忌这个,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他还说啥了?”
“他还说,大家离他远了,不拿他当工人看待了。”
“他这话从何说起?”
“那是秀岩和小刘的话引起的。”戴继宏向秀岩看了一眼。
张秀岩正专心地听他们的谈话,在他们这样严肃地研究工作时,她一向不插进他们的谈话中来。现在,戴继宏把话拉在自己头上了,生性不善于保持沉默的她,就不能不说话了。她问:“我说什么话引起他这么想的?”
“你这丫头说话就是不讲究方式。”张自力对着女儿说。
“他说,有一次你跟小刘说:‘老郑得把思想好好改造一番,要不,社会主义这一关也不好闯!’这话,你说了吧?”戴继宏笑着问秀岩说。
“是说了。”小张毫不隐讳这一点,并且很快就想起来在什么情况下说的,“有一次,他跟我们唠起过去的事,说着说着,又讲起资产阶级那套吃、喝、玩、乐来了,看那模样,听那口气,他还很羡慕那一套哪!我跟小刘就当面顶他几句。当时小刘还说他:‘你光顾自己吃喝痛快,把挣的钱都自个儿用了,从这点看,也不像个工人阶级,得好好改造改造。’”
“你们批评他是对的,可就是不考虑实际效果。”张自力向女儿训诫说,“像你跟小刘那种态度,只会引起人家的反感,不会很好帮助人家进步。你年岁比他小得多,平时还应该多尊重他,就是批评,也得耐心说服!”
张秀岩当然也赞成父亲的话,不过,她还是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一个人,不做受人尊敬的事,就别想让人家尊重他。”
“不过,对他还得要一分为二。”戴继宏又进一步分析道。他最近努力学习了毛主席著作,看问题不再像过去那样简单化了,“我观察,他最近一阵儿,比前些日子有进步。我那天找他谈时,他自己也觉察出大伙儿不太喜欢他,有点儿窝火;王永刚同志前天又找他谈了,谈后走出来,我看他眼圈儿有点红,看样子王永刚同志的话打动了他。他还很少这样激动过哪!昨天,王永刚同志又跟我说,他最近跟老郑的一次谈话,效果不错。不过,王永刚同志说,帮助一个同志,光靠一两次批评和谈话不行,要反复进行工作,经常地做,不断地做,是块废钢,多炼它几炉,也能炼得有用了。”
“老王这个意思也跟我说过,咱们以后就照这话来办好了。”张自力表示赞同地说,“我建议,工会还可以再开几次小组会,正面地帮助他一下,对他那比较突出的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思想进行批判,帮助他分析,认识危害性,促使他赶快回到工人阶级队伍中来。”
“那更好了。”戴继宏深表同意,“咱们这个星期五下班就再开一次,作为这次工会生活会的内容吧!”
他们谈得正起劲的时候,张大妈叫他们准备吃饭了。
张大妈为“客人”精心地做着丰富而可口的饭菜,每次戴继宏来,她就觉得为他们家带来不少乐趣。这个在她面前长大的小伙子,她看得比自己的儿子还要亲。前几年,戴继宏吃、住都在她家里,那时,她半夜里还起来为他盖被,吃饭时还向他碗里送菜。只是老头子对这孩子总是太严了点,一件小事做错了,就能说破嘴唇,绷着脸,句句话硬邦邦的,动不动还把孩子爹和他自己吃苦的事搬出来。为了这事,她曾背地数劝过老头子,说他不该对孩子这么严。可老头子偏说:“我对他严,是为他好,是要叫他快点成材,能给工人阶级办更多的事。要是他爹在世,比我还要严哩!”看来,老头子是对的,现在,小伙子多能干啊!老头子那样严厉,嘴抿得那样紧,提起这孩子,就想夸两句;女儿呢,更甭说了,她那点心事,做母亲的还能不知道?因此,她把这小伙子看得更亲近了。今儿,一听女儿说他要在这儿吃饭,她又专门做几样宏儿爱吃的菜。辣椒炒鸡蛋,他从小就爱吃,所以炒得最多。
不一会儿,菜熟饭香,四个人亲亲热热地围了一桌。老大妈不时地把大块鸡蛋向戴继宏碗里夹,一碗饭没吃完,又连忙亲自给他盛上,嘴里还不断地说:“吃吧,多吃一点!”
见这光景,秀岩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几乎把嘴里的饭也喷出来。老太太一见生气了,说:“看你这丫头,乐的什么?”
“我笑你把这个大小伙子当成小孩子了!”
