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们集体自杀一个多月后,三十一区的人们已渐渐从猫们自杀的阴影中走了出来,阿采现在是白天蜷在电影院的角落里睡觉,晚上就在三十一区窄逼的街道上来回奔跑,边跑边发出猫一样的叫声。三十一区的人们已渐渐适应了阿采的叫声。对于一个多月前发生的事情,人们都有意地避而不谈。如果不是那些在三十一区上空盘旋鸹噪的乌鸦提醒着人们,三十一区的人可能早就忘记了那些自杀的猫。除了老中医和玻璃,没有人感觉到死亡已悄悄降临。
瘟疫席卷三十一区之前,出现了一段难得的平静。老中医透过这种看似平静的表面,看到了瘟疫的影子。因此老中医的一家人都在猫们自杀之后就开始服用他配制的中药。老中医对三十一区的人提出了警告:
一场瘟疫!老中医说,和四十年前一模一样,只不过四十年前那一次是三十一区的鸡们突然的死去,当时老中医的父亲告诫大家,不要吃死去的鸡肉,可是没有人听他的话。三十一区的人冷笑着说,不就是鸡瘟么?怎么会传给人呢?于是,那些死去的鸡们,都成了三十一区人们的腹中美味。老中医的父亲配制了中药,可是没有人来买他的药,他们认为老中医的父亲是想骗大家的钱。可是没有多久,那些吃过鸡肉的人们,一个个开始变成了瘟鸡,他们整天呆在家里,一动也不想动,走着路都在打盹。于是,一个又一个人在打盹时睡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上一次的瘟疫发生在四十年前,那一场瘟疫过后,三十一区的人死去了三分之一。作为那场瘟疫的幸存者,老中医再一次感觉到了瘟疫将要到来。而且这一次的瘟疫,将要比上一次更会可怕。我们无处可逃了。老中医说。人心变得恶毒了起来,这一次的瘟疫,将会从人的心开始腐烂。老中医明知无药可救了,但作为一名世代的医生,他还是想做一下最后的努力。
老中医说:我的家里有药,大家去抓来回家熬了喝吧。
除非你不要钱。
你先赊给我们吧,到时如果真的流行瘟疫了,我得了瘟疫死了,我一定还你的药钱。
好你个老中医,骗钱也不带这样骗法的,你家的日子过得够可以的了。
四十年前,这和四十年前能相提并论么?
三十一区的居民们,没有人相信老中医的话。这年头,谁还会为别人作想呢?老中医突然冒出的想法,让三十一区的人疑心重重。
作为四十年前那一场瘟疫的幸存者,卫五婆子的话是有着很强的说服力的:四十年前的瘟疫是因为大家吃了死鸡造成的。这一次有谁吃了死猫么?呵喽呵喽!有谁吃了死猫么?
老中医摇了摇头,脸上的无可奈何像一段潮湿的朽木上挤满的木耳。
呵喽呵喽!你的险恶用心?呵喽呵喽!卫五婆子继续说。你想控制三十一区,你想利用大家。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我卫五婆子的么?
算命先生也冷笑了起来,他说,他的卦相可没有显示出什么瘟疫的到来。
老院工也跟着说,一场瘟疫,听起来很像那么回事。电影院里这样一来,就更加不会有人去光顾了。不是说人和人在一起会加速传染么?
