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区-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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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银珠的咳嗽一天比一天重了。银珠在咳嗽时,往往一口气接着一口气地朝后提,提到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又哦~哦~哦~呵喽上半天,还是不能痛痛快快地咳出来。银珠的脸色开始变得灰暗起来,上面开始浮现出像碧玉一样的光泽。马有贵看着整天又要照顾玻璃、又要照顾他、还要照看纸货铺的银珠心痛不已。马有贵知道他躲不过这一劫了。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马有贵躺在床上的这一个月,更加坚定了早日除掉玻璃的决心,可是银珠对他好像有了提防,总是不离开这个家,于是马有贵也就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你该去看看其它的医生,实在不行就到楚州医院去看看。

    马有贵看银珠咳得难受,他的一口气也跟着朝后提,直到银珠成功的咳出来了,他也跟着长长的吁一口气。马有贵说,你咳得难受,我听着更难受,你去楚州人民医院去看看吧。

    银珠喝了一口热水,感觉心里好受了一些,有一股温热的东西在肺里缓缓流淌。银珠说:没事,死不了的。马上这春天过去,夏天一到,天热了,我这咳嗽不用瞧大夫都会好起来的。

    其实银珠是不放心。自从她在算命先生那里得到一些启示之后,她对马有贵就多了一份戒心。两腮无肉,做事狠毒。这是一句老话。银珠对两腮无肉的马有贵越来越不信任了。可是马有贵说:

    你不去看病,万一你再有个三长两短,你让玻璃依靠谁?

    马有贵和银珠夫妻这么多年,他知道怎么样来劝说银珠,果然他的这句话让银珠开始担忧起来。

    一直默默无语的玻璃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玻璃也为银珠的咳嗽而担心:

    妈妈,您去医院去看病。我在家里照顾爸爸。

    玻璃开始叫马有贵爸爸了。玻璃每叫一声爸爸,马有贵就感到心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清楚地知道,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玻璃给打动,到那时他再想除掉玻璃,他会下不了手。这也更加让马有贵感到烦躁不安。

    要不,你跟妈一起去楚州医院吧,一路上也有个伴。银珠的这个提议即尊重了马有贵的意愿,同时也粉碎了马有贵的阴谋。马有贵无奈地挖了银珠一眼,他知道银珠可能猜到了一些什么,银珠现在对他充满了怀疑。马有贵无奈地说那你们母女俩去吧。

    银珠带着玻璃去了69区的楚州医院之后,一个意外改变了一切。马有贵没想到老院工会来到纸货铺,更没有想到老院工会向他伸出援助之手。当时马有贵想下床出去走走,可是他才走下床,感到胸口像断了骨头一样的难受,于是他又躺在了床上,他内心的怨毒像毒蛇一样疯狂游走却无路可逃。银珠和玻璃离开了三十一区时被老院工看在了眼里,于是老院工在这个上午来到了纸货铺。老院工的到来,让马有贵又燃起了除掉玻璃的希望。

    我的老天。老院工在看见了马有贵之后,发出了这样的惊叹。老院工的惊叹并不夸张,躺在床上已久的马有贵脸上僵硬着死亡的色彩。

    是不是我的样子很吓人?马有贵这样问老院工,接着他苦笑了一下,说,你不用安慰我,怎么有时间来这里坐坐,你可是很久没有来过我这纸货铺了,自己倒茶喝。

    你不用管我了,你看你,看了让人心酸。老院工说着拖了一把椅子在床边,他的眼里甚至还挤出了两点虚假的泪水:

    你哪里还有人形,真是造孽哟!好端端地一个人,搞成了这个样子。

    老院工的感叹像大海上吹过的一阵狂风,使马有贵本来就极不平静的内心更加波涛汹涌。老院工从马有贵的脸色中看出了这一点,老院工于是不动声色。

    马有贵感到鼻子一阵发酸:

    我也知道,我的时间是不多了。马有贵说着,无限忧郁地长叹了一声,他的叹息像一条寂寞的蛇缓缓地爬过潮湿的水沟。

    慢慢来,想开点,会好起来的。老中医怎么说?老院工安慰着马有贵,同时他还要再对马有贵进行进一步的试探和观察。

    马有贵说,他哪里会对你说实话,他只说让我静养,不要胡思乱想。

    老院工说,那你就静养嘛,有银珠把你照顾得周周到到的,有什么要操心的事呢?