“他在我眼前,永远是个孩子。”妈妈说。
老头子高兴地看着,听着母女俩的说笑。和老伴儿一样,他也喜欢这孩子,不过,就是不表现出来罢了。
戴继宏幸福地吃着饭菜,他只憨厚地笑着,在这恩同父母的张家老夫妇面前,他是个孩子,永远是个孩子。
正吃饭间,杨坚突然推门进来了。吃饭的人都起来跟他打招呼。他一见戴继宏在这儿,便笑着说:“我到你们宿舍等你半天也没等到,你倒自在,来这儿做客了!”
戴继宏抱歉地笑了笑,然后说:“我本来想去找你的,听小刘说,团支部最近要讨论小朱入团的事,你这个介绍人很忙,需要整理材料,所以我没去找你。”说罢,他又问杨坚道:“差不多了吧?”
“支委会研究过了,基本上同意,下个星期就准备开团员大会讨论。”杨坚说。
张自力听说小朱就要被吸收入团了,很高兴,说:“这姑娘这阵儿大有长进。”
“她本来就是个好同志,一时被人引下了道。”秀岩提起这事就生气,“坏家伙!”
戴继宏接过来说:“小朱自己也有责任。自己思想上有了脏东西,细菌才会在上边生长。”
杨坚说:“老戴的话有理。这事,团里已经批评她了,她也有了认识,准备在履行入团手续时,还要给她指出来。”
“光批评小朱不公平,为什么就没有人批评一下梁君?”秀岩一方面为小朱抱不平,一方面还生梁君的气。
“你怎知道没批评?”张自力说,“党里开支委会时,没少研究过他的问题,老王找他谈过一次话了,准备还要找他个别谈谈,先看他态度怎么样,然后再说。”
一听王永刚亲自找他谈过话,秀岩的气才平了平。这时,饭桌上的人已先后吃完饭了。戴继宏连忙站起来想帮助师母收拾碗碟,张大妈说:“不用你管了,你们说话去吧!阿秀把饭碗送厨房刷刷就行了。”
秀岩帮助妈妈收拾了一下,回来就沏了一壶茶放在桌子上,一个人面前给倒了一杯,放在那儿。然后,自己也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听他们三个人谈话。
戴继宏问杨坚道:“老杨,你刚从哪儿来?”
“我刚刚到李主任家去了一趟,我想跟他谈谈那个联合浇注的方法,能不能行得通。”
“他怎么说?”戴继宏关心地问。
“我去的时候,老梁也在那儿。”杨坚没正面回答戴继宏的话。
“怎么,他又去那儿了?”
“他哪天也没少去,”和梁君同宿舍的杨坚,对这事知道得很清楚,“一去就是几个小时,我看李主任并不十分欢迎他。”
“哼!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又没安好心!”秀岩厌恶地说,“李主任怎么会有那么个宝贝闺女!”
秀岩已认识这个姑娘。菲菲刚来不久,她的时髦打扮已引起这里人们的注意了。特别是那天,李守才还专意为她作了介绍,秀岩对她的第一个印象就很不好。
事情是这样的:菲菲来这里的第三天,李守才便去工厂劳资处工人科给她报了名,父女俩“协商”很久,才达成“协议”,菲菲答应去车间学开天车。依李守才的意思,本想让她到冷加工车间去学,但这位姑娘非要和爸爸一个车间不行,李守才对女儿向来百依百顺,这次也只好答应,恰好,铸钢车间天车工也不够,工人科也就批准了。
在未去车间之前,李守才就向张秀岩说:“小张,你带个徒弟吧!”
秀岩已经听到李菲菲要来车间当天车工的消息了,她没想到会派给她当学徒,因为她对菲菲早有个坏印象了,一听连忙拒绝说:“李主任,我可不敢当这个师傅,她是高中生啊,还是找更高明的吧!”
“能者为师嘛!”李守才说,“我看你行,你就行!”说罢,他就走了,李守才的话还是带有领导决定的意味的。
但是小张可不愿服从他这个简单化的决定,她找到了戴继宏,说出自己的心思:“我不愿跟这种‘小姐’在一块儿干活儿,那多难受!”
戴继宏对她却并不表同情,反而要她接受下来这个任务。他耐心地向小张解释说:“你嫌她落后,可也不能把她推到另外一个世界去,咱们是工人阶级,对这样有严重缺点的人,咱不帮助她,谁来帮助?咱不改造她,谁改造她?还能让资产阶级来‘帮助’她、‘改造’她?你想想,那对建设社会主义有利吗?”
秀岩没有话说了,她没法反对戴继宏的意见。隔了半晌,她又说:“她要不听我的咋办?”
“该说服,就说服;该批评,就批评。”
“你得帮助我!”