盲女玻璃并不知道三十一区接下来会被一场瘟疫席卷。盲女玻璃只是感受到了三十一区上空堆积了越来越浓重死亡的气息。盲女玻璃因此忧心忡忡。玻璃并不担心其它人,她关心的是银珠妈妈。她害怕再一次失去银珠妈妈。
重回纸货铺的玻璃,并没有寻回往日的欢乐。心事重重的玻璃,总是生活在强烈的恐怖与阴郁之中,她又像第一次来到纸货铺时那样,开始沉默寡言,郁郁寡欢。而银珠,因为阿采的疯狂,整日里愁眉不展,好在玻璃回来了,给了她不小的安慰,但是她好像还是没法找回过去那难得的欢乐了。
三十一区的日子,看上去又回到了往日的那种平静,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而从前夜夜尖叫的风,也有很久都没有光顾三十一区了。那挂满了猫尸的树林上空,出现了一团昏黄的雾,一开始还只是在树梢上静静地浮着,后来人们发现那些黄色的雾是在生长的,那些雾在慢慢地从三十一区的西边弥漫过来,没有多久,那些黄雾就笼罩了整个的三十一区,如果从远处的一个合适的高度观看三十一区,三十一区就像是一条泡在黄水里的死带鱼。
黄雾一天比一天浓。后来人们就看不见那片挂满了猫尸的树林了,那些在三十一区上空盘旋的那些乌鸦们,开始变得麻烦不安。卫五婆子的儿子,第一个发现了那些乌鸦们的变化,那些乌鸦们不再在那树林上空盘旋,它们失去了方向感,飞到了三十一区人家的屋顶上。卫五婆子的儿子冲着乌鸦尖叫了一声,居然有一匹乌鸦吓得飞了起来,飞了不到两米远,就一头栽倒在地上。这意外的发现,很快就被三十一区的人们得知,于是很多天来,三十一区被尖叫声所席卷。那些纷纷掉在地上的乌鸦,成为了人们的盘中美餐。从红烧乌鸦肉到乌鸦肉炸酱面,三十一区的人们个个都成了烹调乌鸦的高手。而这些乌鸦吃下去之后,大家都感觉到了呼吸的困难。他们说话的声音像一台老迈不堪的留声机在播放一盘经年的旧唱片。
再也找不到乌鸦了。三十一区的人于是变得更加的忧心忡忡,在这即将来临的灾难面前,他们感到了一种无边的压抑。于是三十一区的白天,人们要是没有事做,就都窝在家里,关紧了门窗,他们都学会了沉默。三十一区成了一个没有声音的地方,像一座坟墓一样失去了生机。三十一区的夜晚,阿采来回奔跑发出的尖叫,成了唯一的声音。大家心里都揣揣不安,仿佛有一柄明晃晃的刀悬在头顶,他们在等待着这柄刀在某一瞬间突然斩下。可是并没有谁想到去移开这把刀。这就是三十一区,一个被遗忘的角落。一个没有法律约束,没有道德约束的地方。三十一区的人永远是这样的麻木,面无表情地生活了一年又一年,四十年前的教训并不能让他们从中总结出应有的经验。他们和我们一样习惯于好了伤疤忘了痛。
52
瘟疫降临到三十一区,是在冬至那一天。
楚州人的习俗,在冬至这一天杀年猪,将猪肉腌成香喷喷的腊肉。然后楚州人就等着这一年的第一场雪的来到,农人们围在炉火旁,在昏昏沉沉无所事是中掰着指头计数着日子,等待着年的来到,等待着又一个春天。楚州城里人当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居住在城乡结合部的三十一区人,更多的保留了农村人的风俗习惯。可是这一年的三十一区人,却没有如往年一样响起爆竹声,也没有听见猪被杀前发出的尖叫。三十一区死一样的沉寂。
要出大事了。
三十一区的人终于耐不住寂寞了。他们开始在越来越浓的黄雾里影影绰绰,交头接耳。
传递这样人人皆知的信息成了三十一区人的头等大事。就像从前见了面都问一句吃了没有一样。吃了没有在三十一区是一句废话,就算被问及的人说没有吃,问话的人也不会说你没吃那我们一起吃。
听说要出大事了。问话的人说。
是的,要出大事了。回话的人答。