    马有贵欲言又止。嘴张了几张,还是没有说出来。

    老院工说,就算死也没什么可怕的,人都是要死的。

    马有贵说,我不是怕死,我是……

    在这个上午,马有贵对老院工说出了他的担心。马有贵说完了,又仰天长叹了一声,他无边的忧郁像一片阴云在纸货铺里弥漫开来,老院工在这片阴云中看到了希望,于是他的眼里闪过了一条狡黠的蛇影。

    你们的玻璃,老院工压低了声音,将嘴凑到马有贵的耳边,还用一只手挡住了他的嘴,用一种阴暗无比,仿佛来自棺材里的声音说,你知道吗?外面都传开了,都在传说你们家的玻璃不是人,是一个妖精。其实我怀疑……老院工的声音越说越低,低到最后,马有贵都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可是马有贵明白了老院工以及三十一区的大多数人都对玻璃心怀怨毒,马有贵于是拉过老院工的耳朵,对老院工公布了他想害死玻璃,结果却让马给踢成重伤的秘密。

    我看这孩子邪门得很。马有贵用这样的一句话来结束了他的秘密。然后大声地说,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尽力了,只有听天由命了。

    老院工走到了门口,左右张望了一阵,然后掩上了门,又关上了窗。老院工神秘的举动让马有贵意识到了机会即将到来。果然,老院工于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包东西,无声地塞到了马有贵的枕下。

    什么东西?马有贵问。

    毒药!老院工说。而且这毒药是慢性的,吃了这药的人会得一种病,会慢慢的死去,神不知鬼不觉。

    你哪里来的这种毒药。马有贵突然从老院工的神色中看到了一种让他毛骨悚然的狠毒。

    嘿嘿,你忘了,从前人们都叫我什么来着?

    叫你……

    老院工嘿嘿一笑。说,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不可再有别人知道,东西是好东西,一般的人我还不给,我是不忍心看着你们好好的一个家毁于一旦。

    老院工的热心让马有贵警觉了起来。特别是老院工后面的话,让马有贵心里疑云重重。

    我知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这样帮你,你一定觉得我的想法太高尚了。

    作为对马有贵信任他的回报,于是老院工也对马有贵公布了他怎么样拐骗了玻璃,怎么样让灰衣女人带走玻璃,后来灰衣女人又怎样离奇失踪,玻璃又离奇来到了纸货铺的事。这个孩子,老院工说,自从她来到三十一区之后,我就一直心神不宁。我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所以这个孩子一天不除掉,我一天不得安神。

    老院工伸出手握了握马有贵的手,离开了纸货铺,他腐朽的背影在纸货铺的门洞里悄然没去,背后牵引着马有贵兴奋不已的目光。

    32

    盲女玻璃和银珠回到纸货铺时,马有贵显得格外的高兴,他的目光中闪烁着精光,他再一次发现了盲女玻璃的生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发现玻璃的生命是那么脆弱,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像一块易碎的玻璃。上次害玻璃的经历,让马有贵心有余悸,因此他一直不敢冒然行事,他像一个高明的猎手一样,在等待着最佳的时机,他要成功地毒死玻璃,却不能让银珠发现半点珠丝马迹。他甚至想到了玻璃死后,他该如何表现出自己适当的伤心才不至于让银珠怀疑。

    和银珠从楚州回到纸货铺的盲女玻璃刚走进纸货铺,就觉出了异常。她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她熟悉的气息,这种气息中有着一股粘稠的东西,像是蜗牛爬过后留下的分泌物,散发着浓烈的腥味。熟悉的气息让玻璃的心一紧,她很快就想起她初到三十一区时关过她的那间阴冷的小房子:

    老院工!玻璃轻轻地说了一声。

    玻璃的这句话像轻烟飘过。事实上她只是在心里这样想,老院工来过,这让玻璃感到了前途未卜。

    银珠和马有贵都听到了她这句话。

    马有贵的神色在听到玻璃说出老院工的那一瞬间,变成了死灰色,他像突然被人在肚子上打了一拳的样子,脸上的肌肉古怪地扭曲着。马有贵下意识地摸了一把枕头,枕下的床单里埋着老院工交给他的毒药。毒药安静地躺在那里。马有贵的心稍微安定了下来。

    老院工?