“那还用说。”
事情这才算真的定下来。
但是,李菲菲却未真的定下来。在上班的第一天,当她走进铸钢车间的时候,她便被那钢水辐射的热流、直向人们身上飞旋的钢花、尘烟滚滚的工作现场、震耳欲聋的马达吓住了。看着飞驰的天车,她已经头晕了,哪里还敢登到天车上边去?当李守才把秀岩介绍给她的时候,她甚至不敢伸出手来握一握天车工长茧的小手。因此,下午,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进车间了。
“常听人说什么温室中的花草,咱一直没见过,这次可见到了!”小刘在李菲菲走了以后说。
“人家就来让你长长见识的。”赵虎子的嘴也很厉害。
当了个十分钟的师傅,张秀岩却对徒弟留下深刻的印象。现在想起来,小张还感到气恼哩!她说:
“李主任可也是,把自己姑娘惯成那个样!”
“是啊!”杨坚接着说,“这个姑娘来了后,不但没给他带来什么愉快,反给他添了心病,对咱们工作也有影响。”
“怎么,这小姑娘也干涉咱们的事了?”张自力惊讶地问。
“听说那天从咱车间回去后,就要闹着回天津去,闹得李主任心烦意乱的。”杨坚已经观察出李守才的心情了,“李主任这几天老是长叹气,刚才我去他家谈情况,他连听都听不下去。那边,李菲菲还硬拉着他去看戏,我看当时李主任并不太想去,离咱这儿那么远,他那么大年纪,哪有这个心情?可她的女儿非拉住他不行。”
“老杨,有关浇注的事,李主任一句话也没说?”戴继宏心里仍惦念着这事,谈什么看戏不看戏,他不感兴趣。
“正题儿就说了几句。我才提到咱们想的那个浇注方法,他连听都不愿听下去,说什么:‘老杨,你们别总是标新立异、出新花样了!这浇注的事,能是闹着玩的?’当时我看他情绪很不好,懒得说话,那边他姑娘还催他快走,所以我就很快告辞了。”
戴继宏听了,眉头又皱了起来,他考虑了好一会儿,才用那染上红丝的眼睛,望了望张自力说:“师傅,那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张自力也陷入沉思中,听戴继宏问他,才抬起头来,呷了一口茶,又一连狠狠地吸几口烟,然后向杨坚和戴继宏说:
“李主任那头,咱们暂时先放一放。他总是这样的,咱们一拿出比较成熟的东西,他就跟上来了,在这之前,他的脚步就慢点,”张自力在分析了李守才的特点以后又说,“咱们先把那个浇注的方法再仔细琢磨一下,先顺着已经想的那个路眼儿走好了;走不通就回来,再另外开辟新路眼儿,非走通不行。”
杨坚信赖地看了张自力一眼,他从老铸工的话中,得到很大鼓舞。是的,党支书也向他们技术人员说过,在工作中要善于运用毛主席的伟大思想:在战略上藐视困难,在战术上重视困难。具体到现在的工作来说,就是我们一定要有敢于克服当前困难的信心,一定要把大机架浇注出来,不管困难有多少,困难从来都是靠人去克服的;但是,在每个环节上,必须重视任何一个细小的问题,把它们一个一个“吃”掉,这样,就不会被任何貌似强大的困难所吓倒了。前一阶段,不就是按着这种精神去做的吗?工作进行得很顺利。现在,还应该这样。因此,他说:
“老戴,张师傅的话有道理,咱们就这么干!来,你再把你所考虑的路数说一遍,我给你添补添补,请张师傅帮咱全面合计合计。”
“好!”戴继宏慨然答应,他也从张师傅的话中吸取同样的精神力量。对于他来说,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畏难而退,既然迈开大步向前走了,他永远也不会停下脚步的。他把身上那个浇注方案草图向桌上一铺,其余三个人也一齐围了上来。
秀岩的母亲,一直坐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她听不懂他们谈些什么,因此也插不进嘴去。现在,看他们几个人那种气势,她更加不解了。她拉着女儿悄悄地问:“阿秀,他们又捣弄啥呀?”
“妈,我们开个‘诸葛亮会’。”女儿庄重而严肃地说,一点也不像平常那样天真随便。
“开‘诸葛亮会’?”大妈自语地重复一句。忽然,她好像明白了。小时候,曾听过老年祖母讲《 三国演义 》的故事,里面就有个诸葛亮,这个人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人们都敬重他。现在,他们这几个人在开“诸葛亮会”,那就是说,他们要拿出比诸葛亮还要大的本事来,干比诸葛亮干的更大的事情了!想到这里,她对自己的老伴和这几个跟他极为亲近的年轻人,充满了钦敬的感情。她忙站起来,走到桌旁,把已经喝空了的茶壶拿过来,然后走到厨房去,她要给他们沏上更热更好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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