然后面无表情地结束了对话,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冬至这一天的寂静是从卫五婆子家最先打破的。在这一天的中午,正是三十一区人吃饭的时候,卫五婆子家里先是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尖叫,接着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声音,后来又传出了惊恐的尖叫。于是三十一区的人都开始朝卫五婆子家聚拢。他们边跑边想着,出大事了。而且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终于出大事了,而且这大事看来出在卫五婆子的家,这样大家就放心了。
果然是出了大事,卫五婆子的儿媳,在她生下的第五个女儿被卫五婆子强行扔掉之后,就一病不起。冬至这一天,她的气色有了一些好转,说是想起来和家人一起吃饭。这让被忧郁笼罩已久的卫五婆子一家人都感到了一些欣慰,吃饭时一家人甚至还喝了一点酒。
卫五婆子劝他的儿媳说:你也喝点酒。喝点酒可以通血脉的,你的身子太虚了。
卫五婆子的儿子于是倒了一杯酒递给了他的女人。卫五婆子的儿媳看着丈夫递过来的那在杯中荡漾的黄酒,突然脸色大变。接着卫五婆子的儿媳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卫五婆子的儿媳说:水……水。
这是酒。卫五婆子的儿子将酒再一次递到了女人的面前。
卫五婆子的儿媳像看见了鬼似的,脸上的肌肉在疯狂地抽动。她接着又尖叫了一声,她的叫声凄厉,仿佛看见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她伸手就将卫五婆子儿子递过来的酒杯打翻在地。接着卫五婆子的儿媳就开始用手在身上刨,她三下两下就将身上的衣服扯了下来。手指甲像锋利的刀片一样划入了肉中,片刻功夫就将身上刨得血肉模糊。
你这是怎么啦。卫五婆子和卫五婆子的儿子吓得不知所措。而这时,卫五婆子的儿媳却朝门外冲了出去,她开始了一路的狂奔。卫五婆子冲着呆在那里像一截朽木的儿子骂道:
还不快把她追回来。
卫五婆子的儿子如梦初醒,于是拔腿就追。卫五婆子的儿子很快就追上了女人。卫五婆子的儿子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女人的腰。卫五婆子的儿子说你这是怎么啦,你这是怎么啦。
卫五婆子的儿媳这时已不会说话,她面目狰狞,挥舞着手爪朝她男人恶狠狠地抓过去。男人胳膊上很快就现出了几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子。卫五婆子的儿子歪着嘴倒抽了一口黄雾,搂住女人的胳膊不自由地松开。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女人又朝前冲了出去。
卫五婆子的儿媳疯了,狂了。她边跑边叫。嘴里发出尖厉的猫叫。她的头发散乱,在黄雾中飞舞,她的手指在全身上疯狂地乱抓乱刨,空气中血肉横飞。
卫五婆子的儿子这时看见了前来看热闹的三十一区的人,于是卫五婆子的儿子哑着嗓子喊着:抓住她,你们帮我抓住她。
卫五婆子的儿媳被人扑倒在地上。她的嘴在地上啃了一嘴的灰。她被人摁在地上,可是她的手脚还是拼命地连抓带踢。两个摁着她的大男人终于被她掀翻在地,她爬起来又跑。可是跑了没两步,前面有人伸出了一条腿。卫五婆子的儿媳再一次倒在了地上,这一次,她的脸上血污模糊。跟着有三个人纵身扑在了她的身上,她被人压在了身下。她的手还在空中乱抓。扑在她身上的人无一不被她抓得哇哇怪叫。不过他们并没有想到,这是致命的一抓,他们觉得这是一种很好玩的游戏,很久没有玩过这么好玩的游戏了,压抑了太久的三十一区人,于是在冬至的这一天,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坐在卫五婆子儿媳背上的人说,这像不像杀猪?
