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诚斌

    星期天，他照旧走向那个冷清的报亭。他什么也不买，却特别受欢迎。报亭里坐着一个老头，在打瞌睡。他刚走到报亭边，老头就醒了，且精神立即振作起来。老头挪了一下屁股，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然后打开话匣子说往事。

    老头一说就是数个小时，包括卖东西也不中断，直到中午12点老伴送饭来，才说：“小姚，你回去吃饭吧，下午咱们接着聊。”小姚随即站起来，走出报亭，往公司食堂奔去。小姚感觉很累，比上班还要辛苦。小姚心里嘀咕，聊天应该彼此既是说话者又是倾听者，而不是由一个人说，另一个人听。老头的话语密不透风，小姚插不进半句，只得听着，而且还得认真地听——当然，他知道自己是装着很认真倾听的样子。

    小姚32岁了，还没有恋爱对象，男性朋友也没几个。结识卖报的老头，是因为同事。同事说，那个卖报纸的老头，故事特别多，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报刊上的，反正都被他说成是自己的经历。同事还说，每次被他缠住听他说个不休，像受苦刑，真的太难受了，后来干脆就不去买报纸了。小姚问，那老头是不是神经有问题，或者就是个神经病。同事说，听他说话不像神经病人，语言很有条理，看问题也有见地，大概是人老了，没有聊天伙伴，逮一个就一个吧。小姚决定去见证一下，买了一本杂志。老头问他是哪个单位的，小姚回答是隔壁楼上公司的。老头问他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小姚说自己是外地人。老头于是从小姚的家乡说起，说了一个多小时。老头站在那里说，小姚站在那里听。老头让小姚坐下来听。小姚坐下了，他觉得老头说的一些事情很有意思，没有主动提出离开。小姚专注倾听的神情，被老头感觉到了，很高兴。

    报亭本来是别人开的，老头退休后给顶了下来，他说这样少了很多寂寞，至少可以与人说说话，至于生意好不好无所谓，自己有退休工资，生计不靠报亭收入。小姚星期天没什么地方可去，很无聊地走来走去，还是走到了报亭跟前。他虽然有所厌倦老头的话语重复，可不知道为什么又同情老头，好像自己不来听他说话，对他是一种伤害。一天，小姚跟同事相约去郊外登山，出了公司宿舍，刚走到公交站台，他扫了一眼报亭，竟然心里酸溜溜的，他告诉同事自己不想去登山了，然后转身奔向报亭。

    小姚坐到老头身边，老头称赞他今天来得早。一上午的时光，在老头的说话声中缓慢地过去了。老头说：“小姚，你今天就跟我一起用餐吧。”小姚问是不是伯母有事没在家做饭。老头说：“我让她给你也做了一份。”小姚感动起来。感动之后，他意识到又将是一个下午的时光陪伴老头，心里有些为难。一饭之恩必报，还是老老实实地听老头说话吧，反正咱光棍也没啥事干。

    老头说：“小姚啊，我很欣赏你！我给你介绍一个女孩好不好？”

    小姚心里一愣，老头今天怎么了，如此主动谈起他的个人问题？他回答道：“好呀。”

    老头给小姚介绍的女孩，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外甥女。老头说：“她在市二院当护士，相貌和人品都不错。”

    小姚脸红了，他说：“你不是开玩笑吧。”

    老头说：“你认识我时间也不短了，我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吗？我活到这么大年纪，从来都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小姚说：“您外甥女会答应吗？……哦，引见认识一下，谢谢！”

    老头回答：“这个你不必担心，我会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她。何况，你这样的好爷们儿，哪里找？你们公司的人，我大多数都见识过，没有一个比你强。”

    小姚特别激动，可又仿佛是在做梦，不太相信。可很快，他就打消了疑虑。今天来送饭的不是老头的老伴，而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孩——老头的外甥女。原来，老头已经做了精心安排。小姚想，真是天意啊，如果早上跟同事去郊外登山，也就错过了今天的“良缘”，不知往后可有戏，至少今天见到了女孩，有了美好的开端。

    老头的外甥女，给小姚留下了良好的第一印象。女孩似乎已经了解小姚的一切，对他笑了笑，然后亲手拿起一盒饭送到小姚的手上，说是她的厨艺，请小姚品尝。小姚的脸又红了一下。女孩离开报亭的时候，他抬头目送，正与她的目光相遇，女孩甜甜地笑了一声……

    小姚光临老头的报亭，次数更多了，甚至调休假也不回老家，而到报亭听老头说话。他等待着老头的外甥女再次出现。他的内心十分渴望，而听老头说话装出十二分的认真。

    选自2015年第2期《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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