    马有贵摸枕头的细微动作落入了银珠的眼帘,银珠不动声色。银珠回过头问玻璃,你说什么?你说老院工?银珠对老院工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她无法感觉到老院工留下的气味,可是玻璃提醒了她,银珠看见了那张放在床边的椅子,还有那个茶杯。

    老院工一定来过!他来这里干什么?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老院工曾经来过,而且是趁着银珠和玻璃不在家的时候,这让银珠很不高兴。

    我对你说过,我讨厌那个死老头子,你却趁我不在家时把他给招到家里来。

    马有贵做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马有贵说:

    脚长在人家的腿上,我又怎能拦住他。

    他来干什么?银珠问。

    也没干什么,马有贵这时已平静了下来,装着很轻松的样子说,他来看看我的病好些没有。对了,楚州的医生怎么说?你那咳嗽是怎么回事?马有贵岔开了话题。

    没事。银珠轻描淡写地说,医生说没事,打一针,出了一身汗,感觉好多了。银珠没有就老院工来过的事再追问什么。她知道老院工的来到不会那么简单,可是她不想让马有贵太难堪,于是银珠也装着没有事的样子。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天气渐渐就热了起来,银珠的咳嗽果真渐渐地好了起来。

    马有贵也能下床走路了,他感觉他的身体也在慢慢恢复了起来。这让马有贵又对活下去有了一些信心。毒药还躺在他的枕下,他其实是完全有机会将毒药下到玻璃的食物里,可是银珠的警告让马有贵犹豫不决:

    玻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独活。

    银珠那天莫明其妙地对他说了这句话,银珠说完这句话之后又若无其事地忙她手中的纸活。可是这句话却让马有贵忧郁不安,他开始在心里反复琢磨银珠说这句话的用意。银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发现了什么?她在警告我么。马有贵躺在床上,把银珠的这句话反反复复地回味了无数遍,甚至于包括银珠说这句话时的神态也放电影一样在他的脑子里放了无数遍。最后马有贵得出的结论是银珠是随口说的这句话。马有贵心里稍安,可是同时又有了新的烦忧,如果毒死了玻璃,银珠真的也不活了,那毒死玻璃还有什么意义?于是在一次次的犹豫之中,马有贵的身体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他都能下床走路了。

    马有贵在街上慢慢地走了一圈,身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走到了三十一区尽头的老中医那里。老中医看见了马有贵,说,有贵,都能下床走啦。

    马有贵说,都是您妙手回春啊。

    老中医说,看你的气色,恢复得不错,再修养一段时间就痊愈了。来来,我再给你把把脉。老中医给马有贵再把了一下脉。马有贵紧张地盯着老中医的脸,不安地说:怎么样老中医?

    老中医面无表情的说:我再给你开点药加强一下,你回去让银珠给你煎了早晚喝一点。

    马有贵说,老先生,我这病能好利索吗?老中医说,瞧你说的,你这病虽是被马踢伤了内脏,只要静心调养,用不了多久,你都可以上山打老虎啦。老中医这样说时眼光游离不定,老中医的闪烁其辞让马有贵感到了一些不安。在老中医那里坐了一会儿,老中医抓好了药给他包好了。马有贵于是告别了老中医。

    马有贵的身影消逝在老中医的视线中,他没有看到老中医在他转身之后,摇了摇头,老中医摸到了一个极其凶险的脉相。这个脉相让老中医大惑不解,按照马有贵的病情,服了他的药调养,病早就该好得差不多了,可是马有贵现在的心脉肺脉都已极其虚弱,于是老中医断定了马有贵已来日无多。

    马有贵回头时经过了算命先生的家,他犹豫了一阵之后走了进去。从算命先生的家里出来之时,天就阴沉了下来,感觉像是要下雨的样子。马有贵的心情就像这天色一样。马有贵从算命先生那里得知,银珠知道了他要玻璃八字来这儿问卜的真相。那么马有贵相信银珠也猜到了他被马踢伤的真相。马有贵觉得两腿发软,他失去了回到纸货铺面对银珠的勇气。银珠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可是银珠并没有把这一切都捅穿。马有贵这样想时,觉得他已无路可走了,他已被逼到了绝路上,一不做,二不休。马有贵想,再也不能犹豫不决了。