这一天是冬至,无猪可杀的他们过了一把杀猪的瘾。
他们在卫五婆子儿媳的背上得意忘形。围观的人于是也发出阴暗的笑声。
卫五婆子的儿媳还在努力挣扎着,可是她的手脚这时都被人死死地摁住了。她的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像是猫叫,又像是狗吠。更像是被杀的猪在临死前发出的最后惨叫。
拿绳子来。
跟在后面拐着一双镰刀脚跑来的卫五婆子命令他的儿子。于是卫五婆子的儿媳被人用绳子捆了起来。她被人抬到了老中医的家,可是这时三十一区的人才发现老中医的家门上了锁。人们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老中医及其家人了。事实上老中医早在十天前就带着一家人离开了三十一区。
卫五婆子说:抬回家去,把她绑起来。她是中了邪啦。
也许,可以用狗血淋头来治。
一定要是黑狗血。
老院工给卫五婆子出了主意。
而算命先生却一直远远地冷眼看着这一幕。
卫五婆子的儿媳被绑在了一棵树上。她在经历了长时间的挣扎和哀嚎之后,已是精疲力竭。她披散的头发上粘满了暗红色的泥浆和血污,嘴里发低沉的呜呜声,像一匹受伤的狼。她的目光凶狠而冤毒,双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一盆黑狗血淋在了卫五婆子儿媳的头上。卫五婆子的儿媳惨叫了一声,咬断了舌头。
就在三十一区的人在这个夜晚躲在家里对卫五婆子的儿媳突然的疯狂而窃窃私语时,没有人想到,灾难已经降临到了三十一区。越来越浓的黄雾,已压得三十一区的人喘不过气来。他们都在强烈地渴望着能来一阵风,将这黄雾吹散。
53
卫五婆子的儿媳死后,三十一区获得了三天短暂的平静,而三十一区的每个人都看到了平静后面的暗流在汹涌。第四天晚上,三十一区的人终于听见了风在树梢间奔跑的声音。风的尖叫给死一样沉寂的夜晚增添了一点生气。随着风声的响起,卫五婆子的儿子在这个夜晚感到了无边的恐惧。在窗外奔跑的风像一个阴郁的咒语,人们无一例外地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
冷。我冷。
风声让卫五婆子的儿子感到恐惧,卫五婆子的儿子将身子缩在了被窝里,牙齿开始上下直打架,嘴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儿子古怪的叫声引来了并未睡着的卫五婆子。卫五婆子看见儿子的脸色苍白中泛着菜绿,儿子的脸像一棵冰冻的老白菜,散发着森森的寒气。
冷。我冷。
卫五婆子的儿子牙齿上下不停地碰撞,已有一颗牙齿不堪撞击先行报废了。血沫开始从他的嘴里面吹出一个一个的小气泡,他的牙齿还在上下不停地磕碰,而且越磕越快越磕越响。卫五婆子于是找了一床被子加盖在了儿子的身上,可是似乎并不管用,卫五婆子儿子的脸上的绿色越来越浓。
冷。我冷啊。
卫五婆子于是在这个夜晚在房子里生起了火。火光把卫五婆子和她儿子的脸照得时明时暗,风不停地朝屋里灌,卫五婆子的儿子像躲避毒蛇一样地躲避着钻进屋里来的风,后来他干脆将头也蒙在了被子里,于是卫五婆子就看到整个的被子都在颤抖,床因为他的颤抖而发出惊恐的呻吟。
卫五婆子儿子终于停止了牙齿相互撞击的工作。床也渐渐恢复了平静。卫五婆子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卫五婆子想去请医生,走到门口时卫五婆子想起了老中医一家都不知所终,老中医是逃跑了,卫五婆子突然明白,这一次的灾难是灭顶之灾。无助的悲凉像潮水一样朝卫五婆子淹来。卫五婆子绝望地望着在被窝里渐渐平静下来的儿子,她眼里的阴郁像毒蛇一样快迅地扭动着腰肢。她听见了死神发出了狰狞的笑声。老子见神杀神见鬼杀鬼。卫五婆子励声尖叫着。可是她叫了一会就觉得累了。
卫五婆子坐在火边,她安静了下来,心里也许什么都没有想。到了下半夜的时候,卫五婆子开始感到瞌睡。她给火堆里再添了一点柴,正要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她的儿子突然又叫起了热。
热。热死我啦。
卫五婆子慌忙揭起了儿子的一床被子。
热。热。我好热啊。
卫五婆子的儿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一把掀开了身上的被子。可是他还是感到浑身热得难受。他感觉到这种热是从心里从肝里从五脏六肺里升腾出的热,他这时清醒了过来,看见了屋里还生着一堆火,于是他一下子就暴跳了起来:
你这个老东西,你是想害死我,你想热死我。
卫五婆子的儿子朝卫五婆子扑了过去。卫五婆子拐着小脚闪身躲过。卫五婆子的儿子就嚎叫着:
热啊~~~~~热死我啦~~~我好难受啊~~~~
卫五婆子的儿子跳了起来,撞开了门,风像开闸的洪水一样涌了进来。卫五婆子的儿子尖叫着冲出了家门。卫五婆子的儿子在这个夜晚奔跑在三十一区,就像他的女人那样,边跑边用力撕扯着身上的衣服,身上很快就一丝不挂了。他还是在喊热。他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肉里,他的身上片刻间已是血肉模糊。
卫五婆子顺着门框瘫在了地上,她苍老的眼里老泪纵横。卫五婆子在这一刻想起了被自己送到老院工那里的孙儿孙女。她仿佛听到了孙儿孙女们愤怒的尖叫。卫五婆子于是像一匹老狼一样嚎叫起来:
报应啊~~~~~~报应啊~~~~~
卫五婆子的嚎叫和他儿子的惨叫一样,在这个夜晚传得很远。
这个夜晚,三十一区并非只有卫五婆子的儿子突然发病发狂,而是一共有五个人在这个夜晚,在北风吹来的同时开始发病,而且他们的症状一模一样。这五个人后来在三十一区的街上跑了起来,他们很快就聚集在了一起,他们就像当时那些自杀的猫一样,一起上下狂跳,相互撕咬,他们撕破了自己和对方的肚皮,白花花的肠子流了一地,他们似乎在这种撕咬中找寻到了某种快乐。他们在这个夜晚,在极度的惨烈中走完了他们的生命旅程。
三十一区每一个人的心都在这个夜晚急速下沉,像一块坠入深井的石头。他们甚至都听到了心肮坠落的声音,那是来自地狱的死亡之音。刮了一整夜的北风在天亮时终于停止,被短暂吹散的黄雾随之又聚在了三十一区的上空。
三十一区还是像一条浸泡在黄水里的死带鱼。
灾难并没有结束。五个死去的人在这一天都变成了轻烟。而这个夜晚,三十一区的女人开始相互送冷饭团子避邪。
这是三十一区流传的一种巫术,据说只要在夜晚送出了冷饭团子,就能把灾难送走。而收到了冷饭团子的人家,也就收到了别人送来的灾难,这是一种在三十一区流行的嫁祸于人之法。收到冷饭团子的人家,如果要想送走灾难,就必需送出三个冷饭团子。于是这一夜,三十一区的人都在昏昏沉沉的路灯下影影绰绰。而每一家人家的窗台上都堆满了冷饭团子。她们送走了冷饭团子回到家里,窗台上又堆上了更多的冷饭团子,于是她们再次将冷饭团子送走。
冷饭团子并未驱散弥漫在三十一区上空的黄雾,于是每到夜间,那些送冷饭团子的大军又开始穿梭在三十一区。她们似乎对于这样的行为能避邪深信不疑。
银珠作为三十一区的女人,她也深信送冷饭团子可以嫁祸于人,于是银珠在玻璃睡着之后,反锁上了门,也加入了送冷饭团子的队伍。手中的冷饭团子送走之后,回到家里,发现窗台上又堆满了别人送来的冷饭团子,于是又拿了这些冷饭团子,再送到其它人的窗台上。整个的夜晚,三十一区的女人们就在做着这种不停重复的游戏。她们一直忙到天亮,回到家里时看着窗台上别人送来的冷饭团子,她们脸上的忧郁像冷饭团子一样冰凉。
54
女人们送冷饭团子嫁祸于人时,男人们也开始了行动。
电影院的老院工在黄雾中走进了算命先生的家。他在算命先生的家中看见了一脸死灰色的卫五婆子。卫五婆子没有送冷饭团子,她家里死得只剩她一个了,她没有了送冷饭团子的气力,她的窗台上已堆满了冷饭团子。那些冰冷的饭团,散发着一股古怪的气味。可是卫五婆子并不再乎这些,她捡那些看上去还比较可食的,放在了油锅里炸了,成为了可口的美味。