    不要伤害玻璃。马有贵仔细回想当时银珠说这句话时的情景,可是他回想不起来了。

    玻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独活。

    马有贵想到这里时,出了一身冷汗。他想到了枕头底下的那一包毒药,马有贵开始揣揣不安。马有贵鼓起了勇气回到了纸货铺。玻璃坐在门洞里糊纸货,她现在不仅能糊纸马,还学会了糊金童玉女。马有贵站在门口看了很久,他几乎都看呆了。他从来没有用心看过玻璃糊纸货,他甚至都从来没有用心看过玻璃。现在马有贵仔细地看着在糊纸货的玻璃,她是那么的投入,她沉浸在纸货的世界里,她的脸上飘浮着陶醉的神情。马有贵发现玻璃是虚幻的,像一团浮动的白光。马有贵以为是他走累了眼看花了,于是他揉了揉眼,可是他的眼越揉越花,玻璃在他的眼中于是变成了一团跳跃的虚光。

    你回来了,看你这一身汗。银珠从里屋出来,银珠的脸上露出了笑,马有贵能起床走路了,这让银珠内心的忧郁减轻了不少。银珠接过了马有贵手中的草药,拿过一块干毛巾,说,快点擦擦,小心回汗。你看你的脸色,好看多了。就是要多走走,整天窝在床上,好人都要窝出病来。

    马有贵觉得银珠也是一团虚幻的光,他想着银珠早就知道了他的所为,心里就慌得不行。马有贵感觉他也像是一团棉花一样变得没有了斤两,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进了房间的,关上房门后,马有贵急切地扑到了枕边,翻开枕头的那一瞬间,马有贵感觉他的骨头突然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他像一个空米袋一样,软在了床上。

    毒药不见了!

    马有贵感觉得眼前一黑,天地就旋转了起来,马有贵喷出了一股血。血向上冲去,变成了一片红雾,罩在了他的身上。

    33

    老中医在给马有贵把完脉之后,小声将银珠叫到了堂屋。

    怎么样?银珠说。刚才不还好好的吗?他还在外面走了一圈呢?怎么会这样?银珠望着老中医。马有贵在吐了一大口血之后,就处于了昏迷状态。银珠从马有贵的脸上看到了她从前的几个男人临死前的色彩,可是她还是希望老中医能给她一个安慰的说法。

    老中医捋了捋胡子,瞅着银珠,欲言又止。

    银珠从老中医的欲言又止里得到了答案。

    老中医说,事已至此,你早点帮他准备后事吧。没多久前马有贵到我那里拿药,我还给他把过脉,他应能撑到今年夏秋之交,是否回来之后受过什么惊吓?

    惊吓?银珠说。银珠摇了摇头。

    老中医说,我这里带来了一点人参,你煎汤喂他服下,看看他有什么话要交待罢。老中医说着拿出一小节人参,然后摇了摇头,离开了纸货铺。老中医在离开纸货铺时,看见了坐在门洞里糊着纸货的玻璃。马有贵的病危,似乎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她。她还是那么专心地糊着纸马。老中医的目光在玻璃的背影上游离不定,然后在一声叹息里悄然离去。对于马有贵的突然的病变,老中医束手无策,而且不知就里。

    马有贵在喝下了人参汤之后,慢慢地醒了过来。马有贵醒来后说了一个字:药!

    药?银珠不解地问马有贵。

    马有贵微微睁开眼,无限深情地看了一眼银珠,然后又微微地闭上了眼。他的脸色黄得像蜡。银珠看见了最后一片枯黄的树叶挂在深秋的枝头。马有贵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想起了算命先生的话,算命先生的话应验了,他马有贵最终还是没能逃脱被玻璃克死的命运,这让他为自己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感到无限悲凉的同时,也为银珠深深地担忧起来。他觉得很遗憾,他没能在死之前把玻璃毒死。马有贵痛苦地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慢慢地沁了出来。银珠拿手抹去马有贵眼角的泪,银珠也感受到了马有贵的悲伤与不舍。

    你没事的。老中医都说了,你只要静养,会慢慢好起来的。银珠用无力地话语来劝慰马有贵。

    我要走了。马有贵睁开了眼,他眼里的光开始渐渐暗淡。像一盏在风中飘摇的煤油灯。我不放心你。我去过算命先生那里,你应该知道,玻璃……

    你不要说了。银珠说,你好好休息吧,说话伤神。

    不,我要说。马有贵说,我要说,反正我就要死了,不说出来我死不瞑目。

    银珠知道马有贵要说什么。银珠从马有贵的眼里看到了一条盘据的毒蛇,毒蛇已奄奄一息了,可是它随时还会向敌人发出致命地一击。银珠不想听马有贵把话说下去。

    你好好休息吧。银珠这样说时,回头望了一眼玻璃。玻璃还坐在阴影里,慢慢地糊着她的纸货。玻璃无辜的身影,让银珠感到一种比失去马有贵还要深沉的悲伤。

    药!马有贵看着走出了房间的银珠,他几乎是绝望地喊出了这个字。

    什么药?银珠回过头来,她觉得这样对待马有贵有些过分。

    玻璃这时抬起了头,她糊完了一匹白纸马。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她仿佛看见了自己骑着白纸马在云彩中飞翔,云彩也有着梨花的清香。