老院工和卫五婆子,还有算命先生,都是四十年前那场瘟疫中的幸存者。他们聚在了一起,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老院工和卫五婆子,眼巴巴地望着算命先生。算命先生闭上眼,口里念念有词之后打了一卦。算命先生的脸上的忧郁即刻像水草一样的招摇。
在老院工来到算命先生的家之前,卫五婆子向算命先生说出了一个秘密。就在猫集体自杀的那个夜晚,卫五婆子的儿媳妇生下了一个哭声像猫叫一样的孩子。
那孩子呢?算命先生问。这样古怪的事并没有引起算命先生的兴奋,弥漫在三十一区的黄雾让他惊惶不定。而玻璃莫明的好了起来,而且在那个夜晚摸回了纸货铺,这让算命先生心神不宁。卫五婆子儿媳的突然疯狂而死,更是让算命先生想起了四十年前的那场瘟疫。老中医一家人的离去,坚定了算命先生的想法。他几乎天天都要打卦,他从卦像中发现自己将过不了这个冬天,这一发现让他心如死灰。后来的很长时间,他都坐在家里等死。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躲过这一动,来苟延残喘他这腐朽的生命了。
卫五婆子说,后来我骗儿媳说孩子死了,我把孩子丢在了火葬场后面的小山岗上。
卫五婆子说第二天她趁着到那里葬猫的机会仔细地搜索了一遍,不见了他夜晚偷偷丢掉的孩子。
是不是,这场黄雾与那个孩子有关。卫五婆子说出了她的疑虑,还有她儿媳的死。
算命先生没有说出他从卦像中看见了什么。这时老院工就进来了。老院工也是心事重重。
我总是整夜整夜睡不着。老院工对算命先生说出了他的担忧:而且吃不下东西,吃一点就吐。这心里总是莫明的慌。老院工强调说。
算命先生给老院工也打了一卦。算命先生同样没有告诉老院工他从这卦像里看出了什么。
老院工和卫五婆子像两个等待法官判决的犯人,在算命先生的面前弯着腰,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有更多的男人像幽灵一样悄悄进入了算命先生的家。他们像是约好了似的,都在这一天来向算命先生问卜。于是不一会,算命先生的家里挤满了人。他们都像一段段呆木头一样,无声地站在那里。他们都像是等待最后判决的死刑犯,大气都不敢出。
一场灾难!
算命先生过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才睁开他一直微闭着的双眼,他浑黄的眼里射出了两道精光,一字一句缓缓地吐出了四个字。
算命先生在吐出这四个字之后,又过了足足有两分钟,这两分钟对于老院工、卫五婆子以及其它前来问卜的人来说,都是一个世纪一样的漫长。两分钟之后,算命先生长吁了一口气,这一次他说出了两个字:玻璃。
玻璃?问卜的人同时重复了这两个字。
对,就是玻璃。
算命先生说,这一切都是因为玻璃那个古怪的女孩子而起,她是一颗灾星。灾星出世,来到了三十一区。
果然是一个灾星。于是有人这样议论,你看马有贵,好好的就死了。
还有阿采,好好的就疯了。
怎么样消除这个灾星,算命先生并没有说。也用不着他来指点迷津了。前来问卜的人心里都明白,只有除掉玻璃,三十一区才能躲过这场灾难。
得到了算命先生指点的三十一区的人,于是像影子一样出了算命先生的家。他们各怀心事,默默地朝纸货铺走去。算命先生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一丝狡黠的笑像一条四脚蛇的影子迅速地划过算命先生的脸上,他再一次看见了自己八十三岁鹤发童颜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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