    我知道什么药。玻璃说着站了起来。玻璃的脸上还浮动着迷人的笑:

    对不起,爸爸。玻璃像梦一样飘到了奄奄一息的马有贵的面前。您是找枕头后面的那包药吧,是我偷偷吃了。甜甜地,真好吃。玻璃说着还舔了舔嘴唇,仿佛还在回味那毒药的滋味。

    你吃了?马有贵那死灰色的脸上顿时有了精神,他那已像一盏飘摇欲灭的灯一样的生命,在这一瞬间,又被这个绝好的消息注入了无限的能量,他眼里逼射出两点精亮的光芒。马有贵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把它吃了?马有贵压抑着他脸上的狂喜。吃了就吃了吧,也没什么,只是今后吃什么东西,要对爸爸妈妈说一声。

    马有贵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没想到玻璃自己会把毒药偷吃了,真是老天开了眼啊。马有贵努力想让他的内心平静下来,可是银珠还是从的神色中觉出了不安。

    什么药?你让玻璃吃了什么药?银珠追问马有贵。

    马有贵说,我向一个江湖郎中买的药,说是能治咳嗽的。玻璃吃了就吃了吧,不要责怪孩子了。马有贵躲躲闪闪游离不定的目光让银珠疑窦重生。可是马有贵,这个被老中医判了死刑的人,在听说了玻璃已吃下毒药的消息之后,感觉病一下子全好了。他下了床,他对银珠说他的肚子饿,他说他现在能吃得下一头牛。

    你这是怎么了?银珠对于马有贵的病情突然的好转,感到揣揣不安。可是马有贵叫肚子饿,说他想吃荷包蛋煮面条。满腹疑惑的银珠只好去厨房为马有贵煮面条。

    马有贵看着站在昏黄的灯光下的玻璃,他的内心盈满了胜利者的喜悦。可是他在得意之余,又对玻璃生起了一些怜悯,他想,这孩子也是无辜的,于是马有贵在内心祈求着上苍的谅解。

    玻璃你过来,你过爸爸这边来。胜利者马有贵向玻璃伸出了友谊之手,马有贵将玻璃搂在了怀里,他轻轻地抚摸着玻璃的头发,在那一瞬间,马有贵感到了淡淡的失落。马有贵于是将玻璃更紧地搂在了怀里:

    不要怪爸爸心狠手毒。马有贵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拥抱着玻璃。玻璃瘦弱的身子在他的怀里形同虚无。马有贵默默地抱着玻璃,他的眼里蓄满了泪水。他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飘忽,一切都是像梦一样的不真实。马有贵把目光转向了窗台上伏着一只猫,猫的眼里也充满着无限的悲哀。马有贵以为他读懂了猫眼中的悲哀,以为猫眼里的悲哀是因为即将莫明其妙死去的玻璃,马有贵不知道猫眼里的悲哀是因为他而盈满。

    银珠下好面条,看到了马有贵抱着玻璃泪光盈盈地一幕,她的鼻子一酸,两颗晶亮的泪像坠落的珍珠。吃面条时,马有贵夹起了他碗中的荷包蛋,却将蛋夹给了玻璃。银珠说:

    你吃你的,玻璃的碗里也有。

    马有贵说:让孩子多吃点吧。

    马有贵看着玻璃吃完了他夹过去的鸡蛋,于是内心就平静了下来。他想他总算是为玻璃做过一些事情的了,这个荷包蛋就是例子。再说了,虽说他是想用这毒药来毒死玻璃,可最终是玻璃自己偷吃了毒药,也怨不了谁。这样想时,马有贵就觉得心情真正的放松了。于是他心情畅快地吃完了一大碗面条,余下的事就简单了,他只要慢慢地等待玻璃体内的毒药产生作用,等待着玻璃的生命像一朵被掐断的花蕾一样来不及开放就慢慢凋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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